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五十七

作者 ︰ 老工農

五十七

農機組和畜牧組門挨門,劉輝調走東大崗子殺牛的申請後,畜牧組的組長來到農機組周雲的辦公室,進門就說︰「你說你們劉屯這些人,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還管人家東大崗子殺牛的事,我看是吃飽撐的,沒事找事。」周雲問他咋回事,他把馬向東來舉報,以及胡永泉派劉輝抓何家父子的事都說給周雲。

听到這些,周雲的心翻騰起來,他用手擦著下巴上的胡茬子,又從鬢角揪下幾根白發,苦痛溢于臉上。

無情的歲月把他推過不惑之年,每當看到劉亞芬彎著腰,被黃志城趕到院子里喝罵時,就像在他隱痛的心里又扎上一刀。周雲越來越感到對不住劉亞芬,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懷上他的孩子,劉亞芬落不到今天這個地步。

劉亞芬和黃志城一直沒有孩子,黃志城更加看不上她,她經常遭受這樣的責罵︰「找你這個不下崽的騾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你要是個好成份也行,偏偏是大地主的後代,淨跟你受氣了!」听了這話,劉亞芬只能哭,但眼淚根本打動不了這個駝背丈夫,黃志成仍然沒有好言語︰「哭啥哭?我看你還是想著周雲。人家多自在,把你整了,還有了孩子,腳底抹油,跑得無影無蹤。現在當了官,又是吃香,又是喝辣,一點兒瓜落都沒吃。我可好,找你這個二手貨,跟你受了多少牽連?隊里的累活都讓我干遍了,就這樣過到死,你說我該有多冤!」

再後來,劉亞芬不哭了,不管是受村里人的歧視,還是看到弟弟劉笑言的瘋相,她都表現得很麻木,就連丈夫對她的打罵,她都反應得極為遲緩。只有一件事對她最敏感,哪就是生下還沒謀面的兒子。她認為兒子還在人世,而且有一天能母子相見。她沒盡到母親的責任,但她會告訴兒子,這不是她造成的,為了兒子,她可以割肉給他吃。她希望兒子能夠听到這些話,為了這個渺茫的希望,她在屈辱中堅強的生存。

周雲也認為他和劉亞芬的孩子沒有死,甚至把目光盯在何大壯和孫有望身上。周雲對兩個孩子進行比照︰「要說脾氣稟性,長得模樣,何大壯很多地方像我,也和失去的孩子同齡。可肖艷華有生育能力,英子又小,在那種極端條件下,任何人也不會收養別人家的孩子。有望是孫二牛從亂墳崗子上撿回來的,可那時,扔到亂墳崗子上的孩子多得很,怎肯定有望就是我失去的骨肉,何況有望和我沒有相似之處。」

在周雲的心靈深處,對何大壯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也許是何老道放他出走的原故,也許是何榮普夫妻的善良感動他,不管怎麼說,周雲冒著喪失組織原則的風險,做了件令畜牧組組長和治保組組長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向何榮普泄露了劉輝抓人的機密。

周雲曾經保護過何大壯,沒曾想適得其反,差一點兒把這孩子餓死。何大壯逃出來後,把他恨之入骨。周雲也恨自己太粗心,一時疏忽,給何大壯身心造成巨大傷害。

何榮普從周雲那得到消息後,立刻催促何大壯逃走。何大壯不肯,要和父親一起到公社說理,急得何榮普把腦袋晃個不停,他說︰「公社那個地方咱去不得,胡永泉可不是善茬子,栽到他的手里準沒好。我吃過他的虧,你也受過折磨,還不吸取教訓?只有逃路一條。」何大壯耍起倔脾氣︰「我不逃,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只要打不死我,我就有機會報仇!」何榮普的頭晃得更厲害︰「你別想報仇,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比咱能耐的有的是,誰斗過他們了?都選擇了逃。劉強骨頭夠硬把?砍了馬向春以後,他就逃跑了。劉佔山能白活吧?他咋不敢到上邊去白話?要不是多次逃跑,恐怕小命都沒了。你遠點兒逃,投奔你舅舅,他們找不到那,躲過風聲再回來。」

