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十七

作者 ︰ 老工農

十七

孫廣斌和羊羔子的父親劉威是同齡人,從小在一起長大。劉威的家境好一些,有幾畝田地,他種完家里的田,有時也到劉有權家打幾天短工。孫廣斌父母死的早,只給他留下兩間快要倒塌的破土房,連做飯的鐵鍋都是漏的。他常年做長工,只有冬閑時才回到冰窖一樣的家里住幾天。年輕的孫廣斌非常貧苦,卻很知足,父母沒留下財產,給了他一張漂亮的面孔和一副結實的骨架,這一點,劉威沒法比。

劉威二十一歲那年,娶了十六歲的瞎爬子。全村人都說瞎爬子像天仙,孫廣斌也想見識見識這個天仙似的新娘。在那時,新媳婦是不輕易露面的,孫廣斌又做著長工,常年在地里勞作,接觸女人的機會很少,只好偷著做見到天仙的夢。

這年冬天,孫廣斌領了工錢回到家,在井台上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用柳罐打水。出于對年輕女人的喜歡和好奇,他湊上前看了一眼,驚得呆癥的孫廣斌在心里問︰「世上還有這麼漂亮的美人?」想多看幾眼,這時女人已經打滿水,挑起水桶,扭動著腰身走下井台。孫廣斌目送女人進了劉威的家門,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嘴里默念︰「她就是劉威的媳婦,不怪村里人都說她漂亮。」孫廣斌暗下決心,也要娶回個漂亮女人,可是家里窮,媒人不上門,孫廣斌連個不漂亮的媳婦都難找到。後來一個逃荒的老婦人來到劉屯,孫廣斌幫助了老婦人,老婦人把女兒給了他。

孫廣斌娶的媳婦模樣挺周正,只是瘦,臉發黃,總是打不起精神。她生了孫勝才,剛滿月就扔下父子倆,流著淚去了另一個世界。孫廣斌獨自拉扯兒子,也不知能否把孩子養大。

光復前兩年,小日本擋不住抗日武裝的打擊,本土兵源不足,他們拼命地在中國東北抓丁,只要是青壯年,都可能服兵役。當上**,派到前線充當軍國主義的炮灰,當不上**,那就是國兵漏。國兵漏被迫去做勞工,由日本人用刺刀看管,沒晝沒夜地勞作,吃不飽飯,不給醫病,很少有人活著回家。

厄運降臨到孫廣斌身上,保長劉曉明派人把他抓了去。三個月的孫勝才被扔在家里,沒有吃的,在土炕上哭叫。哭累了,閉著眼停一會兒,然後還是哭,直到哭不出聲,平平地躺在炕上喘氣。那年頭,災難一個接一個,出生的孩子多,扔的也多,沒人理會孩子的哭嚎聲。李淑芝離得近,孩子哭時她沒在意,孩子不哭了,李淑芝的心倒像壓上石頭,對丈夫說︰「這孩子沒有媽,怪可憐的。我听孩子的哭叫聲不對勁兒,現在又沒聲了,別有什麼差錯。」

劉宏達在外地教書,時間長了回家看看,剛進家就趕上抓丁,躲在里屋不敢露面。听妻子這樣說,他的心也不平靜,便說︰「听這孩子哭叫,挺絞心的,你去看看孫廣斌倒底出了什麼事?」

李淑芝說︰「一個光棍兒家,我一個年輕媳婦去了,讓人說閑話,我不去。」

劉宏達想了想,覺得妻子說的有道理。他推開門出了里屋,又要開房門,被李淑芝拽住胳膊。李淑芝問他︰「你想干什麼?」劉宏達說︰「你去不方便,我去,我到他家看看出了什麼事。」

李淑芝把他拉回里屋,用身子擋著說︰「我都對村里人說了,你在外地教書沒回來,如果讓人看見,報告給劉曉明,你就得被抓走。」劉宏達用手推著妻子,懇求說︰「我感覺到那孩子有危險,他雖然小,也是個生命。我不到那邊看看,心上的石頭就壓得我出不來氣,讓我去吧!」

不大工夫,劉宏達把孫勝才抱了過來,這孩子連眼楮都睜不開了。李淑芝趕忙嚼女乃布子,用漿水往他嘴里灌。慢慢地,孩子有了哭聲,喘氣也比剛才有力。李淑芝心疼孩子,生出一肚子埋怨︰「孫廣斌也不知干啥去了?連孩子也不管,餓成這樣,再晚些就沒救了!」

劉宏達沉著臉說︰「孫廣斌被抓走了!」

「抓他干啥?」李淑芝一臉驚愕︰「孫廣斌很本分,不會做犯科的事吧?」

劉宏達說︰「讓人抓了丁。」

李淑芝不解︰「不會吧,他拉扯這麼小的孩子,不合條件,滿洲國也有規定啊!」

劉宏達「唉」了一聲,抬頭看著外面的茫茫雪地。空蕩蕩的草甸子里,連個人影也沒有,青壯年跑的跑了,跑不了的躲藏起來。他對妻子說︰「啥年月,還講什麼規定,當官的都是漢奸,把賣國當成光榮,他們把持政權,你沒處說理,抓走就抓走了,說不定死在哪。」

