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寧靜,淨璃忽然想唱歌。凝望著大玻璃窗里靜靜的水波,淨璃輕聲唱起︰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時針它不停在轉動。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小雨她拍打著水花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是不是還會牽掛他。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有幾滴眼淚已落下
……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寂寞的夜和誰說話。嘀嗒嘀嗒嘀嗒嘀嗒,傷心的淚兒誰來丫擦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整理好心情再出發。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還會有人把你牽掛……
這首歌真的好寧靜啊,一點都沒有想要以聲勢奪人的意圖。就仿佛一個人在夜里獨自梳理心事,不必為人所知,只要自己對自己娓娓傾訴,只要自己為自己療傷,就夠了。沒有對那個男子的埋怨,不必對旁人求助;自己舌忝舐了傷口,自己再重新好起來媲。
可是這樣不想打擾到旁人的一首歌,卻會一直一直刺進所有听者的心底去,讓你不能不隨著它,一縷一縷地心疼。它是在唱著歌者的心,又何嘗不是唱著听者的心?或者說誰的心不曾有過這樣的時刻,寂寞的夜里只有自己對自己說話。自己流淚自己疼,然後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告訴自己挺過去。終于自己從自己的眼淚里,看見自己的笑。
寧馨忙伸手擦掉猝然跌落的淚水,目光從《海洋天堂》的視頻里抽出來,轉頭去望淨璃。仿佛不明白淨璃為什麼忽然唱起歌兒來。
「看過《北京愛情故事》麼?」淨璃停了歌聲,目光依舊望著水波粼粼,問。
寧馨沒說話。
淨璃帶著小小的狡黠笑起,「寧馨姐,其實你可以直接說沒看過的。畢竟你剛剛回國,那部劇是已經火過一段時間的了啊,如果你說沒看過,我也覺得正常。可是你剛剛遲疑著不說話,反倒讓我猜到正確的答案了——你看過哦。」
寧馨無奈輕嗤,「那有什麼奇怪?有了網絡,現在世界各地又有什麼分別?」
「我知道。」淨璃輕笑,「還有個軼聞呢。內地女演員董璇就曾在新西蘭遇見一位《北愛》的粉絲,將她當成了佟麗婭,還說要住院她跟瘋子白頭偕老——看,國外已經有粉絲了。」
「所以你唱這首《滴答》,是表達你也是《北愛》的粉絲?」寧馨有些不耐。
「不。」淨璃輕輕搖頭,「我是學表演的,看最火的影視劇,其實是在做功課。作為言情小說資深讀者,《北愛》的情節對我而說並不新鮮,那部電視劇讓我最喜歡的是這首歌兒。」
「我開始一直以為是林夏二姐張歆藝唱的,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歌兒是侃侃的。我覺得那藝名很有趣啊,叫侃侃,于是就印象更深。」
淨璃眯起眼楮,大方帶出笑紋來,「你看這首歌兒跟她的藝名多矛盾啊︰她唱‘寂寞的夜和誰說話’,可是她的藝名卻叫侃侃——侃侃而談的侃侃。」
寧馨這才心有所動,挑眉望向淨璃。
淨璃輕聲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寧馨姐,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孩子吧?我給你看李連杰和文章主演的《海洋天堂》,那是個孤獨癥孩子的故事;其實就算我們這些看起來很健康的人呢,哪個心中沒有過孤獨的影子?海豚發出的超聲波可以喚醒孤獨癥的孩子,其實我也曾經跑來找海豚說話。你看我們人類其實很笨,很脆弱,雖然擁有這樣強大而又繁復的語言能力,卻在最需要表達的時候,只能來找海豚說話。」
「就像給自己取了藝名叫侃侃的歌手,卻寫出了‘寂寞的夜和誰說話’這樣刻骨寂寞的歌詞一樣,我們潛意識里也都是想要跟人說話,也是想要表達的吧?可是卻由于身外世界的各種束縛,讓我們沒辦法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
「所以只能在孤單地將那些話都藏在自己心底,隨著時光凝成永遠無法痊愈的疼痛;或者像我曾經那樣,跑來跟海豚說話——再或者,用微信搖一搖,上QQ隨便加個人,戴上面具隱身在網絡上,說給那些不認識的人听……」
「這些沒說與說了,其實依舊沒什麼區別,與不相干的人說了,其實也還是等于沒說。因為那些傾訴依舊沒有辦法改變心中的孤獨。現代社會的人們其實集體罹患了孤獨癥,都在努力尋找一只能拯救自己的海豚。」.
