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未然,你來干嘛?」
韓賡沐著夜色走遠,闌珊燈火里還與錢未然擊了下掌。阮靈最後的盾牌也沒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要獨自面對凜然而來的錢未然。
夜風颯颯,吹動他的衣袂。平素修長整齊的男子,這一刻西裝隨風,別有一分冷冽。
阮靈面對韓賡時的妖嬈和自如全都不見,此時就像做錯事被捉住手的孩子,盡管還在硬撐,想要裝作不在乎,可終究說話的時候還是找不見了底氣,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色厲內荏。
錢未然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周遭。幸有夜色籠罩,幸阮靈還沒有聲名鵲起。
「想說什麼就直說,不必左顧右盼!」阮靈冷笑,挑著眼梢兒瞟著錢未然。
果然是世家公子,做事最在意人眼光。
「阮靈,你不該在酒桌上那樣鬧。尤其,是對韓賡。你明知道,韓芷在場。看見你那樣鬧,韓芷面上很不好看。」
果然,果然錢未然在乎旁人眼光,遠遠高于在乎她。
阮靈笑起來,輕輕抖動長長手臂,「錢未然,真不好意思我給你丟臉了。簽下我這樣的藝人,真的是太讓你為難。如果當初沒有傅青爵的要求,如果沒有淨璃的緣故,你絕對不會簽下我的……我這是走了狗屎運,還不知道惜福,真他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是不是?」
錢未然站在夜色里閉上眼楮。
身為阮靈的經紀人,他有義務要規束阮靈的言行。畢竟她還是新人,任何出格的言行都有可能影響到將來。他不是針對她個人有什麼成見,這是職業的要求。
但是,他卻也不能否認,他對她是有一重格外的在意的——他很在意旁人用那樣看戲,或者輕蔑的目光去看著阮靈。阮靈在飯桌上表現輕浮,錢未然知道那些人會怎麼想,可能還會聯系到阮靈從前當過模特兒的那些經歷……娛樂圈總有太多不知檢點的女生,豁出去了一切只為贏得注目。旁人以為阮靈也是這樣的人;可是他知道不是。
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替阮靈辯解;即便身為經紀人,卻也有些無法言明的立場。所以他急,便只能想要約束阮靈。
可是這份心情,他卻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讓阮靈明白。
有時候他會特別羨慕青爵。青爵的性子比他頑劣不知多少倍,可是青爵幸運地擁有淨璃這樣心思剔透的女孩兒,青爵頑劣表象之下的真心,淨璃終究能猜到——可是阮靈,她大妞兒慣了,他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懂他的心。
「阮靈你听我說,我知道你性子曠達,又喜歡開玩笑。可是娛樂圈里玩鬧是一定要分人的。韓賡雖然也進了娛樂圈,但是對于他來說,娛樂圈永遠只是玩票,他最重要的身份不是男主角韓賡,而是韓家的繼承人。阮靈你若與他那樣玩鬧,旁人只會當你輕浮。」
「輕浮?哈哈!」
阮靈用力大笑起來。輕浮,她輕浮……
沒錯,她就是他媽輕浮!
當模特兒的人,又生成她這樣兒的,早就學會了煙視媚行,婉轉承歡。別說現在,當年在模特圈兒里混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干過?為了爭取一場秀,她跟著那些人去陪酒,被人往死里灌,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
卻醉了也好,便不用再知道自己都遇見過什麼。雖然還能拼力保持著自己的完璧之身,但是其它的虧,明里暗里吃得多了。
她也想潔身自好,她也喜歡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她這樣的女子,想要混在這個行當里,如果再不能玩兒得開些,她根本就混不下去!
這些骯髒,她相信錢未然知道;只是她也明白,以錢未然的出身,也許永遠想象不到那些骯髒有多污穢!
阮靈坐在馬路牙子上妖嬈地笑。她想起剛進傳媒大學,第一天報到,看見淨璃的那一剎那。她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淨璃。
別誤會,不是蕾絲邊兒啦;她喜歡的是淨璃那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清透氣質,她更喜歡淨璃的名字。仿佛只要跟在淨璃身邊,她身上、靈魂上曾經烙印著的那些骯髒就會盡數被蕩滌淨。
這樣的她,卻還想要去覬覦那宛如白玉蘭花般高貴、潔白的錢未然,她可真是痴心妄想了她!
