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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山到美國的第一年，一開始在語言上有點不適應，但僅僅過了兩個月就完全跟上了，總體來說學業上非常順利。韋正軒教授對歐陽山終于來美深造感到由衷的高興，不但在學業上給歐陽山以很大幫助，生活上也處處照顧他，所以剛到異國他鄉的陌生和不安，在歐陽山身上沒有明顯體現。
歐陽山一開始和另外兩個來自東北的同學一起homestay，房東太太是個五十多歲的猶太籍美國人，開朗熱情，倒也很好相處。一幢連體小別墅，分成前院和後院，前院是房東夫婦自己住著，後院共三個房間，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分別住了包括歐陽山在內的三個中國留學生。別的方面歐陽山倒沒有太大講究，唯一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同處一個屋檐下，那兩個男生對個人生活小節的隨意和邋遢讓歐陽山頗為頭疼，到處是他們的臭襪子和髒衣服，做飯時垃圾亂扔，還把廚房的下水道搞得好幾次堵塞。但是，怎麼辦呢，歐陽山除了忍住，也沒有其他辦法。
歐陽山報的是碩博連讀，正常情況下要五到八年才能修到學分，拿到學位。歐陽山因為惦記著安靜，希望能早日學成回國和安靜在一起，所以他學習異常刻苦，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最多四年要攻下來，那時候安靜也快大學畢業了。
想到安靜，歐陽山心痛難忍。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會恨他狠心離開她嗎？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大洋彼岸，每天都是念著她的名字才能入睡？歐陽山想念把安靜抱在懷里的踏實和溫暖感覺，更想念親吻安靜時心神俱醉，遨游藍天般的美好感覺。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歐陽山到美國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到來了。這是歐陽山第一次領略西方人過聖誕節，那情形就跟中國人過春節差不多。聖誕之前的半個月，街上已經到處是聖誕氣氛，商店櫥窗里聖誕樹閃爍著小彩燈，超市里購物人流特別多，因為聖誕節放假時，大小商店都會關門，必須提前做好儲物準備。
學校在聖誕前一周就放假了，和歐陽山一起住的兩個東北同學家里條件都很好，早早就預訂了回國的機票，一放假就回國內了。歐陽山躊躇著要不要回國，那個縴巧的身影時時牽動著他的心，每牽一下就讓他的心緊縮一下。可是，回去了能去見她嗎？想到自己對安靜父母的承諾，歐陽山終于下決心老老實實留在美國。正好體驗體驗西方人的聖誕節，他自嘲。
趁另外兩個人不在，歐陽山在聖誕前一天好好地搞了搞衛生，把廚房和衛生間都清理了下。正當他忙得一身大汗的時候，韋教授打來電話，讓歐陽山平安夜去他家里聚餐。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孤單和冷清讓歐陽山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韋教授的邀請。
歐陽山當時不會想到，這一次韋家聖誕聚餐會給自己日後生活帶來那麼深遠重大的影響。雖然韋教授從歐陽山大學時就是他的老師，但歐陽山除了听說韋教授的太太是個美國人外，其他情況他並不了解。
2
韋教授的家就在他所就職大學的邊上，開車十分鐘車程，是我們經常在美劇里面看到過的那種獨立別墅，門前用白色木籬笆圍起一個小小的花園，一條小路通向正門，整幢別墅都呈乳白色，看上去非常干淨和清爽。
歐陽山按照美國人做客的習慣，買了一瓶紅葡萄酒登門拜訪。這是他第一次到教授家里去。
開門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個子高挑，身材豐滿，臉部特征大部分是歐美人的特點，高挺的鼻梁，大而深凹的雙眼皮眼楮，白皙的膚色，一見歐陽山馬上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看來她的生活習慣已經完全西化了。歐陽山想，這個大概就是韋教授的女兒了。
「Nicetomeetyou!"韋海倫一雙漂亮的大眼楮看著歐陽山。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歐陽山不管，還是對她講中文。
這是歐陽山和韋海倫第一次見面。從韋教授口中，歐陽山得知他女兒也在他就讀的大學讀大二，學的是生物工程，要按照中國人「先進山門為大」的說法，韋海倫說起來還是歐陽山的師姐呢。韋教授的太太當年到中國學術交流時結識了韋正軒，成就了一段異國戀情，韋海倫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海倫在美國出生，小學和初中按照韋正軒的意思在中國讀完，讀高中時才由母親帶來美國，而韋正軒直到一年多前才正式移民美國，一家真正團聚。
