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一個用于慶祝的日子,他和一大幫朋友為了把熱鬧延續下去,在生日PARTY之後,又選擇了繼續去酒吧瘋。這樣的年紀,當然都是愛玩愛鬧的。可是,就是沒想到,歡樂的氣氛中,他喝高了。他純白色的休閑襯衣上面打著一條顏色不是特別扎眼的領帶,隨意得打著漂亮的結,可是,這條漂亮的領帶一定沒想到,現在它的用處已經淪為擦嘴手帕。
他堅持要繼續喝下去,不要走。把朋友們一個一個送出門,他一次又一次折回來坐下。本來喝高了也沒什麼,喜慶的日子誰都有喝高了的時候,說是沒想到,是因為他喝高了,心情卻低沉下去。盡管已呈醉態,他還是笑臉相送,所以沒有人看出他的心事。還剩下最後一位朋友相陪,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最後自己一個人好好在酒吧听听歌,享受一下一個人的時間。朋友看他興致不錯,開心地不停拍著朋友的肩膀,于是,最後這個朋友對他囑咐了又囑咐,放心地離開了。只剩他一個人,在快要打烊的酒吧里,垂下了頭。
二十五歲,是一個不尷不尬的年齡,特別是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二十五歲,不是小孩子的年紀了,卻又沒有成年男子的那種成熟氣概,事業上沒有突破口,成就,就更說不上,僅僅掙口吃飯錢而已,女朋友不敢談,現在這種年代,沒房沒車哪個女孩子敢要,更何況,找女朋友容易,要想找一個真正過日子的女人,算是奢侈的想法了。這樣想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然後付賬,再然後,最後一個走出酒吧。
怎樣回的家,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自己進門之後,慣性地把衣物月兌下來扔到洗衣機中,洗澡,刷牙,換上睡衣,躺下睡覺。其實頭腦已經提前進入睡眠狀態,身體只是在例行公事而已,他的潔癖在醉酒之後都不會失憶。
他是一家咖啡店的小店員,說是店員,偶爾忙不過來,也會被呼來喝去地刷刷盤子掃掃地,這樣的工作他不知道換到第幾個了,但是,就仿佛在同一個碟子上面轉圈,不是打雜就是端盤子,最了不起的就是做做小職員,送送文件跑跑腿之類。
他,音樂學院鍵盤系畢業,也曾想去做樂師,怎奈大多數娛樂場所的樂師都是要漂亮的女生,也曾想去做教師,卻沒想到這個職業也是打破頭的難搶,而且小孩子們學鋼琴,大多願意找個溫柔美麗的女老師。他會作曲,會即興演奏,但是,這些都不是正經混飯吃的手藝。想進某個音樂或者藝術工作室謀份差事,簡直比登天都難,就這樣晃了兩三年,一轉眼,二十五歲生日過了。
孑然一身的他,凌晨獨自醉倒在床上。
什麼聲音?不知丟在哪里的手機焦急且執著地響下去。
起床,胃里涌起一陣宿醉後的惡心,他堅持著閉著眼楮坐在床邊,穩定了一下心神,听到手機還在堅定地催促他,勉強順著聲音走過去,從衣兜里找到那聲音的來源。
「喂?」他輕聲問到。
那邊的聲音卻哇啦哇啦全部沖到听筒前,那架勢好像恨不得立刻揪著他的耳朵給拉進去似的。
他閉著的眼楮立刻睜開了,夢蝶,是夢蝶,糟了,打工,幾點了?…………他沒說一句,放下電話,沖到洗手間。
用水隨便濕了下頭發,拿起毛巾狠命擦了幾下,千萬不要有酒精的味道,但是,結果很令他失望,沒有時間失望了,匆忙洗了下臉,胡子……算了,實在來不及了,工服,皮鞋,對了,手機,啊,還有領結,出門!!
