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天早已黑了，川江又進入了不夜城里。
母親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沉默了，對城里生活的不適漸漸顯露出來。她常常孤獨地坐在沙發上，兩眼痴痴地望著窗外。我猜想母親在思念家鄉，鄉親難舍呀。在故鄉老家每到吃飯之時，左鄰右舍端著飯碗，到樹下邊吃邊議論家事國事。偶爾哼幾句歌曲，就傳出一堆笑語、一片喜悅。相比之下，母親怎麼受得了呢？
「媽媽。」我進了客廳叫了母親一聲。
「涂兒，你一天這麼忙，都去哪兒了啊？」母親忙把手上什麼東西藏了起來，又端詳了我一陣子問。
「最近生意確實忙不過來，累慘了。天氣好熱啊！」我說著，找到遙控器把空調調到了制冷最低檔，母親坐在沙發里上，看見我把空調打開，她忙說︰「窗戶都打開了，你還開空調？浪費電。」我笑著說︰「這樣空氣流通快些，等十分鐘以後再把窗戶全關上，屋里就舒服多了。」
「吃了晚飯了嗎？」母親起身準備給我弄飯。
「吃了，路過一家小吃店，吃了一點。」
「那點能餓嗎？還吃點吧。」母親說著準備去廚房。
「真的不吃了。」我轉過身去問她，「媽媽，你看我手機里有一張照片，看你熟悉不？」
說著，我把照片顯示了出來，母親皺了皺眉，說︰「我怎麼看得清楚啊？」
母親再去拿那沙發上的老花鏡，再看了看照片，從鏡架上驚訝地看了看我︰「你在哪兒弄來這張照片？」
「媽媽，好像你也收藏有這張照片。」我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反而卻問她。
母親沒有說話，走到臥室，直接把那行李箱里打開，從厚厚的一本書里取出一張照片，這張照片與江雪牆上的是同底照片。
「你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母親再一遍詢問我，母拿著照片問我。
「在同學江雪家。」
「婷婷？」母親問。
「就是江中正家。」我說。
母親兩眼愣愣地看了看我，老淚縱橫，似乎有好多委屈一樣，她手在顫抖，臉上的肌膚在動，終說出了一句話︰「江中正，豬狗不如的東西！」
「媽媽，江中正，他怎麼了？他是我們什麼人？」我小心地詢問著母親。
「他，他怎麼會來這兒，狗東西……」母親不停地罵著，淚水早已流了下來。
悲傷的淚水把母親帶到二十多年前。
母親名叫柏雪，是一個姓柏的老中醫給她取的名，老中醫就是母親的祖父。
八十年代初，柏雪高中畢業考上了遼寧省一所大學專科學校，她清楚記得，當年高考那可是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報高考志願時高中的班主任說︰所有的志願都要填滿，連專科志願、中專志願都要填滿，能考上中專的也相當不錯了。
柏雪的性格，她靦腆、內向、含蓄，感情不易外露。就在大三畢業那年，同專業的本科有一個男生闖入了她世界，那男生叫江中正。
柏雪第一次見到江中正，那是一九八三年五一節，學校舉行晚會，中文專業有男女二重唱節目，要從專科與本科中分別選一男一女，洽好專科選中了柏雪，本科中選中了江中正。江中正與柏雪都有音樂天賦，晚會前幾天，他們利用下午時間排練，一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他們非常熟練，也非常動听。
結果還好，演出很成功，中文專業這個節目獲得一等獎。
在八十年代，大學生們每每到節日，都會給朋友同學寄明信片或是各種各樣的賀年卡片，每到過節前夕，郵局排著長龍，大多都是大學生，那個年代還沒有電子郵件，更沒有騰訊QQ，MSN等通訊工具，當時的通訊工具用得最多最廣泛的就是實體紙質信件。
也是五一節期間，柏雪收到江中正寄來的一張明信片，用紅筆寫的，寓意是熱情如火。江中正將自己對柏雪的心意全部展現在了那張小小的明信片上。
那個年代，給男朋友織毛衣是表達愛情的最好方式，于是柏雪用靈巧的手給江中正織了一件嶄新的毛衣。
這樣，他們相愛了。
兩個懷著同樣美好心情的人第一次正式約會，其實他們早已經見面無數次，可這次見面非同一般，感覺更不一般。