何大壯不想連累父親,他說︰「我逃了,劉輝會把罪過推倒你的頭上,我怕你經不住他們的刑罰。我砍的牛,我就去承擔,他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何榮普的頭晃得頻率極高,已經分不清個數,他非常急迫地說︰「你這孩子怎麼不進鹽醬呢?讓你逃,你就趕快逃,被他們抓走就完了!當年周雲要不是逃跑,早被劉有權扒了皮,還會有今天?」

何大壯敵視周雲,心想︰「還不如當時叫劉有權扒了皮,省得他暗中使壞,幫著馬文那些大壞蛋。」何大壯流著淚哀求父親︰「爸,你別讓我逃,就是下火海,我也陪著你,有你兒子在,最起碼能擋幾下皮鞭。」

何榮普被少年兒子感動得老淚橫流,哭著勸說︰「听爸爸的話吧!你還小,不懂得斗爭的嚴酷性。你不逃,不但擋不了皮鞭,還會給你爹增加更多羅亂。他們找不到你,就不會把我怎麼樣,最起碼留個活口。快逃吧,風聲平靜了你再回來。」

英子把何大壯送出村子,何大壯去了舅舅家。

傳喚了劉昭義,孔家順覺得殺牛的事不像劉輝想得那樣簡單。如果何大壯砍的不是耕牛,怎麼也算不成反革命事件。在是不是耕牛的問題上,最有發言權的是馬向春和放牛的書呆子,這兩人都證明不是耕牛,為什麼胡永泉非要說成是耕牛呢?看來這里邊的矛盾挺復雜,怪不得蘭正不愛管。孔家順又一想︰「你蘭正是個老滑頭,不想擔政治風險,我也不當大腦袋,回大隊向你請示,看你對這個事持何種態度?」

孔家順從劉屯要匹快馬,回大隊去見蘭正,蘭正給他的話非常干脆︰「小黃牛就是草牛,不然我怎麼會往上報殺?」這句非常肯定的話卻讓孔家順模不著頭腦,他覺得這件事變得更加難辦︰「如果和劉輝一致認定小黃牛是耕牛,不但害了無辜,也把蘭書記裝了進去。如果說小黃牛不是耕牛,就要得罪胡永泉,他可是吃皇糧拿俸祿的實權派,得罪他,大隊長的位置恐怕要動搖。」

孔家順帶著復雜的心情返回劉屯,編個理由打起了退堂鼓。他告訴劉輝︰「你先在劉屯蹲守,發現何大壯露面我就帶人抓。現在,大隊的工作太忙,蘭書記抓不過來,他的意見讓我先回去。」

劉輝心里也有怨氣︰「派我到劉屯抓人,上邊卻泄露了機密,找不到何大壯,我無法回去交差,這不是故意曬我的台嗎?」但是劉輝也想得開︰「瞎子掉進井里,哪都背風。我在這里慢慢等,你何大壯總有一天會露面。」听到孔家順要求回大隊,讓劉輝更高興,他想︰「你來不來沒有用,抓住何大壯還得分給你一份功勞。回去更好,我劉輝自己干,也讓胡永泉看看我的忠誠和本事。」

劉輝還想利用抓何大壯這段時間在村里活動,把戶口落下來。

劉三嫂被劉輝叫到劉屯,李淑芝沒有供她飯,讓她在屋里坐了一會兒,便找個借口把她支了出去。這不是李淑芝要冷落她,而是怕劉輝跟過來。

落下成份以後,劉屯的人們更加明白了漲成份和劉輝有直接關系。劉志恨劉輝,比恨馬榮還要深,如果看到他進家,一定會打起來。李淑芝不願看到這樣場面,因為這個來抓人的「朱工作」,是走紅的革命干部,得罪不起!

