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天空彌漫著浮雲,陽光照下來,更覺得悶熱難耐。南下窪的麥田里,馬向前領著社員鋤麥茬地里的草。麥子成熟,壟溝里的黑豆秧已經伸蔓。雜草瘋長,從麥壟上蔓延到豆棵間,對即將收割的麥子影響不大,卻直接威脅豆子的成長。
麥子是春麥,長得好,畝產也不能超過一百公斤,比玉米、高粱的產量低很多。隊里大面積種它,主要是因為春麥生長期短,可以在漲水前收獲。另外一個原因,小麥是細糧。雖然上級明確規定,細糧上繳糧庫,隊里也明睜眼漏地給社員分一部分,婦女、孩子們再撿些麥穗,不但有漿子打疙布,過年過節還可以吃上烙餅和餃子。往年,社員要給祖宗上供,今年破四舊,上供的規矩也要破,省了白面,孩子們也吃不到抹著紅帽的饅頭。
麥茬是黑豆,豆粒小,產量也不高,侍弄好,產量在一百五十公斤左右。這種豆子生命力很強,只要水淹不過頭,它就能存活。黑豆秧呈蔓壯,抗踩壓,被雜草欺負,它也能結角。黑豆出油低,油豆、醬豆都不用它,除上繳公糧外,隊里要留一部分做飼料,當年老逛偷的馬料,就是這種黑豆瓣子。
劉志也在鋤草,他排在最後,別的社員拿完壟,他才懶洋洋地支起身。別看他起身晚,卻沖在前liuwensheng、「老連長」都被甩在後面。
在平常,吳有金會提著鋤頭挨壟檢查,也常讓羊羔子,二胖子等人返工,奇怪的是,找不到劉志的毛病。劉志從小就干農活,體格又好,把地鏟好對他來說不是難事。而事實上,數他鏟的質量最差,這是他有意不好好干。劉志花費心思對付吳有金,揣摩他檢查的時間,吳有金檢查過後,劉志就開始糊弄,鏟過的地和沒鏟差不多。「老連長」看不慣,說他幾次,不見效果,劉志仍然我行我素,氣得「老連長」罵他是「敗家子」。
領著干活的馬向前也知道劉志干活差,但是,他輕易不說劉志。覺得劉志剛出校門兒,對農活生疏,差點就差點,伸出十個手指還不一般長,當打頭的就應該寬容。
今天,馬向前剛鏟半條壟,劉志已經鏟到地頭,到地頭還不老實,弄段葦葉做個笛兒,捂在手里「嘶啦嘶啦」地吹,吹幾聲,又爬上樹,掰些樹枝墊在樹杈上,搭起個吊鋪,仰面朝天,在樹陰中享受微微吹來的涼風。
馬向前擦掉頭上的汗,回頭看,一些老弱的社員落到後面。他們弓著身,背受日曬,面受烘烤,為了往前趕,都顧不得擦汗。他看了眼身邊的劉強,劉強汗流浹背,一邊用鋤鏟,還不時地伏拔草,顯得很艱苦。馬向前奇怪︰「劉志咋這樣輕松,莫非他的壟上沒長草?」又一想︰「不對,準是這小子藏奸。」馬向前提著鋤頭來到劉志壟上,這一看不要緊,立刻氣上心頭。原來劉志只鏟了浮土,麥壟溝里的草基本沒動。
馬向前走到劉志搭吊鋪的樹下,用力晃樹。劉志從樹上栽下來,有準備,沒摔著。他瞪著眼問馬向前︰「你干啥?」
「嘿、嘿也好,你給我返工!」
「你憑啥?」
「你看你那條壟,跟熊瞎子啃得差不多。」
「還有的不如我呢。」劉志想狡辯,想說羊羔子、liuwensheng鏟得都不如他。但羊羔子跟著劉輝搞革命,不在鏟地之列。liuwensheng鏟得差,他落在最後。劉志沒話說,便耍起了無賴︰「反正我就這兩下子,讓我返工,沒門兒!別說是你,吳有金來了我也不返工。」
「好、好,嘿也好,你不返工就不返工,今天沒你的工分兒。」
「你敢!」劉志的兩個黑眼仁往一起靠,斜得嚇人,他大聲狡辯︰「在家呆著的人都掙工分兒,我下地干活了,比他們強!」
要擱以前,馬向前就不再和劉志費話,讓劉仁把劉志的工給勾掉就算完事,而今天他覺得劉志說話仿佛在理,便想和他理論理論︰「你說嘿不干活掙工分兒了?」劉志想拿馬榮頂撞他,細一想不合適︰「馬榮是他親叔叔,馬向前會找理由爭辯。」劉志說︰「劉輝干了幾天活?他掙得工分兒比你都多。」