李淑芝問︰「這孩子咋辦?」

劉宏達說︰「先放咱家養著吧!」

李淑芝為難地對丈夫說︰「這年頭,自家的孩子都難保命,沒咽氣被扔到亂墳崗子的不在少數。糧食不足,小強又小,你又在外面,啥也幫不上,叫我怎麼再養活一個孩子?」

劉宏達也沒了主意,只是不停地叨咕︰「怎麼辦?咋辦呢?總不能看著這個孩子等死吧?」

李淑芝抱著孫勝才,用羹匙喂了一口從女乃布子嚼出的漿水,看著正在吮食的孩子,兩眼充滿淚。她從秫米稀粥里再撈出米粒兒,咀嚼著,用嘴把米漿喂到孫勝才的嘴里。

突然,劉宏達站起身,告訴李淑芝︰「我去把孫廣斌要回來。」

「什麼?」李淑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從日本人那里往回要人,簡直是白日做夢,不但要不回人,還要搭進自己。」她把懷中的孫勝才交給瞎婆婆,直愣愣地看著丈夫,心里企望,丈夫是隨便說說。但是她知道,劉宏達這個書呆子,是從不說瞎話的。

劉宏達一字一板地說︰「我一定把孫廣斌要回來!」說完就往外走。李淑芝擋在門口,劉宏達把她推開,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李淑芝回屋就哭︰「原以為嫁個老實人,誰想到他那樣 ,這不是去送死嗎?你死了,我們娘幾個怎活呀!你不想想小的,也該想想老的,你還有老媽呢!」李淑芝的婆婆揉著瞎眼,哭著叨咕︰「我這命咋這樣苦啊!孩子沒少生,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他連個雞都不敢殺,哪來這麼大膽子?敢往日本人手里送,是他瘋了,還是老天報應啊!」

劉宏達不顧家里亂成一團,一個人來到鄉里。鄉長認識這個教書先生,對他挺客氣,問他︰「看你臉色不好,出了什麼事?」劉宏達直截了當地說︰「我村的孫廣斌被抓了壯丁。」鄉長說︰「這算什麼事?哪村都在抓丁,效忠天皇,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人人都得效力。這事你別管,管多了,對你沒好處。」鄉長的話並沒有讓劉宏達退縮,他說︰「孫廣斌還有一個吃女乃的孩子,把他抓了,孩子咋辦?」

鄉長哈哈大笑︰「劉宏達呀劉宏達,你這個書呆子也會開玩笑,孩子吃女乃和他有啥關系?孫廣斌又不是女人。」

劉宏達說︰「孫廣斌的老婆生下孩子就死了,這孩子是孫廣斌嚼女乃布子喂活的,他一走,孩子怕活不成。」

鄉長想了想,把要說的話咽回去,沉下臉說︰「孩子死不死和你沒關系,我看你還是少管閑事。支持聖戰,征兵是當前最重要的事,皇軍要人,誰敢違抗?現在皇軍要人要的急,帶到鄉里就得交給日本人,根本就不可能要回去!」

劉宏達說︰「滿洲國有規定,孫廣斌這種情況可以免征,是劉曉明送錯了人,日本人興許讓他回去。」

鄉長說︰「這話誰敢說?雖然滿洲國有規定,掌權的都是參照執行,現在是戰時,誰敢惹日本人?」

劉宏達堅持說︰「我不是讓你和日本人說,我去找他們說。」

「啥?」鄉長被他說得直發愣︰「劉宏達呀劉宏達,你是不是瘋了?現在年輕人都往外跑,各村的保長都躲著皇軍,你還敢往槍口上送!為了別人的事,我看太不值。你有老婆孩子,我勸你別去送死。」

劉宏達已經下了決心,斬釘截鐵地說︰「我必須把孫廣斌領回去!」

「不行!」鄉長斷然拒絕︰「看在我倆同學的面上,你給我回去!孫廣斌的事你管不了,把你搭上,我不好向你的家人交待。」

劉宏達堅決不回,急切地催促鄉長︰「現在那孩子就在我家,我們沒辦法養活他,求你幫幫我,放了孫廣斌,救救孩子!」鄉長擰不過,領他見了日本人。日本人見劉宏達挺年輕,臉上露出笑容,說了一些日本話,鄉長一句也沒懂。

