清溟 231 以沙積塔萬世功

作者 ︰ 寂寥

231以沙積塔萬世功

天雲州南面,有一個極為雅致的莊園,名為荷園。這荷園富戶所有,後因富戶家境敗落,將其變賣,輾轉幾手後,如今這荷園,迎來了他的新主人。那就是付流塵。付流塵來到天雲州後,一直就住在這里。而他所有的命令,也都出自這里。

傍晚時分,明珠蒙塵與秋水藏鋒,一同回到了這里。還未進荷園,就已經看到空鏡飛卿站在荷園的門口,一見只有明珠蒙塵和秋水藏鋒回來,卻沒有讓他們去捉的那個紫宸易。飛卿面露驚訝之色,他是知道這兩個人領了付流塵的命令,去擒拿紫宸易回來。可如今這兩個人回來,卻沒有拿住紫宸易。在飛卿的印象里,付流塵的計謀不可能會落空的。故而他直接問道︰「難道是紫宸易不易擒拿,所以你們就地就把他殺了?」

明珠蒙塵不語,秋水藏鋒看了她一眼,對飛卿道︰「替我們通稟一聲,我們要找先生復命。

飛卿擺了擺手,道︰「通稟就不用了,我就是先生派出來迎接你們的,先生說這個時候,你們應該就回來了。」說罷他轉過身,向里面就走,明珠與藏鋒,在後緊跟而上。行走時,飛卿不忘提醒身後跟上來的兩個人︰「先生在釣魚,你們的腳步要輕些。」

三人穿廊過院,最後到了後花園。荷園的後花園,有一個十分巨大的池塘,在那池塘的邊上的一塊巨石上,側坐著一人,手持釣竿,正在釣魚。正是付流塵。

三個人到了付流塵身後,卻沒有人敢說話,只是靜靜的站著,等待著。良久後,付流塵釣鉤向上一拉,一尾紅尾的鯉魚月兌水而出,待得他將魚丟進魚簍的時候。飛卿這才敢快走幾步,上前道︰「先生,他們回來了。」

「嗯!」付流塵應了一聲,卻沒有回頭。明珠上前一步,道︰「先生,任務失敗了。」

「遇見紫旌營的人了?」付流塵聞言後問道。

「沒有。」明珠蒙塵如實的回答道。

「紫宸易反抗,所以你們把他殺了?」付流塵又問道。

「也不是。」明珠搖頭道,而後直接道︰「是明珠念及舊情,把他給放了請先生治罪」

付流塵並不說話,良久後才道︰「飛卿,藏鋒,你們兩人退下。」

「是」飛卿領命直接下去了。而藏鋒卻看了看明珠,忽然單膝跪地道︰「先生,事情全怪藏鋒,不是明珠之過。」

「我是讓你退下,沒有叫你給她求情。」付流塵的話,聲音不高不快,字字清楚明白,如同清晨的冷風一般。

「先生」秋水藏鋒自然是不願意放棄的。而明珠蒙塵,對秋水藏鋒搖了搖頭,輕聲對他道︰「你先下去。」秋水藏鋒看了明珠半晌兒,才無奈的退了下去。

飛卿與藏鋒都退去了,只剩下明珠與付流塵。就听付流塵不緊不慢的說道︰「明珠,我若沒有記錯,當年你來松蒿居的時候,便是那個小鬼領路的?」

明珠以為,付流塵把她留下,是打算說有關任務的事情,卻沒想到付流塵會說這樣的話。一怔之後,垂眸想了想,道︰「是的先生說的沒錯。」

「這條生路,全當是我放他的。算是他給我介紹了一位得力助手的籌資。」付流塵說話的時候,輕輕咳嗽了兩聲。明珠關心道︰「先生,夜風起了,注意身體。」

「無妨」付流塵手一擺。又道︰「可是號令終究是號令,你還是違了我的命令。不能沒有任何的處罰。否則如何服眾。」

明珠聞言,道︰「明珠願領應得之罪。」

付流塵道︰「你已經不適合在台面上沖殺了。嗯……天光山上,要修一座三星台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

