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雖然盲目,到好歹還是勇敢的,你有勇氣表白,有勇氣追求,有勇氣面對失敗,可是,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你成了縮頭烏龜,不但躲避,甚至,還不敢承認,你這算什麼?難道不去面對,就不會有失敗了嗎?」紅玉將潤蘇教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完,緊張地注視著寒蕊,心里七上八下,潤蘇啊,寒蕊受得起嗎?
「出去!」寒蕊尖利地叫起來,似乎紅玉的話,確切地說,是潤蘇的話,戳到了她的痛處。
紅玉咬了咬嘴唇,硬著頭皮繼續說︰「你總說自己蠢,但別人若說你蠢,你又受不了。難道你不蠢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跟一個再也無法面對的人共同在一起生活這麼久,到了這麼痛苦的時候,還想著可以去成全他。如果能把潤蘇嫁給他,你就是一個無私的姐姐,一個崇高的人,你一定是把自己幻想成舍身成仁的善人了吧?用這個光環來欺騙、蒙蔽和安慰自己。你就沒想過,這在別人看來,是多麼愚蠢麼?!」
「閉嘴!」寒蕊血紅的眼楮,恨恨地瞪過來。
「你還想干一件事來的,你幻想自己也可以從一而終,為北良守下去,以證明自己是愛北良的,可是你要是真的愛他,需要這樣刻意嗎?愛是自己的感受,需要世人來證明嗎?你越是刻意,就越是證明不是!」紅玉的聲音因為激動也越來越大︰「你愛的不是霍北良,是郭平川!所以,你覺得愧對北良,所以,你要用一些表面上的形式來安慰北良,或者說,你是在安慰你自己!」
「你愛平川!沒得到時你想得肝腸寸斷,可是真要送到你手上,你又不敢相信,覺得虛幻如夢境,你已經習慣了挫敗,所以不認為會得到成功。你害怕再次被拒絕,害怕可能出現的傷害,所以你象個烏龜一樣,把自己封閉在堅硬的殼里,在回憶里放大被傷害的感覺,抗拒所有的改變……」
「我叫你閉嘴!」寒蕊抄起一個杯子,朝紅玉扔過來,杯子砸在屏風上,「啪」的一聲碎了。
紅玉瑟縮了一下,硬起脖子說道︰「你越是歇斯底里,就越是說明你心虛!」
「出去!」寒蕊抑制不住地咆哮起來︰「我要殺了你!」
看見寒蕊一臉淚水、氣急敗壞的樣子,紅**都軟了,她抖梭著,從門里連滾爬地出來了,覺得魂都快沒了,好一會兒,穩下神來,這才听見,門里,傳來寒蕊淒厲的哭聲,一忽而,她也嘴巴一癟,哇哇地哭起來……
為什麼會是這樣?
在紅玉的一字一句中,寒蕊覺得滿滿當當的心里,忽然一下全空了。她以為,她可以裝得下,捂得住,誰知被紅玉一說,那些沉寂的、被打壓的思緒就都活絡起來了,蠢動著,飛出來。紅玉嘴里每蹦出一個字,就好像是從她心里出來的,掏出了她的心思,她本來很多的、很滿的、很重的那些感覺,一點點地從紅玉的嘴里被吐出來,一點又一點,最後,就空了。
紅玉的話,象刀子一樣,再次劃過她傷痕累累的心。
她抬起手,捂住臉,無力地滑落在地上,放聲大哭。
郭平川,我不愛你……
我說過的,我不要再愛你……
可是,我為什麼,還要去送你?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每一次,我都做不到——
她的眼淚洶涌而出。
老天,讓我離他遠遠的吧,讓一切,都結束吧,讓我,忘記他吧!我已經說了,要收回自己的誓言,那麼,生命中,就不該再有個他——
「寒蕊,這段時間你辛苦了。」磐義說。
寒蕊笑笑︰「那皇上,是不是打算犒勞我一下?」
「你想要什麼?」磐義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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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當然不是讓皇上很為難的要求了,」寒蕊說︰「還是公主府的事……」
「哎呀,朕不是說了,緩一緩麼,」磐義和悅道︰「絕不會虧待你的。」
「皇上誤會了,」寒蕊說︰「我是想要你順便賜個現成的宅子,不要新建了。」
「你急著搬嗎?」磐義皺皺眉頭︰「平川還在外邊打仗,你搬出來,誰替他管家?他要知道,不得分心?你是公主,做事要知道輕重。」
「那個家,管家就可以打點得很好了,何況,家里也沒什麼大事要打點。」寒蕊說的是實話。
「可你走,也得經過平川同意不是?」磐義平靜地說。
「他會同意的。」寒蕊說︰「只要皇上準了,他一定也會同意的。」
「話不能這麼說啊。」磐義慢悠悠地說︰「平川出征那天,朕倒是听見他說起過,你答應了等他回來的。」
這話雖然來得柔和,語意卻甚是有些不滿在里頭了,寒蕊有些尷尬,她本想來個先斬後奏,沒想到弟弟竟然知道內情。
「你既然答應了,就該做到,」磐義幽聲道︰「別到時候,讓人家說朕這個做皇帝的不是。」
寒蕊悻悻的望了磐義一眼,不說話了。
「皇上!」公公跑了進來。
「怎麼了,如此慌張!」磐義不悅道。
