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界
無音寢殿一聲聲紛亂嘈雜,飄蕩在幽靜西界尤為刺耳,卻又莫名的為寂寥仙家平添幾分人氣。
寢殿內閣,少女慌忙東竄西奔,小手緊握的玉釵抖落一只,回身又替補連忙抓起一把金釵。
「師父,我去打點水來,您的頭發太頑固順滑了,綁不住唉。」久央瞪著眼前黑瀑綢發滿臉無奈糾結。
「無需動身。」無音隨手一點,一盆清水淨澈見底出現在久央腳下媲。
「雖然為師並不支持凡事皆用仙術來代替,但……咳。」假咳一聲轉眸看向鏡中白衣影影綽綽的自己「但,但世事皆有意外,這幻水咒,你先姑且用著吧。」
他可不希望小徒弟因為什麼顛三倒四的理由沖出去,半響又慌慌張張奔回來,此場戰役還是速戰速決的好,她要什麼,自己快些變來便是丫。
無音視死如歸別過頭去「央兒動手吧,快些。」忽略了身後小徒弟的賊笑。
————原本計劃是自己隨身用幻術變一套女裝來,讓她看一眼就當了卻一番心願,卻不料這小徒弟以‘沒有真實感’全票否決,挽起衣袖張牙舞爪親自上陣。
結果那雙看似無比靈活的小手,在發間幾度來回穿梭,卻是越弄越遭。
生平第一次,無音那向來難以梳起的烏發,打成結。
「央兒,你這是要毀了師父三千愁思嗎?」
「啊?」
「青絲為愁,你要將它們拔光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失誤而已,再來!」
身後又是一番叮叮當當水盆被踢翻的聲音。
半柱香時間悠然過去。
無音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好笑,還是無奈,好笑小徒弟為難的盯著被卡在發間梳子的神情,無奈她執拗不肯放棄的倔強。
「央兒,玉釵不是那樣插得。」
「央兒,手勁不要太用力,琉璃環佩都要被你折斷了。」
「央兒,為師……為師以為自己好像不需要用這些胭脂撲面……」無音小心翼翼的拒絕,後者卻是眉頭不滿皺起。
「師父是在變相說你的皮膚好麼?師父你太驕傲了!」久央發泄般狠狠沾些濃厚的胭脂在無音面頰大片暈染,那架勢似是要將他推上台唱戲一般。
在被經久漫長的折磨過程中,無音只是一度閉眼追憶思忖,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開罪小徒弟,使她如此變著法報復自己??
現在都已不敢睜眼去看銅鏡中的自己,偶爾不經意一個掃視,在眼風余光見著那被摧殘不成樣子的鏡中人,只是心底一聲聲莞爾嘆息。
「央兒,好了沒有?」
「師父再等一下,讓我把這個紅綢給你披上。」
「為師以為,只要穿一層碧水輕紗裙便好了,不至于……」
「師父懂得什麼?這叫風情萬種!有了飄飄然的輕紗帶約束,再加上豪氣披風,這才是完美!」
無音「……」
…………
…………
又是半個時辰後,日上中天,已然到了響午。
「大功告成!師父,您可以睜開眼了!」久央圍繞無音欣賞轉了三圈,而後滿意拍拍小手表示‘成功。’
「我……只要央兒看著喜歡便好,既然央兒已經看過,那麼為師現在就將其洗下去吧。」無音作勢欲轉身離去清理,卻被久央不懷好意上前攔住。
「師父,人家可是耗費甚多心血才將師父裝扮成功的,師父怎能如此糟蹋央兒心意?」那可憐兮兮的央求,使無音一瞬吃不消。
仿佛自己真的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般。
「那,央兒你何時能看夠?」無音轉身背對鏡子斂目———他委實不忍心看自己現在的狼狽。
「我看不看夠沒關系,重要的是……師父,我們現在就下凡游玩吧??徒兒想去吃民間小菜!」
「想吃什麼,為師給你做便是……」
「師父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弟子怎麼忍心再讓您沾踫油煙?」
你是不忍心看為師洗去這‘精致’的妝容吧?無音心中空透嘆了一聲「那,定要下凡的話,便先讓為師先整理一番自己,過會兒再帶央兒出去。」
