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些什麼!」寒蕊的臉真的變了顏色。
紅玉趕緊打住,卻又不甘心地嘟嚷道︰「他不是死了老婆麼?正好,還可以娶你……」
「不可能!」寒蕊決然道︰「我們前世是仇人,今生是死敵。」
「可是,」紅玉又說︰「潤蘇公主不是說,朝堂之上,會有人願意站出來說要娶你的……」
「是誰,也不可能是他。」寒蕊斷然地搖搖頭︰「潤蘇的話,指不定,只是在安慰我呢。」
「要是真是他呢?」紅玉突兀地冒出來一句。
寒蕊愣了一下,幽聲道︰「絕對不可能。」
「源妃娘娘駕到——」公公的聲音帶著張揚。
寒蕊遲疑了片刻,起身走向門口,側身行個萬福,並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不動。此時此刻,她心里充滿了悲哀。這不是她願意做的事情,但她卻不得不為之,潤蘇臨走的時候,是那麼擔心她,一再叮囑,而她在這偌大的皇宮中,已經無所依靠,不得不委曲求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正是她此刻悲哀的理由。
「寒蕊,」源妃笑著進來了︰「怎麼也沒好好打扮一下?」看寒蕊如此俯首帖耳,源妃打心眼里感到暢快,雖然只是打著幫她選婿的幌子,實質是要把她遠嫁蒙古,此刻卻也假惺惺的,顯得溫情了些。
「打扮?」寒蕊幽聲道︰「我想,不用那麼麻煩了……」她本想軟軟地頂上一句,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不敢有人應承,終免不了嫁往蒙古的命運?但話到嘴邊,她就改成了︰「他們多數人,早前就見過我很多回了……」
「啊,也是……」源妃恍然道,一瞥寒蕊︰「既然這樣,也免了麻煩,那,我們走吧——」
寒蕊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
紅玉忿恨而小心地沖源妃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心里不服氣地嘀咕道︰哼!你神氣!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的去朝堂,給誰看呢?臉上都快成苦瓜皮了,衣服再漂亮,還不是個半老太太!我叫你這會得意,呆會朝堂上要有人肯站出來娶公主,包管叫你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不論寒蕊是多麼的不抱指望,紅玉還是充滿了期待。
平川,你一定,不可以辜負了潤蘇和我的期望啊!寒蕊公主,一定不可以遠嫁蒙古的——
朝堂之上,安靜肅穆,一方金色的紗簾,輕輕地垂落在龍椅之後。皇上斜斜地,臥靠在龍椅之上,看著源妃把寒蕊帶進來,臉頰悄然地抽搐了一下。他把眼光,環顧大殿一周,密密麻麻四行大臣,都只顧低頭站著,皇上既看不見他們的臉,也不知道此刻他們心里在想些什麼。
會有人站出來麼?潤蘇……
皇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只能求天保佑了。
「把簾子撤了。」源妃一開腔,就把滿堂大臣驚了一下。自古以來,後妃都不得上朝堂,即使有例外,也是在垂簾之後,源妃這一舉動,帶著公然的挑釁。大家都面面相覷地,看著皇上。
皇上默然著,沒有反對。
源妃大大方方地從龍椅後轉到了前面,堂而皇之地坐到了皇上的龍椅之上,親熱地挨著皇上。
這一下,更叫人大跌眼鏡。這叫什麼,源妃坐到了龍椅之上,跟皇上平起平坐,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可是皇上,依然淡淡的表情,一言不發。
眾大臣也都彼此使著眼色,不敢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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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寒蕊,你站到這兒來。」源妃一指龍椅邊上。
寒蕊順從地,站了過來,望著滿殿大臣,默然無語。
「今天把寒蕊公主帶到朝堂上來,就是有一件事,要同大家商量,」不等皇上開口,源妃已經迫不及待地說話了︰「蒙古國想同我們中原聯姻,提出想娶走一位真正的公主,你們都知道,宮里適齡未嫁的公主只有兩位,潤蘇出了些意外,執意出家,奈何不得,于是,只剩下寒蕊。我呢,有個想法,想送寒蕊去蒙古,延續兩國的世代友好,可是皇上有些舍不得。我看,還是交給你們來定奪,如果你們中間,有誰,願意娶寒蕊,或是願意將家里公子配給寒蕊,站出來說一聲,這蒙古,也就不強求她去了……」
源妃緩緩地說完,眼楮,卻陰森地,遍掃一眼。
你們,都听明白了麼?
