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豎店飛回D城。巨大的白鳥滑過碧空,身畔白雲如絮,氣流沖開千堆雪。
在飛機上一路,她都在假寐;便是睡不著了醒過來,也只是與花和月三只在說話。或者跟小孟玩五子棋。
她的目光一直小心躲避青爵。懶
好在青爵也始終獨自坐在最角落的座位上,從始至終都戴著耳機在閉著眼楮听音樂。手上握著鉛筆,不時在桌面的白紙上記錄下什麼。
影片拍攝結束了,他們緊接下來就要制作《畫心》的影片音樂。主題曲的EP迫在眉睫。青花和月的工作總是一波連著一波,極難有喘息的時間。
「 嗒」一聲,淨璃跟小孟玩兒著五子棋,便一咬嘴唇。
那聲音是鉛筆尖斷了的聲音。從前他工作的時候,這 嗒一聲就是無聲的命令,她就得趕緊過去給他削鉛筆。
不知道是不是有潔癖的人,同時也會是完美主義者,對身邊凡事都挑剔到了骨子里——青爵用的鉛筆還是老式的木桿鉛筆,墨綠皮子的2B。只是他不許人用卷筆刀給他削筆,必得用美工刀整齊地一刀刀將筆尖削出來。
筆尖不能太粗,否則過重,他說怕鉛中毒;也不能太細,否則就會刺破白紙,打斷了他的靈感……
就連筆尖邊緣那一圈削開的木紋,都得用美工刀給一點一點劃得圓潤;否則如果有了稜角,會硌著他的手。蟲
這活兒看似簡單,每個上過小學的都會干,實則卻是青爵身邊人的酷刑。
一听見那 嗒一聲,小孟登時就要哭了。他也知道此時淨璃不會過去削鉛筆,這事兒注定了是他的。
小孟帶著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裝飾一去不復還的表情走向青爵去。淨璃垂下頭去,戴上耳機,讓自己不要去關注那邊。
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他身邊,他總要去適應別人來照顧他。
少頃小孟走回來,已是面如灰色。手里握著兩端被活生生掰斷的鉛筆,頹然地垂頭看。
淨璃不忍,輕輕伸手拍了拍小孟的手臂,「小孟哥哥,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小孟一笑點頭,「淨璃你別多心,我只是在自責。削個鉛筆都不能削好,我這個助理干得也真失敗。」
淨璃難過,「小孟哥哥,他是圈里最難伺候的老板。」
小孟卻輕輕搖頭,「可也是最護著工作人員的老板。淨璃,你曾經見過哪個明星,為了幫自己的小助理而不顧自己的形象,當街跟人打架的麼?」
淨璃只覺心底一個翻涌,深深垂下頭去.
飛機降落,淨璃第一個起身取拿行李。在她自己發現之前,手已經抽出了青爵的背包。
淨璃心一慌,下意識去望青爵。他依舊還坐在座位上,耳機還在頭上,可是一雙玄黑的眸子卻定定落在她身上。
淨璃驚慌更甚,手就停在半空,不知該將那包繼續拿出來,還是推回去。
「淨璃我來。」月如璧回頭望了一眼青爵,嘆了口氣伸開長臂接住淨璃手上的行李。他們四個都是當慣了大少爺的,往常這些事自然都有助理去做;可是今天花和月三只都主動當起力工來。
錢未然來接機。淨璃向錢未然努力地笑,轉頭再向青花和月四人微微躬了躬身,「我媽會來接我。就不跟你們一起走了。路上小心。」
花和月三只互望了一眼。錢未然趕緊笑著走上來,「淨璃,正好讓杜阿姨跟我們一道回去。」
淨璃含笑搖頭,「我媽暈車。你們幾個人那種開車的方式,我媽怕會受不了。」
「那還不簡單。」青爵的司機王大哥難得主動冒出句話來,「我開成自行車的速度。」
淨璃笑開。機場高速若真的以自行車的速度開車,那一定會讓那條高速公路腸梗阻了。
就連那忠厚的老王大哥都看出來她跟青爵之間發生問題了麼?否則,他怎麼會這樣主動說話,而且是在開玩笑來調節氣氛?