日本人用生疏的中國話說︰「這個年輕人,大大好樣的,願意效忠大日本帝國,**的干話,前途大大的。」

鄉長一听傻了眼,趕忙去解釋。但他害怕日本人,說出的話語無倫次,日本人沒听懂。

劉宏達說了話,鄉長仍然听不懂,日本人听了不高興。日本人說了一通日本話後,又用中國話對鄉長說︰「你的同學,良心大大的不好,皇軍的對抗。他的,日本話的流利,應該效忠帝國。劉的,替孫廣斌說話,孫的,國兵漏的干活,劉的留下,別動隊翻譯的干活。」

鄉長趕忙替劉宏達解釋︰「太君說話正確,劉宏達錯誤大大的,翻譯大大的抬舉。孫廣斌國兵漏的可以,效忠帝國的應該。劉的,上有瞎眼老母,下有幼子,家庭負擔太大,求太君讓他良民地干活。」

鄉長半土半洋的中國話,讓日本人听得似懂非懂。日本人生氣地瞪著鄉長,鄉長立刻送上笑臉。

劉宏達說了幾句日本話,日本人不停地晃腦袋,用中國話說︰「孫廣斌的兒子小小的,中國人數量大大的,支那的人種,權利的奴才,死的,雞的一樣。」

鄉長笑著稱是。劉宏達嚴肅地說起日本話,日本人的臉色變得陰沉,用中國話訓斥他︰「你的,頭腦僵化,鹿的一樣,馬的不如。孩子,你的相救,他的長大攻擊。支那的道德,大大的倒退,窩里反地干活。」

鄉長怕劉宏達惹怒日本人,擋在劉宏達面前向日本人陪著笑臉,低三下四地說︰「是是,支那人喜歡窩里反,感謝大東亞共榮,感謝皇軍的教化。劉宏達受過皇軍教育,他不會窩里反,大大地效忠。」

劉宏達又說了一通日本話。日本人大怒,比劃著用中國話對鄉長說︰「你的同學,思想的赤化,大大的有罪。滿洲國的法規,皇軍地不听。孫廣斌國兵漏地干活,保長的舉薦,回去地不行!」日本人又說︰「你的同學,不承認東亞病夫,鼓吹支那,皇軍的對立,政治犯嫌疑,訓導處的懲罰!」

劉宏達還想說話,沒等開口,被日本人打個耳光。劉宏達沒躲,按日本人的規矩打了立正。日本人見立正標準,怒氣消了些。劉宏達又和他交談了一些話,日本人嘴角露出笑,對鄉長說︰「你的同學,國高的教育,我的父親,老師的干活。劉的,膽量大大的,腰板的挺直,大和民族一樣地驕傲,皇軍的夸獎。」

鄉長听日本人要把劉宏達送到訓導處,驚出一身冷汗。看到氣氛變好,稍微輕松一些,趕忙給日本人倒上茶水,點頭哈腰地說︰「劉宏達常講,他的日本老師可好了,還說以後有能耐,一定報答老師的恩情。」

日本人嘴上的笑紋爬上臉,轉瞬消失,嚴肅地說︰「大日本皇軍,武士道精神,天皇的忠誠,報恩大大的。劉的相救孩子,生命再生,恩將仇報者,豬狗的不如,民族的可悲,病夫的干活。」

鄉長彎著腰稱是,劉宏達挺著胸說了一通日本話。日本人笑著對鄉長說︰「你的部下,劉曉明大大的效忠皇軍,國兵抓得超員,皇軍大大的獎賞,劉曉明副鄉長的干活。你的同學,國高的教育,統統地皇軍培養,教員大大的屈才,保長的干干。」

當天下午,孫廣斌被放回來,劉宏達也回了家。劉曉明雖然提為副鄉長,還干著那份保長差事,劉宏達把家安頓好後,仍然去外地教書。

劉宏達一天保長也沒當,卻因為救孫廣斌,接觸了日本人,他給自己和家庭留下非常嚴重的後患。

不久,日本人投降,接著又打起內戰,孫廣斌拉扯著孩子艱難地生活,想續娶,手頭沒錢,也沒有精力。

劉威躲避抓丁,在孫廣斌被抓前離家出走,一直沒有音信。瞎爬子帶著羊羔子在家等,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等到大水把房子沖倒,又等到房子四周野花開放。她的寄托就是羊羔子和她手上的那只玉鐲,等到陌生人在小南河淹死那一天。

那一天,她的玉鐲摔成兩斷,那一天,她的雙眼急瞎了。

土改後,孫廣斌分得了土地,日子好過一些,本該再討個老婆,也有人介紹過幾個寡婦,一個也沒看中,他把目光盯在年輕漂亮的瞎爬子身上。但是,出走的劉威不知是死是活,孫廣斌不敢貿然行事。他只能有事沒事地從瞎爬子門前過,偷著看上幾眼,有時也能和瞎爬子說上幾句話。瞎爬子開始沒留意,後來也看出孫廣斌的心事,有意躲避他,有時又可憐他,出于女人的善良和同情心,常幫他縫補褲襖,還幫他拆洗過被褥。