劉輝落戶的事,在劉屯引起不小的風波,都說這個「禍害」來了準沒好。但出于各種原因,在給不給落戶的問題上出現了分歧。有人覺得劉輝是公社派下來的,有權有勢,讓咱摁手印咱就摁。沒人干倆眼不交、交四只眼的傻事,再者說,他再禍害人,也不見得禍害到咱的頭上。一些人持觀望態度,領頭人不摁咱就躲,孬老爺就是這樣的人,他說︰「現時下來說,老吳說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  的。給不給劉輝落戶,咱看老吳的,老吳說摁咱就摁,老吳不摁咱就離得老遠老遠的。」還有一些人不同意劉輝落戶,他們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升過成份又落下來的人家,比如劉佔山、liuwensheng等等。他們和真正的四類不一樣,又恢復了手印權。他們恨劉輝,不想讓更名改姓的朱世文留在劉屯。這些人中、李淑芝一家表現得很猶豫。李淑芝不同意給劉輝落戶,而劉強則看重劉輝是他家的近族,沒出五符的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執意不摁手印,情理上說不通。同時也覺得劉輝這個人太不近人情,也怕劉屯真的增加一個禍害。

劉奇則堅決反對劉輝落戶,他直言不諱地說︰「劉屯夠亂了,再多個劉輝,還不豁弄個底朝天!」

但真正掌握落戶大權的是吳有金,他不僅能帶動馬家一群人,村里很多人也在等著他表態。劉輝認識到這一點,讓母親從朱家灣拎來半 斗子雞蛋,還有兩只蘆花老母雞。

帶著禮品,劉輝和劉三嫂一同去了吳有金家。

王淑芬燒了開水,還想留劉三嫂母子倆吃飯。劉輝看到主人很熱情,積存心底的願望又冒了出來,他套著近乎,提起了吳小蘭。

王淑芬原以為吳小蘭能在城里找對象,現在看來又是一場空。時光在天天流逝,女兒就要錯過出嫁的年齡。她對劉三嫂說︰「這丫頭依仗念過幾天書,眼眶高,不是看不上這個,就是挑那個,這不是?把自己耽誤了。現在心不高了,又沒了合適的小伙,愁人哪!」

劉輝以為王淑芬的話是故意給他娘倆听,心里暗暗高興,他想︰「真是哪里澆油哪里滑溜,這雞蛋和母雞不是白浪費,不但能為落戶口起到作用,還能把吳有金的閨女弄到手。」劉輝這樣認為,吳小蘭不是因為眼眶高才嫁不出去,而是因為劉強,要是沒有劉強當墜根茄子,這丫頭早該是他的老婆了。

劉輝在困難時期斗爭過李淑芝,他從沒因為這個事而後悔過。他強調,斗爭李淑芝是工作的需要,是階級斗爭的需要,也是革命的需要,要革命,就要沖破家族的束縛,砸碎傳統的親情觀念。劉輝從小貧窮,李淑芝夫妻沒少照顧他,有些事劉輝還能回憶起來。但他不願回顧往事,用他自己的話說,家里的不幸和李淑芝這些人有關,是因為他們的殘酷剝削造成的。沒有李淑芝、liuwensheng等人的剝削,家里就會有吃有喝,如果吃飽喝足,父親就得不了癆病。在劉輝的父親病重期間,李淑芝幫過他家,劉輝認為起不了多大作用。父親照樣蹬腿,母親照樣改嫁。只有推翻一切剝削階級,把李淑芝、王顯財這樣的人家都打倒,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他慶幸自己沒有因為李淑芝一家的小恩小惠而喪失立場,慶幸自己結識了革命領路人胡永泉,慶幸自己蹬上了工作組的高職位。

但劉輝對劉強卻另眼看待,覺得這個本家兄弟一身正氣,堅強不屈,既英俊,又有力氣,如果劉強不放棄吳小蘭,任何人也別想得到她。劉輝追過吳小蘭,心思沒少費,每次上陣都敗了下來,查其原因,都是劉強作祟。要想得到吳小蘭,必須搬掉劉強這塊石頭,盡管這塊石頭很重,劉輝也要試一試。

看到王淑芬把雞蛋收下,劉輝用討好的方式做她的思想工作︰「其實小蘭是個好姑娘,就是讓劉強給勾搭壞了,不能看劉強表面挺不錯,咱要看到他的本質。劉強啥成份?當過地主,他爹又有歷史問題,說不定哪天就得打趴下。他是想把你閨女拉進地主資產階級的大染缸,弄得花狸虎瘙,一身腥臭,扔到大街上都沒人要。」