提到劉輝,馬向前恨得咬牙切齒,瞪著大眼珠子說︰「那個王八犢子,我總想殺了他!他是你本家哥哥,你有意見,我還有意見呢!吳隊長整不動他,我也沒辦法。」馬向前為了壓服劉志,也學會把問題上升到政治高度,他說︰「嘿、嘿也好,劉輝自稱是革命帶頭人,你不能和他比。」
「馬向東、吳殿發也不下地干活,工分兒也不少掙。」
馬向前被噎得說不出話。
對于馬向東、羊羔子等人不干活拿工分兒的行為,馬向前意見很大,多次跟吳有金提,總是被駁回。馬向前發怨氣︰「嘿、嘿也好,我也不干這臭打頭的,多干活,還要得罪人。以前周雲給劉有權當打頭的,掙兩個伙計的工錢,我比他領人多,就比普通社員多那麼兩個工分兒,還趕不上那些搞革命的混混們。」
吳有金喝一聲︰「住口!」
馬向前懼吳有金,吳有金發怒,他覺得是哪句話沖了吳有金的肺管子。馬向前不吭聲,等待吳有金數落︰「你一天光知道干活,什麼也不考慮,你說誰是混混?那些革命派是你隨便說的?還說隊里不如劉有權,你替哪個階級說話?我看你是piyan子拔罐——找死!」馬向前不服氣,瞪圓眼分辨︰「你看劉輝像個正經人嗎?他不是混混是什麼?革命招牌誰都會打,趕明兒我也領人搞革命。同樣掙工分兒,比耪大地強到多。」馬向前雖然這樣說,他還是領人到地里干活,而且挺認真。劉志用馬向東不干活也掙工分兒的事來堵他,馬向前辨不清,氣得往回驅趕劉志︰「你念過書,歪道多,我說不過你,你不想返工,那就回家去仰頦。嘿、嘿也好,你在這影響不好。」
「你給我工分兒我就回家。」
「別做美夢,不好好干活還掙工分兒,嘿、嘿也好,這好事嘿都願意。」
劉志不打算走。
馬向前不搭理劉志,轉過身沖著地里的社員喊︰「哎,社員們都听著,我宣布,劉志這樣的滑頭,這天活算白干,不給工分兒!嘿、嘿也好,嘿要耍滑,跟劉志一樣待遇!」
社員們都累得筋疲力盡,沒人關心給不給劉志工分兒,他們只想盡快鏟到地頭,在樹陰下直直腰。
劉志著了急,用斜眼怒視馬向前,大聲說︰「老嘿,你軟的欺,硬的怕,見到劉輝嚇得不敢說話。」
劉志知道馬向前和劉輝有仇,故意拿這話氣他。
馬向前調轉身,沖著劉志吼︰「你把這話再說一遍!」
見馬向前真正動了怒,劉志的斜眼恢復正常,態度也變得緩和︰「嘿大哥,你別生氣,其實咱倆想得都一樣。他劉輝多個啥?憑啥游游逛逛掙工分兒?咱們這樣干太賠。你也別傻干,他們混工分兒,咱們也混工分兒。」
馬向前見劉志服了軟兒,不打算和他一般見識,指著劉志鏟過的麥壟說︰「你別跟我整這些外五六,嘿、嘿也好,改邪歸正,以往不糾,把你那條壟重鏟了,今天工分兒還給你。」馬向前用教訓的口氣說︰「學學你哥哥,到哪提起來,讓人豎大拇指,你可好,一提起就伸小指頭。」
憑心而論,劉志對馬向前抱有成見,那都是和馬家的仇恨在蔓延。走出校門後,他一直跟馬向前干活,不論是出民工修堤,還是在村里侍弄土地,馬向前都是比別人多出力,而且從不斤斤計較。劉志干活差,馬向前沒少幫他,劉志從馬向前身上得到一些兄長般的關懷,他消極怠工,並不是針對馬向前。
劉志恨吳有金,恨馬文,恨谷長漢,恨,發展到恨所有對他不利的人。他消極對待社會的事,消極對待社會上的人,在社會中處于被動的劣勢,往往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怨恨在加深,以致達到仇視社會的地步。劉志斜眼時,一切都是黑暗。他曾試圖從黑暗中掙月兌出來,但他辦不到,因為他的心靈在成長過程中被殘酷的擊打扭曲,仇恨在心里存積,在滲漏,也在生長。
古人說過,人之初,性本善。孩兒降生時,帶到人間的只有美、善良和希望。而靈魂是鑄就的,先天的善良和後天的修養溶合在一起,人類才呈現出偉大。
孩提時期,殘暴擊打友善,謊言蒙騙真理,稚幼的心靈蒙灰,就會給仇恨的種子提供土壤。扭曲的靈魂是可怕的,也是可悲的,他雖然能給邪惡強有力的打擊,以惡制惡,但是,他更可能傷害無辜,傷害自己,甚至傷害到他不想傷害的親人。