瞎爬子摔斷玉鐲那天,孫廣斌正好從她窗前過,知道她瞎了眼,也產生希望,認為劉威肯定回不來了。從那以後,他往瞎爬子家跑的更勤。

瞎爬子仍然覺得丈夫會回來。熬過寒冷的冬天,春天還沒到,她就感到春天的溫暖,自己念叨︰「十七個年頭了,也該回來了,不會讓我白等吧!」可是,一場大雪又把寒冷帶給她。瞎爬子裹著棉被倚在炕角,盼羊羔子早點回來。太陽快要落山,大食堂已經開飯了,羊羔子還沒給她帶回吃的。

外屋的木門「吱嘎」一聲,腳步聲也隨著一同進了屋。瞎爬子眼神兒不好,耳朵特別靈,听出進屋的

不是羊羔子,她把身子移向炕邊。剛剛進屋的孫廣斌也坐到了炕沿上,見瞎爬子用手拄著炕,他去抓瞎爬子的手,瞎爬子急忙把手抽回,慌亂地挪到炕里。孫廣斌也往炕里動,被瞎爬子推回炕邊。瞎爬子把頭調向窗戶,揉著眼楮,責怪孫廣斌︰「你以後再這樣,就別來,現在就有人說三道四,你再不檢點,那話就更難听了。」孫廣斌也為剛才的失態感到挺不得勁兒,說了句︰「我也不是故意讓你生氣。」瞎爬子反問他︰「不是故意的,是別人讓你這樣做了?」孫廣斌被問的啞口無言,憋了半天兒,也沒想出用什麼話才能解釋清楚,無可奈何地說︰「大雪天,都蹲在自己家里,沒有人知道咱們的事。」

瞎爬子坐直身子,表情嚴肅地質問孫廣斌︰「咱們有啥事?」孫廣斌沒想到瞎爬子會這樣冷漠,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我想娶你。」

瞎爬子呆坐在炕里,干睜著兩只瞎眼,很長時間沒活動一下。

孫廣斌討好瞎爬子︰「我一直都在追求你,你老漂亮了,全劉屯沒人比過你。最初在井台上看到你,我的腿都軟了。那時,我就尋思,這劉威命真好,娶了個天仙似的美人兒,我要娶了她,當一輩子牛馬也願意。」

瞎爬子听到「劉威」兩個字,往下掉淚。

孫廣斌見瞎爬子流了淚,伸出髒手幫她擦,被瞎爬子擋回去。瞎爬子邊哭邊說︰「我不是當年那個女人了,我瞎了眼,在炕上偎這麼多年,已經老了。」

孫廣斌急忙說︰「你不老,你真的不老,你才三十多歲,正是好時候,以後的好日子長著呢。」

瞎爬子仍然哭︰「還有啥好日子?我都等他十七年了,還不知他啥時能回來呀!」

孫廣斌說︰「都是你太痴情,依我看,劉威肯定不能回來。」

瞎爬子停了哭聲,厲聲問︰「你說什麼?你憑什麼這樣說?」要在以前,孫廣斌也就退卻,今天,他想用進攻的方式打動她。孫廣斌說︰「你想想,十六、七年了,他要回來,也就早回來了。我說句你不愛听的話,劉威十有八、九是死在外面。就是有活的可能,不是在外面成了家,就是跑到國外,兩種後果都不是你想要的。」

瞎爬子低聲說︰「這麼說,他真的不能回了?」

孫廣斌加重語氣︰「肯定不會回來,你趁年輕,應該去找自己的幸福。」

瞎爬子說︰「還有啥幸福?我一個瞎婆子,啥也不圖了。」

孫廣斌趁機往前湊了湊,故意把臉探過去,看了看瞎爬子的眼楮,然後說︰「你看上去還那麼漂亮,一點兒也不顯老。你的眼楮是火蒙,都是哭出來的,以後心情好,就會好的。」

瞎爬子俯,從炕櫃下拿出一個包,非常慎重地打開,露出摔斷的玉鐲,哆嗦著兩只手往一起對。孫廣斌伸手去幫她,瞎爬子想躲開,沒有孫廣斌的動作快,順勢拿住了她的手。瞎爬子低聲乞求︰「孫大哥,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孫廣斌不但不松手,還把身子靠近她。瞎爬子往炕里躲,哀求非常勉強︰「你別動手動腳,一會兒羊羔子就會回來,讓他見了,我就沒法活了。」

孫廣斌用兩手抱住瞎爬子,瞎爬子用力掙扎,把手中的玉鐲甩到炕角。又用力把孫廣斌推下炕,她在炕上模著,尋找玉鐲。孫廣斌也幫著找,把玉鐲交給瞎爬子的同時,也把她撲倒在炕上。瞎爬子一邊撕打一邊哭叫︰「你放開我,放開我!求求你孫大哥,劉威會回來的,一定回來,我不能從你!」