從聖誕節和韋海倫認識以後，海倫就經常跑到歐陽山那里去，不是在學校里，就是到歐陽山住的地方。有時候歐陽山在實驗室里做實驗，韋海倫就在外面等著。沒多久，同學們和周圍的老師都把海倫當做了歐陽山的女朋友。一開始，歐陽山礙于韋教授的面子，對韋海倫的來訪總是客客氣氣，以禮相待，次數多了，歐陽山就有些不耐煩，漸漸地臉上也顯現出了不耐的神色。特別是當同住的兩個東北人總是拿他和韋海倫調侃時，歐陽山沉不住氣了。那天下午，海倫約歐陽山晚上去酒吧，歐陽山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晚上，歐陽山正在自己房間里看書，海倫又來了。
屋里的暖氣很足，進了房間，海倫月兌掉外面的羽絨衣，里面只穿了一件修身連衣裙，V字型領口開得很低，飽滿的胸脯一半都清晰可見，裙擺短短的，只夠到大腿下面一點點，露出海倫修長白皙的雙腿。歐美人和東方人混血兒的優點在她身上體現得很完美。
歐陽山看出，她精心打扮過。歐陽山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麼，只好沉默以對。
「歐陽，你不喜歡我？」海倫直截了當。
歐陽山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海倫，我不明白你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歐陽山頓了頓，努力想找個合適的措辭，「如果說你作為我老師的女兒，我當然是喜歡你的，你看你那麼漂亮，有誰會不喜歡啊。」
海倫沖歐陽山調皮地眨眨眼，好像在說別給我用外交辭令,哄誰呢！
「你不要裝不明白。歐陽，我說的喜歡當然是指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種喜歡。」海倫忽然之間變得很嚴肅。
歐陽山一听，也板下臉來︰
「海倫，你要這麼說呢，我也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我對你的喜歡不是你說的那種喜歡。」
「為什麼？歐陽，我不夠漂亮嗎？」
「這個和漂亮不漂亮沒有關系。」歐陽山不知道怎麼和海倫解釋，挺聰明的女人一踫到感情問題怎麼就變傻了呢。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啊？」海倫擺出一副不得到答案決不罷休的架勢。
歐陽山很久不吭聲。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海倫，自己心里有喜歡的人，無法接納別的女人。
見歐陽山不吭聲，海倫站到歐陽山面前，兩條手臂攀上了歐陽山的脖子，一張豐滿的嘴唇就要往上貼。歐陽山沒法，一邊和她拉開距離，一邊抓著她的雙手，把她的手臂從自己身上往下拉，正色道︰
「海倫，別鬧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是我最喜歡的人，我很愛她。」
韋海倫一听這話，還真老實了，半天不做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怏怏地開口︰
「她是什麼樣的人啊？比我漂亮嗎？她在美國嗎？」
歐陽山想了想，說︰
「很普通的女孩吧，也許沒有你漂亮，但是我覺得她很漂亮，總之是我喜歡的樣子。」
歐陽山說到安靜，臉上的神色都變柔和了，這讓海倫看了覺得很難受。
「她叫什麼名字？能讓我見見她嗎？」
歐陽山在心里嘆了口氣，眼楮里好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霧︰
「她叫安靜，你暫時見不到，她在國內讀書呢。」
歐陽山索性都告訴了韋海倫，想以此斷了海倫的念想，也好讓自己以後落個清靜。
然而，這次歐陽山想錯了。
3
自從歐陽山將自己的感情告訴韋海倫後，海倫不僅沒有收斂對歐陽山的好感，反而覺得歐陽山是個真正的MAN，值得自己去愛去追求。
韋海倫母親的家族在當地是很有背景的大家族，家族企業具有傳統的生產藥品歷史，海倫是家族第三代中唯一的女孩，深得外公外婆的寵愛。當初海倫選擇學習生物工程就是海倫母親家族的意思，外公希望海倫將來能繼續家族產業。在海倫讀大一的時候，外公就去世了，留給了她一筆數額可觀的遺產，這使得海倫對學習有些不上心，學分修得很慢。認識歐陽山以後，更是三天兩頭往歐陽山的實驗室和家里跑。
韋教授慢慢也看出苗頭來了，終于有一天打電話問歐陽山是怎麼回事。歐陽山只好如實相告，並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電話那頭，韋教授沉默了好久，最後對歐陽山說︰
「歐陽，如果你對海倫沒有意思的話，要盡快讓她明白，你的態度一定要明確，不能給她一點點的希望。我太太家族的第三代只有海倫一個女孩子，因為比她大的兩個表姐都因為感情上不順利，先後自殺了。」
歐陽山心里猛地一驚，好像涼水兜頭澆了下來，瞬時渾身冰冷。
韋教授忽然轉了口氣︰