「王哥,我媽更酷。她的暈車已經發展到最高等級,只要一看見好車,都還不用啟車,她只要一坐上去就要吐了……」
是真的。傅豹生多輛新車都被媽給吐過。到現在傅豹生如果跟媽一起出門,開著的還是一輛老爺款的普桑。媽每次都不好意思,傅伯伯卻都說,「還好,你沒要求我開夏利。那車我還真沒地方淘弄去。」
淨璃的拒意再明白不過。花和月三只跟錢未然都有點為難。
青爵從後面走上來,身影直接越過淨璃去。鼻梁上卡著墨鏡,冷冷一聲,「走吧。站在這兒干什麼,等著被曬暈麼?」
錢未然、花和月三只,還有司機老王都疼痛地望著淨璃。
陽光沒遮沒攔地投射向巨大的機場停機坪,水泥地面騰起一片喧囂的熱氣。淨璃忍著眩暈感,向他們微笑,「再見。」
錢未然還想爭取,「淨璃,下一步的工作,我要跟你談。」
淨璃搖頭一笑,「錢大哥不急于一時吧?我明早會去你辦公室。」
芒果娛樂的車子呼嘯著離去。淨璃手里握著行李的帶子,努力含笑目送。不去管,胃里一陣陣的虛空感盤旋上頭頂,與熾烈的陽光攪合在一處,將一陣陣眩暈感從她頭頂灌下。
眼前是被陽光照成白熾的地面,她卻只看見一片又一片的黑。
從昨晚起直到此時,她水米未進。仿佛整個世界都向她傾塌下來,哪里還有心思飲食?饑餓與疲憊此刻一並襲來,仿佛想挑戰她最
後的極限。
「小姐,你還好麼?」有機場工作人員走過來詢問,「需要幫助麼?」
淨璃努力一笑,「謝謝,我沒事。」
進了機場大樓,這才在出閘口看見媽。淨璃伸手拍了拍面頰,向媽伸開手臂。母女兩人擁抱在一起。
鄧嫻雅還是微微擔心地問了句,「青爵他們呢?」
淨璃努力微笑,「他們已經從停機坪那邊直接開車走了。」
幸好,那個跩跩的家伙最不喜歡從正常程序出機場,唯恐粉絲接機;否則她還真的擔心媽會面對青爵的時候會尷尬。
——又或者是,他也不願意見到媽,所以才直接離去?
「他們已經先走了啊?」鄧嫻雅仿佛長出了口氣,點頭微笑,「那就好。淨璃,我們回家。」
最普通的兩個字,回家;可是淨璃卻險些滴下淚來。她們娘兒倆,還哪里有家?
坐在出租車上,司機還在跟鄧嫻雅嘮叨,說剛剛看見了青花和月的車隊雲雲。出租車司機都是話癆,逮著個人就嘮叨個沒完。淨璃只能輕輕閉上了眼楮。
司機口中的名車成隊、粉絲尖叫,對于她來說都已經像是隔世的風景。
電話卻在這一刻隱秘地響起來。
說隱秘,是因為淨璃沒想到它會這一刻響起來,而且,仿佛一听那震動的蜂鳴聲,就幾乎能猜到電話那邊的人是誰。
淨璃手指顫抖了下,還是按開電話。是一條短信,只有沒頭沒腦的幾個字︰「那房子我不會再去了。」.
手機從淨璃指間滑落下來,同時滑落下來的還有淨璃猝不及防的眼淚。
那房子他不會再去了,這是什麼意思?
那房子是他們獨享的秘密基地,是他們之間的感情秘密宣泄的地方。他說他不會再去了,是不是說,是不是說他已經要斬斷他們之間的感情?
因為媽泄露了傅家的商業機密,從而讓傅家的命運被掐在對手的手里。所以就連他也在痛恨媽的背叛了,是不是?
「淨璃,你怎麼了?」媽在副駕駛座位上急忙回過頭來。
淨璃努力微笑,「媽我沒事。可能剛剛有點暈飛機,現在腦袋還在轉呢。」
司機大哥听了也笑,「真是的,咱們就注定了是當窮人的命。我就坐過一回飛機,結果是從起飛就在吐,一直吐到下飛機。看見人家空中小姐一直微笑著幫我收拾,我恨不得鑽進地縫里去。以後是再也不敢坐了。是真丟不起這張臉了。」
窮人有窮人的生活方式,富人有富人的世界;這兩者原本就不該強行混同的,是不是?
淨璃轉頭去望窗外,輕輕地閉上了眼楮。
就宛如她對青爵的感情,也許注定了只能是一場夢。
那房子他不會再去了。他在委婉地對她說game-over。
這場游戲一向只由他主宰。喊開始的是他,喊結束的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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