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沒有亮,志勇在寒冷中醒來,凍得渾身發抖,這間房子是鐵角,冬冷夏熱那種房型,清晨是最冷的時候,又沒有暖氣,沒有空調,昨天晚上他只蓋了條薄被睡覺,自然會被凍醒。
可是,志勇發覺,這種冷不是一般的冷,是那種冷到骨髓的冷,伴隨著昏沉沉的頭。生病了?志勇不由自主去模自己的額頭,好像是,燙燙的。一向身體強壯的志勇很少生病,可能昨天跑了一天,晚上又沒好好休息,忙著搬家,又蓋了條薄被睡覺,終于,他倒下了。
他感覺到身體在哆嗦,哆嗦著,他想下去喝杯熱水,卻全身發軟,沒有力氣。這時,忽然一只小手伸過來,模著他的額頭。
「你在哆嗦。」是曉曉的聲音。
「我想,我是發燒了。」志勇回答。
「冷?」
「是。」
曉曉忽然起身,鑽到了志勇的被子里,又把那條厚被壓在了志勇的薄被上,然後用手緊緊抱著志勇的身體。志勇冷不丁抖了一下,他猛地睜開眼楮。看到曉曉緊緊抱著他,眼神中透出關切和純潔的光芒,好像是因為他冷,她就要給他溫暖似的,就這麼簡單,沒有任何顧及男女的雜念在其中,那藍色的大眼楮像藍天一樣透明無邪。
志勇伸手想推開她,試著推開她的手臂。
「我抱你暖暖。」
志勇忽然又不想那麼做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真的在發熱,發燙,一種本能的反應令他不由自主地失控,他想掩飾一下。
「曉曉,我……謝謝你。」他忽然發現自己喘氣的聲音很粗,很急促,他有點受不了了,曉曉光滑的腿放在他的腿上,光滑的手臂緊抱著他的胸口,輕輕的呼吸好像都是甜的,長發弄得他的脖子有點癢,卻很舒服,他慢慢地,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去抱住了曉曉。
他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這樣的做法不是出于情愛,卻只是出于生理反應,但是,他感到自己想要抗拒是如此地艱難。他開始用力,用力去抱緊曉曉,他的身體貼緊曉曉。
「什麼東西?」
曉曉好像發覺了他身體的變化,奇怪地問,並且用手去搜尋那個變得硬硬的部位。
志勇完全失控,沒有辦法抗拒這種快要爆發的體內的沖擊,但是,他的身體的強烈願望,並沒有使他失去理智。
「曉曉,」他感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在顫抖,「對不起,我,我受不了了,求求你,快離開我,快!!」他大聲地對曉曉說,雙手卻依舊緊緊抱著曉曉。
曉曉尋找的手停住了,看望著志勇痛苦的臉。
「快,離開我,現在,你走,回家去,乖乖回家去,不要再來。」志勇的聲音很低,很粗,他還在抖,現在,卻不是因為寒冷和發燒,他受不了曉曉對他這樣的刺激,這種強忍住不要放出發泄的痛苦太難受了。
曉曉有點怕,她覺得志勇的脾氣很不好,前天罵了她,今天早上又要罵了,好像他在忍住盡量不去罵,卻無法克制住那張痛苦的臉。
曉曉放開志勇,听話地起身穿衣,然後又幫志勇把被子蓋蓋好。下床去給志勇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的桌子上,然後,就那樣離開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志勇一個人躺在床上,頭腦混亂,昏沉,不過身體不再寒冷,有了厚被蓋在身上,他暖和了很多很多,他感覺自己在試圖想起一件什麼重要的事情,卻完全想不起來,所有的感覺和思維都停留到曉曉走之前抱著他的感覺。
我已經無可救藥了,志勇想著,無可救藥,這個曉曉,一天說不到兩句完整的話的曉曉,已經快讓我瘋掉了。
她默默地堅持地跟著他,罵不走,趕不走,她關心他,她會怕他,卻不逃避,會羞澀,卻依舊堅持,究竟她的什麼地方讓志勇如此放不下?是了,是一種軟弱,曉曉身上透著一種給人以想要去關懷和愛護的軟弱感。無論是她過去悲慘的經歷,失去母親的那種痛苦,還是失語癥和母親過世的刺激造成她現在的這個樣子,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都令志勇想要去關切地照顧她,他舍不得看著她一個人孤零零走開,他的心也放不下她一個人被他攆走。
她不像夢蝶。忽然,志勇想起了夢蝶。
夢蝶是堅強的,勇敢的,夢蝶很少流露出讓他擔心的眼神,她總是愉快堅強地笑著,所以,志勇永遠搞不懂她的工作會有怎樣的壓力,她的生活是不是艱難,不了解她的背後背負著怎樣的沉重,直到她暈倒在他的懷里。
想起夢蝶,志勇的內疚又開始在心中滋長。
自己是個窮小子,他第N遍地提醒自己,想要拖死夢蝶嗎?就因為他自私地愛,就要毀掉夢蝶的身體嗎?她已經營養不良,並且由于疲累過度壓力過大而倒下,他,作為一個男人,要眼睜睜看著夢蝶,像一朵花一樣的夢蝶,就枯萎在自己眼前嗎?
