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靜,寢宮深處,源妃已經安睡。這些天的勞心勞力,她真的很是累了。今夜皇上召她去正陽殿,對她好生一番安撫,長吁短嘆說是只想給她一個皇後當當,偏偏礙于當年的誓言,言辭之中,又是勸又是哄,她還能說什麼呢?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她當不成皇後,別人也當不成,貴妃,已經是頂點了,總好過無。
她熟睡的臉上,眉毛糾結成一團。
皇後,又出現在她的夢中。帶著淡淡的微笑,坐在集粹宮正當中的椅子上,喊她︰「源妃……」居高臨下的口氣,令她憎恨。
「你想坐這張椅子麼?」皇後的笑容里,蔑視遠多于嘲諷︰「你當不了皇後,總有些事,是你算不到的……」
皇後清脆的笑聲,遠遠近近,皇後微笑的臉龐,也濃濃淡淡,永遠都讓源妃覺得高深莫測。
倏地一下,源妃睜開了眼楮,從床上坐起來,對著屋子中間,吼道︰「你給我出來,有本事別躲在暗處嚇人,老娘不怕你!」
屋內寂寂無聲,回答她的,是令人窒息的恐怖。
霍帥帶著大軍回朝了,也帶回了蒙古人的國書。
「平川——」下朝後,霍帥徑直走向平川。
「恭喜您旗開得勝。」平川微笑道。
霍帥點點頭,問︰「近日里,朝廷發生了這麼多事?」
平川諱莫如深道︰「霍帥您還是超然事外比較好。」
「我不趟這渾水,」霍帥說︰「只想打听一下,皇上的身體一向尚好,怎麼短短兩個多月,就下不來床了?」
「思慮成積吧。」平川默然道︰「皇後去了之後,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皇上,您說,這蒙古,是真的想和親?從此後就永不再挑起爭端了?」源妃嘴里說著話,手上輕輕錘打著皇上的腿,眼楮,卻一眨不眨地望著皇上。
皇上閉上眼楮,斜靠在軟枕上,說︰「他既然下了國書,該不是兒戲。」
「那我們,就真的派個公主去和親?」源妃挑起眉毛,問道。
「恩,」皇上閉上眼楮,養神︰「你怎麼看,說說看……」
「臣妾,一介女流,怎能妄議國事呢。」源妃輕輕地一推。
皇上沒有睜開眼楮,默然道︰「你說,朕叫你說的,怕別人干什麼?!」
源妃嘻嘻一笑︰「皇上,臣妾覺得,這是件好事呢。」
「此話怎講?」皇上晃了晃腦袋,似乎很有興趣,雖然,仍然沒有睜開眼楮。
「要是中原和蒙古能夠聯姻,那當時是好,」源妃說︰「百姓也樂見戰事結束,邦鄰友好,安居樂業,這將是陛下的豐功偉績啊。」
皇上笑著睜開眼楮,握著源妃的手︰「知朕者,源妃也……」
源妃受了鼓勵,當然要再接再厲,于是接著問︰「那皇上,預備派哪位公主呢?」
「你說呢?」皇上偏過頭來,有些為難。
源妃想了想,說︰「其實,蒙古人,是想要……」她擠出一個笑臉,說︰「以前曾經到中原來過的那個使節,叫那木措的,現在,已經是蒙古太子了,他的意思,是……」
「哦,」皇上點了點頭︰「朕知道,他喜歡潤蘇,當年花燈節的時候,皇後特許北良帶寒蕊和潤蘇出去玩,踫到了他,差點硬搶,被北良跟平川教訓了一頓。後來,皇後大怒,朕還為此下了國書將他此等行徑訓斥了一番。」
他沉吟著,忽然問道︰「你怎麼知道蒙古這次想要潤蘇?你跟他們,接觸過?」淡淡的目光里,精光一現,瞬間消逝。
源妃一听,猛地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不迭地遮掩道︰「不就是,昨天蒙古使節來朝見時,您正好睡著,我們閑聊了幾句,我順便問了一下……」
「源妃啊,」皇上欣慰地握住了源妃的手︰「你看看,閑聊幾句,就說到了點子上,你真是朕的左膀右臂,朕是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皇上不但沒听出破綻,反而將源妃大大稱贊了一番,源妃慶幸著,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皇上雖然沒有給她皇後的位置,但她日日被召往正陽殿,國家大事皇上又是頻頻與她商量,這樣的地位,當年的風清揚皇後也不過如此啊。
御花園里,潤蘇正閑得無聊,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喂魚,她看著金魚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禁不住感嘆道︰「魚啊魚,還是你好,什麼都不用擔心……」
「難道,我們這位天下最美麗的公主,你覺得不好麼?」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水面上,投下一個美麗的倒影,她鶯聲道︰「什麼事,需要你擔心呢?」
潤蘇抬頭一看,趕緊跪拜︰「貴妃娘娘。」
「搬回明禧宮有段時間了,還住得慣麼?」源妃的問話,有些幸災樂禍。
潤蘇咬著牙齒,在心里恨恨地回了句,就知道是你搗的鬼,若不是父皇病中,能讓你在後宮這麼為所欲為?!
