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傅豹生便發了脾氣,非要催逼著鄧嫻雅將所有的信都拿出來,要她當著他的面,一封一封全都撕了。
鄧嫻雅明白他邪火何來,明白他看出了顧林河與她已經因為筆跡而在彼此的心中有了印跡。鄧嫻雅哭著求他,幾乎要在他面前跪下來。只因為那些信雖然是顧林河的筆跡,可是卻一字一句都是傅豹生的情。那些不能見面的日日夜夜里,鄧嫻雅都是依靠著這些字句來撫平相思。悌
鄧嫻雅不肯撕,傅豹生便搶過那些信來,想要親手撕碎。一封封信封打開,從中取出的不僅僅是信箋,更有小小信物飄落。或者是一片葉子,也許是一枚花瓣。傅豹生震怒,將那些信封里藏著的小小玄機都搜羅出來,堆放在鄧嫻雅眼前,暴戾質問,這些都是哪兒來的?
鄧嫻雅怔住。信中夾著這些小小的東西,原本都是通信之人常做的舉動,鄧嫻雅從來都以為是傅豹生做的,卻于此時才驚覺,原來都是誤會了人。
既然不是傅豹生做的,那個答案便已經清晰地就在眼前。傅豹生便越發震怒,當著鄧嫻雅的面,將所有的信箋都化為碎蝶!悌
這些難過,鄧嫻雅並沒有講給淨璃听。只是當年,看見淨璃跟青爵鬧意氣,瞧見青爵當著淨璃的面,親手將那個記載著他少年心事的日記本撕碎的時候,鄧嫻雅真的是一剎那間如冷水潑頭。諛
原本以為那年的女兒還小,小到還情竇未開;可是當鄧嫻雅看見青爵面上那疼痛而決絕的神色,便已明白,年紀大了三歲的青爵,怕是已經對女兒動情!諛
傅家男子,從小生在這樣的家庭,身上的擔子從來沉重,沉重到都沒幾乎去學會溫柔,便要在很小的年紀就要做出男子漢般的樣子來。可是能夠讓他們決絕痛苦到親手撕碎自己用心去記載的東西時,那便是他們最真的心情已經暴露出來。所以鄧嫻雅從那個時候起開始小心翼翼看著淨璃,不希望淨璃跟青爵私下里有產生任何親密的機會。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鄧嫻雅開始跟顧林河商量著,要離開傅家。
如果那一年就能徹底離開了,該有多好。便不會有今日的這一切.
母親的講述忽然停頓,淨璃靜靜望母親的神色。已是能猜到,接下來的那一段,是傅豹生的慍怒。媽沉浸在痛苦里,疼得仿佛都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淨璃只能伸手抱住媽,她深深明白媽那年的疼痛。因為類似的疼痛淨璃也都體會過,她與青爵之間的過往,活月兌月兌便是媽當年跟傅伯伯之間的翻版。只是媽能遇上爸。從那時想來,真的不知道媽遇上爸是幸運,抑或是不幸?
淨璃輕輕嘆了口氣。她也遇上過旁人,比如少年時溫柔的夏天,如今溫柔的韓賡。他們都比青爵懂得溫柔,可惜——他們都沒能如爸當年那樣,能走進她的心。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她與媽便是截然不同的。即便是母女,即便少年時曾經遭遇過類似的情感經歷,可是命運的軌跡卻注定是要岔開的.