劉志從記事起就災難不斷,他從馬榮的巴掌下挺了過來,又遭到「」的拳腳,眼楮被打斜,心里埋下不可磨滅的仇恨。隨著年齡的增長,仇恨也在加劇,他恨不得把所有的仇人一口吃掉。他沒這個能力,就抱怨社會,認為社會不公平,認為社會不給他復仇的機會。上不了高中,使他把等級制度認識得更加清楚,感到那些平等、自由、minzhu都是虛假的說教,甚至把奉為宗旨的「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看成謊言。他看到minzhu的社會存在貴族和奴隸,看到無產階級政權欺壓窮人,看到社會對他的歧視。他也曾經在歧視中拼命掙扎,由于繩索太緊,掙扎無濟于事。他泄了氣,雖昂頭卻站不穩腳跟,就像現在分不清路線、站不穩立場一樣,很容易滑入歧途。劉志不好好勞動,有力氣不往正地方使,是他掙扎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是直截的,消極的,也是最原始的,不管有意無意,這種掙扎起到了報復社會的作用。劉志生在舊社會,嬰幼時,並不知剝削者的罪惡。他學步在社會主義康莊大道上,享受著溫暖、燦爛的陽光,也承受著從不同角度刺來的利劍。攀附權利的持劍人沒把他看成孩童,而是把他看成剝削者,是壓迫貧苦百姓的地主階級,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奴隸,並踩在腳下。他卻認為自己無辜,滿身傷痛的無辜者,報復的心理極為強烈,他能勇敢地接住刺來的利劍,把利劍打磨得更加鋒利,然後瘋狂、毫無掩飾地刺向仇人。
劉志的仇人不是馬向前,他對馬向前露出笑,這種笑是扭曲的,扳著臉,怒氣里攪和著悲哀,和眼斜一樣,叫人看了難受。他說︰「嘿大哥,你不扣我工分兒就對了,扣工分兒你也得不著,犯不上得罪人。」
「嘿,咋地?我還怕得罪你?我是看你念了兩天書,干啥也不行,才不收拾你,你快給我鏟地去,嘿、嘿也好,別陰著臉擠笑!」
劉志的笑瞬間消逝,眼不斜,臉上卻露出凶險。他說︰「嘿大哥,你跟我到樹後,我和你說重要事。」
「你沒有重要事,就是想耍滑。」
「真有重要事!」
「重要事也不听,嘿、嘿也好,你再不返工,就滾回家,別在這磨牙。」
「告訴你老嘿,你要大難臨頭!」
「你!」馬向前舉起鋤頭,瞪著對面的劉志。如果劉志換成劉輝,他會把鋤頭劈下去。
劉志一臉陰冷地瞅著馬向前,見馬向前放下鋤頭,他又說︰「嘿大哥,我不是嚇唬你,劉輝去搬胡永泉,要把你抓到公社去。」
劉輝去公社那天早晨,劉志也去了平台子村,他到汽車站接父親。
父親來信說,礦里不平靜,想借探親假的機會,回家躲幾天,並說好哪趟車回家。劉志見劉輝也來車站,便躲到路邊的民房後。他沒接到父親,卻見吳小蘭從大客車上下來。劉志沒把見到吳小蘭的事和哥哥說,也沒把劉輝去公社的事往外聲張。他猜到劉輝去搬胡永泉,心里暗暗高興。倒不是希望馬向前遭殃,而是想看到馬家和劉輝那伙人打起來。劉志認為,如今村子里,雖然有造反兵團和紅衛兵,但馬文和吳有金的勢力最大,別看抓二倔子時馬文兄弟不敢阻攔,抓馬向前他們不會不管。胡永泉來抓人,那將是一場好戲。劉志還想︰「雙方發生沖突時,自己應該干點兒什麼,想辦法讓他們打得慘烈,死幾個才解恨,最起碼能看到頭破血流的場景。」但劉志想不出好辦法,他對自己說︰「坐觀事態,有機會就下手,這些人都是仇敵,不能讓他們得好!」
劉輝沒搬來援兵,讓劉志非常失落,他無精打采,沒心思干活,鏟過的麥壟,草比苗剩得多。馬向前訓斥他,他當耳旁風,在狡辯的同時,一個陰謀計劃在心中形成。他說馬向前大難臨頭,刺激馬向前對劉輝的仇恨。
馬向前說︰「別說劉輝去搬胡永泉,把他爺爺搬來我也不怕!」
「嘿大哥,你還是謹慎為好,好虎架不住群狼,好漢架不住強權。他們要抓你,你就沒好,綁到公社去專政,只有死路一條,你爹就是例子。」