羊羔子從南甸子回來,听見母親哭喊聲,他沖進屋,被眼前的一幕驚呆,隨即怒不可遏,隨手拿過立在牆邊的鐵鍬,向手忙腳亂的孫廣斌砍去。孫廣斌放開瞎爬子,用手招架,腦袋躲過劈下來的鐵鍬,抱著頭竄出房門。

羊羔子追出房門時,孫勝才來找他爹,被羊羔子撞個正著。羊羔子想到剛剛受到孫勝才的騙,現在,老娘又遭到他爹的欺辱,氣得咬牙切齒地罵︰「拉稀屎狗東西,你拉到老子頭上!今天,我讓你知道劉永烈的厲害。」羊羔子把鐵鍬高高舉起,向沒有防備的孫勝才劈下去。

孫勝才餓著肚子,只顧找他爹,不知發生什麼事,頭上就挨了一鐵鍬。

被打後的孫勝才眼前冒金星,跌跌撞撞地走到障子邊,然後仰面躺在雪地里。

羊羔子把孫勝才砍倒後,還不解恨,沖到孫勝才身邊還想打。見孫勝才閉著眼,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羊羔子傻了眼。在孫勝才身邊站一會兒,然後轉身向屋里跑。屋里,瞎爬子正在炕上抹眼淚。羊羔子在屋里停一下,又跑出來,看到孫勝才還直挺挺地躺在那,更加慌了神,手腳也顫抖起來,心里說︰「完了,這小子死了,人命關天,弄不好要挨槍子兒。腦袋打個窟窿,疼得受不了,和二倔子作伴的滋味也不好受。我死了,老娘的日子更難,孫光棍子來得更勤,說不定會沾到老娘的便宜。」羊羔子越想越怕,越怕越沒主意,連他的「烈屬身份」也雲消霧散。他在院子里連轉三圈兒,然後跳過障子,到街上發瘋似的喊叫︰「了不得啦!打死人啦!了不得啦!打死人啦……」

听說出了人命,人們紛紛來到羊羔子家,看見孫勝才死在雪地里,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馬榮在街上把羊羔子逮住,用麻繩把他捆牢,栓在羊羔子家的門檻上。馬榮派人把老黑叫來,對他說︰「羊羔子這些日子神叨叨的,我看他想反,媽啦巴,他把稀屎癆給殺了,你去驗驗尸,看看從哪冒的血。」

老黑蹲在孫勝才旁邊,俯把他從頭到腳看一遍,沒見出血的地方。老黑把孫勝才的狗皮帽子摘下來,也沒見血痕。便讓方梅過來,方梅把手放在孫勝才的嘴上,感覺到他還呼著熱氣。方梅用手模了他的脈,孫勝才心跳正常。方梅抽回手,無意中看見孫勝才的眼楮睜一下,又立刻閉上。方梅笑了笑,向老黑遞了一個眼色,然後回到人群里。老黑用力掐孫勝才的人中,又拽他的耳朵,孫勝才的腦袋跟著老黑的手晃動,就是不醒人世。老黑直起身子,靜靜地看了半天兒,孫勝才躺的溜直,一點兒能救活的跡象也沒有。老黑看了看圍觀的人們,又看了看栓在門檻上的羊羔子,和方梅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臉上閃過別人難以察覺的笑。

人們都認為孫勝才真的沒救了,馬榮還派人找孫廣斌收尸。誰也想不到,老黑在大冷天剝下孫勝才的破棉襖,甩手扔到街上,又把僵直的孫勝才重新放在冰冷的雪地里,轉眼間,孫勝才被凍得變了顏色。這時孫廣斌也被找來,看到兒子僵死在雪地上,他驚慌失措,悲痛地大聲嚎叫。哭兩聲後,又央求方梅想辦法把孫勝才救活。方梅沒理他,把目光投向老黑。

老黑用手在孫勝才的肩膀上揉了揉,然後掄起巴掌,用盡全力打在剛才揉過的地方,孫勝才一個翻身從地上坐起,老黑沒有就此放過他,飛起一腳踢在他的上,孫勝才借著被踢的推力沖出圍觀的人群。人們一陣驚訝,然後大笑起來,大多數人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羊羔子劈孫勝才時,鐵鍬板是平著下去的,他是邊跑邊打,砸下去的力量不是很大,孫勝才又帶著狗皮帽子,鐵鍬砸在頭上,不礙大事。

羊羔子見孫勝才沒有死,他又來了精神頭,拼命地掙扎著,大聲喊︰「老狗,你憑什麼捆綁我,把我松開!我劉永烈敢作敢為,吃槍子兒不會眨眼。咱們上公社說理去,你用不著綁我,不綁我,我也不喜得跑,逃跑是孬種,我劉永烈不是那種人!」

馬榮听羊羔子當面罵他老狗,想過去扇他兩個嘴巴子。又听羊羔子自稱劉永烈,覺得挺奇怪︰「這小子什麼時候有這麼響亮的名字?真他媽的出息了?我不管你是劉永烈,還是羊羔子,讓你可著勁兒地罵我,我就是綁著你不松開,媽啦巴,看誰遭活罪。」

