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試過這麼久沒有見過夢蝶,志勇有點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幻,是不是在做一場夢?只是幾天而已,為何好像過了那麼久?只是去了法國,法國距離這里有多遠,是不是一陣風吹過,就可以聞得到法國飄過來的空氣?在同一個城市的時候,也曾經因為各種事情好幾天不見面,為何這次如此難受?
還好,偶然多出的一份工作佔去了他空空想念的時間。音樂和歌聲是一種宣泄,宣泄著思念,暗戀,糾結,失去與得到,光陰與流年。他投入進去,完全地,不帶一點吝惜的,渴望從中汲取些許回憶的碎片,拼湊出完整的夢境。
他,有點與眾不同。在酒吧唱歌的歌手與樂手中,他是不同的。
站在台上,他的眼神從不與台下交流,他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厚重的人群,看向遙遠的地方,他,在與自己的靈魂交流,在孤傲中唱在自己的世界。沒有鞠躬與感謝,沒有一個字的廢話和互動,他走上去唱到最後一個音符,站定,然後轉身下台。
他的與眾不同,反而吸引了台下觀眾的注意。觀眾們常常齊聲呼喊著他的名字,令他不得不返台好幾次。他的冷漠和每日返台的額外小費令同事們嫉妒,也有同台表演的女孩子開始靠近他,約他一起吃夜宵,和他搭話聊天。沒想到,他的冷漠是如此堅持,好幾天過去了,他沒有和同台演出的伙伴說過什麼話,也沒有和一起唱歌的女孩子聊過天吃過飯。他,像一個冷峻高傲的王子一般,絕世獨立著,特立獨行在本來是紛亂混雜的酒吧中。
「一個女孩子想要與你合唱一首歌。」經理在後台告訴他。
「嗯,什麼歌?」常有觀眾玩到high,要求與台上歌手合首歌,他這幾天已經習以為常。
「《有你的世界》。」
「啊?」志勇愣住了,什麼?我剛來幾天而已,只唱過幾次這首歌,這首我自己作詞作曲的歌,竟然有人會唱了?「什麼歌?」他又問。
「就是你自己寫的那首歌,《有你的世界》。快點準備一下,兩首後是你和她唱,你要伴奏盤還是自己彈?」
志勇又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哦,我來彈吧,萬一她唱不來,我能靈活掌握,盡量照顧她的音調和節奏彈下來。」
「好好干啊,不錯,剛來幾天已經有客人會唱你的歌兒了。」經理鼓勵地拍拍他肩膀。
「好。」他應了一聲,腦子里有點蒙,這來酒吧听歌的觀眾可太厲害了,佩服佩服,我這新人剛來幾天,竟然會唱我的歌。正想著,輪到他了。
走到台上,主持人熱情邀請著一個女孩子上台。
他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有點膽怯,卻又是堅定地走上來,看上去年齡很小的樣子,大概,十六七歲?主持人靠近他小聲說,「她看著夠緊張的,你可控制好場面。」說完,對他使了個眼色,提醒他別演砸了。他點點頭,沒說話。
「很榮幸你會唱我的歌。」志勇笑著問候那個已經緊張到身體僵硬的女孩。
「嗯。」女孩的聲音細細小小,有點顫抖。
「不用緊張,謝謝你能和我一起唱歌。」說完,志勇伸手攬過女孩的肩,示意她走到舞台右邊靠近鋼琴的地方。
女孩好像太緊張了,肩頭硬硬的,木木地跟著他走過去。
他拉過女孩的手,稍稍用力握了一下,用眼神暗示她不必緊張。女孩看著他的眼楮,羞怯中透出勇敢,他感到女孩的手心冰冷,微微有點出汗,她太緊張了,她的眼楮一直在尋找他的眼楮,不懂得看著台下,志勇開始擔心,不知道她能不能把這首歌順利唱下來,既然這麼緊張,何必一定要上來唱這首歌?志勇有點疑惑,本來打算坐下來彈琴的他,猶豫了一下,又走回女孩身邊,雙手輕輕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台下,「大家給她一些勇氣好不好,來,掌聲鼓勵!」台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志勇趁機假裝輕輕擁抱一下她的肩,低頭在她耳邊簡短又快速地說,「你會唱得很好的,我陪著你一起唱。」說完,又握了握她拿著麥克風的手,想幫她把麥克風送到胸前,他感覺到女孩子把麥克風握得好緊。眼楮還是一直看著他,他點下頭,坐回鋼琴前,開始彈前奏。
他的前奏彈得緩慢又充滿著疑問,輕輕的,徐徐奏出,他在給她適應的時間並在用音樂詢問她調子的高低,只要她示意他些什麼,他會用變奏技巧把調子調高或者降低,而絲毫不會影響曲調美感。可惜,她好像完全不懂他的暗示,只是硬硬地看著他,然後低下頭去,再抬起頭的時候,滿眼是慌張。
志勇沒有辦法,他不能這樣子強彈下去,這樣她不會唱的,如果真的不開口,場面會很尷尬,他要照顧台上的她,還有台下的觀眾,他們知道是女孩子想上去表演的,如果只是他自己在唱,一定會有人起哄。
他用了個小技巧結束了這段前奏的彈奏,再次起身,用手勢向後台示意播放伴奏盤。那首伴奏盤是他自己錄制的,節奏和音調都適合他,可不一定適合這個女孩子的女聲。但是,沒辦法了,他只能這樣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放不下這個女孩子一個人孤單單站在台上,她膽怯的不斷跟隨著他的眼神讓他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拿起麥克風,重新走回到她的身邊,他牽起她的手,走向前去,走到台中間,這時候,前奏已經響起,這次是伴奏盤,可沒有人再給她適應的時間了。他看著她的眼楮,這時候不能再給她壓力,必須讓她有勇氣唱起來,冷場和「臨陣月兌逃」都不是個好節目,會令整晚的表演黯然失色,而且很影響本來挺好的氣氛。