舍不得寒蕊的,是皇上,要把寒蕊送去蒙古的,是我。
大臣們悄然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開始偷偷地交頭接耳起來。
源妃有些惱了,在她的設想中,眾大臣該是攝于她的威嚴,寂寂無聲才是,怎麼,還有膽子私下里合計,看看到底在皇上和自己之間,得罪誰更加劃算?!
這些混帳東西,剛才我一坐上龍椅,連皇上都不敢說什麼,他們著一幫蠢貨,居然什麼都看不出來?!皇上,皇上算什麼東西?!再是九五之尊,也不過是只病貓!
源妃把臉一沉,惱怒而低沉地「恩——」了一聲。
眾人趕緊噤聲。
源妃尋思著,打鐵要趁熱,如果等到有人真的不識時務站出來,再想阻止就來不及了。于是,源妃冷笑一下,說︰「反正也是需要大家心甘情願地來娶公主,不存在強求,所以,只要大家不主動提出,是不會頒旨賜婚的。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想法,不就是寒蕊克夫嗎?其實也不盡然,她曾經嫁過平川,大家看看,平川現在不也毫發無損?!別在背後以訛傳訛,還有人說風涼話,什麼要給大家一條生路,別在賜婚了,不如讓寒蕊嫁到蒙古去,禍害那蒙古王子,挺好的……」
「以後這話,再讓我听見,是誰說的就割誰的舌頭!」源妃佯裝怒氣沖沖,其實她心里比誰都清楚,從來沒有誰敢說這樣的話,她之所以這樣胡謅,不過就是要點醒眾人,你們可要清楚,寒蕊是克夫的,你們還要清楚,我的目的,就是要她去禍害蒙古人,是為了國家設想,也是為了你們解月兌!
果然,眾人都不是傻子,听了這話,都不作聲了。
皇上不動聲色地瞥了源妃一眼,陰沉了臉,冷冷的目光,射過每一個大臣。
難耐的寂靜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寒蕊靜靜地望著堂下的人群,看到他們回避的眼光,感到一陣緊過一陣的心酸。
這些人,曾經象游魚一樣,在父皇和母後的跟前穿過來,穿過去,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對她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也是殷殷笑貌,好不親切,什麼聰明拉,漂亮拉,淳樸了,世上所有美好的詞匯,都變著法子往她身上堆砌,只恐她不受。而如今避她,卻如同瘟神。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變成了災禍的代名詞,人人惟恐避之不及,只怕惹了她,就惹了霉運。
此刻,也許有在心里同情她的人,但趨利避害是人生存的不二法則,迫于源妃的婬威,誰人敢站出來?就算有膽子,誰敢拿自己、拿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一個克夫的公主,有皇上的撐腰,或者,還能有不怕死的人來受著。可是,如今皇上病病殃殃,誰都不知道能撐得了幾天,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源妃,冒天下之大不違,將他這個禍害娶回家,等著不被源妃干掉,就被老天送上絕路?!
寒蕊的心里溢滿了悲傷,她知道,不會有人站出來,當然,她也不想自己而連累別人。畢竟,她已經長大了,經歷了那麼多事,她也知道,人人都活得不容易,不要去輕易要求別人,也不要輕易去抱怨別人。這些道理,其實母後早就跟她說過,但她哪里能理解,只當耳旁風,想當然地生活,現在才知道,好多事情,確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遠遠不是那麼簡單。
就象源妃今天的所作所為,就象源妃所有的話,她其實,都看明白了,也都听明白了,她也更明白了,今天這一切,不是源妃給她的恩賜,不是給她一個所謂救贖的機會,而是源妃處心積慮地,要從根本上摧毀她全部的自尊。源妃的目的,不但要讓她遠嫁蒙古,而且要從思想上毀滅她,讓她象行尸走肉一般地渡過未來的余生。
潤蘇,只有潤蘇,以為這會是一個機會。
想到潤蘇,寒蕊鼻子一酸,就想流淚。聰明的潤蘇,不是什麼都算得準的。比如說,她一定就算不到,自己真的變得聰明起來了,她老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一樣傻乎乎的。還比如說,她說今天會有人站出來,可是,寒蕊知道,不會有的。潤蘇,終于還是要失算一回。
但不管怎麼說,我一定要堅強,我不能讓源妃,看我的笑話。我是皇後的女兒,我是公主,我要勇敢無所畏懼!
寒蕊緩緩地抬起頭來,含著淚,輕輕地微笑起來。
母後,您看見了麼,我長大了呢,我越來越接近您曾經的要求了——
可是,成長,真的要付出這麼多,要這麼痛苦麼?我多想,您永遠都在,我永遠,都可以不長大啊。
她小心地眨了一下眼,眼淚刷的一下,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