麻繩勒進羊羔子的肉里,疼得他無法忍受,用力掙月兌又無濟于事。羊羔子大哭起來︰「媽呀,快勒死我了!一會兒就要出人命了!」

由于兒子行凶,瞎爬子也被人看著,她在炕里哭著求老天爺保佑。孫勝才沒死,看管她的人也離開她家,听兒子拼命地叫,她模著牆去解繩子,被馬榮制止。

馬榮橫眉立目,對瞎爬子說︰「告訴你,羊羔子思想反動,行凶殺人,雖然沒殺死,也是造反的表現,媽拉巴,也是犯王法。不挨槍子兒,也得蹲笆籬子!你要給他松綁,與他同罪,羊羔子還得罪加一等。」瞎爬子不怕同罪,卻怕兒子罪加一等,她不敢解繩子,哭著被馬榮推回炕里。

天色已經很晚,疲倦的人們都回去睡覺,馬榮也感到困,但他又不樂意把羊羔子放掉,心里說︰「這小子越來越狂,竟敢當眾罵我老狗,我今天讓他好好嘗嘗被捆綁的滋味兒。」

羊羔子看人們都快走光了,馬榮還綁著他不放,便知道掙扎和呼喊都無助于事,開始安靜下來,縮著身子倚在門框上,眼里流了淚。他把臉扭到胳膊上去蹭淚,淚沒擦淨,卻增加了羊羔子的堅強信念,低著頭嘟囔︰「挨綁算什麼?只不過受點皮肉之苦,革命的父親在敵人刺刀下都無所畏懼,高喊革命口號,和敵人同歸于盡。我劉永烈必須堅強,不能給烈屬抹黑。」想到這,一股激流在羊羔子身體里沸騰,他試著喊出︰「砍頭不要緊,只盼永烈真,捆綁更不怕,永做革命人!打倒美帝!打倒蘇修!打倒劉曉明!打倒王顯才!打倒地富反壞右!將革命進行到底!偉大領袖**萬歲,萬歲,萬萬歲!」

奇跡果然出現,羊羔子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

天上的星星都向他眨眼,快落山的月牙也對他微笑,羊羔子靠在門框上,覺得它們都向英雄的劉永烈致敬。他挺直腰板,想把身子坐直,要讓馬榮老狗看看,劉永烈不是狗熊。羊羔子剛動身,又感到疼痛難忍,再也顧不得保持英雄形象,把身子蜷縮在一起。一陣寒風吹來,羊羔子感到冷,又一陣顫抖之後,他失去知覺。

清晨,第一縷陽光還沒照到雪地上,天已經大亮了。孫勝才父子從冰涼的炕上爬起來,穿上破棉衣,急匆匆地去大食堂吃飯。

孫廣斌剛撂筷,被馬文叫到小隊簡陋的辦公室里,吳有金不動聲色地問他︰「昨天都干啥了?」孫廣斌支支吾吾,不想說昨天的事。馬文開了口︰「去找老相好做屁事兒,既然圖好受,活該挨打!」

孫廣斌拉長臉看馬文。馬文說︰「看個屁?被羊羔子劈掉腦袋,你就不會聞臊了。其實嗎,女人表面裝得屁模屁樣,都是假正經,別看瞎爬子眼楮不好使,勾男人還真有一套。」

孫廣斌一臉怒氣,又無法和馬文發作。

吳有金笑著說︰「想走桃花運,卻踫了滿鼻子灰,這話對吧?」

孫廣斌紅著臉解釋︰「我是說,說劉威肯定回不來了,瞎爬子那麼年輕,別夢想他,應該找自己的幸福。

吳有金收回笑容,沉下臉問︰「你怎麼知道劉威不能回來?如果回來咋辦?你一個光棍子,找誰不好,怎麼非要看上瞎爬子?」

孫廣斌無言以對,低下頭。

吳有金說︰「苞米株產比賽露了餡兒,大深翻又落了後,社會治安好一點兒吧,你又捅瘺子,差一點兒出人命。你說,讓我怎樣處理你吧?」

孫廣斌不敢吭聲,任憑吳有金發落。

馬文說︰「這還不簡單,餓他三天,啥事都沒了。男人想邪事,都是讓大餅子撐的,吃飽了沒有屁事兒干,他就胡來。現在大山窩水庫還追著要人,讓他去那干幾個月,斷了他找女人的邪念。」馬文把孫廣斌數落一通,又幫吳有金給孫廣斌安排差事,見吳有金瞥他一眼,便訕不搭地回了大食堂。

