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著亞菲的素像飛跑進舊鎮政府大院,微風拂面時夾帶著一股濃重的貓臭氣,吊在樹梢上的貓尸大都殘破不堪。在那顆空洞的樹下,一口棺材已沉下去半身,如行在水中一般,我猛然看見樹洞中顯出一個頭顱,分明是洪書記,只有一個腦袋,忽明忽暗中又消逝了,我揭開棺蓋,洪書記果然安祥地走了,連衣服也沒有穿,我模了模他的身子,僵硬,冰冷。他的眼神渾白,嘴唇微張,臉色臘黃,脖頸下的皮膚已青紫,看來是他功夫不到家,我索性將棺材蓋上,再看那個樹洞時,卻是一只貓兒從樹洞中探出頭來,沖我裂牙齒,顯凶狠。我拿腳一蹬,沒想到那棵樹就倒下了,發出崩裂聲響,那貓兒卻不見了。我心想洪書記一死,別人肯定會怪罪到我的頭上來,既然他已在棺材中,我便用手一按,那棺材吱吱***土層中,而洪書記的尸體卻隨著土層向內的擠壓頂上來了,沖我瞪眼楮,他下邊是土層,看來壓壞了底棺板。我忽然看見洪書記大腿上有細細地牙齒印,兩塊大腿肉也啃出了骨頭,媽的,這是誰干的,把禍栽在我身上,竟暗地里吃垂死的人!那貓兒便在人家屋頂上淒慘地叫著,不會是貓吧?
我把洪書記的尸體按進土層中,再用斷樹桿壓了壓,那地面復又平了。
誰知剛走出院外,桃裕帶領一枝兵擋住了我的去路,透著燈光看去,桃裕的臉色是帶笑意的,而笑意中隱藏著幾分質問︰「書記爺啊,半夜里上哪兒呀?」
我想許是斷裂的大樹驚著了桃裕,抑或他對我早有防備,是他用八人紅轎將我抬進洪家為洪書記看病的。我將亞菲的素像夾在腋下,說道︰「呵,原來是桃裕長官啊,我要去尋些蛇黃來,這玩藝對治好洪書記大有作用。」
桃裕身邊安插著一個凶漢,十分高大威猛,一把鬼頭環刀直指我的胸窩,讓我心生寒氣,我停下腳來,與桃裕敘話。桃裕說︰「洪書記現在何處,有治嗎?」
我見那凶漢一臉怒氣,尚又兵多,一旦把實話說出,肯定要出大亂子。我沉默片刻,嘻嘻地笑道︰「還好,我依照我的治癌經驗總結了五點,分別是撞樹桿,遠,睡棺材,吃鼠蛇,穿松脂。洪書記都照我說的做了,現在,我將洪書記封存在大院的地窖中,就像釀酒一樣,不到個三五年取出,釀不出醇香特味,洪書記身上的癌毒,非得在地下呆上一段時日,才能消盡。」
那凶漢叫道︰「混帳,把洪書記埋地底了!哪有生機,分明是圖謀害命!」
桃裕喝住︰「仁佷,你怎麼跟書記爺說話的?」
桃裕轉而又說︰「既埋進土層,我們也應當清楚埋在何處,過多久才取出,最好是看了才放心。」
我指了指那棵大樹,說道︰「就埋在大樹底下,現在不能去看,否則殺不死他體內的毒素,會有生命危險,至少過半個月,方能由我親自取出,作必要的消毒處理。」
桃裕說︰「那就好,有勞書記爺了——你腋下藏著什麼?」
我說︰「洪書記贈給我的一副素像,難道桃長官也感興趣嗎?」
桃裕揮一揮劍,叫眾兵士讓開一條道,我故作鎮靜地離開。我知曉桃裕桃仁對我產生了懷疑,肯定會去動樹下的棺材,若他們在半月之前去開棺,我可以把責任推到他們頭上,若他們在半月後開棺,卻未經我的允許,沒有作必要的處理,我仍可以追究他們,我還可以將洪書記殘缺的大腿指給他們看,我不是害死洪書記的凶手,我是存心救洪書記的。
