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夏天。
從官帽胡同回來,我特地繞了個遠,開車到了順豐快遞去。這個時候所有的快遞都放假了,只有順豐快遞一家開著。他們家的費用是別家的二倍,卻因為依舊能在這個時候堅守,而讓我覺得即便多花一些費用也是值得。
現在經常有人在微博上感嘆,如果這世界沒有了電、斷了網該怎麼活?我現在就忍不住想要補上一句︰哥們兒姐妹兒,就算有點、有網,可是快遞全放假了,你又該怎麼活?
盡管現在城市里的家庭大都有車了,最不濟出門也能打到出租車,但是有些東西卻永遠不會自己送出了。就算隔著不到幾百米的距離,依舊需要拜托快遞公司送達。
當這個世界越發展越像個八爪魚,人類自己卻會越退化,最終就像個人彘似的,沒胳膊沒腿,就只將自己限制在個陶甕里。坐井觀天,自以為樂媲。
我將顧叔的手機卡快遞出去,告訴他們要在明天大年初一的大早晨就快遞到淨璃手里去。卻不必留下我的地址和姓名,我不用她知道這是我送給她最後的新年禮物。
丫.
這一圈繞得有些遠,我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下午。一路上路過的人家,有的已經開始放鞭炮吃晚飯了。毫不意外家里內外都被布置得喜慶,我卻下車抬頭第一眼便看見了二樓窗口的爸。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如今外人眼里的爸,已經是商界大鱷。就算沒有傅家子孫的身份,他擁有的已經不比傅豹生少。可是這樣的大年除夕,我卻看不見爸面上任何一點的快樂。
這樣的時候,他還獨自坐在書房里,望向窗外,凝望著、等待著什麼?
夏涼迎出來,歡快跳進我懷里。看見我的目光,便笑著解釋,「爸一直在等你回來呢。哥你怎麼才回來呀。」
這時候的夏涼才是純真無邪的小姑娘,望著她的笑容,我有一刻的愣怔。她原來是這樣的小姑娘,可是我卻怎麼會讓她在外頭戴上那樣一副冷硬的面具?
夏涼的話卻敲進我心底去。爸在等著我回來麼?
爸已經看見了我,朝我微微點了點頭。就又回復到之前的狀態。憑窗遠望,若有所思。
爸是在等待什麼回來?.
幫著夏涼他們包餃子。重復的手工勞作,讓我的腦子不由得飄遠。
當年顧叔出事的時候我年紀還小,那些事我知道一些,另外的一些都是長大之後才陸續知道的。當听說當年那些事情的真相,我不由得愣怔去望爸;卻也隨即收回了眼神里的驚愕。
那時候的我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商人。商人的本質不就是該尋利、去爭奪麼?所以我便也明白了爸的心。再說,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就算不理解,又能怎樣呢?
于是回想當年顧叔與我說那些話,話里話外都是要我照顧淨璃的囑托時,我才明白,或許當年顧叔也已經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了預感吧?
以顧叔的聰明,甚至可能早就窺破了我爸的心思。可是他沒有反抗,只是選擇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將自己最關心的事情料理好。
顧叔留給淨璃的那段視頻是在出事之前拍的。那段時間顧叔一直很蒼白,我以為顧叔是生病了。顧叔將那視頻交給我,卻沒有如那電話卡一樣,說要我放給淨璃看。
顧叔出事後,我便看了那段視頻。
我哭了。
我後來越發一字一句地明白,那視頻其實是顧叔錄給我看的。那時候從顧叔的視角來看,也許這個世上唯一還有能力護住淨璃的人,是我。因為我是爸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所以我能做到一些爸反對的事情。所以顧叔說要將淨璃拜托給我,我明白那是一個父親在那樣的情形下所唯一能做得到的事情了。他在用這種方式,幾乎是在卑微地哀求我。
就連淨璃和傅青爵可能也不知道的是︰當年傅家讓寧馨去歐洲,最終讓寧馨下了決心走的,是我。寧馨也不是輕易就受威脅的人,是我勸說她離開。而她在歐洲所遭遇的窘境,其實是我在報復她。
我可以接受她為了搶奪傅青爵而對淨璃所做的事,只是我不能接受她後來找人差點破了淨璃身子的那些作為。
我也只能做這一點事來作為給淨璃的補救了。因為其他的事情,我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顧叔雖然將淨璃托付給我,可是傅青爵卻將那個位置佔得死死的!
我有時候真想向傅青爵和淨璃怒吼︰明明是顧叔托付給我的,憑什麼要被你搶走!
