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感,是一種越掩飾越糟糕的東西。沒有誰拿捏得準掩飾的程度和技巧,哪怕是對此最擅長和熟稔的人,也一定會露出非常態的表現。
夢蝶正在反常,蘇一朋不準備揭穿她的反常。那是一道鴻溝,不可以逾越,因為這里沒有路,只有向前走,走下去,看看前面的路究竟是分岔還是交叉。
蘇一朋任由夢蝶走開,他告誡自己,必須狠下心來。
夢蝶沒約到程峰,一開始覺得程峰好像有點冷淡,後來又感覺是自己多慮了,程峰從年後一直很忙很忙,她應該習慣了,而不應該在她忽然擔心自己的情感出問題的時候去拉程峰來和自己一起證明什麼。
證明什麼呢?想到這里,夢蝶的心又開始往下墜。
原來過于熱情的那一個是自己。是自己一反常態地去約程峰,才會令自己感覺到程峰的冷淡,其實那不是一種冷淡,而是自己的熱情失常遇到了一如往常的程峰而已。
而這種熱情,顯然來自于心虛和膽怯,夢蝶怕了自己,怕了內心深處那個忽然有了想法和意識的那個自己。那個她,就像新生的雜草一樣不知道天高地厚地莽撞生長起來,成長的速度嚇倒了夢蝶。
蘇一朋只有五天的時間用于交接工作,安排人選。公司里整整一周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傷感氣氛,女孩子們有落淚的,有強烈要求跟蘇一朋去北京的,搞得蘇一朋就跟「情聖」似的,其實,是他實在太會做領導,誰又不希望在這樣的領導手下一直跟著干下去呢?
蘇一朋選了業務部的一個男孩子跟他一起去北京。那個男生到公司時間不長,但是工作勤奮努力,很有種拼的勁頭,蘇一朋十分欣賞,自然希望自己在北京走馬上任之時,身邊有拼命三郎跟著自己一起闖。
夢蝶身邊的小助理努力爭取了半天完全沒有希望。她忽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夢蝶的身上。
「喂,你這幾天不正常啊,非常不正常。」中午吃飯,小助理蹭到夢蝶身邊耳語。
「你又發神經啊,我怎麼不正常了?」夢蝶當她是開玩笑。
「蘇總這次去北京怎麼不帶你?」
「我怎麼知道?不帶就不帶唄,和你有什麼關系?」
「太不正常了,按理說他最應該帶的人就是你。」
夢蝶的心一沉,「怎麼就那麼應該呢?我還說最應該帶的人是你呢。我就沒發現比你更勤快更善于分析人際關系的人了。」
「我沒開玩笑啊,你們倆這幾天情緒都不對頭啊。」小助理若有所思地認真的樣子反倒把夢蝶逗樂了。
「哈哈,你搞什麼啊?怎麼就情緒不對頭了?」夢蝶笑著問。
「蘇總這次要走,你哭沒哭?」
「我至于的嗎?哭什麼啊?」
「OK,沒哭不要緊,關系一般或者來的時間短的人有可能和蘇總沒處那麼深。但是你不同啊?首先,你不是新人;其次,往日你和蘇總之間關系模糊又曖昧……」
「打住!」夢蝶趕緊制止住了小助理的後半句話。
「越說越變味兒了啊,注意注意。」夢蝶假裝嚴肅,心里卻因為小助理的話在打鼓。
「好,好,不說這個,說別的。」小助理繼續分析下去,夢蝶非常懷疑她這個小助理大學是學哲學專業的,怎麼這麼善于分析呢?
「蘇總就要走了,而你們兩個,忽然之間關系冷淡,我感覺吧,好像就在一夜之間,你們倆就忽然都變得跟陌生人似的了,不正常吧?」要這麼看,這小助理平時還真沒怎麼好好工作,心思都放在八卦上了。
小助理這種契而不舍刨根問底的精神,真打動了夢蝶,夢蝶恨不得給她腦袋上來幾巴掌,問問她平時幫她做事不是這里忘了就是那里錯了,怎麼一到這種事情上她那麼上心呢。
「怎麼樣?我說對了吧,你們兩個之間,還真有問題。」小助理看到夢蝶沉默,更對自己的分析堅信不疑。
「別瞎說,什麼跟什麼啊,吃你的飯吧。」夢蝶決定不再跟她糾纏這個話題。
但是,夢蝶的心里知道,有些什麼,在她和蘇一朋之間,兩個人都避而不談的什麼,那個東西飄忽不定,從她手指受傷的那個早晨,蘇一朋告訴她他要走了,那個東西就變成了兩個人之間的避諱。
于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默和刻意地疏離在她和蘇一朋之間形成了一種新的默契。她在茶室,他則閃身離開;他去排隊打飯,她則故意沒事找事地晚去一會兒,避開和他一起吃飯的時間……
兩個人之間這種怪異的新的習慣從周一持續到了周五。
周五的晚上,副總經理為蘇總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告別晚宴,並且邀請大家晚宴後一起去唱歌熱鬧熱鬧,意思是讓蘇總和大家最後在一起開開心心地聚一聚再走。
周五下午的時候,夢蝶忽然接到程峰的電話。
「學長?」
「夢蝶,今天晚上有事嗎?我想見你,和你談點事情。」
程峰的聲音听起來冷得令人發抖,夢蝶以為是自己最近太過敏感了。整整一個星期,她滿腦子的蘇一朋調職的事情,完全沒有想起程峰,忽然接到程峰的電話,才好像從另一個世界被突然拉了回來似的。
想到晚上的告別晚宴,夢蝶說︰「我晚上加班,九點左右有時間,可以嗎?會不會太晚。」
「不會,多晚我都會等你,你下班打電話給我。」
「好的,那,晚上見。」
「好,再見。」
又是程峰掛掉電話的聲音。
夢蝶忽然就很不習慣。怎麼學長忽然就改變了和她通話的習慣了呢?
多半年的時間里,每次和程峰通話後,都是程峰等夢蝶先掛斷電話,而這個星期,兩個人只通了兩次電話,程峰卻兩次都選擇了先掛電話。
夢蝶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手指,忽然覺得,沒有戴那個戒指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