剛剛下過雨,空氣格外清新濕潤。只走了幾步,他忽然一陣惡心,撲到花壇邊彎腰蹲下。
清醒些了,抬頭看看天色——竟然醉了一天,沒有吃飯,沒有喝水,甚至,沒有夢。
趕到咖啡店的時候,還不到上客的時間,門口沒什麼車,里面也沒什麼客人。他四下里環顧了一下,果然沒看到老板的身影。領班看到他進門,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昨晚上我們走了以後你喝到幾點啊?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可到了。怎麼臉色這麼差啊?」
「不好意思……」
「停!你剛起來是不是?」領班一手捂住鼻子,一手給他拽到了洗手間,「漱口,好好漱漱口。你這樣跟老板講一句話,老板當時就能給燻趴下。」邊說,領班邊走了出去,剩下他自己。
唉,幸虧有哥們兒擔待著。剛才進門怎麼沒看到夢蝶呢?幸虧有她打電話叫醒我。邊想著,邊看看鏡中的自己,瘦削的臉頰,蒼白的面色。用冷水洗了把臉,再次讓自己清醒,然後仔仔細細漱了口。
這家咖啡店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不是特別熱鬧的街口,卻又並不偏僻,坐在窗口,看得到窗外燈火璀璨的夜景和川流不息的車輛。每天從晚上七點左右開始,會陸陸續續有客人進進出出,打烊時間也不算晚,一般最後一位客人離開的時候總是不會晚于午夜十二點整。這里,仿佛小小的市井生活的縮影一般,每日,每日,人來人往,人們坐在這里,談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或者,獨自一人默默喝著咖啡,想些什麼。人們的臉上,或喜或悲或平淡或興奮,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各自說著各自想說的話。
整整一個晚上,老板和往常一樣,並沒有與他講一句話。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店員,老板並不會對他有過多的關注。
臨近打烊的時候,來了一對情侶,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熄了頂燈,要了一只蠟燭杯點上,兩個人親親密密的樣子很令他羨慕。他負責窗口邊的幾個位子,正巧由于時間較晚,只有這一對情侶客人。
女孩子靠近男生的耳邊說了句什麼,男孩兒往他這邊看了看,又看了看吧台,站起身走向吧台。他听到男生對吧台服務生說想點一首鋼琴曲,服務生告訴他十一點之後樂師就下班了,因為這里是咖啡廳,不是酒吧,所以打烊時間不會很晚,畢竟午夜來喝咖啡听鋼琴曲的人很少。男生听後顯得很失望,說女孩兒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城市去工作了,以後只有放假期間才有可能回來,今天是她臨行前最後一次與他相聚,他非常希望能滿足女孩兒的願望。
听著男生這樣說,他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問吧台的服務生那個男生點的曲子是什麼,原來是一首比較流行的歌曲。他想了想,對吧台服務生說他會彈這首曲子,不知道是否可以為這對客人彈奏一曲,以滿足他們的願望。服務生驚訝地看著他,說要去請示一下老板。
只有手指在黑白色的鍵盤上滑動時,他仿佛才能夠找得到自己。當心跟著音符和旋律自由飛翔,仿佛日子不再那麼蒼白無力,仿佛生活也不再那麼艱難困窘,因為他掌控的了,完全掌控的了每一個音符的位置和旋律的走向,他很陶醉于這種掌控感,很迷戀這種暫時的「擺月兌感」。
當最後一個音符依依不舍地劃過空氣,消失在夜空。他听到了女孩兒開心地鼓掌聲,然後又有掌聲加進來,接著,是許多掌聲。他趕緊站起身,鞠躬致謝。
這一天結束了,和往日稍稍有所不同。老板和同事們熱情地過來和他講話,帶著驚訝的表情問他什麼時候學過彈鋼琴等等等等,就像是從這個晚上才剛剛認識他似的,相處得如同朋友般親近的領班看他的眼神中卻多了些許陌生和距離感。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他做了什麼令他與朋友間產生隔閡的事情。老板卻忽然跟他親近了許多,看他的眼神也溫和了,沒有了往常的冷漠和苛刻。他想起了夢蝶為他鼓掌的時候那開心的笑容和閃亮的眸子。