孫廣斌不情願去大山窩,低著頭講理由︰「我去哪都行,只要給飯吃我就能干。只是勝才還是個毛孩子,到處招災惹禍,把他一個人扔在家里,我不放心。」

吳有金看出孫廣斌真為兒了動了情,嚴肅地批評他︰「瞅你把家里弄的,跟狗窩差不多,就不興好好整整?我不是說你,孫勝才從小長到大,你什麼時候關心過他?從那次劉宏達把你從日本人手里弄回後,你根本沒用心照料過你的兒子。孫勝才多虧了李淑芝一家,又吃了百家飯才長大的。孩子大了,你不好好管教,淨想那些邪事,你對得住死去的老婆嗎?」

孫廣斌一副霜打的樣子。

吳有金說︰「不用你去大山窩水庫,你去黃嶺吧,還能照顧一下家。」吳有金想了想,又說︰「讓劉佔山和孫二牛去大山窩,把柳紅偉換回來。劉佔山總嫌大食堂的伙食不好,讓他去大山窩改善改善。」

听說讓孫二牛去大山窩水庫工地。賈半仙滿肚子不願意,氣呼呼地去找吳有金評理︰「我家二牛雖然不愛說話,你也不能這樣使喚他!哪里不好干你往哪里派他,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吳有金瞪起眼,對賈半仙說︰「咋地,我這個隊長派誰去干啥,還得讓你同意?我讓誰去,誰就得去!」

賈半仙擰不過吳有金,又搬出慣用的手段︰「其實,我也同意孫二牛去的,他走了,我一個人沒說沒管,在家更隨便,樂意干啥就干啥。昨天,我為他算了命,他這次出去必有凶險!」賈半仙指著吳有金鼻子說︰「告訴你吳大哥,如果孫二牛真在水庫上出了事,我就把有望送到你家,讓你養著!」

吳有金正在指揮套車,他在車轅上磕著煙袋鍋大聲吼︰「你少來這一套,裝鬼的把戲唬不了我。回去告訴孫二牛,明天就和劉佔山一起去工地。」

劉佔山表現得挺積極,臨走時對于杏花說︰「現在去大山窩修水庫的人,都是成份好的,積極分子,骨干力量。那些地富反壞右,調皮搗蛋的想去都不讓。柳紅偉在工地上得了獎狀,全家人都跟著美。他那獎狀太小,看我回來拿個大的。」可是不到一個月,劉佔山就跑回來,在家里呆一天,他又失蹤。吳有金上門兒找,于杏花說不知劉佔山去了哪。

吳有金只得派人頂替劉佔山,他學蘭正的樣子開個動員會,在會上說︰「大山窩水庫建設是最重要的,好樣的都應該主動去。那里吃的比小隊強,有白面饅頭大米飯,想去的趕快報名,我再從中選拔。但是,想去還得有條件,必須貧下中農,歷史清白的革命者,亂七八糟的不許報名,別讓劉佔山那樣的人鑽空子,不能給我們劉屯小隊再丟臉。」

經過吳有金的動員,很多人要報名,馬向前把報名的人擋在身後,大聲說︰「嘿、嘿也好,也該輪到我了。苦點,累點我不在乎,如果給大饅頭吃,我在那連著干,嘿他媽地不回來了。」吳有金考慮他是打頭的,隊里很多活都得他領著干,沒有讓他去。

最後選定了孫廣斌,原因是孫勝才長大了,孫廣斌利手利腳,沒有家庭負擔。雖然前些日子和瞎爬子的事造成不良影響,也是犯罪未遂,又和瞎爬子引誘有關,仍然屬于人民內部矛盾。孫廣斌歷史清白,又是貧農,各項條件完全符合上水庫的要求。

孫廣斌去了大山窩水庫,家里剩下孫勝才一個人,他挺高興,覺得自由了很多。反正有大食堂供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劉屯的東邊有條馬槽河,劉屯人叫它東小河子,河很窄,雨季水挺深,形似馬槽。這條河常年有水,又不泛濫,是條溫順的小河流。東小河子兩邊的土地是黑粘土,非常肥沃,據說當初劉氏三兄弟就是看中這里的土地才在劉屯扎根的。這塊土地不怕旱,大旱年份,一指以下的土也是濕的。漲水的年頭,不是特大洪水沖不到這里,是塊旱澇保收的良田。這塊地被相鄰五個小隊分割,劉屯佔的是靠南的一部分,劉屯人把它稱做南葳子。