馬向前瞪著眼怒視劉志,仿佛面前這個人就是抓他的胡永泉。
過一會兒,馬向前喘著粗氣說︰「來抓我更好,我和他們拼命,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倆賺一個!」
劉志往起激火,他說︰「別說打死一個,就是打死仨也不夠本。他們害死你爹,讓你母子幾個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再把你搭進去,你的母親就活不成。依我說,不是殺他一個兩個,把胡永泉,劉輝那些人都干掉也不解恨!」
馬向前用鋤尖砍地上的草。
劉志又說︰「嘿大哥,如果劉輝黑天抓你怎麼辦?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你不能為了防備他們而不睡覺吧?」
馬向前把鋤頭提在手,對劉志說︰「沒人听你說這些沒用的,水來土擋,兵來將擋,到哪河月兌哪鞋。嘿、嘿也好
,你愛返工不返工,也不掙我的工分兒,我得領人干活去。」
劉志擋住馬向前︰「嘿大哥,沒有遠慮,必有近憂。你不扣我工分兒,你是好人,但是,你得替自己著想。劉輝差一點兒被你掐死,絕不肯善罷甘休,他們隨時都可能襲擊你。」
馬向前抬頭往村里看,時近中午,炊煙裊裊,向他傳遞誘人的飯香。他不知道劉輝在干什麼,卻猜想到劉輝又在坑害無辜。而自己領著社員為了幾個破工分兒在烈日下辛勞,說不定已經成為他們加害的目標。
從馬向前的表情上,劉志知道剛才的話起了作用,便趁熱打鐵︰「你要信我的話,劉輝就不敢抓你。」
「你那兩下子,嘿還不知道,也就認幾個破字。嘿、嘿也好,別想讓我信你的話。」
「你的仇還報不報?不報殺父之仇,還不如當王八!」劉志假裝義憤,大聲說︰「你老嘿不是縮頭烏龜,不會放過劉輝、胡永泉!」
「我哪天把他倆都宰了!」
「咋個宰法?」
馬向前看了劉志兩眼,突然伸出手,把劉志推向一邊,然後大聲說︰「天不早了,收工回家。嘿、嘿也好,糧食不夠吃,野菜不禁餓,這肚子挺不住,回家吃飯去。」他向鏟地的社員喊︰「鏟到哪算哪,收工回家!」
社員听說收工,調轉頭往家走。劉志拽住馬向前︰「嘿大哥,你看到沒有?咱們累死累活的,圖個啥?好處鬧不著,還得堤防被人整,真不劃算。」
馬向前想甩開劉志,對他說︰「你這話還不如放屁,誰也不干活,這地里還能打糧嗎?嘿、嘿也好,我吃啥?你劉志吃啥?」
「你這樣干,也不見得吃飽飯,劉輝不干活,吃得比你強。」
劉志這句話,讓馬向前深受感觸,他小聲嘟囔︰「現在劉屯,干活不如閑逛,出力不如搗亂。破四舊,立四新,唱歌跳舞那是紅衛兵的事,不該讓混混們這樣狂。」
劉志說︰「這里面有很多奧秘,你弄不懂,我也搞不清楚,不管你信不信,該說的話我還要說,也是為你好。你老嘿必須痛下決心,扔下打頭這副挑子,全身心地投入革命斗爭中去。」
「你想讓我到造反兵團去入伙?」馬向前變得很憤怒︰「劉志你听好,我馬向前沒把你當地主崽子看待,是看你哥哥的面子。嘿、嘿也好,你再戲弄我,別說我和你不客氣!」
說劉志是地主崽子,比挖他的心還要難受。馬向前這樣說,劉志的黑眼仁立刻貼到一起,他提起鋤頭,又放下,兩只黑眼仁還不願離開。劉志說︰「我看你不知好賴,把你當成人,才這樣對你說。你要不想重走你爹的路,就站出來干革命,成立群眾組織,和劉輝抗衡,把劉輝的造反兵團壓下去,才能報仇雪恨!」
馬向前不理劉志,跟著社員回了家。他媽端上菜團子,馬向前吃了半瓦盆。肚子鼓起來,他還不覺飽,怕母親沒飯吃,他放下碗,仰頦躺在破炕席上。
房檁上有一個燕子窩,小燕子還不會飛,它們的父母帶來蟲子,四只小燕子伸出稚黃的尖嘴,燕子父母把食物送到孩子嘴里後,雙雙飛出。多麼勤勞的父母,多麼和睦的家庭。然而,有很多燕子在撲蟲的過程中死掉,他們為了孩子。孩子長大了,不能忘記他們,更不能忘掉殺害他們的仇人。