「師父這樣子已經很完美了!走吧,我們現在就去!」
久央不由分手拽起無音衣袖,卻是因其輕紗質地過于輕浮,風過揚起,一時間沒有著力點,久央身體瞬時不受控制撲向無音。
小臉緊貼無音溫暖的胸膛,慌亂中誤扯下無音衣襟,導致其大片春光雪白外露,久央小臉下意識一紅,而後又忽然像發覺什麼般揚起小臉。
「師父,呃,你肌膚真好,不如我們換一件抹胸的衣服穿吧??這樣才更誘惑!」
「……」抹胸?那種過于香艷惹人遐想的衣著……無音冷汗不由自主想象著自己女子模樣含羞帶怯,被久央拐賣場景。
「為師覺得,這件衣服甚好。」無音扯回滑落到肩頭的衣領,而後強自擠出一抹微笑。
「可是師父……」久央小嘴遲疑不滿的嘟了起來,而後皺眉試探性指了指無音胸口。
「師父,不是徒兒貶低您,您的胸實在太小啦,這件衣服根本就挺不起來,不如我們換一件抹胸的,遮掩一番瑕疵??」
無音微啟眼眸,視線順著久央小手向下,眼見著自己身著鮮艷欲滴翠綠水紡紗裙,臂彎卻挎著艷紅的絲綢披肩,伸手再模模歪歪扭扭即將坍塌的發鬢釵環……
「其實,這一點瑕疵……」與我整體相比較,根本不足掛齒。
「哼,師父在質疑弟子手法與審美觀?」
「豈敢。」
依舊純和渾優的聲線,只是這次不論再多的溫柔,都掩蓋不住那語氣中的應付無奈———這小徒弟耍賴起來還真讓人頭疼。
「師父要麼以現在的樣子與我下凡游玩,要麼就去換一件抹胸衣裙————待會兒與我下凡游玩,不過先後的事情,您自己選擇吧。」
「這也算選擇?」無音如佛慈悲斂下眉目,那眉心比之胭脂更為深邃的朱砂,刺痛了久央的眼。
縱使將師父故意打扮成過分惡俗模樣,可他這渾然天成的絕世氣息,卻是不論如何都遮掩不住,尤其這宛若驚鴻眉心朱砂一點,那是使人甘願為其傾覆了天下的寶象溫柔。
無音給人的感覺,他似乎應該是永遠高貴天成端坐在寶蓮之上,任人膜拜不帶一絲塵埃。與世隔絕的微笑如雕刻般,恆古掛在那輕柔的嘴角,斂下仙光眉眼,只留一顆明鏡之心,高高洞悉俯視天下。
…………
…………
「師父……」久央小心翼翼拽住無音輕紗衣擺。
師父,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弟子為了讓您染上一絲凡俗而花費多少心思?您知不知道您那看破幻法三千沾花明淨一笑,是多麼絕塵刺痛人心?
那高遠不染凡塵的氣質,猶如一道悄無聲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將您置放的那麼高那麼遠的地方。
縱使是笑,您的眉宇慈悲都是無私分給太多人,照拂這天下,受盡六界眾生的崇敬,看似冰冷不可一世,不得玷污的存在,我卻覺得,您太孤獨……
因為這身份,因為這職責,弟子從未見過你由自身欣喜而展露的任何神情,永遠是在為他人著想,設身處地,卻終究忘記了自己。
…………
…………
久央真的好怕這樣的師父,太過清冷決絕,那不停搖晃在眼前的幻象,仿佛他雪白的衣擺自己永遠都觸不到。
她真的怕極,無奈站在原地,看著他絕塵而去又無助至極。
如果可以……久央經常萌生一種,在地上抓一撮塵土,揚在他身上的想法。
似乎唯有破壞掉他孤絕的形象,她才心安。
「師父,我們現在就下凡吧?」久央等不及,生怕無音下一瞬用術法換去自己的‘戰果’。拽著無音碎步跑到西界桃林,忽然望著桃樹頓住腳步,想到什麼般回眸聲聲笑他「師父,桃花為證,路費我出!」
「央兒。」似乎除卻如此呼喚她,再別無他法。
他不希望看到久央受傷的神情,任何疼痛展現在她身上,都深深烙刻在自己心底……到底是不忍斥責她。
「師父若是還不答應,那久央現在就哭給你看!!」
「我,只是……」
「沒有只是,這世上真正見過師父真身的沒有幾個,師父曾經不是說過?神者去過的地方便是一片福澤。師父就當這是在降臨福澤于百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