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三十六

作者 ︰ 老工農

三十六

劉宏達給劉喜買木琴,是想讓兒子學點兒音樂,而劉喜把它當成玩具,只新鮮一天,木琴被掰壞,文具盒派上用場,成了彈奏的樂器。

課堂上,劉喜用作彈弓子的橡皮條順著文具盒纏了四道,中間用木銷墊起,用手指撥弄。同座的馬金玲專心听課,突然听到劉喜書桌里發出刺耳聲,側眼一看,劉喜在擺弄文具盒。

劉喜笑嘻嘻地看了馬金玲一眼,暗示她不許說。馬金玲坐直身子,兩眼盯著黑板,咬牙忍受耳邊的噪聲,強迫自己听谷老師講課。

旁邊的同學听到劉喜這邊有聲音,都轉過頭向這邊看。谷老師正往黑板上寫字,沒有顧及這些。寫完一行字,回頭時,覺得教室里氣氛不對,用目光掃一遍課堂,也沒發現什麼異樣。又轉過頭去寫字,听到身後有「  啦啦」的聲音,轉頭看,「 啦」聲又停止。從孩子們的表情上,谷老師判斷有淘氣包故意搗亂。

谷老師假裝寫字,目光窺伺課堂。「  啦啦」的聲音又響起,孩子們都往劉喜這邊看。谷老師扔下粉筆頭,走到劉喜的書桌前,查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回到講台上。剛轉身,又響起「 啦」聲。谷老師大喝一聲︰「劉喜,到前邊來!」

劉喜笑嘻嘻地站到講台上,谷老師讓他面對全班同學,劉喜轉過身,仍然笑嘻嘻。谷老師用兩手扶著講桌,對馬金玲說︰「翻翻劉喜的書包,看里面藏著什麼?」

馬金玲看見劉喜用文具盒彈奏,也看見劉喜迅速地把文具盒藏進書包。谷老師讓她把劉喜搗亂的東西翻出來,馬金玲不敢拿,怯生生地看著站在前面的劉喜。劉喜笑嘻嘻,眼里露出凶氣。馬金玲處在兩難之間,她只好坐直,等待谷老師訓斥。

谷老師大聲喊︰「馬金玲,把劉喜的書包拿到桌子上!」

馬金玲還是沒有動,用兩只手去揉眼楮。

「馬金玲,老師讓你把劉喜的書包拿上來,你听見沒有?」

馬金玲流出淚,還「嗚嗚」地哭出聲。

谷老師罵了句「熊蛋貨」,他自己去拿劉喜的書包。書包刮著桌角,纏著橡皮筋的文具盒和書本都散落在地上。谷老師撿起文具盒,放到講桌上對劉喜說︰「你當著全體同學彈吧!讓生說︰「大家听見沒有,比鬼哭狼嚎還難听。」他把文具盒摔到桌子上,極其惱怒地說︰「劉喜從小沾染了地主資產階級的散漫思想,不好好上課,破壞紀律,攪鬧課堂,給班級造成很壞影響,必須嚴肅處理。」

對劉喜來說,地主這個字眼兒總是和災難連在一起。他最怕別人叫他小地主,也從心里憎恨「地主」二字。今天,谷老師說他是地主資產階級,劉喜跳起來分辨︰「我不是地主,我是中農!」

谷老師「嘿嘿」一笑︰「哎咳,小崽子挺能蹦,別尋思我不了解你,你哥哥我都教過。你家啥成份還能唬了我?就算你家是中農,上中農和下中農就不一樣。」

劉喜愣愣地盯著谷老師,嘻笑的小臉兒憋得難受。這個一年級還沒讀完的孩子,只知道地主、富農被人踩在腳下,真不知中農成份還有細分。

谷老師站在講台上,崩緊的大圓臉裝滿威嚴和怒氣,他讓劉喜先回座,又說︰「同學們,劉喜攪亂了課堂秩序,我的語文課講不下去了。就是講,你們也沒心听,還不如借這個機會,給大家上堂政治課,分析一下目前的政治形勢,講一講階級和階級斗爭,讓大家對社會有所認識,從小樹立忠于黨、忠于偉大領袖**的革命思想。」谷老師說︰「現在世界上有兩大階級,就是無產階級和地主資產階級,兩個階級中,還可以分成多個階層,多個等級。我們是minzhu的社會主義國家,無產階級是國家的主人,無產階級的先進代表是革命干部。革命干部又分高級干部、中層干部和普通干部。高級干部都是對無產階級貢獻大的人,享受特殊待遇,他們的子弟不用考試可以直入大學。中層干部也了不起,保送升學先輪到他們的子女。大家不要眼氣,要好好學習,勇敢斗爭,把地富反壞右打翻在地,做一名對無產階級貢獻大的人,當上革命干部,為無產階級爭光。干部下邊是工人階級和雇農。這些人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有,革命熱情最高,立場最堅定,是革命的主力軍。我家是雇農,純牌兒雇農,雖然不敢和革命干部比,也在很大一部分人之上。別看我念過幾天書,那是我爺爺留下的財產,解放時都叫地主剝削光了,啥也沒剩,成了真正的無產階級。往下排是貧農、下中農、中農、上中農、富農、小地主、中地主、大地主、資本家,可以說是三六九等。簡單說,每一個人生下來就有成份,也就是說,我們每個同學從出生那天起就打上明顯的階級烙印,也就確定了等級。我們的等級和資本主義的等級不一樣,他們是有錢人高高在上,窮人在下,沒有renquan,一些人成為貴族,有人淪為奴隸。我們在偉大領袖**的英明領導下,人人平等,minzhu自由,窮苦人當家作主,對剝削者實行無產階級專政。你是貧雇農,就是窮苦人,地富反壞右就是資產階級有錢人,就是反動派。當然,他們的子女也有可以教育好的。我做為老師,說一句實話,無產階級可以團結幫助他們,但是,他們要想改變最下層的社會地位是很難的事。中農是什麼階級?就看你是什麼樣的中農了,下中農也是我們無產階級的一員。上中農怎麼算?目前還沒有定論,這要看形勢發展,也要看領導的態度,更要看自己的表現。說你可以團結,你就偷著樂,把你推到地主富農那一邊,你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劉喜他家是上中農,不要認為不得了,尾巴翹上天,我們這些無產階級的同學都遵守紀律,決不能讓一個上中農在班上逞風!」

