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孩子倒是真乖,別看年紀小倒真的是拿工作當回事。坐了一圈旋轉木馬,外加掃了一梭子機關槍打碎了若干個氣球之後,傅皓天真的就跟梅梅手拖著手坐在涼亭里練台詞。
許是因為傅皓天是青爵和淨璃的兒子的緣故,小家伙果然有表演天賦,不但背自己的台詞又快又準,更是將情感拿捏得非常到位。除此之外,更是積極主動與薛安溝通。
「薛安叔叔你是大人十三爺,我是小孩十三爺,其實我們是一個人內!」傅皓天搖頭晃腦,說的頭頭是道,「就算長大了會變樣子,可是對事情的態度卻應該是始終如一的。于是薛安叔叔,我要听听你來對這段台詞有什麼想法,然後我才能貫徹我的情緒進去……」
薛安只能驚訝,抬頭目光撞到韓芷丫。
于是薛安已經不僅僅是陪著兩個小孩子背台詞,更要親自來走戲。可是只有薛安一個大人,同樣的一片台詞就沒有人能幫薛安搭詞。梅梅便扁嘴,「傅皓天你有薛安叔叔幫你,我怎麼辦!」梅梅轉頭就求韓芷,「媽媽幫我打電話找淨璃阿姨,淨璃阿姨是大人兆佳氏,我是小孩兆佳氏,我也要淨璃阿姨幫我!」
梅梅說著還瞪了傅皓天一眼,「不然,他要超過我去了!」
韓芷很為難。薛安也攔著,「梅梅,今天是周末,淨璃阿姨跟青爵叔叔有事一同出去了。」
韓芷一听說原來淨璃跟青爵二人世界去了,就更知道絕對不可以打電話,否則青爵還不變身暴龍啊媲?
「那該怎麼辦……」梅梅難過地低下頭去,扁起嘴來,「我也想知道大人兆佳氏會怎麼來表現……」
韓芷和薛安都被難住,彼此相視,都看見了對方的無奈.
傅皓天眼珠一轉,笑眯眯過來拉韓芷的手,「韓芷阿姨來扮演我媽媽吧?」
「嗯?」韓芷一時沒回過神來,「扮演你媽媽?」
傅皓天樂得跟春天的桃花似的,「不是要扮演我真的媽媽,是扮演我媽媽來當大人兆佳氏!現在就我們四個人啊,只有韓芷阿姨可以扮演大人兆佳氏!」
薛安會意,便也將劇本遞給韓芷去,鼓勵韓芷,「你對《康乾清風》的了解可能比我和淨璃還要清楚。畢竟從前期找劇本、立項到開始拍攝等等你都親自參與過。我記得第三稿劇本的確定,你也參與了部分創作的。韓芷,你能行。」
梅梅也過來扯住媽媽的手,「媽媽,我不想輸給傅皓天!媽媽幫幫我!」
韓芷臉紅起來。她並非沒有底氣,當年十幾歲就加入模特圈,早已習慣了鏡頭和舞台,而且也客串過影視劇的表演,她有一定的台詞功底,雖然不一定比得上淨璃的專業,可也不至于太露怯。可是她此時還是遲疑了。只因為,薛安在這里。
看韓芷猶豫,梅梅的眼淚登時就滾落下來。又大又圓的淚珠,砸得韓芷心都疼了起來。薛安看得心都疼了起來,只能再勸,「韓芷,如果你覺得是我在這里給你造成了困擾,那我先離開。我的台詞先錄音進手機里,你一句一句放出來,再對你那部分的台詞就行。」
薛安這樣一說,韓芷還哪里好意思?便趕緊搖頭,「不必了。那我,那我就讀吧。」
「媽媽真好!」梅梅的臉上還掛著淚,已是歡呼起來.