春播時節,五個小隊的社員都在這塊土地上播種,紅旗招展,口號震天,勞動競賽此起彼伏。

孫勝才體力不佳,頂不了壯勞力,跟在犁杖後面踩格子。走了兩趟,心里長了草,乘人不注意,溜出種地的人群,順著斜坡滑到東小河子里。他把鞋扔在水邊,把破夾褲也月兌下來,光著下了水。先是在岸邊模,然後用腳在水草里踩,從河里撈出幾條小鯽魚,用手掐死後扔在岸邊。他試著下到深一點兒的水里,以求抓到大一些的魚,沒有成功。孫勝才上了岸,把幾條小魚用柳條串了,怕被人看見,又把它藏在懷里。他打算回到熱鬧的春播隊伍中,看到沒人注意他,又改變主意,趟過河去了東岸。孫勝才笑著從腰上摘下鳥夾子,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瓶,把瓶中的蟲子銷在鳥夾子上,把夾子下到草地里。他在夾子旁奔跑,把草中的小鳥全部轟起,然後在距夾子百十米處趴下,集中目光看著幾只串兒雞向他的夾子處慢慢走去。孫勝才很著急,嘴里默念︰「快點兒,快點兒,再快點兒。」雖然心里急,還是不敢動一下。串兒雞走到夾子前,一只見到蟲子,撲過去就叨,結果被夾子打住。另幾只看見同伴被夾死,它們驚了一下,還是經不起蟲子的誘惑,又有兩只被打住。孫勝才一陣興奮,顧不得其它幾只鳥,急忙沖上前去,手里握著三只大串兒雞,高興得手舞足蹈。

到晚上,孫勝才跟著收工的社員進了大食堂,領了半個大餅子。

現在,吳有金已經看到了糧食緊張,讓會計算一下,只能吃到麥秋,今年又沒種麥子,啃青已是定局。為了減少浪費,他采取緊急措施,每人定量半個餅子。飯量小的還夠吃,像孫勝才這樣能吃能拉的人就不夠了。

孫勝才吃完半個餅子,還覺得肚子餓,好在他懷里還有幾條小魚和三只串兒雞,這些美味不但能填飽肚皮,也能解饞。孫勝才走在街上又犯了愁︰「這些東西不能生吃,到哪去燒呢?回家燒吧,一根柴禾也沒有。」他想到南甸子撿些干柴就地燒,大黑天又敢去哪里。就是去了也不行,村里發現火光,一定組織人力去救火。又想到伙伴兒羊羔子,還覺得羊羔子有計謀,但因為被砍的事,他和羊羔子作了仇,到現在還不說話。

孫勝才想來想去,終于想出個好辦法,自己對自己說︰「大食堂伙房的灶坑都是火,到那去燒,比去哪都強。」他看看懷里的魚,又看看手中的串兒雞,仿佛燒熟的魚腥和鳥香味兒都進了肚子,借著興奮勁兒,孫勝才翻牆進了大食堂。走到伙房外他愣住了,沒想到伙房的牆太高,無法翻過去。不甘心的孫勝才看到牆邊有棵高大的小刀樹,心里一陣竊喜。

孫勝才上了樹,從樹叉上躍上牆,大食堂的伙房盡收眼底。讓他失望的是伙房里還亮著提燈,馬文和肖艷華還在屋子里。更讓他吃驚的是,面板上還放著一摞子白面筋餅,面香和油香透過敞開的門窗飄進孫勝才的鼻子里。

流著口水的孫勝才心里著了火,咬著牙說︰「他女乃女乃的!馬文給我分半個大餅子,讓我餓得心發慌,他和肖艷華在這里吃白面餅,我得把這事告訴社員。」

其實,並不是馬文開小灶,這些白面餅是奉吳有金之命給工作組準備的。明天工作組要進村,一方面督導春耕,另方面是參加義務勞動。蘭正指示吳有金做些好吃的款待客人,別讓領導挑出毛病。吳有金讓馬文和肖艷華提前做好,他倆才沒有回家。

孫勝才剛要從牆上下來,看到馬文把肖艷華抱住,覺得新奇,想留在牆上多看一會兒。肖艷華推開馬文,拿起笤帚去掃地,沒有走的跡象。

他從樹上爬下來,翻過牆回到街上。懷里的魚和鳥無處去燒,肚子又餓得咕咕響,覺得很喪氣,低著頭慢慢走,迎面踫上老黑,轉身想走開,被老黑一把抓住。

老黑問︰「黑燈瞎火,你轉悠什麼?是不是又干了壞事?」孫勝才捂著懷,怕老黑搶走他的鳥。老黑一用力,他的鳥掉在地上。老黑又問他︰「你到大食堂干啥了?」孫勝才不承認︰「我沒去大食堂。」老黑瞪圓眼︰「你再說一遍?我看見你翻牆出來的。」

孫勝才把去大食堂的經過說給老黑。老黑听說大食堂的伙房有白面筋餅,嘴角掠過一絲難看的笑,裝做不相信,讓孫勝才領他去看。

他倆爬樹躍到伙房的高牆上,往里一看,頓時目瞪口呆。二人不光看到面板上那一摞白面筋餅,還看到面板旁的馬文往下扒肖艷華的衣裳,褲帶拽掉,肖艷華比白面餅還要白淨的大腿露出來。慌亂中的女人拼命用褲子遮護,可是,沒有馬文的力量大。

一股清涼的春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去,提燈的火苗被吹得搖動,屋中的兩個黑影也在搖動,搖動中發出一個無援的求救聲,那聲音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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