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還在微笑地,望著他新娘的大紅蓋頭,卻看見寒蕊的手一抬……
平川一驚,才一料到寒蕊又是想再自己揭蓋頭,抬手想要阻止,只一秒的時間,寒蕊已經抓住了黃色的穗子,輕輕一拉,蓋頭滑下……
平川的手,就這麼僵硬地,抬在了半空之中,離寒蕊的蓋頭,只隔了那麼丁點的距離,也只遲了,那麼短短的零點零幾秒,他終究,沒能搶在她之前,揭下蓋頭……
這一刻,平川後悔死了。他心里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新娘是不能自己揭蓋頭的呀,這是個忌諱。上一次,就是因為寒蕊自己揭的蓋頭,所以他們才沒有能夠白頭。他們已經錯過了一次,難道,還要再錯過一次?
「你為什麼要自己揭蓋頭呢?」他望著她低垂的頭,心急切,卻不忍責怪,只痛心地說︰「難道,喜娘沒有告訴你,這些忌諱麼……」
她依然微垂著頭,望著自己膝上合疊的衣袖,輕輕地站起身,低聲道︰「我,我只是不想將軍為難。」
他有些意外,納悶地,看著她。
「我知道,將軍您其實,是不想揭蓋頭的,」她低低的聲音,很是恭敬和謙卑︰「我不想讓將軍為難。」我知道,你是不會來揭蓋頭的,與其自取其辱,我不如,自己揭了。這句話她當然不能說,盡管,那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他心頭一緊,一陣刺痛。
她是真心誠意地謝他,還是感嘆生命的悲涼。在現實中,她活的這麼無奈和憂傷,而他,卻無能為力。一時間,他竟有些傻了,不知該說些什麼,是該安慰她,還是表露心跡,還是當作什麼都沒有听見,輕輕地把一切不露痕跡地帶過去?
正遲疑著,寒蕊已經微微欠身,他以為,她是想施個萬福,可是沒想到,她前身一鞠,竟然就跪在了跟前。這一刻,平川呆住了。
當妻子的,給丈夫道萬福,雖然顯得生疏,倒也說得過去,畢竟以夫為天嘛,可是寒蕊這一跪,卻讓他慌了神。堂堂的公主,這一跪,到底是為何?
「感謝將軍出手相救,我知道這一來,寒蕊是不用遠嫁蒙古了,但可能會毀了將軍的前程,甚至,還會有……」她想是說性命之憂,但忍了忍,怕犯忌諱,所以便住了嘴,改口道︰「我想,將軍救我,無非,是為父皇分憂,也或者,是看在以往,夫妻一場的情份上,但不管怎麼說,將軍肯出手相救,寒蕊感激涕零。」
「寒蕊……」平川看著她一直低垂的頭,看著她烏黑的發,動情地喚了一聲︰「起來,你先起來再說……」
「請將軍听我把話說完……」寒蕊固執地跪著,低聲說︰「我知道將軍不喜歡我,這麼做也是情勢所逼,將來如果有一天,寒蕊能自主了,一定還將軍一個自由……」其實還有沒有她可以自主的那一天,連她自己都不抱希望,可是,話還是要這麼說,以顯得她不但有自知之明,而且還知恩圖報。
平川已經啞了。這是寒蕊的真心話,嫁給他,只是迫不得已。可是,她憑什麼,就認定將軍不喜歡她呢?她問過他嗎?陡然間,他感到心痛襲來。捫心自問,難道她說錯了嗎?他從前,是那麼深惡痛絕的表示過,他不喜歡她啊。
「寒蕊知道,到郭家來,已經給將軍添了不少麻煩了,今後,寒蕊不會再象以前那樣不懂事,會小心的侍侯將軍,謹小慎微,不給將軍添其他的麻煩……」
他靜靜地望著她,听見她的聲音蒼白無力地從嘴里出來,可憐而軟弱。他忽然就有種沖動,想上前,擁住她,給她力量和勇氣,象她曾經希望的那樣。可是,他沒有,深吸一口氣,他默默地退後一步,輕輕地坐在了凳子上。他決定,讓她把話說完,不把話說完,她就這麼憋著,會更加難受。他擔心,她會憋出病來,他還擔心,她會被一切突如其來的變故逼瘋。就她目前的舉動,目前的精神狀態,他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
「將軍不用顧忌我什麼,寒蕊也只會一切听從將軍的,不生事,不多嘴,如果有什麼做得不對和做得不好的地方,將軍但說無妨,寒蕊一定立馬改正,並絕不再犯……」
她緩緩地說完,停下了,跪在地上,就象個犯了錯誤的丫環,等著他大赦。
她的話,輕飄飄地飛進他的耳朵,卻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不敢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辭,他怕嚇著她,此刻,她已如一只驚恐的兔子,他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要怎樣安慰,就象他愛她,思想千萬遍,等她到了跟前,卻無從下手。他的目光,深深地停在她烏黑的發上,而她卻不肯抬頭,因而,也無從發現他眼里的深情和悲傷。
