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二十三

作者 ︰ 老工農

二十三

工作組進村的第二天,把馬文等一些骨干力量召集在小隊部,開了工作動員會。胡永泉特意從大隊趕到劉屯,作關于形勢和實際工作的報告︰「同志們,我先給大家講講國內國外的形勢,簡單一點兒說,我們國內形勢一片大好,越來越好!大躍進取得輝煌成就,工業、農業蓬勃向上,人民公社發展壯大,社會主義大道越走越寬廣,越走越光明!國際形勢呢,蘇聯老大哥已經邁進gongchan主義,社會主義陣營日益擴大,我們的朋友遍天下!

回顧剛剛過去的一年,我們各項工作都取得驕人的成績。在偉大的**思想指導下,在政治工作的引領下,生產工作大發展,人民生活明顯改善。社員群眾在政治地位明顯提升的同時,收入也大幅度提高。以前,我們的口號是三年趕上英國,我們提前實現了!下一年的目標是超過英美,把英美甩在身後!中國人缺糧少穿早以成為歷史,偉大的人民正在向gongchan主義大步前進!

但是,同志們應該注意到,階級敵人不會甘心失敗,他們不但要進攻我們,還要搞經濟封鎖。什麼叫經濟封鎖?就是敵人想把我們圍起來。讓他們圍吧,我們不怕,自力更生,奮發圖強,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

同志們,我透露給大家一個消息,台灣的蔣介石支持不下去了!他手下的老百姓沒有飯吃,沒有褲子穿,蔣光禿沒辦法,叫囂fangong大陸。他一方面轉移台灣人民的矛盾,另方面是想搶我們的勝利果實。我們無產階級不是好惹的,六億人民嚴陣以待,隨時消滅來犯之敵。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把我們的骨肉兄弟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

同志們,帝國主義對我們經濟封鎖,台灣發動派不甘心失敗,國內的敵人也蠢蠢欲動,他們妄圖推翻我們無產階級政權,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少數人說的算,多數人沒有政治權利。少數人吃香的喝辣的,勞動人民得不到溫飽。少數人住洋房坐汽車,老百姓連土房都住不上。少數人三妻六妾,養著二女乃,窮苦人打光棍子。我們答應嗎?不答應!我們怎麼辦?堅決粉碎敵人的進攻!我們不但要狠狠打擊現有的地富反壞和右派份子,還要揪出那些隱藏很深的階級敵人!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隱藏的敵人對社會危害更大,對他們絕不能手軟!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保衛偉大領袖**,保衛社會主義,保衛我們的紅色江山!

根據上級指示精神,我們還要進一步清理隊伍,把鑽進人民內部的階級敵人揪出來!首先要把土改時漏劃的地主、富農揪出來!有多少,揪出多少,決不能放掉一個!我們每一個革命同志,都要以革命利益為重,不要讓親情纏住手腳,不當革命的絆腳石!

現在我宣布︰經工作隊提名,公社領導同意,報上級批準,任命劉輝同志為劉屯工作組組長!村里的貧下中農,小隊干部一定要擁護他,協助他做好升成份的革命工作!

同志們,把劉輝放在劉屯當工作組長,是革命的需要,人民的需要,階級斗爭的需要,也是運動的需要!本來考慮他是劉屯人,準備把他調到外隊工作,劉輝同志主動請戰,說他熟悉劉屯的情況。他表示,親不親線上分,如果是地富,就是他親爹也不放過。小伙子說得好啊!不愧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jieban人。這是什麼精神?這是無產階級革命精神,這是大公無私的高尚精神!再有,劉輝同志為了革命利益,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他不叫劉輝了!從現在起,他又恢復以前的名字,叫朱世文,劉輝這個名字已經成為歷史了!

同志們,我期望劉屯的廣大貧下中農緊緊地團結在工作組周圍,在朱世文同志帶領下,把所有的地主和富農分子揪出來!」

……

胡永泉講完,劉輝站起來講話︰「剛才胡隊長作了光輝的報告,講得非常英明,非常好!」劉輝為了討好胡永泉,極盡吹捧之能力,剛從公社報道員那學來一些新詞匯,在這里運用得恰如其分︰「胡隊長高屋見靈,英明偉大。胡隊長的話說到我們的心坎兒上,我們一定听胡隊長的話,照胡隊長的指示辦事,勝利完成升成份的偉大任務。」他又說︰「經過調查,初步確定幾家漏劃的地主和富農,需要我們把他們挖出來。大家不要有顧慮,不要考慮是不是親戚,什麼三叔二大爺,七大姑八大姨,都沒用。只要是敵人,就狠狠斗爭!干革命,首先要分清的是敵我,並不是親疏遠近,要大公無私!在劉屯,誰是漏劃的地富,我心里有數,他們想躲也躲不過。有人尋思我是劉家人,立場站不穩,放他們一碼,那是痴心妄想,讓他們做美夢吧!我不姓劉,我叫朱世文,我家在朱家灣,祖輩三代都是貧農!我可以明確地聲明,我的親人是偉大領袖**,是關心我、培養我的公社領導。誰反對偉大領袖,誰敢和領導作對,他就是階級敵人,也要在這次運動中揪出來!」