她真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
剛開始喜歡的時候,有勇氣不顧一切去得到他;可是得到了身體了,在下一步去靠近他心的時候,她才突然明白,她自己有多自不量力,有多不堪!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對,她就是那只死不要臉的癩蛤蟆!
「錢未然,我就是這樣輕浮呢。」阮靈閉上眼楮,「所以對于這樣輕浮的我,你就只會擺出公事公辦的臉孔來,是不是?你不想跟我私人有任何的瓜葛,你避之不及。」
「阮靈……」
錢未然在靜靜燈火里握緊拳頭。
有些問題他也本.能想要逃避,可是他此時清晰看見,他的逃避已經傷害到了阮靈。那樣一個仿佛百毒不侵的大妞兒,這一刻再也藏不住她的孤單和脆弱。所以縱然他現在還沒能整理好自己的心,可是他此時此地已經不能再回避。
「阮靈你听我說,我不是在逃避你。該怎麼解釋給你听呢?——我其
實,是在逃避我自己。」
錢未然煩惱地也坐下來。從來縴塵不染的男子,這一刻帶了點落拓,就與阮靈肩並肩坐在馬路牙子上,不再在意自己與這環境的格格不入,「……那個晚上過後,我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追問︰阮靈,我為什麼會跟你發生那晚的事?」
「對于我來講,雖然常年在娛樂圈里,但是我有自己的教育背景與行事準則,我決不準自己發生沒有感情的一夜。不負責任的親密,只會造成心靈的傷害。阮靈你听我說,你是我的簽約藝人,你是青爵的囑托,你更是淨璃的姐妹……你是我絕對不可以輕慢的人。」
錢未然說著,煩惱地耙了一下頭發,「可是那一夜就是這樣猝不及防地發生了。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可是我的身體卻背叛了我的理智……」
錢未然的臉在燈光里紅了起來。他卻還是勇敢地轉頭來望阮靈,「阮靈,你讓我迷惑。我明明在心里還沒有確定是否對你有情,可是我的身.體卻那樣瘋狂地要了你……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割裂,靈魂和身子被切割成兩個各自獨立的個體。」
阮靈淚流滿面,這一刻卻有一絲羞澀,猛地轉過頭去,「你不必受你良心的煎熬。錢未然,我早說過,我不求你什麼;那個晚上也是我強了你。」
「可是我不能真的那麼做。」錢未然嘆息,「我是男人,我是一個習慣了承擔責任,習慣了步步為營的人。你的突然出現,徹底打亂了我全部的計劃,你讓我目瞪口呆,你讓我根本來不及想清楚這一切。」
「阮靈我不是逃避你,我只是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混亂。」
錢未然努力地解說。這一刻他才發現,那個被業界同事稱為「巧舌如簧」的他,原來這樣笨嘴拙腮。
其實他想說的不過一句話︰阮靈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確定我是否已經真的喜歡你到愛上你的程度。
可是這句話倘若直白說出來,恐怕會對阮靈那大妞兒傷害更深。她來得太猝不及防,錢未然甚至從沒想過自己會跟這樣一個性子的女生上.床……
可是一切,卻就是那麼迅雷不及掩耳地發生了。
「阮靈給我一點時間。《初戀》殺青在即,你現在先好好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最後的拍攝工作上。等《初戀》殺青,我們再好好聊聊。行麼?」
阮靈一笑起身,醉了的身子輕輕搖擺,宛如風中細柳。燈火闌珊,染紅了她的眉梢,點亮了她眼中的醉意,「錢未然,你再這樣說,我就更覺著自己不要臉了。是我說主動強了你,是我說什麼都不求你的——可是也是我自毀前言,要了你一點,便想要更多;如此不知饜足,如蛇吞象。」
「阮靈……」錢未然輕輕嘆息,「我知道你不是隨便的女孩子。如果你真的是你表現出來的這樣大方,也許我便不會這樣為難。」
他,為什麼要這樣說!如果他不說,她還能繼續裝作——不愛他!
他說他為她為難,他說——他知道她不是表面的這樣!
他懂她,他憐惜她;唯獨,他還沒愛上她……
哈,哈哈!
阮靈站在風里,深深吸氣,任憑夜風吹干了她眼角的淚。她笑,依舊媚眼如絲,「錢未然,我替你說吧︰你應該直接告訴我——阮靈,我已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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