源妃見她不答話,又問︰「住不慣麼?還想回清心殿?」心說,呸!你想得倒美!我好不容易把你們弄回來,想回去?做夢!
「挺好的,以前不是一直住的麼,有什麼不習慣的,」潤蘇淡淡地回答︰「倒是清心殿,我們住膩了,磐義呢,過慣了不受拘束的日子,見著父皇就煩……」
磐義?平日里只知道玩,被皇上一嚴格要求,那還不比死還難受?!我在皇上面前嘀咕那麼久,才把他們弄回來,這可是,好死了他了。
源妃冷笑著,望著潤蘇︰「看見你,就覺得韶華無情,我們都是昨日黃花了,你卻正當年華,這麼水靈……」
「跟娘娘比起來,潤蘇差遠了。」潤蘇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比我強,」源妃說︰「你年輕、漂亮,而且,聰明……」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斂去,變得陰冷。
「我什麼,都不能與娘娘相比,」潤蘇漠然道︰「娘娘這麼說,折煞潤蘇了。」
「是麼?」源妃冷笑一聲︰「給你一片池塘,你會是一條錦鯉;若給你一片海洋,你會是一條猛龍……」
潤蘇一听,禁不住心驚。源妃這番話,似有所指。她正想著源妃這話里的意思,忽然又听見源妃說︰「好好享受你們姐弟之間的情意吧,以後遠了,可別想得心疼……」
他們三姐弟中,源妃最先選擇開刀的,竟然是自己!
她也算是掩藏得巧妙的,居然,還是被源妃識破了,這個厲害的女人!潤蘇心一沉,倏地明白,為了對寒蕊和磐義下手,源妃必然要先除掉她,省得她給他們出主意。她若被除掉,磐義沒有了可以商量的人,寒蕊更是甕中捉鱉。真是歹毒啊!
潤蘇一路想著源妃的話,心事重重地回了明禧宮,才一進門,就看見寒蕊滿臉淚水地,一籌莫展地,坐在那里。
「又怎麼了?」潤蘇走過去,她無法確定,寒蕊如此表情,是為了北良,還是為了平川。
寒蕊想忍住,卻嗚的一下,哭出了聲︰「我听正陽殿值守的公公說,父皇,打算派你去和親……」
潤蘇一怔,陡然間明白,源妃為何會陰不陰、陽不陽地說上那麼一句「好好享受你們姐弟之間的情意吧,以後遠了,可別想得心疼……」都是這個狐狸精使壞!