……

劉輝講完又讓吳有金講話,吳有金說︰「大道理我不會講,反正該抓咱就抓,該斗咱就斗,不手軟就得了。」

劉輝提示馬文和馬榮︰「你們也講幾句。」

馬文兄弟倆互相看一眼,誰也沒吭聲。

劉輝宣布︰「從現在起就展開工作,大家下去後把收集的材料報到我這里,行動要快,不要拖時間,爭取在短時間內把地富帽子都給他們戴上。」

馬文兄弟倆來到劉仁家,馬文進屋就罵︰「這個王八蛋,又他媽更名改姓了。他怎變,老子也認識他,有機會扒了他的皮!」

馬榮也罵︰「媽啦巴,我一見胡永泉就氣不打一處來,看他那熊樣,耀武揚威的,我這槍里就是沒子彈,如果有,我立刻崩了他!」

劉仁趕忙勸解︰「生氣歸生氣,事情還得辦,工作組要給一些人升成份,你倆看咋辦?」

馬文說︰「升就升唄,和咱沒關系。舊社會我竟給劉有權扛活了,能把我升到哪?」馬榮也說︰「媽啦巴,不是以前了,胡永泉想整誰就整誰,給我升成份看看!」

劉仁說︰「你們倆誰也升不了成份,我是說咱們怎樣配合工作組做好升成份的工作。」

「媽啦巴!」馬榮氣得直剁腳︰「他們害死我二哥,我見到他們心就突突。我二哥犯到哪了?死都閉不上眼。我不宰了他就算便宜他,還讓我配合他們?媽啦巴,你少跟我整這個!」

劉仁看了看馬榮,馬榮怒氣未消,他只好說︰「跟你說不明白,還是把向勇和吳有金找來,大伙合計怎麼把這件事對付過去。」

馬向勇來到劉仁家,問馬榮︰「咋地了老叔,啥事把你氣成這樣?」馬榮沖他說︰「別裝糊涂,你又不是不知道,胡永泉開會,媽啦巴,你沒參加咋地?」

馬向勇在地下栽楞兩步,大聲說︰「好事啊,升成份是好事,咱們是貧下中農,你生哪門子氣?」

馬榮瞪著馬向勇說︰「這他媽是啥話?一點兒不受听。胡永泉害死我二哥,他們是咱家的仇人!還問我生哪門子氣?我二哥是你叔叔,雖然不是親的,那也不遠!媽啦巴,你知道里外不?」

吳有金也趕到劉仁家,進門就說︰「別的事情好辦,升成份這事可不一般。鄉里鄉親,平常拌個嘴,打個架的算不了啥,升成份可是把人往火坑里推。誰升上去了,誰就是階級敵人,連子孫都受牽連,幾輩子都恨你。」

馬文挪開炕沿,讓吳有金坐下,他說︰「別為胡永泉的屁事兒費心思,那兩個王八蛋,沒啥好心眼兒,他愛給誰升就給誰升,升不到咱這就行。」

吳有金掃一眼屋里,自己裝了一袋煙,在劉仁家的火繩上點著。

馬向勇的剛著炕,他又爬下地,在屋里晃悠,把吳有金晃得發煩,用煙袋敲著炕沿,大聲說︰「有啥話你就說,別瞎晃了。」馬向勇說︰「我一說話,你們就說我擺大道理,不擺道理就講不清問題。胡永泉到咱村升成份,我認為是好事,我們應該利用這個機會。」

馬文不耐煩︰「你直說,別繞圈子,我不信那幾個鱉犢子能干出什麼好事。」

馬向勇說︰「看問題要辨證地看,升成份對一部分人是壞事,而對我們就變成好事了。這世道,只要有人哭,才能有人笑。又有一些人被打成階級敵人,我們應該拍手稱快。」

馬榮覺得這個本家佷子的話讓人糊涂,瞪著眼楮說︰「什麼辨證不辨證的,媽啦巴,你擺個事兒讓我們听听。」

「那好。」馬向勇在地上晃,晃動給他帶來智慧︰「拿何榮普來說吧,你恨他,也只能找個茬打兩下解解氣我們也給他定過四類,到蘭正那卡了殼。這次就不同了,如果把他的中農成份往上升,最次也是個富農,富農是什麼人?大家都知道。你想收拾他,就隨你的便,要殺要打咱說了算,他想哼哼都得忍著點兒。」

