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雪霧,籠著遠處那片海。這一場雪讓淨璃出乎意料。原本以為風吹即散,此時看來卻似乎卯足了勁想要下滿整整一夜方會善罷甘休。
淨璃的手凍得冰涼。女孩子都愛漂亮而豁出去了不怕冷,比如大冬天還有光腳穿瓢鞋的,但是女孩子似乎也都有一點通病,冬天里手會被凍得冰涼。悌
民間便有玩笑說,小手冰涼是沒有人疼的表現。也是,如果是有人疼的,身邊的那個人一定會在你的小手還沒徹底冰涼之前,便已經將你的手握進掌心,或者揣進他外套的口袋里。最不濟,也會在冬風乍起之前,便買回了愛心牌的手套,代替他呵護住你的手。
淨璃原本心內便沒底,沒底便緊張,緊張便讓自己的手冷得更加快。下意識,淨璃抬起手來呵氣。溫暖的呵氣觸及到指尖,淨璃自己便囧住。慌張地將手指放下來,卻已經放不回身側去,因為他的手已經搶先一步捉過她的手去。淨璃抗拒,她嘆氣,將自己頸子上的圍巾解下來將淨璃的手包住。悌
溫暖柔軟到幾乎仿佛第二層皮膚一般的開司米羊絨,還帶著他的體溫,柔柔熨帖住她的手。淨璃的眼楮仿佛也被雪霧籠住,只能垂眸去看他在她手上打結。雪霧似乎也讓他放松下來,視野里的朦朧讓他不必再擔心當街會被粉絲認出來,于是此時的他便帶了一絲似乎頑童的笑——他開始還是老老實實用圍巾包繞她的手,結果到後來,那圍巾被他打結變成了一副手銬般的樣子,還剩下一截被他牽在掌心,倒像個提獄卒提審犯人似的。諛
淨璃一個閃神的工夫,手上的圍巾就變成了這個模樣,真是讓她啼笑皆非。淨璃只能嘆氣,「別鬧了。」
他卻立定在她眼前,黑晶般的眼瞳透過純白雪霧,顯得格外動人,「鎖著你,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這台詞有點像小孩過家家吧?可是淨璃卻心地狠狠一疼。諛
他不是一個善于戲言的人,他每一句戲言的背後,都是小心翼翼掩藏著的真心。
淨璃別過頭去,「真的,別鬧了。這是大街上。」
「二選一。」他牽著她朝前走,回頭過來望她的眼楮,「要不讓我握著手,要不讓我這樣牽著。」
「都不必。」
他從來都是白眼向天的跩家伙,忽然這樣對她,讓淨璃真的很有些不適應。那個冷酷到骨子里的家伙,何時偷偷學會這樣的痴纏?
像是這平凡人間所有的小男生,對喜歡的女孩子會卯足了勁頭去死纏爛打。很是不管不顧,卻也將自己所有的自尊都奉上;倘若被拒,這一次的痛會讓男孩子疼一輩子,然後以後就再也不會這樣死纏爛打地追一個女生,而是學會了所謂成熟,所謂的矜持。
淨璃在拒絕,心中卻著實不忍。她明白,他自己撕開那層冷硬的外殼,變成今日的死纏爛打,該有多麼的不容易;那要一點一點撕碎了他的自尊才能做到。
他站在雪霧里呲出犬齒來。唇紅齒白,帶著一種詭異的綺麗。讓淨璃有一點點想起《暮光之城》里,站在雪地中的愛德華。只可惜電影里的愛情童話不能在銀幕之外眼神,暮光情侶終究因為女生的劈腿而蒙羞。
淨璃終是不忍,只說,「我的手暖過來了。前面就是公車站,上了公車就不冷了。」
青爵的電話在雪霧里突兀響起,青爵掏出電話看那來電號碼,便微微皺眉。
淨璃知道他有事。對于他這樣當紅的大明星來說,每一點私人時間都是奢求。他受千千萬萬人的愛戴,他便要將自己的所有時間都奉獻給千千萬萬人,再也不能保有屬于他自己的私人時間。
「你去忙吧。」淨璃一笑,摘下手上的圍巾。
他的黑瞳在雪霧里,帶了些悲愴望著她。淨璃心下一疼,終究還是踮起腳尖,親手將圍巾給他圍在頸間。他這才好了,望著她,輕輕地笑起來。
淨璃卻不想多做痴纏,轉身便走了。他也沒攔她,轉身走回坡上的女乃茶店門口去取他的車。這樣淡然地分開,淨璃輕輕舒了一口氣,而不去問自己心底那淡淡如雪霧一般的悵惘,究竟是什麼。
以為可以平靜離去,身後卻突兀傳來汽車機器轟鳴聲。淨璃下意識回望,卻見他駕車而來。卻也知道她上來擰勁兒是一定不肯上車的,所以他只是踩了剎車跳下車來,跑到她身邊,深深望了一眼她的眼楮,便將唇落下來。
漫天雪霧,他站在路邊擁吻了她。清雪簌簌打濕了睫毛,他的唇灼熱地燙疼了她的舌尖兒。直到不能呼吸,他才放開她,笑笑抬手,將她發頂落雪拂掉,帶了點邪佞挑眉,「好了,這才放你走。公車上小心,現在公車上很多怪叔叔。」