潤蘇憤然一拍桌子,低吼一聲︰「蔣美源!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千刀萬剮!我要滅你蔣家滿門!刨你祖墳!」
磐義已經出現在了門口︰「潤蘇,你怎麼了?」
「想讓我去蒙古和親?」潤蘇冷笑一聲︰「我就不去!」
磐義驟然間,臉色一變︰「狐狸精下手了?!」
竟然如此地迫不及待?!她選擇的第一個人,是潤蘇,因為寒蕊不夠聰明,對她,構不成威脅。磐義皺了皺眉,源妃,可不是一般的厲害。
「我不會讓她稱心如意的!」潤蘇忿忿道︰「這次就比試比試!」
郭夫人端著湯進屋的時候,秀麗正在發呆。從她提及那日進宮踫到寒蕊之後,平川的態度,有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改變。他營里的事,忽然就不動聲色地多了起來,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他單獨一個人坐在書房里,常常是許久許久,甚至整天整天。
秀麗很後悔,她不該自作聰明,去試探他。她應該,當作,什麼不知道,繼續無知無覺地過下去,可是,正因為她的提醒,他勾起了心底深處的感情。她知道,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平川,最悔恨的,就是不該進她的洞房。
她失神地望著手中的玉佩,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你既然愛她,為何要休她?你既然不愛我,為何,又娶我?
她傷心地,拭去淚水,緩緩地一轉身,卻正好撞上興沖沖地,端著湯而來的郭夫人……
只听「 當」一聲,碗就摔到了地上,熱湯全部,倒在了郭夫人身上。
「你干什麼?」郭夫人叫起來。
秀麗慌忙道︰「娘,我不是故意的……」
「我進來,你沒听見門響?」郭夫人怎會相信︰「你說不是故意的,就不是了?!」
「我真沒听見您進來……」秀麗慌亂地解釋著,她那麼重的心思,如何能察覺來了人。何況平川有言在先,郭夫人一般是不進秀麗房間的。
「別說了,從你一進郭家,我就知道,你本事!」郭夫人怒道︰「平川老是袒護你,跟我較勁,不讓我到你房里,還免了你每天的請安。如今你有了喜,更是上了天了,我好心熬碗湯給你喝,你以為,我是拍你馬屁?!我還不是為了你肚子里,郭家的種?!」
郭夫人越說越氣憤︰「我什麼時候給別人低過頭?!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尚書的女兒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那寒蕊公主,我叫她怎樣就怎樣,她敢說半個不字?!」
「娘,我錯了,請你原諒……」秀麗見郭夫人動怒,趕緊跪下求饒。
「別給鼻子就上臉!若不是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最多,我就準你在我郭家呆滿三個月!早就是時候走了!」郭夫人氣咻咻地說︰「你不是動不動就想回去,我讓你從此後徹底住回家,不用再回來了!」
「我怎麼了你?就這麼住不下去?倒叫別人來背後數落我厲害!」郭夫人看著跪在腳下的秀麗,一點也不客氣,總算逮著了一回,要結實跟秀麗算一次帳,讓她好好領教一下婆婆的權威。這麼好的機會,郭夫人一定不會放過,在平川跟前,她一肚子氣,可是憋了好久了。一張嘴,開始凌厲地數落起來︰「想當郭家媳婦的人多了去了,你以為你能耐?!平川喜歡你又咋的?你眼里,從來就沒有我這個婆婆!我還不知道你,陽奉陰違,從來就沒把我放在眼里……平川寵著你,你還拿腔捏調裝柔弱,我就看著惡心!」
「娘,您誤會我了,」秀麗哭道︰「您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改……」
「改?省省吧,等平川一回來,你還不忙著告我的狀?!現如今,是我這個婆婆要看你的臉色,等你賞飯給我吃……」郭夫人厭惡地說︰「哭!哭!哭!你是死了老公,還是死了婆婆,哭什麼喪?!好似我給了你天大的委屈,是我的不是,要不要我跪下,給你媳婦大人磕頭賠不是?!」
秀麗已經哭得,渾身顫抖了,在郭夫人的搶白下,一句申辯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告訴你,」郭夫人看著秀麗,是越看越不順眼,想起佷女瑤兒,更加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尖刻地說︰「你要是沒有這個孩子,現在就已經從郭家滾蛋了,你就是生下這個孩子,什麼時候孩子落地,你什麼時候走人!」
「走不走,由不得你!」郭夫人硬邦邦地丟下一句,拂袖而去。一邊走,還一邊憤憤道︰「什麼東西,我熬一碗湯,她故意撞掉,還做出這麼一副樣子,給誰看你?!」
秀麗又驚又怕,哭泣著,俯倒在地,不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