吳有金把煙袋里的灰磕在炕沿上,低聲說︰「是這個理兒,可是太得罪人了。」

馬向勇臉上的贅肉開始舒展,藏滿邪惡的皺紋爬出額頭,冷笑著說︰「在當前的革命大潮流中,你想活得好,就要得罪人。你不得罪人,就別想活好,而且別人還要得罪你。在座的每一位,在村里都沒少得罪人,特別是吳隊長,得罪的人更多。這不是什麼壞事,革命需要嘛,說白了,也是生存的需要。一個基層干部,不得罪下邊人,上邊人就會彈弄你。就像這次運動,小隊長不配合工作組,肯定沒有好結果。但是,要分清得罪什麼人,老黑那樣的人,我們不用得罪他,王顯富兄弟倆,我們沒必要得罪,像何榮普、劉強這些人,我們已經把他們得罪了,他們一輩子也不會說我們好,他們翻過身來,準會報復我們。如果讓他們永遠翻不了身,就不存在得罪的問題了。劉曉明、王顯財怎麼樣?只是土改時得罪他們一回,現在老實吧!不光是我們斗爭他們,大家都在斗,他還顧得恨誰?恨不起來了,他們只覺得挨斗是罪有應得。劉笑言是劉老財的大少爺,見到我們乖乖的,老婆丟了,他都沒怨言。工作組讓咱升成份,咱們就積極響應,差不多的都給他升上去,到那時,劉屯就沒有敢跟咱較勁的了。」

滿屋的人雖然覺得馬向勇的理論不順耳,但是,也覺得他說到點子上,順應當前的斗爭潮流。只是馬文兄弟還轉不過彎。馬文說︰「要是別的工作組來升成份,我一定積極響應,讓咱們替胡永泉和劉輝干事兒,我不干!」

馬向勇栽愣著膀子,瘸著腿走到吳有金身邊,斜著腦袋說︰「不是誰替誰干事,都是革命工作。胡永泉和咱村無親無故,無冤無仇,圖個啥?啥也不圖,革命工作是不能講價錢的。我們協助他們也是革命工作,革命工作還不能分你我,大家擰成一股繩,把漏劃的人家都給他升上去!」

馬文站起身,沖著馬向勇大聲吼︰「什麼叫無冤無仇?你少說屁話!你二叔是怎麼死的?是他們害死的!這不是仇是什麼?收起你的大道理吧!說別的我信,這個事你說不通。」

馬向勇讓馬文搶白一頓,頭上滲出汗,他不擦,慢慢地在地上轉兩圈兒,然後說︰「三叔你叫我把話說完,別急著發火。我說的是合作,並不是真和他們好,我二叔的死我也不會忘。但是,報仇和合作是兩碼事,國共還合作過好幾次呢,把老蔣打跑了,什麼仇都能報。現在怎麼樣,將匪軍磕頭都不好使,有過抗日戰功的也得當反革命,連家屬都得被我們牽著游斗。這叫有頭腦,也叫計謀。我們在升成份這個事情上,和胡永權、劉輝合作一次,對我們有好處,需要分裂時我們再斗爭,這叫策略。」

吳有金瞅著屋里所有人,把煙袋鍋在炕沿上磕得山響,除了馬向勇那套理論,再沒人拿出高招。他穿了鞋回家,其他人也主動散去。

立春剛過,白天暖合一些,到了晚上,越來越強的西北風把殘冬送回來,雪面上結成冰,房沿上掛了很長的冰溜子。

一輪還沒長圓的盈月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在零散的雲彩後面隱藏著。月光斜映雪地,使劉屯的夜晚顯得很亮。從西北壓下一層烏雲,很快被寒風抽打得七零八落。

生產隊里新增兩盞煤油吊燈,燈上加了傘。社員們看到小隊部這樣亮,都知道今晚又要開大會,而且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劉曉明習慣性地用麻繩扎緊棉襖,然後走出家。王顯財動作慢,忙活了半天兒,才弓著腰鑽出房門。

李淑芝家與生產隊之間隔著房子,隱約看到燈光,她把心提到嗓子眼兒,蹭到水缸旁舀了瓢涼水喝下,緩解一下月復中的饑餓,也穩定一下心中的恐慌,然後貼在門邊,听著外面的動靜。

吳有金敲響了鐘聲。

隊里的鐘是掛在小刀樹上的窄鐵軌,有兩尺長,敲起來破聲破氣,非常刺耳。

鐘聲響後,街上傳來劉曉明和王顯財的吆喝聲,一高一低,交替進行。高聲是劉曉明喊的︰「開會嘍,開大會嘍,全體社員大會嘍。每一家都得派人,戶主不在的,讓他老婆頂替嘍。」聲音宏亮歡快,好象來請社員到隊里看地方戲。王顯財的聲音低小,重復劉曉明的喊話,嗓音中流露出悲哀,就像求活人去給死人送別。兩個極不和諧的音調,給劉屯奏響恐怖的夜曲。