混亂,繼續混亂著,怎麼天還是這麼黑?志勇忽然想起,這是一間西照的房間,早上的太陽是進不來的。他翻身起床去看表,必須起來了,食堂那邊的工作在找到代替他的人之間,他還要繼續去做。
白水煮了碗面條,放上醬油醋和鹽,志勇吃下去,又吃了藥。然後堅持去上班。
這樣的日子,是絕不可以讓夢蝶再介入的。志勇明白,如果為了愛,他會毀掉夢蝶的健康。
程峰,正坐在早餐桌前,喝著牛女乃,吃著三明治,咬上一口,卻嚼了半天,忘記了咽下。昨晚的一幕幕還在他的眼前上演。
昨晚,在他最尷尬到無語的時候,夢蝶來電話,告訴他,她身體狀況很穩定,在按時吃藥,不需要他一直惦記著,不能再麻煩秋月了,讓他放心,並且說有空他可以來抽查她的飲食情況,當然,是玩笑,夢蝶總是會用各種辦法讓程峰放心,程峰也的確一直對夢蝶很放心,直到夢蝶倒下,他才發現,夢蝶的笑,有時候是不可信的!
放下電話,靜如問,「夢蝶的電話?」
話音未落,吳伯伯伸腿踢了靜如一腳,「那個,時間不早了,峰兒的事情也比較多,比較忙,咱們今天就吃到這兒吧,回家吧。剛才我說的事情呢,就先這麼定下來,你爸爸跟我說了很多次了,你們年輕人,特別是你們倆,從小到大,感情一直很好,我們兩家做父母的,也特別特別的放心,早盼著你們倆把好事成了,我們兩家的老人們啊,也就了了一樁心願。你們先處處,如果沒什麼問題呢,我去你的父母也溝通一下,看看是不是先把親事定下來。好,咱們走吧,這事就先這麼定了。」
稀里糊涂回到家,程峰一直沒插上話,本來想和靜如討論明年服裝廠管理的事情,也一句都沒說出來。
一晚上程峰沒睡好覺,直到現在,早餐在他的嘴里如棉絮般食之無味。
怎麼事情忽然就變了,吳伯伯忽然插手。剛才爸爸告訴他,吃過早飯有話和他講,不听也知道什麼事,一定就是昨晚上那件事情了。
「爸。」程峰走到書房去見父親。
「坐,我跟你有話說。」
看著爸爸嚴肅的樣子,程峰知道一準兒沒好事兒。
「我身體不好,上次那場病是死里逃生,純屬僥幸,萬一送遲點到醫院,你現在就只能看著我的照片了。」
「爸,怎麼忽然這麼說啊,您這身體不是好好的嘛。」
「我身體怎麼樣我自己清楚。我,你媽媽,你吳伯伯,吳伯母,我們四個人就為了你和靜如這事,不知道商量了多久了。昨天老吳給我打電話,說他和你聊過了,說你對靜如贊許有加,既然這樣,我也不能再沉著了,這事,過去也提過,看你那不樂意的樣子,我們只想著你們還太小,太年輕,還不懂什麼男女之情。不過你現在雙學歷都要拿到手了,你打算把你的終身大事拖到什麼時候去?不會又要去拿個什麼碩士博士吧?別管學什麼,婚姻大事,到時間就得辦了,這也是孝道之一。」
听爸爸這樣說著,程峰不敢頂嘴,他爸爸身體不好,他不敢惹他生氣。
「爸,我從小到大都待靜如如同妹妹一樣,這忽然之間角色變了,我,我,我感覺適應不了。」
「有什麼適應不了的,又不是親妹妹,這是親上加親的感情,不是更好?」
「是。但是,爸爸,請給我點時間,我,我……」
「說話!」程爸爸厲聲說,「不要講話吞吞吐吐的,什麼樣子!」
「是。爸爸,我心里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哦?」爸爸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怎麼沒听你說起過?」
看到爸爸沒生氣,好像還有點興趣,程峰精神頭來了。
「爸,她是翻譯,現在在一家公司做高級文秘,人很好,善良,溫柔,大方,聰明,活潑,幽默…………」
「行了行了,好詞兒都讓你用光了。她家庭情況怎麼樣?」
「哦,她家里,一般家庭吧,獨生女。」
「嗯,女孩子家的,倒也無所謂。」
听到爸爸這樣講,程峰有點高興。
「爸,要不,改天我帶她來家里,您見一面?」
「嗯……也行,既然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應該早告訴我,這樣,你讓我在老吳面前,多不好做。」
「對不起爸爸,是我的不對。」程峰猛道歉。
「也好,先這樣,老吳不是也不知道你有女朋友的事情嗎?」
「是的,爸爸。」
「我先見見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夢蝶,李夢蝶。」
「行,你約個時間,在聚寶樓定個雅間,我和你媽媽先見見這個女孩。」
「謝謝爸爸。」程峰就差蹦起來了。
命運就是這樣地捉弄人。
它說不定給你什麼樣的路去走,在迷宮一樣的人生旅途中,你模模索索地繞圈子,東撞西撞,等走到出口的時候,卻已經是生命的終點。
樂趣就在走迷宮的過程當中,如果你知道了答案,也就失去了人生的樂趣。
也可能,你知道了答案,還會失去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看命運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