谷老師宣布︰「劉喜用文具盒破壞課堂紀律,文具盒沒收,劉喜在後面罰站一天。」

說完,他把文具盒扔到講桌的抽屜里,下課時忘了拿走,被劉喜偷著拿回來,裝進書包,嘻笑著離開學校。

沒到放學時間,劉喜不敢回家。剛出黃嶺,他就鑽入柳樹叢中。從書包里取出兩把夾子,攆著一群小鳥在草地里跑。這些鳥都是草溜子,喜歡在草地里和麥田中覓食,飛得不高,跑得極快。劉喜找不到下夾子的好地方,只在荒草和樹叢中瘋跑,和小鳥們zhouxuan,和小鳥們玩耍。看上去很輕松,臉上掛著笑,其實,仇恨的烈火在心里燃燒,他琢磨怎樣報復谷老師。

童年的劉喜被「」踢得不會哭啼,淚水和苦水都積在心里,集聚的仇恨過早地抹去童年的純真和歡樂,在嘻笑的同時是忍受痛苦的悲泣和琢磨怎樣打擊仇人。劉喜把人簡單地分為兩種,即好人和壞人。他認為,給他帶來痛苦的都是壞人。

劉喜在課堂上淘氣,影響了馬金玲學習,劉喜認為活該。他用仇恨的目光審視馬金玲,如果馬金玲告訴老師,劉喜就會在放學路上襲擊她。劉喜欺負馬金玲,有馬成林說他是小地主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劉喜覺得,家里的很多災難都和馬向勇有關。

谷老師制止學生淘氣,做得並不過分,劉喜也沒在意。他在課堂上淘氣,是冷漠中不甘孤獨的表現,有人注意他,他覺得有了露臉的機會。谷老師分析階級成份時,有意無意地把劉喜打入另類,和馬文、「」一樣,都是要把一個涉世不深的孩子踩在腳下。劉喜的心里冒了火,他想撲上去拼命,又不得不克制自己,覺得這樣做只能更吃虧。他打不過谷老師,告訴家里還要挨揍,必須想個絕招和他斗。

在一叢柳芽下,劉喜看見一條灰蛇,頭發豎起來,抬腳想跑開。小灰蛇好像也怕人,扭身爬走。劉喜驚嚇過後,突然產生一個想法︰「活捉這條蛇。」

劉喜怕蛇,怕得腿腳發麻,為了報復谷老師,他用手抓住小蛇的脖子。小蛇回轉頭,嚇得劉喜想松手,但強烈的復仇心理讓他抓得更緊。小蛇沒咬他,只是拼命掙扎。劉喜對蛇說︰「不要怕,你不是壞蛋,我要害你就不是人。等你長大,去咬我所恨的那些壞人,把他們都咬死。你今天先替我干一件大事,完事兒再把你放回來。你放心,誰要傷害你,我就和他玩兒命。」

劉喜非常小心地把小蛇放進書包,小灰蛇覺得里面不舒適,幾次把頭探出來。每次探頭,劉喜都嚇得直哆嗦,但是,為了實施對谷老師的報復,他沒放走小灰蛇。

谷老師講桌的抽屜里裝著粉筆,也常裝些從淘氣的男孩子書桌中沒收的小鳥和彈弓子,小鳥被谷老師拿走,玩具則留在抽屜里,再被淘氣的學生偷著拿走。谷老師每次上課都拉開抽屜看一看,下課又把用剩的粉筆頭丟在里面。