李淑芝來到小隊,人已經聚齊,她悄悄地鑽到後面,在劉氏旁邊站下。

劉輝喝喊︰「李淑芝,站到前邊來!」

李淑芝的心「格登」一下,步履蹣跚地走到前面,學著劉曉明的樣子,面對群眾,低

下頭。

李淑芝的左邊斜放著一張桌子,後面板凳上坐著蘭正和胡永泉。桌上一把白鐵壺,已經變成黑色。二人面前各放一個搪瓷杯,都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搪瓷杯相同,字樣相同,顯然是公用的。劉仁給杯里倒滿水,二人象征性地喝一口,然後非常威嚴地坐在凳子上。他倆的斜對面是一鋪大炕,沒人坐,一些人蹲在上面。蘭正神色木然,臉上沒有喜怒哀樂。胡永泉則顯得很興奮,他的眼珠不停地翻動,看了看低頭認罪的人,又看了看對面的社員群眾,眉宇間露出笑,仿佛在觀看古羅馬角斗場里的角斗,臉上浮現出征服者的快樂。

在前面低頭的有劉曉明、王顯財,還有liuwensheng、何榮普,于杏花也被劉輝叫出來站在李淑芝的旁邊。

劉輝宣布開會︰「同志們,鄉親們,經過工作組的艱苦努力,在全體貧下中農的協助下,我們將一批隱藏了十多年的地主、富農分子揪了出來。這是學習、貫徹**思想的光輝成果,也是上級和工作組領導英明指揮的功績,我們無產階級又取得了一項偉大的勝利!打倒新四類!偉大領袖**萬歲!」劉輝作了段口號式的講話,然後看了看會場里的社員們,等待大家呼應。反應不熱烈,他把目光投向身邊的吳有金,示意他帶頭鼓掌。吳有金沒理會,只顧抽蛤蟆煙。劉輝在心里罵︰「老坷垃,連他媽捧場都弄不圓全!」嘴上卻說︰「在這次深挖地富分子的工作中,一些革命群眾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立了大功。他們是吳有金、馬文、馬榮、馬向勇、劉仁等同志,還有很多革命同志,我在這里就不一個一個地表揚了。」

會場里一陣騷亂,人們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趁亂大聲罵人。馬文在心里嘀咕︰「這個王八蛋,說好要嚴格保密,他把我們給賣了。」

胡永泉和蘭正都把目光投向吳有金,示意他管管混亂的會場。吳有金先用煙袋鍋狠狠地敲頂梁柱,然後用力跺腳,大聲喊︰「大家保持冷靜,不要瞎嘈嘈!告訴你們,誰不老實,就讓他上前邊來,和壞人一樣低頭!」

會場穩定下來,屋里回蕩劉輝破鑼似的聲音︰「現在我宣布,劉屯新升上去的地富名單︰劉宏達,地主。何榮普,地主。liuwensheng,富農。劉有利,也就是劉佔山他爹,富農。」

劉輝宣布完地富名單,用眼楮把會場掃一遍,又說︰「現在先揪出這些,但是,還有的地富沒有揪出來,希望他們不要存在僥幸心理,主動坦白交代,廣大革命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決不會放過你們!」

會場變得死一般寂靜,一些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

劉輝對自己的講演很滿足,臉上露出笑容,但瞬間就被他的猙獰所掩蓋,

劉輝舉起右拳嘶叫︰「現在喊革命口號!」

他帶頭喊︰「打倒美帝國主義!」

劉輝拼命喊,下面呼聲不高。

劉輝又喊︰「打倒guomindang反動派!」

呼聲比剛才稍高一些,劉輝不滿足︰「咋地,有情緒?為啥不喊?都大聲點兒,別找不自在!」

劉輝喊︰「打倒地主!」下面都跟著喊起來。因為肚子餓,喊出的聲音沒有底氣,大家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就像放響一聲沉悶的啞炮。

劉輝情緒激昂,口號的聲音越喊越大︰「打倒富農!」

下面的呼聲也高了起來︰

「打倒反革命!」

「打倒一切反動派!」

「大躍進萬歲!」

「人民公社萬歲!」

「偉大領袖**萬歲!萬歲!萬萬歲!」

「……」

劉輝蹦著喊︰「打倒何榮普!」

人們對打倒何榮普還不習慣,也不知把這個老實農民打倒做什麼用,沒有人跟著喊。

劉輝正在興頭上,感到劉屯人在關鍵時刻給他曬了台,惱怒地吼︰「誰不喊,到前邊來,不隨著我,就是反對**,就是反對領導,我讓你和四類一樣!」說完把怒火發泄在何榮普身上。他把何榮普的胳膊掰到背後,喝一聲︰「低頭!」何榮普把已經低得很低的頭又往下低了低。

劉輝宣判︰「地主何榮普,他爹何老道是大地主劉有權的管家,和劉有權一道為非作歹,欺壓百姓。何榮普家有田地,有房屋,剝削窮人,屬漏劃地主。」劉輝用腳踹了踹何榮普,厲聲問︰「何榮普,你當地主冤不冤?」