馬向前在炕上翻個身,灰土迷了眼,困意濃,沒顧得揉就進入夢鄉。他夢見劉輝拿著繩子捆他爹,馬向前想沖上去營救,可身子動不了。他看見馬文、馬榮在旁邊,喊他倆,喊不出聲,眼見父親被綁,兩個叔叔無動于衷。劉輝又取出繩子來綁他,馬向前奮力掙扎,抬腳向劉輝踹過去。
馬向前的大黑腳踹到飯桌上,「嘩啦」一聲,桌子摔下地,他也夢醒。母親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摔碎的菜團子,拿不起來,她用兩手摟,連土送進嘴里。
馬向前把飯桌搬上炕,躺下還想睡,可他滿腦子都是劉輝的影子。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劉輝很可怕。
父親被害死後,馬向前每時每刻都想報仇,他知道掐死劉輝很容易,但要搭進自己的性命。劉輝打著革命的大旗,雖死猶榮,造反派會打造牌位把他供起來。胡永泉會利用他大造lvlun,而自己的家人都得背黑鍋。馬向前想︰「劉志說得有道理,還是念過書的人心眼子多。可是,成立群眾組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到困難,馬向前泄了氣,翻個身,被破損的炕席劃破肩。馬向前用手抹下血,對自己說︰「論挑土,我是鐵肩膀,在水庫出了名,劉輝那樣的,我一個頂他八個。干革命也沒啥了不起,打打鬧鬧的,誰都會,整不過劉輝,我就不是我爹的兒子,嘿、嘿也好,我就是軟蓋王八。」
馬向前沒出工,他去問劉志︰「我成立群眾組織,你參加不?」
「給工分兒我就參加。」
「當然給,只能比劉輝那些人掙得多。嘿、嘿也好,給少了你跟我要。」
劉志點點頭︰「你成立吧,我第一個參加。」
馬向前說︰「那好,咱們的革命組織從現在成立,你是軍師。」
劉志想︰「軍師是哪百年的官職?這個老嘿用到現在。在革命隊伍里,應該叫參謀。」
馬向前向他的軍師下達第一道命令︰「你今天必須把革命組織的名字起出來,要比劉輝的造反兵團響亮。」
劉志胸有成竹,不加思索地說︰「咱們的組織叫紅衛兵戰斗兵團。」
馬向前豎起大拇指︰「好!起得好!不愧念過書,墨水沒白喝。」
劉志說︰「現在有兩件事必須做,一個是做旗幟,一個是招人,這兩件事都具備了,你就揭竿而起。」
「成立個戰斗兵團淨是麻煩事,接竿子干啥?打架也用不上。」
「不是普通的桿子,是旗桿,唉,這個詞不好講明白。你這樣做,把劉輝插在場院里的紅旗偷來一些,做成大旗,上面的字我來寫,等招夠十幾個人,我們就打出紅衛兵戰斗兵團的大旗,開誓師大會。你是戰斗兵團總司令,左膀右臂護著你,劉輝不敢把你怎麼樣。等隊伍擴大了,你就打擊劉輝,給他安罪名,把他綁上台,以革命的名義打死他,報了仇,還可以撈到政治資本。」
馬向前的革命事業進展得非常順利,兩天功夫,一面隊旗做成,招夠了人馬,打算讓賈半仙掐算良辰吉日。
馬向前登門拜訪,沒有透漏真相,也被賈半仙猜出bajiu。
賈半仙天天和四類在一起挨批斗,又要陪綁,又要敲鑼,敲不好就挨拳腳,弄得傷痕累累,對劉輝、滿天紅恨之入骨,非常支持馬向前成立隊伍和劉輝對著干。她告訴馬向前︰「不管你想干啥,必須馬上去做,過了現在,就沒有好日子。」
馬向前隨即舉起革命大旗,召開誓師大會,以馬向前為首的紅衛兵戰斗兵團在劉屯誕生。
馬向前想把馬向東拉過來,劉志不同意,他說︰「馬向東是劉輝的跟屁蟲,用革命的話說叫鐵桿漢奸,把他弄進戰斗兵團,會影響兵團的戰斗力。」馬向前去找羊羔子,羊羔子願意反戈一擊,月兌離劉輝的造反兵團。
自從抓老黑那件事以後,羊羔子看出劉輝不會再重用他,也不再尊重他這位大名鼎鼎的劉永烈,產生一種失去前途的感覺。馬向前讓他反叛,羊羔子立刻響應,成了戰斗兵團的抗旗手。