劉喜準備把小蛇放在講桌的抽屜里,他想︰「谷老師打開抽屜,準會嚇個半死,最好小蛇能躥到谷老師的身上,連咬帶嚇,讓他摔死。」

那天劉喜來得最早,把小蛇用破布包起來,裝進抽屜里。他希望在谷老師解布包時小蛇往出竄,那樣效果最好。

劉喜回到最後一排的座位上,端正坐好,同學們還沒來,他自己嘻嘻笑,心想︰「谷老師這一次一定嚇得不輕,就算嚇不死,也不能再來上課了,換一位非常和氣的好老師。」

上課的鈴聲響起,谷老師沒有來。劉喜的心一陣緊張,盼望谷老師快點出現。他要看到谷老師被嚇倒的樣子︰「砰」地一聲,摔倒在地,喘不過氣來,同學們不知所措,嚇得往外跑,劉喜也跟著往外擠,擠到谷老師身邊,故意踹他兩腳。

上課的時間過了,谷老師還沒來,劉喜變得很焦躁,在心里問自己︰「眼看報復計劃就要成功,谷老師怎麼還不來呢?」

教室外出現人影,來上課的是付老師。

付老師先做了自我介紹︰「我姓付,同學們就叫我付老師。因為工作需要,谷老師離開你們這個班,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班主任。大家不要拘束,把我當成好朋友,團結起來,共同把班級搞好。我希望全體同學都要認真听講,遵守紀律,按時完成作業,當一名合格的小學生,將來都成為社會主義建設者和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jieban人。」

付老師沒把學生分成等級,使劉喜很感動。付老師對每一個學生都充滿希望,劉喜先判定她為好人。付老師把手放在講桌上,劉喜一陣緊張,在心里喊︰「付老師,千萬別動抽屜,里面有蛇!」

付老師說一聲「現在上課」,然後用手里的半截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道算術題,問哪個同學會做。從來沒到黑板上寫過字的劉喜突然來了積極性,怕付老師看不到他,站起來把雙手舉過頭頂。付老師讓他坐下,和氣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劉喜大聲回答︰「我叫劉喜。」

付老師說︰「不要舉雙手,舉一只手就夠了,也不要舉得那麼高。」她表揚劉喜︰「這種積極的精神很好,值得大家學習,以後老師提出問題,都要爭著發言。」付老師說︰「劉喜到前面做題,同學們在下面認真看。」

劉喜舉手並不是為了解題,他想利用解題的機會把小蛇從講桌里拿走。小蛇是用來嚇唬壞人的,付老師不是壞人。劉喜在黑板上胡亂地寫,眼楮總往講桌那邊溜。付老師認真地看著劉喜做題,教室里還有那麼多眼楮盯著他,劉喜月兌不開身。把題寫完了,他只好不情願地回到座位里。

付老師給同學們講解劉喜做完的算術題,總結說︰「劉喜解題不認真,字寫得潦草,有些字四不像,結果寫錯。你要虛心接受批評,以後要認真練字,解題要細心,不能馬馬糊糊。」

听了付老師平和的話語和誠摯的批評,劉喜嘻笑得很艱難,他在心里說︰「我的心根本沒在做題上面,我是想把蛇拿走。付老師,你千萬別動講桌的抽屜,千萬別動啊!」

付老師找粉筆,拉開了抽屜。與此同時,劉喜從座位上蹦起來,把全身力氣全部集中在腿上,剛要喊出「蛇」!聲音沒出嗓子眼兒,付老師被爬出的小蛇嚇得向後仰去。

付老師摔得輕,嚇得重,邊躲蛇邊哭叫︰「哪位同學不怕蛇,快把它抓走。」

劉喜抓住小灰蛇,推開門往外跑。

跑到圍牆邊上,劉喜罵小蛇︰「惹禍的東西,讓你嚇唬谷長漢,你倒嚇壞了付老師,真是該死,留你沒用!」他用力攥小蛇的身子,小蛇不反抗。劉喜覺得小蛇也是無辜者,給它一條生路,把小蛇放在校外的草地里,看著它鑽進樹叢。

回到教室,劉喜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自上學以來,這是劉喜第一次老實地坐著,臉上也不見往日嘻笑的面容。他在等待付老師的追查和發落。

劉喜想︰「對好人不能說謊,如果付老師追查誰放的蛇,我得馬上承認,向她說明小蛇是嚇唬谷老師的,並不是嚇唬她。」讓劉喜沒想到的是,付老師沒有馬上追查,而是告訴同學們不要再搞這樣的惡作劇,然後接著講課。但是,從說話的語氣看,還沒完全從驚嚇中恢復過來。

一天時間,劉喜的心里總像揣個小兔子,他想︰「付老師一定知道放蛇的人是誰,不然,她為啥不追查?誰遇到這樣的事也不能善罷甘休。說不定她會報告給校長,處分一定輕不了。被開除回家是小事,可別給我弄個小帽子戴

戴。」

劉喜從谷老師對他的歧視中逐漸形成一種戒備心理,也從「」、馬向勇等人給他造成的苦難中建立起固執的防線。他把付老師看做好人,並不是一成不變,付老師的寬容,他認為是暗藏利劍。也許是幼年的心靈過早地受到傷害,他認為滴血的利劍隨時都可以向他刺來,幼小的孩子沒能力奪劍,他用頑皮抵御。劉喜嘻笑著說︰「看來付老師比谷長漢還陰險,應該讓小蛇咬她幾口。」