何榮普的腦袋晃個不停,拼命地往下彎腰,他不知怎樣回答劉輝的問話,也不知自己倒底冤不冤。

見何榮普不聲,劉輝嗓門兒更大︰「何榮普,定你為地主,你承認不承認?」何榮普像雞米式地點頭。劉輝說︰「我看你也不敢不承認。」他把手揮了揮,又喊起口號︰

「打倒地主分子何榮普!把階級敵人斗倒斗臭!」

劉輝用請示的目光看了看胡永泉,對著社員群眾喊︰「革命同志們,地主分子把窮人當牛做馬,雙手沾滿鮮血。現在,他們滅亡的時刻到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大家站出來斗爭!」

馬向勇推了下馬向前,馬向前沖到前面,用兩只大手抓住何榮普,何榮普歪過頭看著他。

馬向前想在何榮普手上尋找窮人的血跡,卻看到不敢縛雞的軟弱。在何榮普身上尋找陰毒的殺人利劍,卻看到遲鈍目光中透著承受痛苦的善良。他舉起厚重的大手要搧何榮普,卻感到有一種力量托著他的胳膊。他想打倒何榮普報殺父之仇,而熊熊的仇恨烈火燒得他放下手。馬向前瞪圓眼看了看危襟正坐的胡永泉,又看了看狼狗一樣的劉輝,他一言沒發,從會場前推門而去。

馬榮主動斗爭何榮普,把何榮普踢倒後又命令他站起來。馬榮向蘭正請命︰「何榮普成了地主分子,無產階級就該抄他的家,媽啦巴,把這個艱巨任務交給我!」

蘭正不同意,馬榮想借機弄點兒首飾的想法落空。

批斗會往下進行,斗爭liuwensheng。

liuwensheng還不到五十歲,看上去和七旬老人差不多,滿臉皺紋,白發蒼蒼,長滿眵目糊的眼里有永遠流不清的濁淚。他個頭不高,駝背,兩條腿向外弓著,劉屯人稱他「小羅圈兒」。「小羅圈兒」幼年很苦,是個孤兒,被叔叔收養,幾年後叔叔病逝,他又要照顧同是孤兒的弟弟。多舛的成長過程磨練他,「小羅圈兒」極能吃苦耐勞,靠自己一副單薄的肩膀攢下幾畝薄田。節衣縮食,又在災荒年買進一些土地。三十歲那年,弟弟到城里做工,家里負擔減輕,他才有條件娶了個討飯的女子,並且從地窨子里搬出來,自己動手在村西北蓋了兩間土房。土改那年,他不但有了自給自足的土地,也成了兩個胖兒子的父親。

土改工作隊給他定為中農,當時就有異議。按他的土地和人口計算,定為中農正合適。按勞力計算,他接近上中農。「小羅圈兒」算不上壯勞力,拔麥子時雇過短工,有剝削行為,就有人想把他定為富農。土改工作隊和貧農團代表王顯富兄弟考慮他一生窮苦,苦掙苦拽買了那幾畝田地。他體格差,干活不差,沒日沒夜地在田間勞作。他雇過工,老婆也幫過工,雖然定成份時不把女人當成勞動力,也要尊重事實,最終把「小羅圈兒」定為中農。「小羅圈兒」知道自己長得丑陋,很少和外人交往,在隊里干活也總是溜邊,如果不是開會斗爭他,此生再也沒有出頭露面的機會了。

「小羅圈兒」低頭站在前面,像一部朽損的架子車,連劉輝也對他失去興趣,喝斥幾句後,宣布斗爭會往下進行。

開始斗爭劉有利。

劉佔山的老爹劉有利二十年前就死了,村里人都說,他以前很霸道,連大地主劉有權都不得罪他。他一死,家業衰敗。劉佔山頂門過日子,好不容易守住幾畝良田,趕上土改,被定為中農。有人說定他下中農也不為過,也不知劉佔山怎「白話」的,最終把關鍵的「下」字弄沒了。

劉有利不在人世,應該斗爭他老婆,可老太太身體太弱,發高燒起不來炕,只好讓于杏花來頂替。

站在前面挨斗的于杏花並不知道劉家的歷史,她感到委屈,不停地抹淚。當劉輝點名斗爭她時,于杏花「唔晤」地哭了起來。

劉輝斷喝︰「不許哭!」

于杏花忍不住,還是哭。

劉輝往她身邊走兩步,大聲訓斥︰「富農婆子,哭什麼哭!你想用眼淚掩蓋地主階級的反動面目嗎?沒門兒!」

于杏花不但哭聲不止,而且嘴里叨咕︰「劉佔山啊劉佔山,你總騙我,說讓我過上好日子,好日子在哪呀!淨跟你遭罪了。當初,我只知道你是一個小兵,就跟你了。你當逃兵,我也認了。誰知道你家還是富農,全村人都來斗爭我。要知道是這樣,我也不跟你呀!如今你跑了,讓我替你受罪,你的心真狠,劉大騙子!」