王淑芬把放進葫蘆斗子的雞蛋又拿出來,瞅著劉輝說︰「我家小蘭一直都很本份,沒人把她勾搭壞,也不會弄到一身腥臭,更不至于扔到大街上。」

看到王淑芬拉下臉不高興,劉三嫂偷著掐一把劉輝,然後向王淑芬賠笑︰「他吳嬸兒,這孩子起小沒爹,少教育,這些年又總是在上面當干部,學得都是革命大道理,講得都是進步話,不是這有染缸,就是那有染坊,我听著都不順耳,他要說錯啥,你就擔待他,別跟他一般見識。」

劉三嫂是想調和由劉輝的冒失引起的緊張氣氛,哪知劉輝看不出這些,表現得更加勝臉︰「我說錯啥了?你听著不順耳?真是添亂!你說吳小蘭咋沒被劉強勾搭壞?草垛都鑽了,還想壞到哪?」

王淑芬氣得臉發青,拿雞蛋的手不停地哆嗦,他想把劉輝母子倆攆走,但發出的聲音氣短無力︰「你們不想呆就走吧,誰也不要再提我家小蘭,那孩子是清白的。她和劉強是鑽過草垛,只是說說話,什麼髒事也沒有。說瞎話的人,都得爛嘴丫子!」

劉輝原打算用貶低吳小蘭的方式來提高自己的身價,沒想到激怒王淑芬,他急忙解釋︰「嬸兒,我沒別的意思,我是真心喜歡你閨女,別說她和劉強鑽過草垛,就是和別人睡了覺也不要緊,社會進步了,破鞋都沒人嫌棄。」

「啪!」

王淑芬手中的雞蛋掉在地上,她也跌坐在炕沿邊。

吳有金進家看見地上摔壞的雞蛋,挺心疼。又看見綁著兩只蘆花雞,便感到奇怪,問王淑芳︰「這是咋回事?」王淑芬向丈夫說了劉輝母子倆來他家的經過,但她隱瞞了劉輝說的那些難听話。吳有金听完,劈頭就問︰「誰讓你收了人家的雞?」

王淑芬說︰「我也不想收,他娘倆扔下就走了。」

「你沒長腿,不會給他送回去?」

「我知道他娘倆去了哪?」

「你呀!」吳有金埋怨老婆︰「頭發長見識短,劉輝的便宜你也敢佔?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吳有金裝了一袋蛤蟆煙,瞪著手足無措的老婆說︰「沒听人說過嗎?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咱要收了劉輝的雞,他要落上戶還好說,落不上還不翻了天?等一會殿才回來,讓他把雞給劉輝送回去,找不到劉輝,就扔到劉強家,反正都是一個根

兒上的王八犢子。」

正在吳有金發火之際,馬向勇和馬文來到他家。

劉三嫂進村時,被馬向勇看見,他故意問︰「你這是到哪家去下女乃呀?」劉三嫂對馬向勇笑笑,沒告訴他兩只雞的用途。馬向勇見劉輝母子往吳有金家的方向走,便猜出劉輝的目的。他找到馬文,並說了劉輝送雞的事。

馬文對吳有金說︰「這兩只雞是他劉輝主動送來,咱們又沒去搶,憑啥給他送回去?先養著下蛋,到上秋把它殺了,全家改善生活。」

吳有金用力把煙灰磕到炕沿上,沒好氣地說︰「你就認得吃,咋不動動腦子,這雞是那麼好吃的?得給人家辦事,劉輝要在咱劉屯落戶。」

「落個屁!」馬文瞪圓眼︰「我沒殺他就算便宜他,他還想回劉屯,一點門兒也沒有!」

吳有金坐在炕沿上往煙袋里裝煙,裝滿後用拇指摁著,並不急于點著,他說︰「我也為這事犯愁,從我本意講,不想給他落戶。這小子游手好閑,又善于制造是非,是一個禍害。把這事和蘭正說了,他還向著劉輝,說這小子有後台,還是干部,叫咱們不要惹他。」

「屁干部!」馬文一臉怒氣︰「跟他媽擦屎棍子差不多,用著就讓他幫幾天忙,用不著就攆回家去種地。這小子在朱家灣一定沒混好,不然,他不會張羅回咱這。他的後台就是胡永泉,都不是好鳥,有一天我把他們都收拾了!」