劉喜對學習不感興趣,不怕開除,他怕挨揍,如果學校開除他,一頓 根腳不說,還得兩天不給飯吃。對劉喜來說,挨餓比挨揍還要難受。

這天是星期六,劉喜起得很早,在去學校的路上,他膽怯了。越接近學校,他的腿越不愛邁步,到達黃嶺村口時,他突然返身往回走,又選擇了逃學之路。

付老師第一天接手這個班,遇到這樣的事情,嚇得不輕,一進教室心里就突突跳。想到有人和她過不去,心里一陣陣作梗。付老師生氣之余也這樣想︰「他們都是孩子,都是童心,也許是哪個淘氣包要給新來的老師一個下馬威。這個淘氣的孩子是誰呢?是那個拿走蛇的孩子吧?看他的神色像有什麼話要說。唉!追查這件事會給做錯事的孩子造成心靈傷害,就讓這件事先過去吧!明天我給他們講,要做一個誠實善良的學生,不要做不尊敬老師的事情。」

第二天,劉喜沒來上課,付老師問︰「劉喜是哪個村的?有誰知道他為啥沒來上課?」馬成林回答︰「劉喜和我一個村,以前老逃學,村里給他編個順口溜︰小劉喜,真出奇,逃學兩星期,別的孩子哭鼻涕,劉喜兒挨打笑嘻嘻。」

馬金玲想阻止馬成林,讓他千萬別說劉喜的壞話。座位離得遠,馬金玲干著急。

付老師問馬成林︰「你是劉屯的吧?」

馬成林連連點了幾個頭。

付老師問︰「劉屯的劉強你認識不?」

馬成林大聲說︰「我認識,傻大個,賊凶,村子里很多人都怕他。劉喜是他弟弟,也怕他哥,他哥知道逃學的事,劉喜準挨揍。」

付老師點點頭。

從短暫的接觸中,付老師看出劉喜像小時候的劉強,只是劉強倔強、誠實,而劉喜總是笑嘻嘻,小小年紀,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通過種種跡象,付老師確認,講桌里的蛇是劉喜放的。如果告訴他哥哥劉強,劉強一定發火,這對劉喜的成長很不利。做為教師,有責任開導自己的學生,用真情感動這個容易走上極端的頑皮孩子。她利用星期天去了劉屯,只把劉喜沒上學的事說給了劉強,並囑咐劉強,對弟弟不要動武,要耐心教育,讓劉喜改掉逃學的毛病。

劉喜挨了哥哥兩個 根腳,星期一背著書包去了學校。仍然和馬金玲坐在一起,可他不像以前那樣給馬金玲搗亂。他把文具盒上的橡皮條解下來,做成彈弓子扔在家里,文具盒裝上筆和橡皮擦。還改掉了邊寫字邊往馬金玲那邊斜眼的習慣,作業都是自己完成。

付老師接過這個班時,發現差生有一半以上,很多孩子和劉喜一樣,連最基本的拼音字母都認不全。她在保證教學進度的同時,又對這些差生從頭教起。劉喜在這一階段,學習有了進步。但是,他已經養成了散漫的學習習慣,不願反復在一個字或者一個字母上下功夫,盡管付老師強調拼音字母是語文的基礎,劉喜還是沒學好。

付老師沒有追查講桌里放蛇的事,也沒把這件事告訴校長。劉喜認為,付老師是天下第一好人。好人教的課就必須學好,要不然就對不住付老師。付老師也講階級斗爭,也講美帝、台灣是人吃人的社會,也講有錢有勢的地主欺壓窮人,用大地主劉文彩吃人女乃的事例教育學生。但是,她對學生一視同仁,沒有用異樣的目光對待劉喜。從生下來就在歧視中成長的孩子逐漸感受到老師溫暖和關愛。劉喜經過努力,期末考試交上了自己寫的答卷,成績還不錯,排上前二十名,李淑芝不用擔心兒子被留級。

劉喜暗下決心︰「如果付老師再教我,一定爭取前三名。」他把付老師看成天下第一好人,怕付老師被調走,心里說︰「她要走,我就完了!」

暑假期間,付老師出事了!據說在省城和一個帥小伙住了旅店,醒來時發現衣物被偷走。這件事由學校傳出,相鄰的十里八村都知道。

雨季即將來臨,公社的拖拉機都入了庫,周雲回來休假。剛進村,被賈半仙攔住。賈半仙問︰「付亞輝是不是你們農機站的?」

周雲一愣,然後說︰「以前是,咋地了?」

賈半仙說︰「你真的不知道?她在省城和男人住了旅館,睡著了,等醒來一看,啥都沒了,八成連褲衩子都沒剩。旅店通知學校,谷長漢把她接回來。」

方梅手里拿著納了一半的鞋底兒,也湊到賈半仙這里。方梅說︰「什麼事到你半仙這就變得嚴重,什麼話讓你說出來準難听。依我看,谷老師的話里有水份。人家付老師那是搞對象,叫人騙了。現在的姑娘都想進城,付老師是文化人,當然不會窩在農村。誰想到城里的男人一肚子花花腸子,禍害人不算,還偷東西。」

