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一回頭的瞬間,寒蕊正要習慣性地在門邊,距離他最遠的那張凳子上坐下,平川一開口︰「你坐過來。」
寒蕊無法,過來,落坐。
「你干嘛老躲著我呢?」他輕輕地移過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支吾道︰「沒,沒有。」
睜著眼楮說瞎話。平川自嘲地笑笑,柔聲道︰「剛才,為什麼不跳呢,我接著呢。」
她踟躇著,勉強地笑了笑︰「那樣……不成體統呢……」
不成體統?他沉吟道︰「自己家里,要什麼體統?只要你開心,就好了。」
「我挺開心的。」雖然言不由衷,但她還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是嗎?」他反問一句,帶著揶揄。傻丫頭,連謊都不會撒。
「是啊。」她抬起頭,強做鎮定︰「你看,你對我這麼好……」管他的,胡謅一氣,伸手不打笑面人嘛,先給他一頂高帽子帶著,省得今天又難得過關。
「真的嗎?」他忍住笑,裝做認真地問。
「真的!」她不但言辭鑿鑿,而且,還大膽地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謊的時候,一定要望著對方的眼楮,這樣,就容易讓人相信這是真話。她記得,潤蘇就是這麼教過她的。
「真的?」他覺得非常好笑,逗她︰「說說看,都哪里對你好呢?」
她慌了,攪盡腦汁道︰「恩,恩,這個,那個,恩……不發脾氣……回家吃飯……」糟了,卡殼了!這麼大冷的天呀,她的頭上開始冒虛汗了。
他輕笑一聲︰「喜歡我回家吃飯麼?」
不喜歡!她在心里叫道,嘴里卻說︰「還好……」
他火眼金金,當然猜到了她的口是心非,不戳穿,只說︰「明天,你親手做一頓飯給我吃,好麼?」
「我,不會呢……」她推辭。
「你會的,」他的語氣異常溫柔,也異常堅決︰「玉屏山那一次,你做過的,忘了麼?」他補充道︰「味道,很好啊,」嘆一聲,幽聲道︰「讓人懷念……」
她黯然道︰「許久不做,已經生疏了,怕影響將軍胃口,還是,算了吧。」
「只要你做的,我就有胃口。」他說的是實話。
她神情復雜地看他一眼,心里還想拒絕,可是她明白,他還會堅持,于是,不作聲了,算是退了一步。心里嘀咕一句,事情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吧。但是他不發話,她不敢走。
「問你件事好嗎?」平川說話了。
她盯著腳尖,神情木然。
「你當年,為什麼要學著做飯呢?」他輕輕地,漫不經心地揭開了他們之間的一層紙︰「是為了我而學的麼?」
她的心一陣痙攣。真相,必然伴隨著回憶出現。她咬咬牙,低聲道︰「不……我只是成天沒事可干,閑得慌……」
他眨眨眼,柔聲道︰「那,每晚的甜羹呢?」
她一震,有些難以自持,深吸一口氣,輕描淡寫道︰「自己也要吃的,順便而已……」
「真的嗎?」他有些傷感,你撒謊,英霞都告訴我了。
她埋下頭去,聲音很低︰「真的。」
「你應該看著我的眼楮,」他默然道︰「如果你撒謊的時候看著別人的眼楮,這樣就容易讓人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她猛地看
他一眼,驚訝在眼楮里一覽無余。我的老天,他到底是人還是神仙,我心里想的他怎麼知道?!我心里想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竟然一字不差?!