小孩子部分的台詞不多,只是要語氣嬌俏靈動。而且都是兩個孩子之間的對手戲,字里行間已是蘊含了情意在里頭。就像早春枝頭的花.苞,雖然還未開放,卻已經隱約含了春意。
韓芷讀著讀著。臉就止不住地紅。只因為薛安與她搭戲,兩人言語來去,便仿佛變作相對談情。有些話讓小孩子說起來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大人說起來卻怎麼都听著曖昧。
傅皓天和梅梅兩個小孩兒听得還很開心的,兩人兩張小臉四只小手,托著腮幫,看看薛安,再看韓芷,听得都很著迷。韓芷卻越來越臉熱,到後來越發說不下去,連連吃螺絲。
薛安也察覺到了,偶爾從劇本上抬頭來看韓芷。周遭的空氣仿佛忽地熱了起來,遲緩地沿著身周流動,非但帶不走韓芷面上的熱度,反倒將溫度一層一層疊加在她身上,讓她發間都隱約起了汗。
更讓韓芷緊張的是,薛安綿密罩過來的目光。涼亭本來就小,里頭放了四個人便顯得擁仄;她與薛安兩人又是在對詞,自然不可能距離遠,而是要面對面著。于是他目光的熱度,甚至是他呼吸的頻率,都綿密而鮮活地延展過來,一痕一痕地落在她的面上和身上。
下面一句台詞是小兆佳氏與小十三已經成了莫逆之交,兩人一同在宮苑內玩耍。時值元宵,養在阿哥所的阿哥們,以及皇親國戚和重臣的家眷們都得以奉詔入宮,于是院子內就滿是大大小小的孩子。那時候的小十三極得康熙寵愛,雖然他母親只是個沒有封號的庶妃,是宮內品級最低的妃子,可是因為小十三英武聰穎,于是康熙也格外垂愛;于是便有些女孩子揣了心思,主動來與小十三結交。一來二去小兆佳氏便不樂意了,兩人吵了嘴,小兆佳氏撐著小性兒逼問小十三,「那你倒是喜歡我不?」
戲里戲外都是小孩子,這一段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天真兒話,尚不涉及男女情分,于是傅皓天跟梅梅念起來只覺憨態動人;可是韓芷這句台詞一出口,整個氣氛便已徹底不同。
劇情設定,小兆佳氏說完了,該小十三急迫回答,「我當然是喜歡你!」甚至還要賭咒發誓地說,「我最喜歡你;我只喜歡你一個!」
韓芷看著劇本上的白紙黑字,心都顫了。心頭暗自盼著薛安趕緊說完下面的那句話,將這段尷尬錯過去就也是了。可是薛安卻遲遲不說話,涼亭內的空氣便仿佛不再流動一般,都凝固在韓芷面上,一層層燃燒起來。
韓芷焦急地抬眼去望薛安,想確定薛安為何還不繼續說完。卻一抬頭就怔住,雙眼一下子撞進薛安的目光里去。涼亭外陽光正盛,大片大片的白熾光籠罩下來;涼亭的飛檐遮蔽住一段強光,便將自己幽幽的影子也映入薛安的眼楮。于是這樣看起來,薛安的眼楮就像是一張黑白照片,有大片曝光過度的強烈白斑,卻也有一段幽深,直如古井深潭。幽深且涼,緩緩漾著眼波,罩著她的臉。
韓芷便心悸得厲害,忍不住舉著劇本壓住心區,慌亂地轉頭去望向涼亭外。
幸好周末的游樂場,到處都是人影歡聲,還有那些游樂器材運轉起來發出的電子音樂,都是節奏歡快的,仿佛這人世間再沒有淒愴。
傅皓天和梅梅兩個孩子不懂大人之間這是怎麼了,只一個勁等著下文。梅梅撅起小嘴巴催促薛安,「薛安叔叔,你快說呀,快說呀!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媽媽,喜不喜歡呀?」
小孩子不會將戲內戲外的角色說得太分明,于是他們以為他們心里知道的,大人就也能分得清,便不必非要說戲中角色名。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問卻勾出了大人始終藏在心底的、不敢踫觸的心事來。
傅皓天比梅梅機敏些,一瞄見韓芷一臉的紅雲,再加上薛安眼底的幽深,便捂著嘴壞笑起來,「薛安叔叔說嘛,你到底喜不喜歡韓芷阿姨!」.
時光需要倒流,回到傅皓天跟梅梅在幼兒園打架那天。傅皓天說梅梅是沒有爸爸的小孩兒,于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就都跟著說起來。梅梅恨得跺腳大哭,卻一雙眼楮還瞪著傅皓天,不肯就此認輸了。
老師聞聲過來,就把傅皓天和梅梅兩個小孩一同帶到辦公室去。當著梅梅的面,張老師批評了傅皓天,還要傅皓天給梅梅道歉。可是傅皓天也委屈啊,憋著眼淚望張老師,「老師難道我說錯了麼?她就是沒有爸爸啊。如果她有的話,我這樣說是說謊;可是她從來就沒帶她爸爸來過,從來沒有啊!」
小孩子較真兒,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也許還不懂這所謂的事實背後的悲傷。
梅梅就也跟著較真兒了,含著淚瞪著傅皓天,「是不是我找到了爸爸,那你就會跟我道歉?」
「是啊!」傅皓天牛哄哄點頭,「你如果能找到爸爸,那我就跟你道歉!」傅皓天心里是篤定了的,梅梅一定找不到爸爸,一定會輸給他,于是他就一定不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