公公緊張地回道︰「渭州、豪州、刺縣和周江郡有人起兵謀反了!」
「一起起事了,都說好了啊,」磐義漠然道︰「都打的什麼名號?用的什麼借口?」
「打的各種旗號,說是,」公公看了磐義一眼,低聲說︰「說是要推舉真正的天子上龍椅……」
真的是大軍一走,朝廷內部就有人謀反,而且,用的就是要把磐喜送上帝位的借口。寒蕊倒吸一口涼氣,都被平川說中了啊。看樣子,這些謀反的人,真的都跟蒙古有聯系。
「哦,朕以為,大軍離開一個月就會起事呢,誰知拖了將近兩個月,這效率,著實讓人不敢恭維。」似乎一切都在磐義預料之中,他淡淡地一揮手︰「傳旨郭家軍一字營,按平川的部署各就各位。」
一字營?那不是最精銳的部隊?寒蕊吃了一驚,月兌口而出︰「一字營不是出征了麼,怎麼還在白洲?!」
磐義微微一笑︰「平川帶走的隊伍,號稱十萬大軍,實際上只有一半,他把最精銳的部隊都留給了朕。」他看寒蕊一眼,淡淡地說︰「攘外必先安內。這個時候,首先必須天下穩定,才能談得上抵御外敵。」
寒蕊的心驟然間一緊。昨日她清點大婚物件的時候,听瓊雲說,這次蒙古可是傾國的兵力出動,將近二十萬。當時她並未放在心上,平川是神勇將軍,他帶十萬精兵打二十萬,雖然艱難,卻也應該不在話下。可是此時听磐義一說,她忽然就傻了。五萬對二十萬,精銳還都在國內,那不是去送死麼?
陡然之間,只覺得胸口發堵,口干舌躁,端起茶,一口喝下。
公公見狀,趕緊斟上。寒蕊又是一口,喝干,短短一刻鐘不到,竟連灌七、八杯水下去了。
「你怎麼了,寒蕊?」磐義奇怪地望著她。
寒蕊慌忙將已經湊近了嘴邊的杯子又放下,端在手中,支吾道︰「早上的菜太咸了……」
「小心喝壞肚子,」磐義瞥了她一眼,又問公公︰「那蒙古的戰事如何?」
「已經打了兩場大仗了,我們傷亡不大,蒙古損將兩名、士兵六千……」公公回話。
「郭平川!到底是一員猛將!」磐義贊許道︰「有他在前線,朕就暫時不用操心了。」
寒蕊已經按耐不住,小聲問道︰「五萬對二十萬,接下來該怎麼打?」
「你擔心兵力啊,」磐義笑了笑,高深莫測道︰「朝廷若盡早平了內亂,全部兵力定將全部集中到邊境……」
「可是這內亂,明明是有準備的,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的……」寒蕊急了︰「他能撐多久?」
磐義深深地望了寒蕊一眼,輕聲道︰「打仗是男人們的事,你別操心那麼多。」
「他能撐多久?」她喉嚨有些啞了,是激動所致。
「能撐多久就撐多久,最好是能撐到蒙古主動撤兵……」磐義面色嚴肅起來︰「朕與平川合計的時候,就知道,這場戰爭的結果,不一定是贏,可是,即便如此,還是必須去打。」他轉向寒蕊︰「知道為什麼嗎?」
此時此刻,寒蕊的大腦正在慢慢地陷入空白,磐義的話從她耳邊輕輕地飄過,她已經听不見了,只有一個聲音在腦海里,不停地回旋著——平川是預備好了去送死的!
「寒蕊!」磐義一聲喊,驚得寒蕊一抽。
「朕必須牽制住蒙古,不然,他們里應外合,這江山,朕就得拱手讓人。」磐義的話語里,冷酷得沒有一絲溫度︰「朕對平川的要求,就是盡量拖延時間,但平川對朕的承諾,是逼迫蒙古主動退兵。」
平川的承諾?胳膊能擰得過大腿麼?寒蕊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手和腳都失去了知覺,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氣若游絲道︰「他憑什麼,讓蒙古主動退兵?」五萬對二十萬,以卵擊石,安得完卵?!
「他是將軍,而且,是常勝不敗的賽將軍。」磐義悠然一笑︰「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法。」輸一次又如何?平川已經有那麼大的功勛,也許他,是需要輸一次的,不然,皇帝用什麼要制約他?!
「皇上,」又一個公公進來了︰「大婚的龍袍已經送過來,您是否現在就試?」
磐義微笑著,起身︰「寒蕊,你自便,朕先過去了。」
寒蕊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太陽漸漸地隱入雲中,大殿的光線漸漸地暗下去,春風和煦得燻人入睡,她卻感到自己的身體浸入了冰水之中。臨走的前夜,平川的話再次想起「這一次,我真的想,戰事盡快結束,活著回家」。她只覺得,背心發涼,胸口發涼,呼吸也變得艱難起來。
平川是做好了殉國的準備,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知道結局的殘酷,卻還能那樣淡然的,和她談笑風生。
她答應了,一定等他回來,可是,他能回得來嗎?
還是,一切都得應了宿命,他必須得死,跟北良一樣,他必須死,因為,她克夫的命,一世無解。
平川,真的會是下一個嗎?
寒蕊悲傷地,壓抑著哭泣,用顫抖的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臉,眼淚,無聲地從指縫中滲出,滴落在她淺藍色的錦緞裙面上,潤濕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