「知道一些。」明珠點頭道。

紫宸王朝的規矩,歷代的新君主登基後,都會做兩件大事,第一件就是為自己修墓穴,而第二件就是建新台。所謂的台可不是真的只是一個光禿禿的平台而已,在台上還有各式的樓閣、涼亭、珍禽、花木等等等等,極盡奢華。是王孫貴冑們享樂的所在。可是建這樣的一個台,要浪費掉的民力物力,可以說是一個天文數字。紫宸王朝的先主,紫宸奇君登基後,看出修台的弊端,故而力排眾議,沒有修建任何的新台。而如今紫宸王朝新主紫宸平繼位後,便迫不及待的,要建新台。這位新主,和他父親是完全兩種極端,昏庸無能,又極盡奢靡。整天想著怎麼玩樂,絲毫不管天下如何,百姓如何。所以付流塵提出來,在天光山上修一座三星台的時候,他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而滿朝文武,也都不是傻蛋。有的人就在猜測付流塵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畢竟天光山涪陽有五百多里,已經算是很偏僻的地方了。在這里修台,如果單單憑付流塵的一句,這里曾有人見到鳳凰落下,故此間祥瑞,適宜建台的話,那未免有些站不住腳了。可自先帝紫宸奇軍歿後,滿朝文武當中,儒門官員,幾乎都是付流塵的一黨,自然他說什麼,他們就跟著說什麼。而其他的官員,也都不敢出聲,知道付流塵的厲害,只敢隨聲附和。有的人在暗地干脆就說,付流塵不是皇帝,他是太上皇。

听到付流塵說起這座天光山三星台,明珠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而就听付流塵道︰「三星台那里,還沒有一個合適的主管人,你和藏鋒去。」

「多謝先生」明珠輕輕一拜,她心里很清楚,付流塵這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算不上處罰,某種意義上說,比起陣前沖殺搏命,做一個監工倒是安全多了。

「去飛卿那里取一切應用之物。」付流塵叮囑道。他所謂的應用之物,自然是印信、圖紙等等和建台有關的東西。

「先生保重,明珠去了。」明珠再度一禮,拜別了流塵。她如何去找飛卿領取應用之物,不提,且道飛卿。他替明珠和藏鋒忙完之後,送他們離開了荷園。他心里滿是疑惑的。回到池塘邊,看付流塵釣魚,待得又有一尾魚上鉤時,飛卿才低聲問︰「先生我不明白。」

「嗯?」付流塵看了看那上鉤的小魚,而後側目看向飛卿。就听飛卿道︰「先生恕飛卿無禮,先生既然知道明珠與那紫宸易有舊,為何還要派她前去。明珠素來最重情義……」他話沒說完,就听付流塵道︰「飛卿,如果你想釣的是大魚,可是天不遂你的願,讓你釣上來的是偏偏是一尾小魚,你該怎麼辦?」

「這……」飛卿听到付流塵這樣的話,立即醒悟,道︰「先生是故意放他走的。」說到這里,飛卿又陷迷惑,道︰「如果紫宸易只是一條小魚,那大魚是誰?先生已經掌握紫宸王朝的國脈軍權,朝堂社稷亦在先生股掌之間,先生憂慮何在?」

听到如此的問話,付流塵依舊釣著魚,沉吟片刻後,才道︰「摧毀一個王朝,也許只在反掌之間,可新建一個王朝,卻似以沙積塔,非一時之功可成。紫宸王朝扎根數百年,民心士望不會隨大廈傾倒時消亡。」

「先生的意思是,把他放掉,可以讓那些還對紫宸王朝有幻想的人,有一個目標追隨,這樣他們聚集在一起,我們可以將其一網打盡?先生要釣的大魚就是他們麼?」飛卿恍然道。

付流塵回答道︰「是也不是。」這樣的回答,讓飛卿更加的不解了。良久後,付流塵似是自言自語一般道︰「天下的民眾,多數都是愚蠢的。新王朝的建立後,他們就必然會拿它與舊王朝對比。新舊之間,卻很難公平對待。新王朝縱然有千般的好,只有有一點不如舊王朝,那麼新王朝在他們的眼中就值得被推翻,這是動亂之源。所以新王朝想要在開國伊始就得到民眾的擁護,那麼就應該讓天下的百姓深刻的體會舊王朝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痛苦。可惜,新王朝縱然有再多的恩惠給予民眾,久而久之,都會被民眾認為這是一種理所當然,而不會有絲毫的感念之心。他們不僅是愚蠢的,也是健忘的,新王朝的恩惠他們不會感激,而舊王朝的痛苦他們很快也會淡忘,不管舊王朝曾經有多暴虐,也總會有人去追思,求變。這也就是為何所有的王朝都不能千秋萬代的原因。周而復始的戰亂,無盡的殺戮,以至尸殍千里。這是人性可悲之處。」