他用眼神安慰和鼓勵著她,示意著︰三,二,一,他張開口,沒想到,她和他同時開口,聲音一點不像剛才講話時的細聲細語,聲音很大,音域很寬的樣子,聲音厚厚的不刺耳,溫潤如春雨,他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他松了口氣,看著她,他笑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笑,好像這個女孩子在台上的一舉一動都牽著他的心,讓他為她擔心。總之,他特別開心地笑了,滿意地對她點點頭,伸出拇指。
志勇沒有跟著她唱下去,只听她唱著,等她唱完第一段,拉著她的手慢慢走向台的左邊,然後,他唱起第二段。與她對視,看到她的嘴唇也在隨著他的歌詞在動。眼中還是緊張的神情。
合唱得非常完美,一直到快要結束的時候。最後四句是清唱,沒有伴奏的,清唱結尾,這種情況,歌手自然要把最後精彩的清唱部分讓給上台演唱的觀眾。志勇也一樣,他用簡單的手勢向她示意,這部分留給她唱。剛才的她一直唱得很好的,盡管還是緊張,但是從音色的平穩度上能听出來她能控制住那種緊張,表現還不錯。
他一直拉著她的手沒有放開,擔心她會緊張。輪到她唱最後四句了,她獨自清唱了前三句,第三句能感覺到她嗓音很緊,沒有了剛才的自然和自如。還差最後四個字,她可能是緊張了,四個字無法唱出口,低頭又抬起來,卻張不開口,回頭看他,竟然對他笑了笑,笑容好死板而僵硬,好像嘴角抽動了幾下,又要哭的樣子,他忽然覺得她好可愛,他笑了,無所謂,已經唱到最後了,他抬手鼓掌,示意台下觀眾給她一點鼓勵。台下掌聲很熱烈,看得出,她剛才唱得的確不差。她吸了口氣,唱下去,最後四個字,完美結束。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台前對觀眾謝幕,感謝大家的掌聲,他感覺她靠得他好近,不像剛才木偶一樣跟他保持著距離,她的胳膊挨著他的胳膊,眼楮還是在追隨著他的眼,但是,眼楮里面的笑容自然多了,不是說完全自然,還是有著笨拙地退縮和膽怯。
他終于把她送下台,走回後台。
「這孩子這麼緊張啊?沒少操心吧?」經理過來問。
「是啊,特別緊張的樣子,不過還好,沒出什麼岔子。」志勇回答著,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對眸子,黑亮黑亮地,直直望向他,充滿了依靠和膽怯。
因為不是周末,十二點半多酒吧就關門了。
「有人在等你。」經理對志勇說,「好像是剛才那個女孩子哦,是不是喜歡上你了?哈哈。」經理對志勇開著玩笑。
「不會在等我簽名吧?」志勇也笑笑,打趣道。
大家都走了,相互道別,關門,志勇也出來了。看到距離門口有一段距離的樹下站著剛才那個女孩子。
「剛才表現不錯哦,唱得挺好的,你學過聲樂啊?」志勇先開口。
女孩抬頭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神中總透著一股子堅定。哪怕剛才在台上已經緊張到唱不出口,她的眼神還是那麼堅定,好像一旦她下定決心做什麼事情,無論怎樣,她都會做到底,哪怕再令她膽怯,她也不會退縮。
「我可以跟你走嗎?」女孩開口,聲音不大,卻和她的眼神一樣,直接而堅決。
「什麼?」志勇以為自己听錯了。
「我可以跟你走嗎?」女孩重復著這句話,連聲調都復制的和剛才一模一樣,沒有降低半點。
「跟我走?你,怎麼不回家?」志勇詫異萬分。
「我今天不想回家。」女孩淡淡地說,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既不憂傷也不憤怒。
「可是,我,你……」志勇語塞。「你的爸爸媽媽會擔心你的,不要這樣,回家去,明天不上學的嗎?」
「我已經高中畢業,沒上大學。」簡短,有力,好像就是她的風格。
「但是,但是,你這樣……我們只是陌生人,你怎麼可以隨便去一個男人家住呢?」
女孩定定地看著他,眼神中有疑問,並沒有抱怨和不滿。就這樣看了他一會兒。
「好吧,我自己找地方。」說完,女孩轉身就走。
「哎,你等等。」志勇追上來,「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啊?」
「不知道。」女孩迷茫的眼神看看他,搖搖頭,繼續準備向前走。
「你等等。」志勇無可奈何追上去,「走吧,先去我那兒坐會兒。」
女孩回頭看看他,笑了,笑得是那麼純美,從她天真爛漫的笑里,完全看不出她已經十八歲,或者,以上了。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單薄的身體,穿著一條長長的連衣裙,上面罩著一件長袖的咖啡色毛衫,怎麼剛才在台上沒注意到,好像只顧著去照顧和安慰她的緊張了。志勇剛剛看到女孩的衣著打扮,一頭長發,在後面松松地梳起一束,系著一條和毛衣同色的咖啡色絲帶。
兩個人一起走在路上,志勇小心地保持著距離。
「和我走近點好嗎?你離我這麼遠,我有點怕。」女孩回頭對志勇認真地說。
志勇看看她,瘦小的身體在深秋的寒風中顫栗著。走過去,伸出手,拉起她的手,把她冰冷的小手握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