戰斗兵團的出現,讓劉輝不知所措,又一次去公社求助。看到公社也鬧派性,胡永泉焦頭爛額,他沒敢提這個事,偷偷溜回劉屯。到村里後,劉輝心里敞亮很多,覺得馬向前當了戰斗兵團總司令,讓他有了借口,完不成抓馬向前的任務,也不是他的責任。
可是,造反兵團出現了羊羔子等一些叛徒,還有很多人持觀望態度,這讓劉輝極為惱火。
惱火的還有吳有金,自打馬向前成立戰斗兵團後,好多勞動力干起了專職的革命工作,下地干活的社員越來越少。馬上就要麥收,這樣下去,即將到手的小麥就要泡湯。
對于村里蓬勃的革命運動,吳有金不敢明確反對。劉輝讓他給造反兵團的成員記整勞力的工分兒,他照辦。馬向前說他的戰友比劉輝的成員革命熱情高,素質過硬,每天多記一個工分兒,吳有金也答應。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肉爛在鍋里。
下地干活的人吃虧,但他們是一些地富反壞右和一些不積極革命的落後分子。然而,就是這些落後分子也被馬向前收編,再不想辦法,隊里的生產就無法進行。吳有金在困難時刻想到了蘭正,他認為大隊書記能對劉輝和馬向前的革命行為有所約束,讓批斗和歌頌暫停幾天,把小麥收進場。
吳有金去了大隊。
書記辦公室的太師椅里坐著孔家順,他看一眼吳有金,然後穩穩地坐著,弄得吳有金非常尷尬。吳有金站一會兒,轉身想走,被孔家順叫住,孔家順說︰「是來匯報工作吧?你說吧。」
吳有金沒好氣,大聲說︰「沒啥可匯報的,我是找蘭書記。」
「啊!找蘭正?哈,蘭正已經不當書記了。這個老滑頭,在階級斗爭的關鍵時刻打起了退堂鼓,把一大堆亂事推給我。革命工作,再困難也得挑。」
吳有金听不慣這樣話,覺得孔家順的良心讓狗吃了︰「你是蘭正一手提拔的,老滑頭這幾個字不應該你說。」吳有金把要說的話咽回肚子里,又不甘心白跑一趟,正在他思想斗爭之際,孔家順開了口︰「吳隊長同志,你們村的文化大革命搞得熱火朝天,給大隊樹立了典型,樹立了榜樣。你這當隊長的,應該把工作重點放在階級斗爭上,是不是?多抓壞人是政治工作,政治工作壓倒一切啊!」
吳有金听出孔家順和劉輝一個腔調,不想和他說麥收的事,只說句「沒事」,轉身往外走,剛跨出門檻,就听後面大聲喝喊︰「你回來!」
吳有金回過身,見孔家順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沉著臉,極其嚴肅地問︰「怎麼的?只相信蘭正?對新上任的書記就不信任了?吳隊長同志,這是組織原則,你工作這麼多年,是應該懂的,對不對?」
吳有金心里別扭︰「大老遠來一趟大隊,正事沒敢說,又涉及到組織原則,無柴偏趕上連雨天,真是夠倒霉的!」
孔家順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準有事。說吧,要相信群眾相信黨,只要高舉**思想偉大紅旗,以階級斗爭為武器,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
吳有金只好把劉屯的派別糾紛和迫在眉睫的麥收都說給了孔家順,並讓這位新上任的書記拿個主意。
孔家順坐回太師椅,眯上眼楮。吳有金等得著了急,幾次往煙袋鍋里裝蛤蟆煙,又幾次倒回煙口袋里。
孔家順睜大眼,站起身,對吳有金下達指示︰「革命不能停,四舊繼續破,頌歌、贊歌繼續唱,革命群眾有熱情,任何人也不能潑冷水。至于麥收工作,必須在搞好革命的基礎上再去完成。」
由于不信任這位新上任的領導,吳有金采取忍耐的態度,盡量少說話,听從指揮。可是,這位滿嘴革命的父母官,對敗壞糧食的行為置之不理。吳有金產生種種疑問「農民圖什麼?社員吃什麼?你這位孔書記靠什麼活著?拿什麼交公糧?用什麼支援國家建設?」他冒著對革命不忠的風險,非常誠懇地說︰「孔書記,社員的口糧都吃得差不多了,麥子不進場,有很多人要挨餓。我是這樣想,搞革命最重要,可是餓著肚皮干革命也不好受,斗爭起來也沒精神。」