兩人進入了電影院，坐下後，電影開始放映，是愛情題材的影片。
江中正在來電影院之前買來一包瓜子，這時他打開包裝袋，讓柏雪吃瓜子，當柏雪在拿瓜子時手踫到了江中正的手，江中正側了一下臉，柏雪也側了一下臉，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兩秒鐘，真奇怪，就這樣看不清對方的神色的一兩秒鐘，卻讓兩人心里波濤浪涌一般。他們的手第一次踫到一起，那瞬間的感覺過于美妙讓人無法描述。
電影中出現了談情說愛的鏡頭，一對情侶在熱烈地擁抱和接吻，要在平時，在學校的露天電影場看到這樣的鏡頭，男生們會鼓起掌來，伴隨著高聲的激動呼喚，這種時候，看電影的女生們並不會感覺有多麼害羞。可這個時刻，不知怎地，柏雪看到這個擁抱接吻的鏡頭，羞得滿臉通紅，低下頭來，不敢再看了。
幸虧在黑暗中，江中正大概沒看清柏雪那羞紅的臉，可他也同樣心里有些羞羞澀澀的感覺，他慢慢地把右手向柏雪的左手伸過來，柏雪似乎聞到那種不同尋常的異常幸福的氣息，她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
兩個人的手輕輕地握在了一起。
柏雪和江中正從未想到過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靠在一起坐著並且輕輕拉著手時會讓對方都有醉醉的感覺，同時兩人的頭變得輕飄飄的，像是在一個夢幻的世界，聲音遙遠，時間像停滯一樣……－－
兩人的手越握越緊，兩顆心處在夢幻之中，電影里有些什麼情節，他們渾然不知了……
時間好像在他們眼前停留而又飛逝，電影散場了，他們如夢初醒……
電影場的燈光好似非常刺眼，他們真不情願燈光亮起……
從電影院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
兩個人牽著手，向學校的路上走去。
回來的一路，柏雪沒說一句話，此時，江中正先打破了沉默，他問柏雪家庭的情況︰「你老家在哪兒？」
「四川。」柏雪回答著，手不停地弄著身前的頭發。
「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呢？」
「農民，我們祖祖輩輩都是農民。」
柏雪認真地回答了江中正的問題，也問了他同樣的問題，在交談中，柏雪知道了江中正的父親已經離世，家里只有老母親和其他兄弟姐妹。
這樣，兩顆心似乎又靠得更近。
畢業那天晚上，江中正約柏雪到校外一個公園，兩人都沉默了，靜靜地看著對方，他們只覺得各自的身體都感到懸浮飄起，充滿力量，一股奔騰噴涌的烈焰，強烈吞噬一切，美妙至極幾乎是無力承受的極度狂喜……
兩人的身體越靠越近——
江中正張開雙臂，把單單單緊緊地摟著——
兩人感到呼吸急促，互相能听到對方的心跳聲，那是一種何等異樣的、溫暖的、電擊樣的和尖銳的動人心魄的聲音……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時間好像凝固了，他們生怕對方離開了自己。江中正又將她抱了起來，他的臉正好貼在她豐滿的胸部上，一陣讓他暈眩的香味，慢慢飄進他的鼻孔，他埋下頭來深呼吸的時候，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他瘋狂的吻著眼前這個讓他想愛又不能愛的女人，直吻得她呼吸急促，開始發出微弱的嚀嚶聲！
江中正松開了他緊緊抱著柏雪的手，問道︰「你害怕嗎？」
「嗯。」
「你愛我嗎？」
「嗯。」
「以前有男人吻過你嗎？」
「沒有。」
柏雪調皮地把眼楮直勾勾看著江中正︰「你愛我嗎？」
「你說呢？」
「我不知道。」
「那不愛你，我吻你干嗎？」江中正甜言蜜語。
「你吻過別的女孩嗎？」柏雪問。
「你猜猜呢？」
「好討厭！」
「如果我以前吻過別的女孩，你是不是不讓我吻你？」
柏雪嬌滴滴地說︰「你討厭，好討厭，我不管你吻過多少女孩，我都要你……－－。」
就這樣，在那晚上，江中正與柏雪同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