賈半仙看一眼方梅,又把目光投在周雲身上,不屑地說︰「還是文化人呢,我看這些文化人淨整亂七八糟的事。」她瞥一眼方梅,壓低聲音︰「吳小蘭是咱村的文化人吧?和男人鑽草垛。以前,有寡婦鑽草垛的,爺們兒不在家的媳婦蛋子也有鑽的,大姑娘鑽草垛我還是頭一次听說。」

方梅哈哈大笑︰「胡說八道,你見哪個媳婦鑽草垛了?」

賈半仙對著方梅的耳朵,還故意讓周雲听到︰「咱不說別人,我見過馬文往柴垛里拽肖艷華。」賈半仙提高聲音︰「你說這姓付的丫頭也想得開,還有臉跟著谷長漢回來,要是臉兒小的,干脆死在城里算了,再月兌生就是城里人。不是想進城嗎?這樣最痛快。方梅你說說,再開學她還咋教課,我算計,她得離開黃嶺小學。」

方梅阻止她︰「別撿些難听的話說,傳到學校里不好,你家有望還在那里上學。」

「我家有望,快把小學念完了,上不上中學還不一定,認幾個字就行,學多了容易出花花事。」

周雲站在一旁听兩個女人說話,沒插嘴,也不願摻和這些事。他想離開眼前的兩個女人,準備到劉氏家去一趟,有些話要對劉軍說。

賈半仙喊住周雲︰「哎!你先別走啊!還不到晌午,想老婆也不差這一會兒。你們農機站也有女的,何苦總往家跑。」

周雲停下來,狠狠地瞪著賈半仙。

賈半仙說︰「瞪啥眼?哪句話沖了你的肺管子?本來就是嗎!男女混雜,做事不乏,開拖拉機的女人學好的少。付亞輝要不是開過拖拉機,還不會丟褲子呢!這下可好,給老師們丟老鼻子臉了。」

周雲呵斥賈半仙︰「你還有沒有正經的?一天淨整些沒用的事!以後少扯老婆舌,多干點兒家務,小心被孫二牛甩了!」

賈半仙「呸」了一口,大聲說︰「孫二牛那個熊樣,一扁擔壓不出個屁來,還想甩我?我不甩他就不錯。」她數落周雲︰「別人誰甩誰你先別管,你關心關心劉亞芬,她雖然是大地主的閨女,也讓黃志誠改造的差不多了,黃志城給劉亞芬氣受,我看著都氣不平。」

周雲知道賈半仙故意揭他的瘡疤,拉下臉說︰「去去去,沒人听你這些廢話。」周雲奔劉氏家走去,賈半仙指著他的背影對方梅說︰「裝正經,我最看不上這種人。我是為劉亞芬抱不平,故意拿話刺兒他。周雲年輕時也有花花腸子,如果劉亞芬不被他整出孩子,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你看黃志誠那個德行,彎個腰,眼珠子轉得像做賊似的,很怕劉亞芬再去找周雲。也就是現在吧,擱以前,他黃志城連劉亞芬的屁都聞不著。」

方梅對著賈半仙的耳朵小聲說︰「哎,孫嬸兒,問點事兒,你別生氣。」

賈半仙說︰「什麼事遮遮蓋蓋的?你盡管問,知道的我就告訴你,不知道的我請老仙兒給你算一算。」

方梅說︰「你說有望能不能是周雲的孩子?」

「啥?」賈半仙蹦起來問︰「這話你是听誰說的?」

方梅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急忙解釋︰「听孩子他爺念叨過,我告訴他這種事不能亂說,以後再沒提過。」

賈半仙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她說︰「我倒沒什麼,粗心大意的,對孩子照顧得也不細,可孫二牛把有望當成了生命,這孩子從小就沒受過屈兒,如果有望知道他是撿來的,孫二牛一定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方梅向賈半仙認錯︰「怪我多嘴,放心吧!以後我再說,你就撕了我的嘴。」

賈半仙說︰「不用發誓,我知道你的稟性。我看有望雖然是那個時候撿的,也不像周雲的孩子。小孩子嘛,你看他像誰,總能看出像的地方,有望的脾氣和周雲不一樣。那時扔的孩子太多,說不定是哪家的。」

因為說閑話,讓賈半仙不痛快,方梅覺得心里不得勁兒。想盡快離開,急忙找個理由︰「我得回去做飯,六個大活人等著吃呢,你也回家吧!」

周雲進了劉氏家。

屋里,劉軍在擺弄戲匣子。現在,他給戲匣子裝了電池,還求劉強從縣城買回三極管安上,不用耳機子也能听到聲音,聲音挺大,滿屋人都能听清楚。見周雲進屋,劉軍為了顯示自己的本事,特意調到國外的波段上,收音機傳出這樣的聲音︰「莫斯科廣播電台,和平與進步廣播站……」

周雲趕忙讓劉軍閉掉,嚴肅地告訴他︰「以後擺弄這東西要注意,不能哪個台都收。對了,現在就有人說到你的事,還叫什麼蘇聯專家,這個高帽千萬戴不得!」

劉氏說︰「以前把蘇聯人叫老大哥,好得不得了,為了友好,咱們啥都舍得,甚至叫大閨女陪著人家。還不興說老大哥壞話,劉佔山叫了幾聲大鼻子就差點挨整。現在好像不那麼親近,劉佔山腰板也硬了,喊大鼻子也沒人管,咱們是不是和他們鬧了別扭?」