于杏花這一哭一數落,讓所有人都愣了,大眼兒瞪小眼兒,劉輝也不知批斗會該怎樣往下進行。阻止她吧,她是訴說富農劉佔山的欺騙行為,是揭發劉佔山的反動罪行。讓她繼續哭鬧,和她富農婆的身份又不相符。

劉輝走上前,往她上踹一腳,于杏花差一點兒摔倒。她仰起滿是淚水的臉,看了看對面的社員群眾,感到沒有被救助的希望,又把頭狠狠地低下去。烏黑的長發披落下來,擋住了臉。

劉輝追問︰「富農劉佔山在哪?」

于杏花不吭聲。

劉輝用手推了推她彎成弓狀的脊背,于杏花全身一起晃動,仍然一聲不吭。劉輝沒了轍,只得領著喊口號︰

「打倒富農劉佔山!劉佔山不會來投降,就讓他滅亡!」

于杏花把腰彎得像一張疲勞過度的乏弓,失去伸張力,只有頭發掩蓋下的面孔,仍然抽動著。

劉輝發動群眾。

馬向勇走近于杏花,指著她說︰「你說你,年輕輕的,還這樣俊,在家守活寡,真可惜。還要挨斗,成天提心吊膽,不知你圖個啥?要是賈半仙,早就打罷刀了。」

馬向勇的話,讓賈半仙听的清清楚楚,她跺著腳罵︰「馬瘸子,別不要臉!你老婆死了,拿你閨女比,少拿別人搓球!」人群里一陣哧笑,馬向勇裝做沒听見,繼續對于杏花說︰「你把劉佔山遞出來,就不會斗爭你。依我看,你趁早離開劉大白話,別當富農老婆。」

馬向勇見于杏花仍然沒動靜,撩開她的長發,用手去模她的臉。突然,于杏花的身子就像滿弓斷弦一樣,迅速挺直腰。馬向勇沒防備,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于杏花還想打,被劉輝拽住手。

于杏花兩眼冒火,發瘋似的撲向馬向勇。胡永泉坐不穩,急忙起身。吳有金和馬文一齊動手,于杏花被控制住。

胡永泉大聲喊︰「這還了得?富農婆對抗斗爭,還敢打革命群眾,太猖狂了!把她捆起來,送到公社去專政!」

馬向勇拿來繩子。社員們看到真的要捆于杏花,都聯想到被捆走的二倔子,那可是凶多吉少!

會場立刻亂起來。

蘭正站起身,揮動雙臂喊︰「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不要亂,誰在搗亂和地富同罪!」他的話發揮了作用,會場安靜下來。蘭正說︰「斗爭地富是無產階級革命運動,難免有人對抗。我們不要怕,我們還要把這樣的斗爭繼續下去!于杏花打革命群眾,就是對抗無產階級的表現,我們不能饒過她!但是,一個小小的富農婆翻不了天,今天翻不了天,明天也翻不了天,永遠翻不了天!我們先不用捆她,殺雞不用宰牛刀。我們劉屯人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有能力對付一切反動派。現在,工作隊的領導也在場,我建議先不要送公社,咱們就地批斗!把于杏花批倒批臭,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蘭正看到于杏花被吳有金推到李淑芝身邊,他又說︰「同志們,今天的斗爭會開得好,打掉了地主資產階級的反動氣焰,大長了無產階級的志氣。我做為大隊領導,堅決支持你們。但是,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我們斗爭地主、斗爭富農也要講政策。我們的階級敵人是地富分子,對他們的婆娘要區別對待,讓她們供出地富分子,把地富分子糾出來!」

蘭正重新坐回凳子上,胡永泉也跟著坐回,兩人都喝了水,注視斗爭會場。

把李淑芝放在最後斗爭,是因為她案情重大,她家先跑了劉宏達,又逃了劉強。雖然水庫那邊不來追查,但劉強的問題並沒有洗清。劉宏達是從躍進營跑的,幾年來一直沒露面,他一定還有其他歷史問題,一定要從李淑芝嘴里知道他的下落,一定把他抓回來。

寒風從破碎的窗戶吹進會場,小隊部兩扇木門被風抽打得「叮 」亂響,煤油燈搖晃著,燈傘在李淑芝頭上飄動,隨時都可以砸下來。會場里的人們經過恐怖的激動之後,都變得無精打采,饑餓牽扯著空空的腸胃,寒冷纏繞著干瘦的肌膚,包括吳有金在內,多數人都期盼斗爭會快點結束,回到家里享受熱被窩的溫暖。

把頭低得酸痛的李淑芝知道斗爭馬上輪到自己,本來極度恐懼的她,現在變得鎮靜一些,她在想︰「災難已經到來,躲也躲不過,豁出去了!只要丈夫、兒子好一點兒,一切罪孽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吧!」