「其實，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歡你。歐陽，如果可能，你也不妨考慮一下海倫嘛，我女兒除了性格倔強了些，其他各方面都還是蠻不錯的呀，不是我這個當爸爸的自夸，從高中開始，追求海倫的小伙子那可是不在少數啊。」
說到後來，韋教授口氣中充滿了自豪。
從韋教授的電話打來過後，歐陽山更是把絕大多數時間都耗在了實驗室里，以此來減少和海倫的踫面。很快，這個叫歐陽山的中國小伙子對學術的認真和刻苦就在學校里出了名，導師也越來越喜歡這個高大帥氣的東方男孩，聘請他當了自己的項目助手。歐陽山本來就有全額獎學金的支持，現在又有了固定收入，在美國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舒服。本來他已經有能力可以單獨租套房子住，但考慮到單獨住更不好對付韋大小姐的拜訪，所以他寧願委屈自己繼續和兩個不拘小節的東北同學一起住。
轉眼一年就快過去了，歐陽山來美國後的第二個聖誕節假期眼看就要到了。這次，歐陽山早早就預定了機票，準備一放假就回國去——他要去找安靜！當初安靜媽媽答應過，等安靜高考結束，歡迎他去找安靜。八月底的時候，歐陽山打了個電話到安靜家，本想先跟安靜和她爸爸媽媽打個招呼，告訴他們自己聖誕放假會回國，順便問一下安靜考得怎麼樣，錄取哪個大學了，可不知道為什麼電話就是打不通。
想到就要見到安靜了，歐陽山的每根神經都興奮得要跳起舞來。他相信，憑他和安靜的感情，只要他說明原委，安靜一定會原諒他當初的不告而別。
歐陽山握著機票，正想象著和安靜相見的場面，韋海倫門都不敲就進來了。
海倫一眼就看見了歐陽山手上的機票，她一抽，就將機票從歐陽山手心里抽了出來，沖著歐陽山揚了揚，道︰
「要回中國見心上人去了？怎麼，有那麼高興啊？」
海倫半真半假地裝作要把機票撕了的樣子，急得歐陽山一下從座位上彈起來，沖過去就奪。
「好了，至于那麼急嘛。還給你！我已經想通了，不是我的菜就不是我的。」海倫故意作調侃狀，「真想見見這個安靜啊，何德何能，可以讓歐陽帥哥愛成這樣。」
歐陽山不搭理她，小心把機票放進抽屜里。
「你後天就走？到時候我送你去機場吧。」海倫這幾天似乎是真想通了，一副要成全歐陽山和安靜的中間人樣子。
「不用了，我自己會去。」歐陽山見海倫放松，心里也輕松不少，哪里還敢勞煩大小姐。
「別跟我客氣了，到時候我來接你。」
4
當海倫真的來接歐陽山的時候，歐陽山不好意思了。不管怎麼說，海倫的大度還是讓他挺感動的，歐陽山說什麼也要他來開車，讓海倫坐一邊。一路上，海倫幾乎和歐陽山一樣興奮，看來真是想通了，為歐陽山和安靜即將重逢而高興呢。
大概開出了一半路程的時候，歐陽山覺得剎車踩上去特別軟綿，開始他沒在意，以為是車子使用年頭久了，剎車疲軟了。但是漸漸地越來越不對勁，再疲軟也不是這樣子的，歐陽山感覺到大事不妙，「剎車失靈」幾個字在他腦子一閃而過，他來不及多想，盡量將車駛離主道，往邊上靠，飛快地穿梭過車流，在車子完全失控之前，歐陽山找準一棵樹撞上去，腦子里此時唯一的想法是要讓樹對準自己的方向，避開副駕駛座上的韋海倫。
歐陽山從醫院里醒來時，已經是車禍後的第三天。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渾身酸痛，頭痛欲裂。旁邊有「嚶嚶」的哭泣聲。睜開眼，發現韋海倫趴在自己身上，正痛哭流涕呢。這是在哪兒呢？
當歐陽山終于想起來那天發生的事情時，心里的痛苦遠蓋過了身體的痛苦。他知道，和安靜重逢的日子遙遙無期了。
歐陽山身上斷了兩根肋骨，肺部也有輕微受損，造成氣胸，左腿骨折，腰椎中度受損，中度腦震蕩。韋正軒和夫人對歐陽山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如果不是歐陽山的果斷和犧牲，現在海倫哪里會安然無恙，不知會是怎麼一副悲慘情景，韋正軒夫婦想都不敢想。他們為歐陽山請來了美國最好的骨科醫生和內科醫生會診，醫生們診斷後一致說，幸好他極有經驗，在撞擊的一剎那用雙手將自己的頭部環抱，整個人蜷曲成嬰兒在母親子宮內的形狀，最
大限度地保護了自己，終于沒有釀成大禍。
歐陽山對運動的一貫愛好和堅持，在此次車禍後的恢復中幫了他很大的忙。若不是他心里的郁結，他會恢復得更快。
韋海倫天天來醫院陪著他，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中式餐。但歐陽山總是落落寡歡，每次都吃得很少。海倫裝作沒看見，還是堅持天天來看他，給他講笑話，逗他開心。盡管對于歐陽山受傷很難過，但是海倫對歐陽山因此而不能回國，從心底里高興不已。
歐陽山身體稍有恢復，美國警察也找上門來，對事故的調查那叫一個事無巨細啊。開始歐陽山挺佩服他們的敬業和專注精神，到後來實在已經不勝其煩，警察們對剎車片為何失靈感到迷惑，又找不到原因，調查變得漫長而沒有成效。歐陽山惦記著等身體復原好早點回國見安靜，結果事故調查耽擱了好幾個月，期間他被限制出境。
歐陽山心里的焦急只有自己清楚。當他躺在醫院里，夜里夢到安靜的次數越來越少，安靜的形象漸漸模糊，歐陽山的心也隨之慢慢下沉，下沉，每次醒來汗濕衣服。
韋海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