周雲說︰「那是政治方面的事,只有領導叫得準,咱們千萬別瞎說。報紙上把蘇聯叫做修正主義,我也不太懂咋回事,看來是和咱們不友好了。也不知莫斯科廣播電台算不算敵台?如果算,那可听不得,弄不好要掉腦袋。對了,我看劉軍別瞎擺弄,萬一擰錯鈕,把敵台廣播出去,就要吃不了兜著走。」周雲說︰「劉軍有病出不了門兒,不了解外面的變化,我是特意來告訴他這些話。」

劉氏留周雲吃飯,周雲不吃,他知道劉氏家的處境太艱難。

周雲從劉氏家出來,听到劉曉明領著王顯財滿街喊︰「吃大饅頭嘍,又甜又香的白面大饅頭,社員管夠吃,吃完就下地,拔麥子嘍!」

男社員都集聚在小隊的院子里,十幾條方桌散亂地擺開,等待吃饅頭的人有的坐著,有的站在院中。吳有金做了簡短的講話︰「還是老規矩,在搶秋奪麥之前,大家在一起吃頓大饅頭,攢足勁,就要拼命干活。天不等人,麥不等人,一定要往前趕。拔麥子的活婦女干不了,也別讓她們跟著混,礙手礙腳,干不了多少活還不少拿工分兒。讓她們領孩子給家里撿些麥穗,這頓饅頭也免了。」

蒸好的饅頭放在裝馬料的木槽子里,熱氣騰騰,並排放著的兩個水桶里裝滿黃瓜湯,臨時架在院子里的大鍋還冒著熱氣,肖艷華不停地往灶里加柴。

起先,何榮普不願讓肖艷華給隊里做飯,劉仁找了兩次都沒請動。吳有金親自去,瞪著眼對何榮普說︰「你以為我願意讓她做飯咋地?這種好差事,別人想干都干不上,工分兒不少掙,還跟著吃大饅頭。只不過肖艷華在大食堂呆過,和面有一套,我怕這麼多白面糟踐了。你听著何榮普,現在時興革命,只要隊里需要就是革命工作。肖艷華把饅頭做好了,社員們有了干勁,能在發水之前把麥子收回來,你說這個革命工作重要不重要?讓你老婆做飯,你不能阻攔。你阻攔就是對抗小隊,對抗小隊就是對抗革命!」

吳有金用震唬的方法說服了何榮普,何榮普背地里對肖艷華說︰「做完飯就回家,不許在隊里扯閑的。你還要躲著馬文,那小子一見到你眼楮就發藍。」

何榮普和馬文打架後,以為老婆和馬文斷了關系。他不知道,馬文沒有放棄肖艷華。

吳有金沒讓馬文幫著做飯,馬文很不高興,不情願地領人去收拾場院。所有的麥捆都要送進場院里,吳有金說這個革命工作比做飯還重要。

老天做美,萬里無雲,是拔麥子的最好天氣。只是烈日當空,火辣辣地熱。社員們來到成熟的麥田里,都有一種被烤焦的感覺。

馬向前打頭,他第一個拿了壟,劉強第二個,社員們各找其位,一會兒就排開了。吳有金不拔麥,他在後面檢查壟,看誰拔得不干淨,就讓誰返工。

馬向勇、劉奇等人栓好了六掛馬車,跟在拔麥子人群後面裝麥捆。馬榮負責看護,麥田的地頭上圍了很多撿麥子的婦女和小孩,等著馬榮喊「開圈」,他們會擁進地里爭撿麥穗。馬文留在場院里,和他一起干活的都是一些體弱的老頭兒,他們等待麥捆進場院,就立刻鍘掉麥頭,鋪場,趁天晴用石 子碾壓,來不及上場的麥頭先垛起來。

麥田里,吳有金把羊羔子叫回來,大聲訓斥︰「你干得什麼活?成把的麥子都不拔,還要工分兒不?」

羊羔子滿身汗水,赤露的上身被麥茬扎得全是紅點兒,他用泥手抹了一把臉,污黑的汗水蜇得他直眨眼。羊羔子直了直彎得酸痛的腰,看了看一半會兒拔不到頭的麥壟,麥壟中長著比麥子還高的葦草,他睜著眼犯愁。想到那些和吳有金關系好的人都不來拔麥子,工分兒不少掙,饅頭照樣吃,心里很不平衡。又看到蹲在樹蔭下涼快的馬榮,一股怒火從心頭升起,他在心里叨咕︰「你吳有金別拿豆包不當干糧,專門檢查我的壟。我是誰?我是劉永烈!雖然沒拿到烈屬證,那是讓誰給壓下了,要不就是管發證的人給了他的親屬,以後有運動,那小子一定被糾出來。我現在不敢跟王顯富哥倆比,我不在乎馬文,馬文就知道搞破鞋,你吳有金憑什麼把他留在場院里?憑什麼讓我劉永烈在這遭罪?讓我返工?我不干!」羊羔子雖然這樣想,不敢這樣說,心里憋著氣,要給吳有金幾句難听的。他用系在腰上的破背心擦去臉上的汗,大聲頂撞︰「你當隊長的別總撿軟的捏,有能耐去檢查劉強的壟。」