他無聲地笑起來,因為穿過她的眼楮,他看見了她的心虛,在心底輕嘆一聲,幽聲道︰「你有一雙不會撒謊的眼楮,不要勉強自己……」
她靜靜地望著他,眼楮一眨不眨,霧氣慢慢地浮上來,迷蒙一片中,她清晰地看見北良嘴里叼著一根枯草,就那麼呵呵、呵呵地笑著,他的聲音從時空的盡頭響起來,帶著憂傷︰「以後都不要說謊,你有一雙不會撒謊的眼楮,我希望它永遠純淨,永不撒謊……」
北良——
她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起來,驚喜地望著平川,激動得聲音都開始打顫︰「北良……」
平川怔了一下,皺皺眉頭。
她一下看清了,北良的臉頃刻間消失不見,面前還是郭平川。
我不該撒謊,我撒謊了,他就走了……
悔恨萬分的她猛地一下,雙手捂住了臉,扭頭沖出了房間。
平川緩緩地站起身,疑惑地,跟了出去。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寒蕊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一頭撲在床上,傷心地哭泣著。
紅玉趕緊上前︰「公主?」
「我看到北良了!」寒蕊一把抓住紅玉的手,激動地說︰「我看到北良了,是他,是他……」
「你說什麼呀?」紅玉莫名其妙,听見寒蕊說看到了死去的北良,她只感到背心發涼。
「他說了一句跟北良一模一樣的話,除了北良,不會再有第二個說的……然後,我就看見了北良的臉……北良一直望著我笑,他笑我撒謊了……」寒蕊語無倫次︰「北良回來了,北良上了他的身,一定是北良舍不得我,北良……北良……」
看寒蕊哭得肝腸寸斷,紅玉束手無策。
「北良,你回來啊……」寒蕊的雙手死死地揪住被面,痛苦地低喚著︰「北良……」
「北良已經死了,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平川的聲音,平靜而冷酷地響起在屋里。
「不!」寒蕊哭得一臉眼淚鼻涕分不清︰「他剛才還來過的,我看見他了。」
平川漠然道︰「是你的幻覺,他不可能來的。」
「你出去!」她尖利地叫起來︰「我不要看見你!」
他走過來,抓住了她的肩膀,低聲道︰「寒蕊,你冷靜點……」
她抬起淚眼看看他,猛然間恨意凜然。「你走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推他︰「我不要看見你!為什麼每次宣布北良不在了,都是你——」
他一刺,默默地收回手去,不再說話了。
紅玉帶上門,對平川說︰「駙馬回屋休息去吧,天這麼冷,好像又要下雪了。」印象中,自從寒蕊要他出去,他就一直站在屋外,有很久很久了吧。
平川沒有動,問道︰「她睡了?」
紅玉點點頭︰「唉,怎麼會這樣?平時里,我們都不敢提北良的,一提她就這樣……別理她,讓她自己哭夠了,再慢慢安靜下來,睡上一覺,明天就會好些的……」
「這麼久,她還是這樣?一提北良,就這麼激動?」平川擔心地望了望房間里面。
紅玉嘆道︰「這是她心里解不開的結,她始終覺得是自己要到前線去成親的主意害死了北良……」
平川默默地低下頭去。
「明天她會好些的,過幾天就沒事了。」紅玉安慰平川。
他長吁一口氣,竟是愁緒滿懷。
紅玉忽然覺得,此刻的平川,真是可憐。她遲疑了一下,說︰「駙馬,我想抽個時間,去找找潤蘇公主……」
平川干脆地點點頭︰「行。」
「將軍——」管家匆匆地跑過來︰「皇上宣你即刻進宮!」
深夜傳詔,又是在皇上身體如此虛弱的時候,看來,是有大事要發生了。平川一驚,抬腳便走。紅玉也感到了事情的不尋常,她緊張地望著平川遠去,忽然感到手心都開始出汗。
會是什麼大事呢?
平川進了正陽殿,發現龍榻前已經跪著有五位大臣了,皇上半坐著,倚靠在軟枕之上,而源妃,坐在床側。
氣氛如此凝重,這架勢,怎麼象交代後事啊。平川心里咯 一下,皇上必須要宣布太子人選了嗎?他瞥源妃一眼,心底有些打鼓,皇上的意思,太子,難道會是磐喜?!可是,他明明感覺,皇上對磐義,還是非常看重和心疼的。不知怎的,這會,他忽然就想到寒蕊,如果真的是磐喜當了太子,源妃一飛登天,那寒蕊,豈不是用無出頭之日了?
平川走到跟前,剛要下跪,皇上便開口了︰「都退下。」
才來又要走?平川剛要退後,皇上說︰「平川單獨留下。」
源妃愣了一下,緊張地望了平川一眼,起身跟眾臣一起離去。
皇上招招手︰「平川,過來。」拍拍床沿︰「坐這里。」
平川拘謹地,坐下。
「寒蕊,還好麼?」皇上輕聲問道。
「還好。」平川隱瞞了寒蕊今夜的失態。
「源妃,為難你了吧,」皇上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朕知道,寒蕊心里,還有個結,要她重新接受你,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听皇上的話,平川有些吃驚。雖然皇上一直都躺在床上,仿佛什麼消息都听不見,可是,這好象並不影響他,他想知道的事情,他都能知道。甚至,他還能知道源妃不知道的,更深層次的東西。比如,他就知道,平川喜歡寒蕊。
皇上到底是憑什麼來斷定的呢?
平川匪夷所思。
「她還是愛你的,只是,被傷得太狠了……」皇上的手,輕輕地按在平川的手上︰「知道麼……」
他點點頭,無言。
「你,有什麼話想跟朕說?」皇上看過來,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