「夢蝶,今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志勇哥,你彈琴好棒啊,你是真人不露相哦!」
他苦笑一下,「我大學是鍵盤系的,當然會彈琴,每個人術有專攻而已。哎,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志勇哥,我家很近很近的,拐彎就到呢。」
「走吧,你家附近有夜市,我去大排檔吃點東西。順路送你。」
「那好吧,說到吃飯,我也餓了呢,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呢。」
「正好,我請客,走吧。」
他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大口吃地著魚丸面,狼吞虎咽的樣子很可愛。幾根碎發總是來給她搗亂,她並不在意,只是偶爾抬頭看看他,傻傻地笑笑,然後又把頭埋進碗里。他笑了,不知道因為什麼,只是想笑。他也低下頭吃他的飯,卻時不時看看對面的她,然後笑笑,再吃飯。
「志勇哥今天遲到差點被老板抓住哦!」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講話。再抬眼偷偷看她,她好像並未在意他遲到的事情,繼續低頭對付她面前碗里的幾個大魚丸。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說︰
「夢蝶,你還在忙著考研嗎?」
「想考呢。現在大學生太多啦,都在失業呢,我想多讀一點書,可能找工作會容易一點也說不定。」
「是啊,現在想找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太難了。」
「志勇哥為什麼不去做老師?彈琴給孩子們听,工作壓力不大,又有寒暑假,自由的時間很多呢。」
「沒那麼簡單啊。我已經二十五了。回頭再去考教師資格證之類的不太現實。做家庭教師也並不穩定,而且收入也不高。」
「那志勇哥有什麼打算嗎?」
他沒有回答,是啊,他有什麼打算嗎?有什麼想法和計劃嗎?在這個競爭激烈的世界里,他唯一的專長就是彈琴。可是……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老板打過來的,他立刻接起。
「老板您好。」
「志勇啊,到家了吧?今天彈得很不錯哦!」
「您過獎了,很久沒模琴了。」
「我剛才想過了,如果從明天起換你做琴師,不再做服務生了,你看可以嗎?」
他以為自己听錯了,抬頭看看夢蝶,愣在那里,夢蝶看到他看著自己,也有些發愣。
「怎麼啦?老板說什麼?」她小聲悄悄問他。
「當然,我想提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你不要像其他琴師那樣上八點下十一點,你還是正常班吧,晚上到打烊再走,你看怎麼樣?」老板繼續問。
「哦,沒問題,我可以!」他有點懵,憑直覺在回答問題。
「那好,工資呢,在現在的基礎上給你翻一倍,點曲子的小費呢,你就自己收著吧。咱們就不像琴師那樣按小時算了,中間你可以休息幾次,休息時間你自己安排好,客人多的時候盡量不要冷場哦。」
「放心吧老板,我一定努力做好!」
「那好,你從明天起就不要倒班了,只上晚班就好。」
「好的,我記住了。」
「那就這樣吧,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老板說完,掛斷了電話。
剩下他在這頭發愣。
過了幾秒鐘,他抬頭,對也在看著他發愣的夢蝶說︰
「我要做琴師了。從明天晚上開始。」
「耶!志勇哥,你太帥啦!!哈哈。」
他也很開心,從天而降的機會令他感覺像做夢。兩個人的手隔著桌子拍在一起,開心地笑了。
命運,並不是一個慈祥的老媽媽,更不是一位純潔的天使。命運,更像是一個淘氣頑皮又有點邪惡的小惡魔,它會在你落魄的時候忽然給你一個機遇或者讓你得到一大筆財富,又在你剛剛以為得到了什麼,以為幸福開始的時候再給你澆上一盆冷水,甚至,給你一場災難。
我們都說要掙月兌命運的安排,可是,與命運抗爭這回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還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