吳有金斜了一眼馬文,他說︰「按情理,咱劉屯應該給劉輝落戶,怎麼說他也是咱劉屯人。雖然我來劉屯的時間短,你們也是祖一輩父一輩的,讓他在外面當帶犢子,咱們也看不下去,像他這種情況的,哪個隊都給落戶。」

「劉輝不能落!」馬文說得很堅決︰「什麼祖一輩父一輩?屁!我只記得他抓走我二哥。給他落戶,我反對!」

馬向勇和吳有金看著惱怒的馬文,氣氛陷入僵局。

馬文打破沉悶,他說︰「你們盯著我有屁用?咱們前思思後想想,睡不著覺多撓撓腦袋。劉輝害死我二哥,這個仇到現在都報不了,把他擱在劉屯,說不定還要害誰。咱劉屯出個劉強就夠戧了,再給他來個幫凶,咱們的日子還過不過?現在,劉大白話狂得不得了,見馬榮家用毛驢拉磨,他也到隊里牽條驢,還他媽放一通屁話,拿軍屬壓人,說得比咱們還仗義。劉輝一來,我看非亂不可。」

一直沒說話的馬向勇開始在地上晃,盡管吳有金讓他晃得煩心,也期盼這個瘸子能晃出高招。馬向勇說︰「我不同意我三叔的觀點,我認為給劉輝落戶利大于弊。」

「你!」馬文憤怒地拍一下炕沿︰「你這小子越來越混了,又是利又是弊的,都是屁話!劉輝是咱家的仇人,你不能把這個忘了!」

「三叔,你先別發火,听我把話說完。」馬向勇加快晃動,一大套理論隨著晃動而產生︰「村里人都說劉輝是禍害,可咱們仔細想一想,他除去抓我二叔以外都害過什麼人?」

馬文在心里問︰「這小子怎麼淨說屁話呢?抓你二叔是小事咋地?你他媽是不是要吃里爬外?」馬文想發作,被吳有金制止。

馬向勇說︰「每個人都有好壞兩個面兒,看我們怎樣利用。劉輝整過李淑芝一家,整過劉佔山一家,整過liuwensheng,整過何榮普,他整的人都是我們的對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輝和我們站在一個階級立場,他在幫我們做事。」

馬向勇的一席話,讓馬文覺得有些理兒,他的氣消了好多,斜過頭听馬向勇往下講︰「在咱劉屯,一批孩崽子已經長大,他們將在村里扮演重要角色。劉強咱就不用說,還有大胖子、二胖子、貝頭、何守道等一些人,連他媽羊羔子也往劉強那邊倒。大隊蘭書記讓劉強領著辦電,你看把那些犢子美的,都忘了哪是南哪是北了。以後劉佔伍還要回來,等于又添了一只老虎,咱們不想想辦法,在劉屯還能站住腳?劉輝和這些人都有仇怨,他必須想辦法治住這些人。劉輝又是工作組成員,有根基,又有權力,他來劉屯,劉強那些人就不敢奓翅。別看劉輝和劉強是一家子,劉輝永遠是劉強的克星。」

馬文說︰「上邊也不知咋想的,把搞運動這個事給忘了,四清沒弄出個雞無貓有,又屁事兒都沒了。如果搞運動,你剛才提的那些人都得趴著。」

馬向勇接著晃,說出的話更富哲理性︰「這叫樹欲靜而風不止,還要有更大的政治運動。階級斗爭是長期的,當斗爭加劇到一定程度時,就會暴發dongluan。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人會得到利益,一些人就會倒霉,這就是權利和財富分配的具體表現。都講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各個大公無私,人人都喊革命口號,斗爭也好,服務也好,專政也好,寬大也好,都是為了一個權。有權就有一切,就可以吃得好,穿得好,可以為所欲為。奪權也好,保權也好,都得使用手段,這手段包括暴力、欺騙、離間、利用等等。大人物把權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不能小看這個權。這幾年我們也吃不飽,但活得還算滋潤。你看看劉曉明、何榮普那些人活的,和他媽奴隸有啥區別?我們要想在劉屯活得好,就得保衛我們的偉大領袖**,學習、領會**的光輝思想,就得捍衛我們無產階級革命政權,讓劉曉明和劉強、何榮普等一些人永世不得翻身。劉輝雖然害死我二叔,但這是家仇,在家仇和階級仇恨踫撞時,家仇必須讓位于階級仇恨。道理很簡單,只有在階級斗爭中取得勝利,我們才有報家仇的能力。你是何榮普,多大的仇恨也得咽下去。我的意見是給劉輝落戶,利用他和劉強、劉佔山等人作對,他把劉強那伙人治住了,我們得好處。如果他惹起眾怒,挨了整,這正和我們的心意,把他整趴下,咱們趁機給他一刀,這個仇報得多容易!」

