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一只手支著下巴,眼楮盯著某處在出神,忽然,他自己笑出聲來,搖搖頭,好像是在笑自己的走神,他拿起桌上的一疊資料,打算看進去,無奈,他的心根本不配合他。又笑了笑,不知道怎麼的,自從清早接到了夢蝶的一個電話,他的嘴就跟撐了個衣架似的,怎麼都合不上了。
靜如看在眼里。程峰高興起來,不一定是什麼好事,至少對她靜如來說不是好事,難道他贏得了夢蝶的芳心?
「程哥今天好心情啊。」靜如端了杯咖啡送到程峰面前。
程峰走神太投入,都沒發覺靜如進來。
「啊,靜如,有事嗎?」
「你最近有去學校嗎?學校那邊怎麼說?你明年可以順利畢業嗎?」
「沒問題,我各科成績優秀,畢業是沒問題的。明年就畢業了,今年學生們大多在外面找工作了,所以除了上主科的課,我很少去學校。」
「那,你是不是把心思往工作上多放放啊?」
「啊?公司最近有什麼事嗎?服裝廠那邊怎樣?不順利嗎?」程峰听到靜如這樣講,立刻有點緊張。
「沒有啦。不過听我爸爸說,你從巴黎回來以後一直沒去過廠里……」
程峰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是有點過分了,把廠子全部交給吳伯伯一個人打理,自己過于放心和放手了,畢竟自己才是一家之主,怎麼好如此放松。
「靜如,你現在有空嗎?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啊?」程峰站起來,準備立刻過去看看。
「我這邊有幾個設計圖要監看,我離開了,他們萬一有問題找我,會不太方便。」
「什麼設計圖?」程峰有點疑惑。
「就是幾個公司定制的服裝啊?讓我們設計,制作。現在剛剛在設計階段,是明年春季的服裝。」
「量大嗎?」
「第一批量不大。不過,據我估計,總量也不會太大,春季服裝穿的時間短,賣不掉就都過時了。」
「嗯。」程峰暗暗佩服靜如的專業,盡管進入服裝行業時間不長,但是她對專業的悟性和對市場的敏感度都很高。
「你感覺今年春節前服裝廠效益如何?能扳回些元氣嗎?」
「這個……」靜如面露難色,「好像還是去問我爸爸比較好,畢竟他是做管理的,比我在行。」
「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見。」程峰盯著靜如的眼楮,他感覺靜如很聰明,對市場的變化,需求,客戶心理等地方,感覺非常到位。
靜如想了幾秒鐘,「程哥,我覺得扳回些元氣,還是有點勉強,不是說元氣大傷,但是,在經濟危機這個階段,也沒剩多少元氣了。只能說先撐下來吧,撐下來,能活過這一兩年才可以考慮是否能扳回市場。你覺得呢?」
程峰心中暗自叫好。靜如的感覺非常敏銳,只做設計,太可惜了,她完全可以獨挑大梁。
「靜如,我有個想法,只是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啊,你可以先考慮一下,不著急答復我。我想,從明年起,由你獨自管理服裝廠,我希望吳伯伯能幫我一起把玩具廠那邊發展擴大,畢竟玩具廠現在一直經營得不錯,想趁勢頭擴大廠房,增加設備。」
「程哥,我也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靜如小心地說。
「你說。」程峰饒有興趣地又重新坐了下來,「你坐啊,咱倆坐下聊。」
靜如在程峰對面坐了下來。「程哥,我覺得現在不是擴大生產的時機。現在市場正是不穩定的時候,萬一,我說萬一啊,萬一一個大浪過來,咱們的老底兒都用在擴大廠房和設備上了,會不會抗不住這場經濟風暴呢?咱是不是應該先保守一點,過一段日子再考慮這個問題啊?」
程峰听到靜如的話,覺得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又覺得她是不是太縮手縮腳杞人憂天了?做生意嘛,總是或多或少要面對市場沖擊的風險的,再說了,玩具廠現在正是沖勁十足的時候,盈利頗豐,不趁著現在擴大,難道等著把實力慢慢消耗掉了,到了企業下滑期再奮起直追嗎?笑話,那時候怕是就等著收拾殘局了。
心里這樣想著,程峰說,「嗯,你說的也有道理,我會考慮一下。這樣,剛才我說的事情,你也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沒有問題,從明年起你就是服裝廠的廠長了。」
靜如愣住了,「我?我行嗎程哥?」
「怎麼不行?我從小到大看著你長大的,我不了解你還有誰更了解你?嗯?你沒問題的,加油!」
說著程峰又像小時候那樣伸手在靜如的腦袋上面胡亂模了幾下,好像對面是他的小妹妹似的。突然的舉動,不,或許應該說是,這種重溫成長時的那個舉動,令靜如的心猛地震動了一下,決堤一樣地想要宣泄出她的感情。但是,那也只是一霎那,一瞬間,靜如想起這是在談工作,是在辦公室,她僵在那里,腦子空空如也,忽然就沒有話了。
「靜如?靜如?想什麼呢?」程峰看到靜如忽然呆住,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哦,」靜如回過神,「沒,沒想什麼,你不是要過去服裝廠嗎?下午吧,我把這邊事情安排一下,盡量把下午時間擠出來,我陪你過去。」
「好,那你先去安排一下,咱們下午過去。」
靜如離開辦公室,程峰的腦子終于回到了工作上,被靜如進來這麼把話題一帶,還真給他的心收住了,他終于把夢蝶暫時從腦子里面請出去,騰出地方給工作。
志勇這一上午,腦子也沒閑著,一直在想夢蝶的事情。