他的話讓吳有金听了心痛,握了握拳頭又不自覺地松開。

自從把吳小蘭打發進城以後,吳有金更不願面對劉強,听到「劉強」兩個字心里就發堵。他把羊羔子狠狠地訓斥一頓,不知不覺地走到劉強拔過麥子的壟上。

劉強在隊里干活,總是積極主動,不論鏟地還是割地,都比別人干得利落,做為一隊之長的吳有金深知這些。雖然在吳小蘭的事情上吳有金對劉強抱有敵意,從沒在干活上找過劉強任何毛病。

吳有金看了看麥壟,干在最前頭的劉強拔得非常干淨,麥捆勻稱,捆得結實,利于裝車和上垛。他長長地出口氣,從心里排除一些煩惱。

劉強光著臂膀,斜著身子向前拔,腳步均勻,和揮動的手臂一個節奏,動作迅猛,麥子帶起的塵土在他身上和了泥。吳有金感到,這樣干活的姿勢不會很累。他甚至回想起當年闖東北時給劉有權拔麥子的情景,在心里默念︰「如果倒退二十年,我要和這小子比試比試。」

馬向前回過頭,看見隊長站在劉強的壟上,他抹著汗說︰「嘿、嘿也好,我馬向前干活沒服過誰,就是攆不上劉強,這小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跟在馬向前後面的大胖子喘著粗氣說︰「老嘿你還別不服,你干活用的是傻力氣,人家劉強用的是巧勁兒。」

吳有金拐到大胖子的壟上,大聲喊︰「大胖子你回來!跑得倒挺快,干得什麼活?滿壟都是拔剩的麥子。」

大胖子只得返工,心里不痛快,嘴里嘟囔︰「老山東棒子,真難伺候!地邊上都是急著撿麥子的人,我拔淨了,他們撿啥?」

吳有金再轉回劉強的壟上,劉強已經拔到頭,他稍稍休息一下,然後調轉身,去接落在最後面的黃志誠。

黃志誠駝背,有人說他有天然優勢,拔麥子不用彎腰。其實不然,因為他的駝背是病態,拔麥子根本使不上勁,盡管他用了十分的力氣,還是落在最後。按理說,像黃志誠這樣的體格,應該留在場院里干活,因為他是大地主的姑爺子,又特性,吳有金沒有可憐他。

劉強幫黃志誠拔了一截地,又去幫liuwensheng。liuwensheng是拔麥子人群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又是羅圈腿,體格弱,被人們拋在後面。往常,都是大胖子接他,今天,大胖子被吳有金喊回去重新拔,liuwensheng沒了指望,只好落在後面唉聲嘆氣。

吳有金順著劉強拔完的麥壟走到地頭,沒看見丟剩在壟上的麥子,看見劉強坐在地頭擦汗,心里不由得一陣刺痛。他把目光轉向旁邊,柳樹下躺著筋疲力盡的社員和等著撿麥子的家屬。

這是收獲的季節,村里都是全家出動。吳有金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沒發現王淑芬和吳小蘭。

吳小蘭去了省城,在她表姨家住下。城里的定量也很低,成年人每月二十七斤糧。多了一口人吃飯,表姨感到吃緊,不得已分著窩頭吃。吳小蘭知道不能長住,十天後找個借口回到劉屯。

第一個知道吳小蘭回來的是馬文,他來到吳有金家,不顧大姨子的白眼,和吳有金商量起吳小蘭的事。馬文說︰「有這個城里親戚,屁也不頂,住了這幾天就讓回來。家里沒吃的,就該幫著找個對象,誰娶就讓誰養著。」

吳有金搖頭︰「不是那碼事,是得回來,還不如當初不讓她出去。這一名二聲地進了城,沒幾天又露面,不好和村里說清楚,劉家也得笑話咱。」

馬文說︰「就怨劉強那個王八犢子,他不領咱小蘭鑽草垛,哪有這些屁事兒,現在整得咱小蘭東藏西躲,連人都見不得。」

吳有金愁得連連抽煙,自己嘟囔︰「要不先看著她,等找好對象再說?唉!這對象也不好找,也不能總關在家里啊!」

王淑芬一開始就不同意讓吳小蘭進城,為這事她一直沒有和吳有金說話。現在,她知道吳有金沒了主意,便說出自己的主張︰「依我看,用不著關,看她不順眼就一刀捅了她,我們娘倆一起去,省得讓人說三道四。再不就放開她,讓她去找劉強。她也老大不小了,別人少摻和。」

馬文听出王淑芬是沖著他發火,眼楮大瞪,嘴里干噦半天兒,沒吐出一個字。

吳有金大聲斥責老婆︰「沒有你的事,一邊呆著去!」

王淑芬往炕里挪挪,小聲說︰「她是我的閨女,能說沒有我的事?」

馬文明知大姨子對他有看法,要解釋,也要把自己的主張說出來︰「要不是親戚,我也不管這些屁事兒。我大姐說,讓小蘭去找劉強,我看不行。劉強比咱矮半截,這話先不說,就說劉強做得那些事,把咱害得不淺,再讓小蘭跟了他,太便宜他了,這屁事兒叫誰也看不下去。我看還是我姐夫的老辦法,把小蘭看起來,也別把她回來的消息說出去,讓那個王八犢子死了這份心。咱們都抓緊點兒,張羅給小蘭找對象,我就不信,王八瞅綠豆,踫不上對眼兒的。」