吳有金見孔家順坐回椅子里,認為大隊書記對他的話能理解,便從褲腰上取下煙袋,剛想裝煙,孔家順說了話︰「吳隊長同志,你的思想是錯誤的,也是危險的。」孔家順的聲音在變大︰「國家給社員分了足夠的口糧,還讓種自留地,是不是?怎能說不夠吃?你想一想,說我們的社員吃不飽,是不是地主資產階級的腔調?當然,個別不夠吃的人家也是有的,那是特殊現象,對不對?說不定這些人是故意糟蹋糧食。如果上升到政治高度,是給偉大的社會主義抹黑!還有,小麥是細糧,我們可以隨便吃嗎?我們正處在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建設時期,國家需要細糧,人民需要細糧,抗擊帝國主義和社會帝國主義需要細糧,支援亞非拉也需要細糧!要知道,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都是我們的階級弟兄,他們忍饑挨餓,我們吃細糧,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是和無產階級對著干的表現!」孔家順以命令的口氣說︰「還是那句話,革命利益和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一切工作讓位于階級斗爭。收下麥子,立刻上稱,留下種子後,全部上繳。」
吳有金忘了吸煙,煙袋吊在胯上,悠蕩著。煙口袋忘了扎口,蛤蟆煙碎葉從上撒下來。他懷著一肚子怒氣,牽著老瞎馬往回走,剛進村,踫到劉奇。
劉奇看他神色不好,問他咋回事,吳有金把去大隊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劉奇顯得很憤怒,他說︰「劉輝那些人做得太過火,毀了土豆地咱沒說什麼,他們還要破壞麥收,真不像話!你不答應,我也不答應!這個事我出面,披上罪名我挺著,就是掉腦袋我也挺著!」
清晨,陽光照耀劉屯,小隊部門前擠滿了社員,駐足觀看門旁牆上的布告,白紙黑字,全部內容如下︰
紅衛兵同志們,造反兵團和戰斗兵團的戰友們,你們為劉屯的革命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組織感謝你們,人民感謝你們,劉屯的社員群眾感謝你們!
麥收已到,時不等人,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發揚連續作戰的革命精神,全力投入到搶秋奪麥的戰斗中去,不怕流汗,不怕犧牲,克服一切艱難險阻,堅決打勝麥收這個戰役,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隊里采納廣大貧下中農的意見,做出如下決定,從即日起,對拔麥子的社員提高工分兒待遇,每天記二十五分兒,不參加勞動的社員不計工分兒。特此公告,忘廣大戰友、同志們周知。
×年×月××日
社員們有很多人不認字,劉奇讓劉強念給大家听,大多數社員認為隊里的做法正確。拔麥子太累,應該記兩個半工。也有人不同意,說隊里用生產壓革命,為收幾斤麥子,耽誤村里的階級斗爭。還有政治覺悟較高的人,立刻想到這是階級敵人的陰謀,借收麥子的機會逃避革命者的打擊。羊羔子腿快,在第一時間報告了戰斗兵團總司令馬向前。
戰斗兵團成立後,一個大字不識的馬向前沒有辦公地點,劉志給他出主意,讓他把司令部設在學校里。馬向前覺得這個主意好,卻遭到付亞輝的強烈反對,她把馬總司令拒之門外,並且說︰「學校是清淨的地方,放不得你們戰斗兵團,我還沒接到通知,小學不能停課,孩子們不能耽誤。」受到搶白的馬向前瞪大眼楮吼︰「干革命比教書重要,我要用學校,你把學生給我領走!」見付亞輝不退讓,他又說︰「嘿、嘿也好,這事問問劉強,建學校是他的功勞,他說不同意,我再做參考。」