寧馨霍地轉過頭去。
其實寧馨已經準備好了反擊的言辭,她想要指責淨璃,帶她來看海豚,在這里給她看《海洋天堂》,難道顧淨璃是想說她是孤獨癥患者,啊?
卻沒想到,淨璃會這樣說,她會說其實每個孩子的心里都曾經是孤獨的;她說現代社會的人們其實奇跡罹患了孤獨癥……
「顧淨璃,盡管我不喜歡你這個人,不過我現在倒是同意你這句話。」寧馨閉上眼楮,再度想起自己曾經在荷蘭度過的那段孤獨到蝕骨的時光。
淨璃點頭,「寧馨姐,我知道你一定會同意。那天听你跟我說在荷蘭的時光,當時我雖然反駁了你,可是回到家後,卻長久被你的那段話給纏住,許久許久掙月兌不出來。我就只是听你講述,都覺得心中難過;更何況你是那個親歷過的人呢?我雖然當時可以狠心反駁你,說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可是人卻又豈能全數丟掉了同情心?」
「寧馨姐,所以我今天帶你來看海豚。如果我不知道海豚的治愈力量,如果我當年自己沒有經歷過心境的孤獨,倒也罷了;可是既然我知道,既然我也有過與你類似的心境,那我就一定應該帶你來這里。」
「所以寧馨姐,我今天電話約你的時候,用了‘談判’這個詞。我們就在這里,對著海豚,說說自己的心里話,行麼?不管曾經有多少愛憎,今天索性就攤開來,行麼?」.
淨璃努力笑了下,「寧馨姐,我知道你手里除了將來與我做親子鑒定之外,還另外有一個證據。你的出生證明上,是必須有父親親筆簽名的,而那個簽名正是我爸的。而且這個簽名,會有夏伯伯給你做人證,對你來說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寧馨眼楮一眯,「你竟然知道了!傅青爵查出來的?」
淨璃點頭,「不然他怎麼會受你威脅,中學那麼長的時光,真的與你在一起,讓所有人都誤以為真的是他在追你?」
「他其實也是個孤獨的孩子,從小除了跟我之外,並不習慣跟陌生人相處。可是他卻莫名地主動接近你,我當時以為真的是少男少女之間的吸引,現在才想明白——是他早發現了你的不對勁,所以與你接近,甚至甘心受你威脅,以查清你的底細。」
以傅家的勢力,在郎溪的婦產醫院里調一份出生證明的底檔自然不是太難的事。青爵太明白顧林河對于淨璃而言有多重要,所以青爵拼了命地想要瞞住這條消息。更何況,傅家已經與顧林河之間有了這麼多矛盾,如果這事再傳出來,淨璃恐怕會與傅家積怨更深。
淨璃微笑,面上映著海水的粼粼波光,「他自己孤單地一個人死守著這個秘密,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即便我會因為你而跟他發脾氣,他也只能忍耐。他寧願讓我不再信任他,也不想讓我對我爸的信仰全部崩塌……」
淨璃努力微笑,擋住眼淚。真的不敢想象,那個多愁而矛盾的少女時代,如果真的再听說爸有可能是對愛情不忠誠的,她是不是會對爸轉成埋怨甚至憎恨?她的噩夢需要爸來喚醒,可是如果她對爸的愛和信任徹底倒塌了,那麼她是不是會將永遠被封印在噩夢里,再也醒不來?
于是那個傻瓜青爵獨自替她扛起了黑暗的詛咒,他替她鑽進了封禁的黑瓦罐。他忍耐,他什麼都不說,他孤單面對他自己的家與顧林河之間的仇怨,他還要面對她不明真相的埋怨與眼淚……
他真傻,真的。
謠言里,顧林河背叛了傅家,所以傅家殺了顧林河——可是現實里,傅家的少爺用自己幾乎整個少年時代,保守了顧林河的秘密,維護了顧林河在女兒心中的形象。
爸說,希望愛能恆久,永遠流傳——這傳承卻險些斷在那少年時光里,被懷疑和黑暗謠言所葬送。卻是那個冷硬的少年,獨自扛起那斷裂的小橋,硬是將她對爸的信任與愛,延續到了今天。
曾經一直以為,那家伙冷硬而粗心,听不懂她的話,不肯給她明確的表達;其實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就像是大玻璃窗里的那只海豚啊。看似听不懂她的言語傾訴,其實卻一直都在傾听著她的心;每當她最為孤單、最為落寞,都會從那湛藍的深海付出,陪伴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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