劉輝聲嘶力竭的喝喊,再一次把人們的精神提起來︰「地主婆李淑芝,抬起你的狗頭!」

李淑芝看著劉輝,悲痛中飽含慈愛的目光讓劉輝身上發冷。

劉輝忘不掉爹死後吃不飽飯的情景,忘不掉劉宏達把糧食送到他家,忘不掉李淑芝從自己嘴中省下大餅子給他吃,更忘不掉隨娘改嫁那一天,李淑芝月兌下劉強的棉襖給他御寒。看到嬸娘孤立無助的淒慘樣子,他的鼻子有點酸。但是,胡永泉的淳淳教導,把他剛發現的一點兒良心徹底摧毀。

會前,胡永泉對劉輝說︰「這次升成份,好幾個都是你們劉家人,你可要站穩立場,對得起工作組長的稱號,組織在考驗你,你不要辜負領導對你的期望。」劉輝表了決心︰「受您教育多年,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去做,保證明辨是非,分清敵我。我現在是朱世文,姓劉的和我沒關系,我在劉屯沒有一個親人。只要是漏劃地富,我都要把他們斗倒斗臭!」

看著李淑芝抬著頭,劉輝斷喝一聲︰「低頭!」

李淑芝把頭低下。

劉輝嫌她低頭不到位,抓住李淑芝的脖子往下摁。兩顆豆大的淚珠摔在鞋上後,李淑芝干了淚,她忘了痛苦只有恨,只恨當初為啥沒把給劉輝的大餅子喂狗!軟弱的女人抑制不住心靈的顫抖,抬手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她的舉動感染了會場中的婦女,劉氏抹起了眼淚,她哭著叨咕︰「這人善良,有啥好啊!」

人群騷動,劉輝覺得一些人對地主婆產生同情,為了控制局面,也為了展示他的斗爭才華,劉輝采用點名的方式讓革命群眾進行批斗。

先點馬向勇︰「這個地主婆頑固不化,反對偉大領袖**,妄圖用打自己嘴巴子的方式對抗領導,動搖群眾斗志,蠱惑人心。你給她點兒顏色看看。」

馬向勇陰著臉問︰「李淑芝,給你升地主,你同意不同意?」

任何人心里都明白,除掉賤皮子以外,連傻瓜也不會同意當被剝奪人身權利的地主。

李淑芝用微弱的聲音說︰「我同意。」

「大聲說!」

「我同意。」

馬向勇的眼角出現一絲笑,露出強盜對加害者產生的驕傲,瘸著腿走一步,用狂吼把陰笑掃掉︰「再大聲,讓大家都听見!」

李淑芝餓著肚子,又經過一番折騰,已經沒力量再大聲了,嗓子「呼啦「著,聲音比剛才還小。

馬文審問李淑芝︰「你兒子劉強去哪了?」

李淑芝心里「咯 」一聲,自己問自己︰「難道還在追拿劉強?」沒等她往下想,馬文開口大罵︰「劉強這個地主崽子,王八蛋,為了兩個鐮刀把,欺負我家馬向東。現在馬向東就在這里斗爭你媽,有能耐你別逃!」

看來並不是水庫上來追拿,李淑芝的心放松一些,暗自嘀咕︰「劉強沒大事,這比啥都強啊!」

吳有金站到李淑芝跟前。

和這個山東大漢相比,李淑芝顯得非常弱小。吳有金喝問︰「劉宏達在哪?「

李淑芝沒吭聲。

胡永泉覺得斗爭會有些沉悶,轉過身,對神色木然的蘭正說︰「斗爭會開得不理想。」

蘭正伸伸腰,讓精神旺盛一些,模著腦袋說︰「天太晚,群眾都怕冷,不如先散會,以後再斗爭。先回家睡一覺,振奮革命精神,把階級敵人斗倒斗臭!」

胡永泉顯得很生氣︰「那不行!地主婆還沒交待出地主分子劉宏達的下落,我們不能就此罷休。干革命不能怕苦,堅決讓李淑芝交待!」他看了眼劉輝,指示他︰「喊口號,把革命情緒提上來。」

劉輝帶頭喊︰「打倒地主劉宏達!」

「打倒地主婆李淑芝!」

「地主婆把劉宏達交出來!」

「堅決把劉強捉拿歸案!」

劉輝可著嗓子喊,隨和稀稀拉拉,胡永泉不滿意,讓吳有金把斗爭氣氛搞上去。吳有金的情緒被攪亂,由劉強的失蹤聯想到閨女吳小蘭。

雖然吳小蘭留下信,說去表姨家,但馬向東沒有走,說不清她去哪了,吳有金最怕閨女和劉強一起逃。

如果吳小蘭真的和劉強在一起,劉強的問題必然牽連他吳有金,株連下去,吳有金一家子都別想得好。他越怕,就越懷疑,找不到劉強,他把怒火燒向李淑芝,希望李淑芝把劉宏達父子都交出來,早點兒結束這沒完沒了的斗爭會。可李淑芝只會說「不知道」,頑固不化地對抗工作組,故意拖延時間。