馬向勇說服了吳有金和馬文,劉輝順利地在劉屯落了戶。其實馬向勇還有更陰毒的想法,只是無法說出口。

公社精簡機構,劉輝被打發回家,沒人抓何大壯,何榮普捎信兒讓兒子回來。小黃牛是草牛還是耕牛最終也沒有結論,成了永久的歷史懸案。

吳有金讓劉強從柳木電桿中挑出十根較粗的做檁子,青年們出義務工幫劉輝在何守道旁邊壓了兩間土房,劉強用馬車把劉三嫂接了過來。

劉輝知道劉屯矛盾重重,也看到劉家沒有勢力,又改名朱世文。這個朱世文搞運動內行,干莊稼活卻不行,馬向前給他半拉子的工分兒,他讓吳有金給補上。劉輝隔三差五地往公社跑,讓劉仁計滿工,說他辦的是公事,這讓吳有金很頭疼。

吳有金抱怨馬向勇︰「我說這小子是禍害吧,你就什麼風,什麼雨的,又是什麼克星,這回克誰了?把我克了!少給他工分兒吧,咱又得罪不起,給他記全工,馬向前還不干,廣大社員群眾都看著呢,女乃女乃日,整來一攤臭狗屎!」

看來吳有金的心里是極度難受,不然他不會把忘掉的「女乃女乃日」搬出來。

讓吳有金難受的不單是給劉輝記工分兒的事,更主要的是劉輝還想糾纏吳小蘭。在對待吳小蘭感情的問題上,吳有金已經不相信馬家人。

劉輝經常往吳家跑,見不到吳小蘭,他討好王淑芬。

從送雞那天起,王淑芬就開始反感他,後來見到他就有一種吃蒼蠅的感覺,不給他好臉色,變著招往外支他。劉輝拿出老伎倆,臉皮一抹,死纏硬賴,向王淑芬打听吳小蘭的下落,探听吳小蘭什麼時候回來。王淑芬想把劉輝拒之門外,又擔心這個朱世文說不定哪天又變成「朱工作」,得罪他會給全家人帶來不幸。後來吳有金讓吳殿才把蘆花雞送還了劉三嫂,又借了雞蛋還了劉輝,給房門安了鎖,王淑芬閑時躲到馬榮家。

劉輝受到吳有金的冷落,逐漸對他產生怨恨,也暫時打消了娶吳小蘭的念頭。

他能打消這個念頭,還有一個原因,和他的新鄰居何守道有關。

去年村里遭了水災,幾乎每家都為吃的發愁,人們精打細算,加糠加菜,想辦法讓有限的高粱對付到上秋。何守道不這樣做,他讓劉喜從劉昭義的牛群里牽來一頭上過套的老牛,把所有的口糧裝在一個破車上,和劉喜趕著牛車,「嘎吱嘎吱」地去了水口,把高粱換成文化米,還請劉喜吃了一頓干米飯。

何守道會干農活,手也挺巧,又不藏奸,他要把心煞下來,應該是個很好的社員。只是他閑散慣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總想多跑幾次車板兒,撈點外膾。何守道不計較工分兒,和村里沒有沖突,這點上和劉輝有天壤之別。劉輝耍滑多要工分兒,給村里的印象極不好。

何守道脾氣隨和,還很大方,男女都合得來。他愛和村里的孩子們在一起混,孩子們也挺喜歡他,听他講一些從未經過的新鮮事。他不出工時在家睡大覺,睡足了望房檁,眼楮看酸了,他就在街上溜達,溜達煩了就哼哼︰

「只有我說光棍兒好,

一人吃飯全家飽,

無憂無慮無牽掛,

東走西逛樂逍遙。

只有我說光棍兒好,

一床棉被全蓋了,

無權無勢無金錢,

北上南下任我漂。

你們也說光棍兒好,

光棍兒丟了沒人找,

找個女人一起睡,

天亮她也不見了。

大家都說光棍兒好,

光棍兒一生無煩惱,

為何不來當光棍兒?