她曾經,也在他面前跪過,為的,是企求他的愛。今天,再一跪,卻讓他無比的心酸。他終于知道,也只有他知道,他傷她,到底有多深。她已經絕望到底,不敢再奢望他的愛,也不會想到他會有轉變的可能。一切都結束了,她終于回到了他的生活,卻離他越來越遠。
平川仰天長吁一口氣,寒蕊,我不要你跪我,不要……
「你的話,都說完了嗎?」平川輕聲問道。
「都說完了,將軍有什麼吩咐麼?」寒蕊依然跪在地上。
「我對你沒有要求。」平川輕輕地起身,走近,慢慢地蹲,望著寒蕊︰「希望你在郭家,住得開心。」
寒蕊愕然地抬起頭來,望著他,臉上是難以置信的惶恐。目光對視的一刻,他想給予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可笑容還未及展開,她又飛快地低下了頭。
心跳加速,不是感動,是恐懼。郭平川這話是什麼意思?諷刺,還是反話?怎麼樣才叫開心?他那麼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寒蕊驟然間心驚肉跳。
他的手,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聲音出奇的溫柔︰「起來吧……」
就在她感覺到他手掌心暖暖的溫度傳來的時候,他也敏銳地,覺察到了她身體輕微的顫抖。他不知道她在為前路害怕,他以為,是因為寒冷。
「喝杯酒,暖暖身子吧,」他幽聲道︰「我們,還沒喝交杯酒呢——」
盡管,她自己揭開了蓋頭,盡管,他覺得這段婚姻還會跟從前那次一樣,無疾而終,但他,不想放棄,還想堅持。
他抬手,執起在桌上的酒壺,清冽的酒順著壺嘴,流入酒杯里,他端起一杯,將另一杯,朝她送過去,停在她的跟前。
她無語,默默地接了。
他抬抬下巴,示意挽手過來,她自然照做。杯稍稍一仰,酒已入喉,他側頭,望向她。她涂滿胭脂的嘴,只輕輕一抿,點到為止就想放手。
「喝完呢。」他說。
她無法,一仰脖子,喝干,還嗆得咳嗽了幾下。
他伸手,體貼地拍拍她的背,柔聲道︰「時候不早了,歇息了吧。」
她明顯地怔了一下,隨即,側身過來,抬起手,伸直了些,來解他的領口。
他微微地皺皺眉,抬得那麼費力,就不能站近點麼?他輕微地,不動聲色地,朝她移動了一小步。
她專注地盯著他領口的扣搭,眼楮絲毫不敢亂瞟,還要假裝無意地,去可以回避他的注視。他肆無忌憚地看著她的一本正經,又禁不住想發笑。
他想說,怕什麼呢,怕我吃了你?從前,你可不是這樣,若有這樣的機會,還不叫你吃了我?!
可是,他沒有說。因為他看見她的眼底,躲閃著對他的戒備,她在竭力掩飾,但還是刺痛了他。
他默然地,望著她,一動不動,什麼也不說。
她的眼往下,手也往下,解到了腰際,忽然,她停了一下。該死,居然忘了應該先解腰帶,讓扣搭解在半路中間卡了殼。
嘴角一抽,他想笑。想必公主從來都沒有替人月兌過衣服,她從領口一開始,他就知道錯了。
她遲疑了片刻,彎下腰去,兩手環過他的腰,去解腰帶後面的扣,看不到,模索著,半天沒成效,她有些窘了,卻不敢表示什麼。
就在她手足無措的瞬間,他輕輕地,在她手臂繞成的環中,小心地轉過了身,背向她而立。她終于緩了口氣,很快就找到了扣搭。才解下腰帶,他又輕輕地繞了回來,等著她繼續為他月兌衣服。她隱隱地覺得,他似乎是有意識地,在順著她的意思而動作,可是,她不敢相信,曾經冷酷的他也會有如此細心體貼的時候。
終于只剩下雪白的中衣,他依舊靜靜地望著,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她一轉身,展開被褥,鋪好床,將紅紅的喜被揭開一角,細聲道︰「請將軍歇息。」
「你可以叫我平川,」他柔聲道︰「我們之間,不用那麼見外。」
她再一次抬起頭,慌亂而倉惶地看了他一眼,眼光一跳遍又躲閃開了。他看見她的臉,在嫁衣的鮮艷下,暈上了一層薄薄的嫣紅,配上她本就甜美的長相,顯得格外的喜氣。他微微一笑,由衷道︰「你穿紅色衣服,真的很漂亮。」以前,他從來都沒有細看過啊。
她的頭,勾得更低,也不知道臉是不是更加紅了。
這一刻,他寧肯相信她是嬌羞的,也不會想到,她以為,這不過是平川對她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