李夢蝶厲害啊,一個小姑娘,大清早打了倆電話,給倆男人的心揪了一個上午,不服不行啊。
志勇本來想了很久了,打算辭掉熬粥這份工作,找個家教的工作,教小孩子彈琴,可是,第一,他自己沒有琴,所以,上課必須去人家家里,這樣就感覺有點不大方便;第二,小孩子除了周末和寒暑假,平時很少有孩子願意去學琴,因為每天的作業就很多了,很難再抽時間學琴練琴;第三,教小孩子練琴,最吃香的就是女孩子了,小孩子喜歡姐姐樣子的老師,可不喜歡大哥或者大叔級別。
想來想去,志勇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辭工。
早上夢蝶的一句話,更令他失望。夢蝶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打給他的學長的,而不是我。盡管只是一樁小事,可是,往往就是這樣的小事才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理狀況。她第一個想起的,是她的學長。
這樣的結論更令志勇失望,不過失望歸失望,這不又正是他所希望的結果嗎?他不正是準備放開夢蝶,把她交到她的學長手中嗎?如果未來正是這個希望,那他又何必因為清早的電話先打給了誰而悶悶不樂呢?矛盾,因為不舍。舍得,就不會糾結。
于是,辭工和電話這兩件事合二為一,卻促成了志勇的一個決定,那就是——搬家。
他想要辭掉食堂的工作,離開現在住的地方,再去找一間更便宜的房子,他不會告訴夢蝶他的離開,更不會再接夢蝶的電話。當然,酒吧的工作也要放棄了,想起這點,他有點舍不得,畢竟在這里做得還算不錯,一切很順利,但是想到夢蝶蒼白的臉,想到她在他沒有工作的那段時間,每天都是笑著來笑著走,給他買菜,做飯,幫他整理房間……他,一個大男人,不應該是她的包袱,他應該是一座山,至少也要是一棵樹,可是,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只是一棵草。
他走到辦公室,找到了當時領他進門的那位老師傅,說出了他的想法,說,他會一直做到等老師傅找到人才走。
就這樣,結束了一個生活的片段,意味著必須開始下一個,否則,沒有連續的兩個生活片段斷裂開來,意味著他的經濟又要緊張了。
下班去酒吧辭工,竟然十分順利,順利到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做得太差,人家早就想辭掉他了。
其實,是因為市場經濟的壓力越來越明顯,各個單位,企業,甚至私營的公司,店面,包括酒吧,咖啡店,飯店,酒店等等等等許多地方都開始以各種名目辭掉員工,招工市場表面上依舊是熱熱鬧鬧,其實給的工錢都是最低的標準,還潛藏著各種加班各種連班各種福利的缺乏。
當然,志勇這樣的人是看不到的,他們這種人,一般情況下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們自己的世界怎樣,他就以為真實的世界怎樣,他們的情感是為藝術而生的。或悲或喜,他們都要優美。哪怕傷感的情節也必須傷感得浪漫,傷感得美麗。這,就叫做藝術家。志勇是學音樂的,他的血液里流的都是各種生活壓力反饋回來的激情或感傷,而不是普通人眼中的失業,金錢,美女。
可憐的志勇意識不到辭工的危險,在大街上晃來晃去,準備找一件便宜些的房子搬過去。
電線桿上貼著招租的小紙條,在風力哆里哆嗦地抖動,志勇縮了縮肩膀,扯了下來。天一黑下來,格外的冷。
秋末冬初,風已經在和刀子比試著誰更鋒利些了。
拿著紙條,打過電話,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件狹小的單元房。
按行內人講話,這間房子叫做「鐵角」,冬冷夏熱加西照,價格那是沒得說得便宜。志勇想了想,現在他這種經濟情況,也就住這種房子還湊合,再貴一點的,他都住不起了。
沒有暖氣,沒有空調,沒有電扇,電視等等一切家用電器,統統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有獨立衛生間和廚房。
搬!
大概志勇這種性格的人,做事都是這麼沖動而且憑感覺吧。他們做事都是跟著感覺走,自己認為怎樣就去怎樣做。說是雷厲風行又有點不同,他們是——隨性而行。
簽合同,交押金,手續辦全,房東把鑰匙給他,「得,這房子歸你住了,看你做事這麼利索,剩下這半個月水電煤氣費不用你掏了,你從下個月1號開始付。」
就這麼干脆利索。
志勇轉身回去,準備搬家。
樓下是誰?高高瘦瘦的身影,哈哈,是曉曉,果然,他爸爸說她還會來找他。知子莫若父啊,真讓他爸爸說對了。昨天早上剛罵完她,今天晚上又來了。
「曉曉,你來了。」程峰走過去,帶著微笑,他怕再嚇到曉曉。
果然,曉曉看到他走過來,倒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和他保持著距離,兩只大眼楮忽閃忽閃看著他,卻不說話。
「你去酒吧找我了吧?我不在那里做了,對了,我今天要搬家,也不在這里住了。你今天要不來,可就再也找不到我咯!」志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他感到曉曉有點怕他。
曉曉沒有講話,只是站在那里听他說。
他想了想,轉身上樓,走了幾步,回頭看著曉曉,「你不上來麼?」
曉曉還是跟他保持著距離,慢慢地,慢慢地,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