免得世間再爭吵。」

何守道哼哼呀呀地唱,唱夠了,他就沒了蹤影,再露面時,帶回一個女人。這女人粉面桃花,櫻唇鳳眼,臀肥腰瘦,秀發披肩,穿吊腿細褲,著高跟皮鞋,倍顯風騷。社員們都羨慕何守道找了一個既洋氣又漂亮的媳婦,他卻不以為然,說這個女的是他的小姘,叫女朋友也可以,和媳婦不是一碼事。但嫉妒的年輕人不認同︰「什麼小姘?何守道出過幾趟門兒就了不得了,整一些洋名詞兒。人家和你睡了覺,就是你媳婦,你用不著糊弄鄉親。」何守道向他們解釋︰「真不是我媳婦,她是馬子。」村里人不知道馬子是咋回事,何守道也不想說明,他留下懸念︰「你們不懂啥叫馬子吧?等孫勝才回來,你們問他。」

孫勝才也帶回一個女人,二十歲左右,年齡和何守道的女朋友相仿,長相穿戴卻遜色,她就是何守道的老鄉佟英花。

通過何守道介紹,佟英花認識了孫勝才,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現在正處于熱戀階段。孫勝才帶回她,主要是讓她認認家門,然後回去籌備結婚。他還要顯示,我孫勝才不是白給的,能把城里的大姑娘弄到手。更要讓在劉屯當老師的付亞輝知道︰「當初你跟我那樣牛,從初一你拖到十五,最後叫城里人給玩兒了。在最初你要跟了我,就不會落到這一步,你偷著後悔吧!城里人跟土老帽不一樣,有能耐的都找城里人,雖然佟英花長相不如你,但她比你精貴。」

孫勝才領著佟英花在街上走,遇到鏟地回來的羊羔子,羊羔子離老遠就喊︰「稀……」剛喊出一個字,就停住口。羊羔子覺得孫勝才成了城里人,身份也和以前不一樣,喊孫勝才外號,不但是不知道尊重城里人,也有失劉永烈的形象。但他也有準備︰「看你稀屎癆怎樣稱呼我,你要稱呼我劉永烈,我就給你面子,你要叫我羊羔子,我就在這個女的面前給你掉價。」

孫勝才既沒稱呼劉永烈,也沒喊他羊羔子,只是和他點個頭,領著佟英花,大大咧咧地在街上走。羊羔子心想︰「這小子玩兒得太大了,不就是一個煤黑子嗎?進了幾天城連小時候的伙伴都不搭理了。你不理我,我也不喜得理你,可這個城里的姑娘我得看一看。何守道領回的城里馬子,把劉屯的姑娘都鎮住了,連吳小蘭都不敢露面,今天我再看看孫勝才領回的馬子,到底跟村姑佬有啥區別。

羊羔子在後面喊︰「哎,孫勝才,別太牛了,把你領回的城里馬子讓咱見識見識。」

姑娘和孫勝才都停住腳步往回看,孫勝才被惹怒,佟英花則一臉委屈。

孫勝才握緊雙拳奔向羊羔子,到近前又把拳頭松開,拉開距離問︰「我沒惹你,你罵我干啥?」

羊羔子驚訝︰「我罵你啥了?」

孫勝才想靠近羊羔子,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下,他說︰「誰是馬子?我看你媽才是馬子,是個又老又瞎的大馬子。」

羊羔子最恨有人罵老娘,他順過鋤頭要打孫勝才。但是,為了弄清馬子的原由,他又把鋤頭放下,用鋤把指著孫勝才說︰「何守道從城里領回一個姑娘,長得挺好看,他說叫馬子,凡是領回的城里姑娘都叫馬子。這個女的是城里人吧,我叫她馬子又什麼錯?」