沒等淨璃反應過來打他,他已經笑著轉身跑回車上去。車子一溜煙沿著山坡向下去,淨璃知道他一直在從後望鏡里看她。原本下意識想撫住滾燙的唇,卻不想被他看見,淨璃只能裝作蛋定地一步步朝前走。可是腳已經軟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的車子終于在山路盡頭轉身不見,淨璃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回頭望坡上,女乃茶店的大紅招牌依舊紅彤彤。在這樣的雪天里,格外溫暖且美麗。
第一次跟青爵來到這家女乃茶店,是誤打誤撞。那天也是猝不及防的下雪天,淨璃沒來得及準備手套,手上抱著書包,手指便都被凍僵了。
臨放學的時候收到青爵讓人送來的紙條,說讓她帶著樂譜送到這附近的錄影棚里來。那時候青爵已經偷偷地開始玩音樂,可是卻不敢將樂譜放進自己的書包里,唯恐家人會發現。樂譜便日日都放在淨璃的書包里,幫他打掩護。
淨璃轉了兩趟公車,找到這邊時,雪已經越下越大。淨璃對這邊不是很熟悉,再加上天冷,手便凍得越發僵硬。等終于在雪霧里躑躅著找到那間舊倉庫改造成的錄音棚,她已經在此地兜了差不多快兩個小時。
時間晚了,當時淨璃又沒有手機,好不容易找到公共電話,可是打給青爵卻還是關機。淨璃來不及通知青爵,所以等到了那錄音棚前,撞見的便是青爵一臉的怒容。
他說因為她的誤事,今天的一切都搞砸了。青爵當著在場幾個人的面,給了淨璃冷臉。他氣哼哼地出了門去,任憑當時還沒有成為組合的花和月三人怎麼勸說都沒用。
淨璃無助地望他的背影,只覺手指的疼痛宛如針尖刺入。
本就是落雪,海邊再加上潮濕、風大,她的指尖都凍得紅腫。可是她一直堅持小心抱著書包,還不就是因為書包里放著他的寶貝樂譜!他挑剔,最討厭樂譜本子變成麻花,若是紙頁卷了邊,他就靈感皆無……他的毛病她都能理解,也盡力順從,可是那個雪霧傾城的日子里,他卻真的傷了她的心。
十指連心,冷與痛沿著指尖一直上行到心底。她咬牙奔了出去。
一路踩著雪跌跌撞撞奔跑,卻看見寧馨走在青爵身邊,將手放進了青爵掌心。青爵似有抗拒,寧馨卻柔軟懇求,「女生的手都怕冷。青爵你若不幫我,手指僵掉了,稍後無法一同練琴。」
她在心里冷笑︰所有女生的手都怕冷,偏她顧淨璃不怕!因為她的手早已被凍透、凍傷,再也不會有更嚴重的後果了!
從來都是小心翼翼顧著他的體面,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玩音樂的朋友面前。可是那一回,淨璃卻是頭一回再顧不得他的體面,在眾人面前將樂譜狠狠摔在他面前,便在眾人驚愕的神色中,轉身逃去。
她知道,她這回發脾氣將有多嚴重的後果。他回家後又不知會跟她怎麼算賬。可是她全顧不得了!她手上的冷和疼早已擊穿了她的心,她豁出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難過將她的心填充成了一枚大炸彈,她需要發泄出來才敢回家。她便沿著這片陌生的地域,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走了多遠,直到發現這片海邊的山坡,除了急歸的路人,已經再沒有了行人,她這才冷靜下來,惶急地去尋找路牌或者坐標。
她知道自己怕是迷路了。
淨璃嘆了口氣,又站在山坡底端的路牌前。古老的路牌,藍底白字。當年的她就是發現自己竟然三次走到這路牌下來,才驚覺自己迷路。
撫今追昔,淨璃只能苦笑,想起青爵說起的當年去郎溪前夜她在傅家也迷了路。仿佛她每次心亂了,就會笨到一直迷路。是因為心也找不到了前行的方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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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大的旅途中,每個人都曾經迷路過吧?稍後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