非常惱怒的吳有金對李淑芝喊了聲︰「把腿並齊!」

李淑芝被斗得暈頭轉向,頭腦里沒反應出吳有金讓她干啥,還痴呆地看了看吳有金,幻想多年的鄉親對她手下留情。

吳有金見李淑芝沒按他的要求去並腿,焦躁的心情就像點著火,又喝一聲︰「把腿並齊!」

還沒等李淑芝縮腳,吳有金一腳踢在她的踝骨上。

李淑芝肚子里沒糧食,麻木的雙腿很難支撐往前傾的身子,哪能再經得住這個彪型大漢的踢打!她雖然強制著不讓身子倒下去,還是往前撲了幾步,再也不能站穩,「撲通」一聲,摔倒在劉氏身邊。

李淑芝頭上的吊燈搖晃著,燈火在寒風中拼命掙扎。「啪」地一聲,吊燈罩「嘩啦」落地,燈芯不情願地搖了搖頭,把最後一絲光亮吞下。于此同時,另一盞吊燈也被擊碎,屋里變得黑暗,人們從前後兩扇門往出擠。劉輝慌了手腳,隨著慌亂的人們擠出門外。胡永泉劃了根火柴,借亮光看了看蘭正。蘭正就像剛睡醒一樣,並不顯得緊張。胡永泉拽過吳有金,歇斯底里地喊︰「大家不要慌,這是階級敵人的垂死掙扎!積極分子們,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把敵人的反革命氣焰打下去!」

馬文跑到牲口圈,從老逛那要來提燈,回到屋里一看,只有劉曉明那些被斗的異已分子還站在原處,大多數群眾都跑到屋外。屋外的人們沒離開,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劉志被馬榮和馬向東拖到李淑芝身邊,把他推倒在地。馬向東從劉志手里往下拽彈弓子,劉志不撒手,馬榮氣喘噓噓地說︰「是這小子搞反革命dongluan,媽啦巴,非常猖狂,把燈打壞還不跑,比他媽劉強還頑固。還有一個反革命,趁天黑逃跑了。」胡永泉表揚馬榮︰「你干得很好,為革命立了一功,我是領導,會記著你對革命的貢獻。抓住一個,那個也跑不了,對這小子實行無產階級專政,讓他把那個反革命供出來!」

馬榮在心里罵胡永泉︰「別他媽裝腔作勢,等你跌倒那一天,看老子怎樣專政你!」他照劉志踢一腳,端著槍比劃︰「媽啦巴,把那小子交出來,不然我一槍崩了你!」馬榮拿槍對著劉志的腦袋,手指扣著扳機,拉著開槍的架式。劉志瞪著馬榮,緊閉嘴,一聲不吭。

「你說,跑掉的那一個是誰?是不是劉佔伍?」

劉志瞪著馬榮,眼珠不轉動。

馬榮用手模模腦門兒上被彈子打成的疤痕,然後把槍嘴摁到劉志的腦門兒上。顫抖的李淑芝想撲過去護住兒子,被馬向勇和吳有金架住,她動彈不得。

就在槍嘴挨到劉志腦門兒的瞬間,劉志松開抓住彈弓子的手,右手推開槍管,左手抓住馬榮衣領,躍身而起,用頭向馬榮撞去。然而,劉志畢竟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根本不是馬榮和馬向東兩人的對手,被馬榮打翻在地。馬榮起身,馬向東又過來拳打腳踢,吳殿發也過來發泄。開始,劉志還在反抗,隨著頭上、嘴里流出的血越來越多,劉志不再掙扎。馬榮覺得不解恨,掄起槍托砸向劉志。這時,李淑芝拼出全身的力量,掙月兌掉抓住她的兩個男人,瘋狂地撲到劉志身上,馬榮的槍托落在她的背上。

劉輝喊了聲︰「地主婆反了!」他的話音剛落,馬向勇、馬向東、吳殿發和馬榮一齊踢李淑芝。李淑芝瘋了,她用傷腿反抗踢過來的腳!李淑芝瘋了,用胳膊回擊砸下來的槍托!李淑芝瘋了,用頭顱抵擋掄圓的拳頭!她把胸口壓在兒子的臉上,似哺乳,如能保護兒子,她願把**化做乳汁!也許在場的男人們覺得李淑芝的瘋狂太可笑,但可悲的靈魂忘掉世間還存在著母愛的善良,這種善良在哭訴,讓我年幼的兒子少一些傷害吧!

強風把空中的殘雲全部掃光,眾星把明月捧到天上,寧靜的月宮中,見不到翩躚嫦娥,連勤勞的吳剛也躲避殘冬的寒冷。明查萬物的上帝啊!您忽視了丟下的仇恨種子,讓它悄悄飄出蒼穹。

仇恨的種子落下來,落到這個很小的村子里,當天使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發芽生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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