這樣的恨,既生瑜何生亮的恨,其實也類似于爸當年對顧叔的恨吧?也許錯不因對方而起,我卻因他的存在而失去了一切……
顧叔出事的那個早上,當我听說顧叔死在了拘留所里,我記得我呆愣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沖進爸的書房!爸徹夜坐在書房,一夜之間長滿了胡茬。我瘋了一樣沖他喊,「為什麼要殺了顧叔,為什麼!顧叔已經承擔了一切,何必非要殺了他!」
我爸起身一把捂住我的嘴,幾乎將我活活捂死。我仰頭看他,看見他烏黑的瞳仁,在那一刻變得蒼白。
從他的動作,我便印證了自己的猜疑︰殺死顧叔的,是爸……
爸將我關起來,不許我見人,不許我去找淨璃。之後多年一直如此。我知道爸是怕我在淨璃面前說出實話來。
後來我才終于明白,顧叔的死將成為傅家的一個死結。爸拿顧叔的死做了一個局,終究在多年後的今天,險些將傅家逼死——就算他們的生意還能繼續,他們家族內部也會鬧得地覆天翻。
卻終究還是計算錯了。以為必然會發生的一切,竟然被淨璃這個小姑娘的襟懷,盡數化解。
我垂下頭去,用力將手中的餃子捏緊。
我已沒機會握住自己掌心的圓滿,只能捏緊這個餃子。
其實我還想上樓去問問爸。如今看似已經擁有了一切的他老人家,是否真的心滿意足?這一生走到今日,是否想要的都已經得到?.
電視節目越發熱鬧,廚房已經飄出飯菜香氣。爸還在樓上,家里其他人都在廚房和餐廳之間忙碌。只有我坐在電視前,隨便轉著頻道。
一首歌不經意闖進耳鼓,是一個我並不喜歡的女演員,從前看見她就會轉台,可是今天卻因為她的歌聲而停住。她在唱《薰衣草之戀》,她唱︰「傳說中的薰衣草,散發著戀人的味道。公主與王子的童話愛情,是誰在浪漫的水晶中尋找……我和你要把時光駐留,望穿寂寞峽谷,踏尋蒼涼古堡……述說兒女情長,唯青山映紫草。」
我被那一句歌詞魘住,久久無法醒來,心里一遍一遍盤繞——唯青山映紫草,唯青山映紫草……
那年的郎溪山谷,薰衣草花田,我跟淨璃相對尖叫。
淨璃絕對想不到,郎溪的山里竟然隱藏著這一大片美麗的薰衣草花田。其實我卻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然後著迷地看她無以復加的驚喜。
那年的薰衣草還是洋化的花朵,只是在普羅旺斯的電視鏡頭里才見,或者是許紹洋他們拍過的那個電視劇,在大陸還不多見。淨璃終究也是小女生,看見這樣浪漫的花田,站在山坡上張開手臂歡呼,再回眸已是潸然落下淚來。
我終是情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含淚,卻掙月兌。那一刻我知道,她借由我的臉,看見的是另一個人,她心中想要的是另一個夢。
我不肯放手,卻只能含笑解釋,「山高坡陡,拉著我的手一起跑下去。」
她這才沒再掙月兌。
從山坡跑下去,紫色的花霧迎風而來。小小的花絮落上了淨璃的發頂。我听見自己的心如同那花絮一般柔軟下去,走近她,說為她吹掉花絮,卻其實是——吻在她的發間……
薰衣草花田的牽手,薰衣草花田的初吻。也許她心中的記憶與我的描述不一樣,可是在我心底,那卻是一場最美的夢啊。
是真的情潮初動,是真的——想要就此一生。
我沒騙她。
我只是在騙,我自己.
晚飯上桌,大家都望著我。我知道,只有我能去喚爸下樓。
走上二樓,輕輕敲門。卻發現門其實沒鎖,輕輕便能推開。
書房里靜靜的,只開著一盞幽幽的台燈。窗外夜空爆裂的煙花,將赤橙黃綠青藍紫都投射進房間來,倒也將房間內映照得喜慶。
那一團遙遠的喜慶里,我看見爸用力抽著一根煙。將煙頭的紅火吸亮了之後,擱在相框前的煙灰缸上。
我心里不由得想到一個詞︰撮土為香。
然後听見爸悠長一嘆,「林子,過年啦……」
再轉頭去望那相框。發黃的照片上,爸跟顧叔搭肩而立。那一年,他們都正年少。
(尾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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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正式更阮靈和錢錢的番外。雖說是番外,但是大家還是能看見淨璃和十二的幸福生活喲。謝謝大家給力的月票喲~~~繡姐還在抽,某蘇打不開道具中心,明天給大家補上感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