鄧嫻雅停頓了片刻,終于重又微微笑開,繼續她的講述,「因為那些信,我跟你爸相識;卻也因為那些信,我覺得沒臉見你爸。後來他再來傅家,我是能躲就躲。送茶也都是央著旁人去。他卻偷偷托人將燙傷的藥膏傳給我。原來那天我被沸水燙了手,雖沒聲張,他卻一直記著。」
淨璃點頭。男子俘獲女子的心,其實有時未必是什麼海誓山盟,或者是什麼轟轟烈烈的事,而可能就是某個溫柔的細節。
「再然後……」鄧嫻雅輕輕一嘆,「他開始寫信給我。說,這一回真真正正是顧林河在寫信,寫的不再是旁人的字,而是自己的心。」
淨璃心中暗自為爸的勇敢叫好,卻還是忍不住替當年的媽擔心。那樣身在傅家屋檐下,若是被傅豹生知道了爸私自寫信,那鬧出來的後果真是不敢想象。
「其實我開始是抗拒的,甚至所有來信並不拆開。我那時心中篤定愛著的還是你傅伯伯。」
鄧嫻雅嘆了口氣,「你傅伯伯當然卻還是暴怒,逼著我不許再收你爸的信。可是你爸的信還是堅定不移地來,一封又一封。你傅伯伯就是在那年,點頭同意了與徐玉鳳完婚。他們原本是小時候就訂好的女圭女圭親,可是你傅伯伯一直拒絕著不肯再承認。可是那一年他終于點頭。」
淨璃微微一怔。從前都是埋怨傅豹生竟然娶了一個又一個,卻著實沒想到他答應迎娶徐玉鳳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鄧嫻雅笑起來,那笑卻浸著淒涼,「直到你傅伯伯跟徐玉鳳完婚。他們新婚之夜那個晚上,我實在無法入睡,這才鬼使神差找了你爸的信來看。因為那些筆跡,能幫我找回當年跟你傅伯伯通信時的記憶,便仿佛舊日時光重來,便仿佛他還沒有迎娶別的女子。」
「一封封將信讀下去,我才微微愣住。其實你爸給我寫的信,從沒有一封在談感情,都只是像普通朋友一般的閑談。說天氣,說他早晨遲到了一份很棒的豌豆黃,說他轉頭望窗外,楓葉已成丹。他原來尊重我,也知道我的心,于是他並不為難我。」
「我從小在傅家,身畔的朋友也寥寥無幾。你爸的信仿佛朋友之間的談心,讓我在那最疼痛的一夜中找到了心的安慰。我心中對他印象越發好起來,可是依舊並未給他回信。我心中只當
他是個普通的朋友,僅此而已。」
「你傅伯伯成婚之後,你爸才漸漸地又被邀請來傅家。只因為你爸在公司的位置益發重要,便是你傅伯伯都無法阻擋。傅家老爺更是時常點名要讓你爸來家里吃飯。原本這對于傅老爺來說都只是籠絡重要員工的辦法,卻讓你爸能再經常看見我。」
「他與你傅伯父談生意會談到很晚,每回他都不管談到多嚴重的問題,都會停下,抬頭提醒我去睡。他竟然都已經掌握了我的生活規律,知道我幾點該去歇息。他的溫柔讓我一點點從情傷里復蘇過來。雖然與他的情感產生得很慢,甚至直到你傅伯伯再迎娶了于含之的時候,我才終于點頭答應了你爸;但是婚後相處下來才明白,那種平靜恬淡的幸福才是我真心想要的。」
鄧嫻雅嘆了口氣,從回憶里回神,望著淨璃,「開始時總是難以接受另一個人,總以為心中永遠是你傅伯父一人。其實後來能嘗試著去接受另一個人,才會明白,先前的執著也許只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較勁。畢竟是人生初戀,總想再多眼淚也不後悔;可是其實初戀也許未必是最適合自己的,下一份也許更是完美。」
「淨璃,你與媽的處境相類。如今青爵終于跟夏涼定了訂婚的日子,你也該將自己的心退開一步,去接受另外一份感情。到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另外的那一份感情也許更適合你。」
淨璃垂下頭來,望自己的指尖。她明白,媽今晚特地敞開心扉跟她講這些陳年往事,所為的終究還是要勸解她放棄青爵。媽當年都能做到的事情,媽希望她也終能看得開。
淨璃輕輕笑了笑,「媽,累了吧?今晚說了這麼多話,您嗓子都啞了。我去給您泡點胖大海。」
背後傳來母親輕輕的嘆息,如煙。
淨璃垂首,一步一步認真地走下樓去。當年的夏天溫柔,卻沒有爸的持之以恆;如今的韓賡也溫柔,卻沒能如爸一般打動媽的心。青爵之外,也許夏天和韓賡都是不錯的人選,只可惜他們從沒有過爸以筆跡來與媽相識的機會。而青爵也從來沒給過別的男子以傅豹生給爸當年代寫情書的機會。
傅青爵那個霸道的家伙,一直對她死看死守。甚至在去郎溪前夜,還那麼發瘋地威脅她不許結識任何一個男生……
所以對不起媽,她真的做不到。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與眾不同的。媽說她們的人生是翻版,可是在她看起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段。時代不同了,她不是媽,青爵也不是傅豹生.
女兒是有心避開,鄧嫻雅望著淨璃的背影只能嘆氣。女兒從小听話,但是她倔強起來便是她這個當母親的,亦不能扭轉。便是那桀驁如青爵的,真的吵起來,也未必能真的打敗。
鄧嫻雅轉頭望向窗外。夜色深了,透明的玻璃被燈光照亮,有了質感。她不由得想起那些她偷偷將當年撕碎的信箋重新在玻璃上貼合的過往。
那時候青爵還小,她有時便也沒背著他。青爵那時便用超乎年紀的眼神冷靜望她,問,「鄧阿姨,撕碎的還能重新拼合起來麼?」
她便哄小孩子說,「能啊。比如這些字,重新拼合起來,就還能認得出。」
「那便好了。」那孩子便冷冷卻放心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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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的撕碎,下一代卻懂得拼合。雖然即將面對的際遇相類,可是又怎麼會是重合的人生?今天更新到這里,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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