孫勝才看到羊羔子手里的鋤頭,聯想起被鍬劈的那件事,只好忍了這口氣,領著佟英花往家走。

孫勝才和羊羔子口角時,二胖子在不遠處看得清清楚楚。怕兩人打起來,他躲到柴垛後。孫勝才路過柴垛時,二胖子迎過來,也想看一看這個不尋常的城里姑娘,他自言自語︰「咱這鄉巴佬算是白活了,又能耐的都領回一個城里馬子。」

孫勝才被羊羔子惹了一肚子火,這個二胖子又敢來罵他。他在心里說︰「我孫勝才沒招誰惹誰,你們憑什麼這樣對待我?真是欺人太甚!你們罵我也行,罵我爹也行,決不能罵我對象!」孫勝才向四周看了看,沒見到二胖子家人,他臉上閃過一絲笑,帶搭不理地來到二胖子身邊,揚手向二胖子後腦勺打去。雖然二胖子往後躲,巴掌還是落到耳根子上。孫勝才打完想跑,又扔不下佟英花,只得強挺著,站到二胖子對面。

二胖子感到委屈,他問孫勝才︰「咱倆無冤無仇,你打我干什麼?」

孫勝才看到二胖子不想打架,立刻變得強硬︰「就是打你了,有法你就想去!」

二胖子和孫勝才分辨︰「你這人怎麼不講理?平白無故的打人,連一句軟糊話都沒有。」

見二胖子沒有反抗的跡象,孫勝才連想到馬向東。听說馬向東砍過二胖子家的果樹,他們哥仨都沒敢阻攔,看來liuwensheng這幾個兒子是被村里人凶怕了。孫勝才心里暗笑︰「今天踫上個面瓜,正好讓佟英花看一看,我孫勝才在村里也有一號。」他把兩個拳頭舉過頭頂,對著二胖子大聲吼︰「打你怎地?不老實我還打你!」

二胖子不想惹亂子,低著頭躲開孫勝才。

他在自家的柴垛旁遇到劉昭義,劉昭義仰靠在柴垛上,琵琶琴丟在一邊,懶洋洋地曬太陽。他的牛群和劉屯的牛群合在一起,讓喬瞎子幫他放。

看到二胖子奔柴垛來,劉昭義想轉移到別的柴垛去。二胖子拉住他,並把琵琶琴送到劉昭義的手里,兩人坐在柴捆上。

二胖子問︰「這馬子是咋回事?」

「啥、啥叫馬、馬子,書、書上沒有,我不、不懂。」

「那小姘是啥?」

劉昭義變得不結巴︰「看是哪個姘字,如果是女字旁,右邊是個並字,這個姘就是貶義詞。說白了,小姘就是不正當的男女關系。」

盡管劉昭義解釋得很直白,二胖子還是不太懂,他又問︰「何守道和他媳婦在一個屋里住了,他怎麼說是小姘呢?」

「這、這、我、我可講不、不明白,你還是問、問何守道吧。」

二胖子去請教何守道。

何守道听後,哈哈大笑,連說︰「打得不冤,打得不冤。」他當著女朋友的面說︰「馬子就是靠身體掙錢的人,給她錢,她就跟你睡覺。小姘也是馬子,馬子也是小姘,現在又多個情人小蜜什麼的,都差不多。人家孫勝才領回的是大姑娘,回去就娶到家當老婆,要給他生孩子,給他做飯洗衣服。你罵人家是馬子,還怪孫勝才揍你?你要喜歡馬子,趕明兒我給你整來一個,讓你爹多準備錢,多給點糧票也行。」

何守道說給二胖子找馬子,純屬開玩笑,他說給劉輝找女人可是半真半假。

雖然有女人陪著睡覺,但何守道很看重劉強和吳小蘭那種純正的戀情,也希望有一個本份的姑娘看上他。何守道蔑視劉輝為了女人而低三下四的無賴相,看到劉輝被吳家拒之門外,何守道暗說活該。他瞧不起劉輝,卻又可憐這個新來的鄰居,答應給他找一個不正經的女人。

何守道許過願後就沒了蹤影,他帶回的女人也不知去向。劉輝越等越急,越急火越大,便恨起了何守道,覺得這個鄰居有意耍戲他。他又想起吳小蘭,便把怒火燒向吳有金。劉輝咬牙切齒地說︰「老山東棒子,你等著,再有運動,我就好好整整你,讓你閨女吳小蘭跪著向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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