兩束強光射過,一輛牌招為TX66666的奔馳車停在我身旁,桃裕桃仁急奔過來請示,乖乖地立在那兒堆著笑臉的活像兩只哈巴狗,而那些士兵立得根木樁似的,動也不動地,我清楚來了個大人物,而且我知道來的是誰。乖二先從車內鑽出來,立在我面前看了看我,簡直不敢相信,忽而像鼓了天大的勇氣似的,與我相抱一塊,失聲痛哭。另一扇門開啟,走出了方方書記,這小孫兒變胖了,畢竟喝了大多的油水和酒水,臉上堆滿了肥肉,一根特制的皮帶勒不住類似懷孕的肚月復,他挺著胸,穿得有模有樣的,不***份地將手一揮,從寬嘴里徐徐吐出幾個帶威嚴的字︰「你等退下吧——」
桃裕賊溜溜地帶兵從老院後門走了。
車燈仍在閃動,光束直射在那顆空洞的樹下,地下躺著的洪書記,曾是這車的主人,風光地在寬闊車道上急馳,當66666的車牌翻成99999時,我被車輪撞出了十幾米遠,從某層意義上說,是洪書記讓我進入墳墓的,我于是有了復活的奇跡。洪書記賠的二十萬款子,也直接導致刁三將憨大送進了墳墓,洪書記間接殺了我的大兒子!而今,時過境遷,洪書記患了癌癥,也想像我一樣去復活,這回輪上我讓洪書記進入墳墓,但他的命運卻結束在我手里。他的車子已換了主人,昔日的風光已一去不復返。洪書記的時代已經逝去,洪家由興盛走向衰敗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而我在有生之年卻能看到,這是我的一大福份。而洪家與我家,卻存在著太多的牽連,我的子民由受剝削受壓迫變為了去剝削去壓迫,強大了是好,經了這麼多世事,我的心腸
也變得硬了,所以看到方方當了書記,我打心底里高興,他為我出了一口氣,我的心態是永不向強者低頭,要讓強者屈膝,而不是像洪書記專欺辱弱者。
乖二看了我這身打扮,急將自己的衣服剝下,為我穿上,我將手推開,卻將乖二打在地上,我的手腳沒有輕重了嗎?乖二沒怪我,叫過方方,讓他喊爺爺。方方卻吐不出口,他比我高,比我壯實,看上去還比我出老,許是家事國事操勞過多。我打破尷尬地叫了一聲孫兒,方方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爺爺,讓你受苦了!」
乖二笑出了眼淚︰「這下可好,咱爺孫三代總算重逢了,爸,上車吧!」
我知曉方方心里在想些什麼,他為什麼要在晚上來見我,他是有他的考慮的,他已是一鎮之主,卻冒出個不三不四的爺爺來,若公然認之,必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仇人來找麻煩,方方是庇護我呢還是打擊我呢?我的堂而皇之的出現,會不會影響方方的從政之路?說句實在話,我不想讓方方為我的出現有太多的顧慮,只要他在私下里承認有我這個爺爺,我就心滿意足了。何況我變得年輕些,在別人眼里看來,會怎麼想,會說我是個妖怪呢?我相信這些因素方方肯定考慮過。
我說︰「既然亂墳嶺在搞開發,我就到別的墳嶺去生息好了,我不想回到人群中,我也不習慣。」
方方挺了挺胸,說︰「沒有人敢說你,我要公開認你這個爺爺,我想我能當上這個書記,全仗你地下有福,真讓我升官發財了,我怎麼能置爺爺您不顧呢,別人會說我六親不認忘恩負義啊,你不要為我擔心,去新的鎮政府看看吧,那里發生的變化可大呀,我住得都跟皇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