吳有金采納了馬文的意見。

父親、母親和姨父說的話,吳小蘭听得清楚,她的心在流血。她知道,爭辯已經沒有作用,乞求更是徒勞,情理無法打消社會和親屬們的偏見,淚水根本潤不透父親僵死的心靈。只有默默地忍受,無望地等待,等待社會給劉強平等的renquan待遇,等待父親接納劉強。在焦慮的等待中,吳小蘭曾幾次想沖出家門,也想過干脆住到劉強家里,還試圖和劉強遠走他鄉。現實告訴她,這一切都不可能。嚴格的戶口管理完全封死出走這條路,明確的等級劃分幾乎讓所有人都看清不可逾越的階級鴻溝。住到劉強家里,還得被家人揪回來,父親和馬家會把劉強家鬧個天翻地覆。那樣會徹底失掉劉強,兩家還會結下永遠難解的冤仇。

吳小蘭在家里等待,吳有金憂心如焚,上門的媒人寥寥無幾,半個夏天,吳有金一家人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壓抑和沉悶。

到了麥秋,王淑芬也想下地撿些麥穗,吳有金不同意,對老婆說︰「別去遭那個罪,少吃一口也不見得少長肉,你在家看好閨女,可別再出啥岔頭。」

頭一天拔麥子,效果不錯。太陽落山時,馬榮下令「開圈」。男女老少撲到麥田里,人人都有收獲。天黑時,每個家庭都把成員集在一起,確認孩子沒有走丟後,男人們扛著麥捆回家。

最後一天收周家壕的麥子。

天氣變得濕悶,沉重的空氣壓得人們喘不上來氣。吳有金號召大家︰「再卯足最後一股勁兒,這麥收就算完成。」他指示馬榮︰「把外隊撿麥子的人都轟走,連東大崗子的人也往回攆。社員們都盼著麥秋,地里的麥子要讓本隊人撿。」他把灰蒙蒙的天空掃了一遍,對全體社員說︰「憑我的經驗,這樣悶的天氣,來雨就小不了,大家盡量往前趕,誰也別磨蹭。我今天不檢查壟,你們也得差不多。」吳有金看了看圍在地頭準備撿麥子的婦女和孩子們,又說︰「今天早點開圈,讓大家多撿點兒。」

听了吳有金的話,社員干勁兒倍增,拔麥子的速度明顯加快,多數人超過劉強和馬向前。羊羔子沖在最前面,連平時總不著急的孫二牛,今天也沒落後。

劉奇在後面裝車,他不停地叨咕︰「這叫干得什麼活?拔掉的還不如剩的多。」

剛過晌,最後一捆麥子裝到車上,當劉奇絞完車後,馬榮高聲喊︰「開圈嘍……」

人們蜂擁到麥田里,往一起歸弄撿到的麥子。燕子在空中翻飛,仿佛被地里忘我的勞動場面所感染。泡子里的青蛙「呱呱」地叫起,要給悶熱送去一點兒清涼。西北方飄來一片雲,涼風跑在前面,轉眼間太陽被吞沒。烏雲像一個巨大的烏龜壓下來,狂風呼嘯而至,暴雨緊緊拖住烏龜的小尾巴。閃電割開天空,雷聲滾滾而至。麥田的柳紅偉大聲喊︰「不好!這場雨不會小。」他招呼柳少石︰「把麥子扔下,趕快往家跑。」地里亂了起來,呼兒喚女聲響成一片。馬金玲和弟弟被沖散,馬向勇只找到兒子,馬榮跑過來對他喊︰「這是啥天氣,還不趕快走?下了大雨,車塢住就出不去了!」馬向勇說︰「金玲也不知跑到哪了?」馬榮大聲催促︰「媽啦巴,管不了太多,把人種先送回去。」馬榮把馬成林和馬向偉舉上馬車,自己坐在左前轅上,揮動馬鞭,催馬走出麥田。馬向勇找不到馬金玲,也趕車回了村。

馬金玲跟在劉喜身後,回村跑回家。

劉強是最後進的村子,盡管大雨把他澆成落湯雞,仍然沒舍棄肩上的麥子。這是母親和弟弟一棵一棵撿來的,他不忍心丟掉。

剛進村口,劉強看見一個人冒雨站在大街上,由于放不下肩上的麥子,雨水順著眼楮往下流,遮住了他的視線,隱約覺得那個人像付亞輝。劉強想︰「大雨天,她在街上等什麼?」又一看,不是付亞輝。劉強抽出手抹了一下眼楮,他的心「咯 」一聲,麥子從肩上往下散。

等劉強把頭上的麥穗扒拉掉再看時,雨中的人不見了。

雨越下越大,老天爺要把苦水都傾倒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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