站在付流塵身後的飛卿,靜靜的听著付流塵的話。並沒有說話。付流塵停頓了一下,咳嗽了兩聲,繼續道︰「想要終止無止境的戰亂,帶來千秋萬代的和平與繁榮昌盛,那就要讓民眾明白無論過去,還是未來,都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存在。而他們本身也是天下的一部分,如滄海之滴水,山川之礫石。而要做到這一步,首先就要消滅那些妖言邪說。這是比摧毀一個王朝,和建立一個新王朝,更加困難的事情。需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說到這里,付流塵低頭看看那魚簍中奄奄一息的魚,他嘆息了。是嘆魚,亦是嘆己。不過感嘆只是一閃而過,而後他立即又對飛卿道︰「通知幽泉鬼影,北域之事,可以依計而行,若有變故,隨機應變。無需請示,切勿遲疑。」

「是」飛卿領命,要去執行命令之時,忽然付流塵又道︰「差不多了,可以將韻兒叫回來了。」

「先生……」飛卿面露難色。付流塵道︰「怎麼?」飛卿靠近付流塵,耳語了幾句。付流塵聞言,眉頭一皺。

「先生,該怎麼辦?」飛卿為難的問道。

「且由他去。」付流塵道。

「要不要派人護衛?」飛卿問道。

付流塵輕輕搖頭,道:「天南州不是龍潭虎穴,他也非善與之輩。」

且說塵寰和清韻,已經到了天南州有段日子了,雖未求得一官半職,可是日子過的卻比一般的官員要舒坦多了。飲食起居都不用自己花錢,游玩行走,也處處都有人照顧。這里面當然有沫泓園之主沫泓的照顧,可塵寰和清韻都知道,這其中肯定還有另外一伙人,也在暗處照顧著他們。清韻有些惴惴不安,可塵寰卻坦然受之,並對清韻道︰「他敢在我們身上下本,那自然是因為我們有他們期待的東西。」

沫泓園的主人,每日里都會邀請塵寰和清韻前往沫泓園相聚。同樣是只談風月,不論風雲。日漸的熟了。而令這沫泓園主人有些納悶的是,自己已經表現出自己不是非凡之人,可是眼前這個叫葉蒼靈的人,卻完全不為所動,根本都不問自己是誰,也不打听。他心中說,究竟這個人是觸覺不夠靈敏,還是完全不在乎,亦或是根本是在裝傻。其實塵寰早就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位沫泓園的主人,就是鎮南王的世子紫宸泓。

這一日午後,塵寰和清韻從沫泓園回來,剛剛回到客棧,塵寰的眉頭就為之一皺,就見在客棧的門口,一直到二樓的樓梯口,跪了兩排的人。看那些人的衣服,很明顯都是天南州官家的人。

塵寰和清韻對視一眼,塵寰心中道莫非紫宸泓打算和自己攤牌麼。可他轉念一想不會,因為如果是攤牌的話,很明顯在沫泓園更為適合,在這里,又算怎麼回事呢。

「公子,這……」清韻更是不明白其中的原由。塵寰笑了笑,道︰「無妨,且看看有什麼花樣。」他話音未落,那客棧中跪拜的人,已經注意到了他,有一個人跪爬幾步,到塵寰身前,道︰「二位公子,可是葉蒼靈公子和清流公子?」

听到如此的稱呼,塵寰心中已經了然,心說看來這些人應該是紫宸泓這邊的,因為另外一伙兒人,是知道他和清韻真實名姓的。

「正是」塵寰應道。說話的同時,塵寰在客棧當中打量了一下,發現那客棧當中,別的顧客幾乎都已經被驅逐干淨了,他心中有些不悅,他最厭惡這種依仗權勢,就胡作非為的人。故而他直接側過臉去了。

塵寰的話剛說完。就見二樓之上蹬蹬蹬快步走下來一個人,對著跪在塵寰身前的那個人,便是一腳,一腳就將那人踢到一邊去了。

「沒用的東西,一點事情都做不好,惹公子生氣」那人罵完了下人,轉過身來,對塵寰躬身一禮,道︰「二位公子,小人之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公子,還望公子大人大量,原諒小人之前的過失」這人說話的時候,塵寰才看清楚這個人,原來這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一日在聚文軒踫到的那個主考。此時滿臉諂媚的他,和那天的盛氣凌人完全不同,因此塵寰差一點沒認出來他。

這個主考的身份,塵寰有意無意,都有所了解。這個人名叫白俊臣,是天南州鎮南王王府的四大上卿之一,主管聚文軒,為人趨炎附勢,欺上瞞下,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

白俊臣為何會在這里,當日他礙著紫宸泓的面子,所以沒敢對塵寰如何,而最近他也有耳聞,那就是世子紫宸泓,整日里與兩個生模樣的人交往密切。白俊臣這樣的人,你真的讓他去治理一方,他可能沒這個本事,但要說怎麼諂媚,那可是看家的本領。他早就想攀附紫宸泓了,因為如果紫宸傲君百年之後,那麼天南州這片地方,那就是紫宸泓的天下了。為了他也是為了長遠考慮。只是紫宸泓看他不上,也不給他諂媚的機會。這讓他憂心不已。而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如何能夠放過。他立即就去找人調查這兩個生的情況,結果一查之下,他嚇了一大跳,因為發現這兩個人中的一個,竟然就是他當初趕出聚文軒的那個。這還了得,他馬上召集手下的人,立即來塵寰這邊賠罪。

塵寰並未言語,只是微微一笑,可他這一笑,卻把白俊臣給嚇到了,他當下跪拜于地,道︰「還請公子饒恕才是」連連叩頭。在這樣的地方,一個鎮南王府上卿給一個布衣行這樣的大禮,也算是奇觀了。塵寰心說這樣的小人,不值得結交,但也沒必要真的得罪他。想到這里,塵寰正過身來,道︰「白大人,何必呢。我可受當不起。」說著話,將他攙扶起來。那白俊臣一听塵寰說著話,又嚇了一跳,心里說他竟然知道我姓白,難道說他已經打算報復我了。

塵寰與白俊臣各自相讓,直入客棧,進了塵寰的天字號房。塵寰也沒用茶招待他,那白俊臣也無所謂。滿口說的都是拜年的話。清韻在旁听了,都覺得渾身不舒服,塵寰卻笑吟吟的,仿佛很受用一般。那白俊臣吐沫橫飛,直到傍晚時分,才帶著他的人離去。

「這人真是討厭至極公子萬萬不能與他結交。」那白俊臣剛走,清韻就這樣對塵寰說道,听她說話,塵寰笑了,因為清韻一直都是溫和有禮的,還從沒這樣強烈的表達過,自己討厭某個人。

塵寰搖搖頭,笑道︰「我又何嘗不討厭他,可是人家是來賠禮的,總不能把他們打出去。」听塵寰這麼說,清韻不解的問道︰「公子既然也討厭他,那為何還要收下他的賠禮。」清韻說著話,看了看那幾乎擺滿了塵寰房間的賠禮。

「這禮物倒是挺豐厚的。」塵寰看那禮單,就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的,不是珍珠瑪瑙,就是各式各樣的玩物寶貝。

清韻當然不會認為塵寰是一個貪財忘義的人,在鬼市的時候,比這些禮物不知道要貴重多少倍的東西,塵寰都視之為無物,說送人就送人了,完全沒有絲毫的猶豫。清韻是不太懂,塵寰為何要收下這些東西。

塵寰見清韻有些迷惑,他輕輕一笑,道︰「白俊臣不過是個勢利小人,他想要的,不過是巴結我,進而借助我,去巴結紫宸泓,而後確保自己的位置在天南州永固,哈。」說到這里,塵寰停頓了一下。道︰「如果我不收他的禮物,他必然會想其他的辦法來巴結我,或者制造些事端,來捉我個把柄什麼的。因我又與他有仇,他或許百般無奈之下,鋌而走險也說不定。與其和他折騰斗力,不如收下他的禮物,讓他放心,也就算了。」

「可是……」清韻心說,公子收了這樣勢利小人的禮物,于清名有損。而塵寰似乎看透她的心,輕輕笑道︰「名利與我如浮雲,清名與否,我並不在乎。不過……」塵寰愁上眉頭,道︰「這些錢財恐怕來之不義,怎麼散掉,還真是個大問題。」

塵寰這話話音未落,就听窗外有人大笑道︰「塵寰公子,這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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