馬向前不敢正視付亞輝,卻總想著她,原以為司令部建在學校里,每天可以見上面,遭到拒絕後,也覺得這樣做不合適。他搬出劉強,是多個心眼兒。他知道付亞輝信任劉強,也知道劉強肯定不會同意這樣做,他是借機給自己下台階,送個人情,還使得付亞輝不至于看不起他。
學校不讓進,兵團總部暫時設在馬向前的家里。羊羔子跑來報告,馬向前听後大發雷霆︰「劉輝那些人不干活可以掙工分兒,戰斗兵團也要掙工分兒,我去找吳有金,少一個工分兒也不行!」馬向前跟著羊羔子急匆匆地去了小隊,到門口,他的怒氣消了一半。看到劉奇站在布告旁,他大聲嘟囔著︰「不知別人咋樣,我不吃飯受不了,麥子成熟,就得收回來。嘿、嘿也好,那些麥子上沾著我們的汗水,誰想糟蹋,我們戰斗兵團不答應!」
馬向前想通了,願意投身到麥收當中去,劉輝則不然,他要求部下不要理會這張布告,聲稱吳有金不敢扣工分兒。還鼓動滿天紅把紅衛兵拉過來,開展是革命重要還是生產重要的大辯論。
滿天紅提出最時髦的口號,寧要無產階級的草,不要資產階級的苗。聯系到劉屯的實際,就是為了革命事業,寧可餓著肚皮,也不吃資本主義的小麥。劉奇沒文化,斗嘴不是這些人的對手,等到紅衛兵把滿月復經綸都吐完了,他大聲吼︰「打下的麥子是交給社會主義國家,不參加拔麥子,就不給記工分兒,這事我做主!」
中午,劉強趕著裝滿麥捆的馬車進了村子,在場院門口,遭到紅衛兵和造反兵團的攔截,不讓麥車進場院。
場院里有很多人,一些是新面孔,有新來的紅衛兵,也有外隊的造反隊員,他們有的忙著插紅旗,有的忙著寫標語,還有一些人忙著搭台子。不像要演戲,也不像排練忠字舞,從人們緊繃的臉色看,是要搞一次大的斗爭。
劉強把馬車趕進小隊部的院里,馬文也趕車進院,後面是何榮普、老黑等,六掛馬車都進了院子。
場院不讓進,馬車卸不了,只得等吳有金、劉奇和劉輝、滿天紅交涉。王顯富和柳紅偉心疼牲口,抬了木頭槽子放在馬車前,加了豆餅,讓駕轅的馬就地吃料。
四類分子剛從地里回村,沒進家就被糾集在一起,讓他們的家人送來各自的高帽,排成隊等待發落。喬瞎子在南沿泡放牛,紅衛兵讓老逛把他換回來。老逛只放十頭老母豬,沒帶崽,扔到南大坑丟不了。
喬瞎子剛站到liuwensheng身後,賈半仙也被「請」了來,她後面是肖艷華。和平常不同的是,肖艷華沒掛破鞋。
這些人在小隊門前聚齊後,由劉曉明領隊在村里游街,先由東頭向西走,再從西頭轉回來,他們走得很慢,像是磨蹭時間,也是等待什麼,這樣的舉動,仿佛是一個盛大活動的前奏曲。
四類們彎著腰,還互相偷視,都想耍滑把身子挺起一些,又怕彎得比別人差而遭拳腳。實際上他們的擔心都是多余,紅衛兵和造反隊員根本沒監督他們,天氣熱,誰也不願遭那份洋罪。賈半仙不用彎腰,但是,她要不停地敲鑼。每敲一下,肖艷華就要念誦一聲,四類重復,邊敲邊念︰「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反動四類跑不了,一個也跑不了。劉曉明跑不了,王顯才跑不了,楊敬祖跑不了,喬瞎子跑不了,liuwensheng跑不了,現行反革命分子劉軍也跑不了。」肖艷華領著四類念完這些,賈半仙連續敲鑼,跟耍猴藝人叫場的鑼聲差不多。一陣熱鬧之後,又恢復剛才的敲法。肖艷華念誦︰「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牛鬼蛇神跑不了,我也跑不了,肖艷華跑不了,賈半仙跑不了,還是一些沒挖出的反動派也跑不了……」
這套節目是滿天紅編排的,讓四類分子和牛鬼蛇神自己表演,每天一次。如果有政治活動,這些人可以隨意調過來。
天氣熱,吹過來的風烤人,風里夾著潮氣,人們喘氣都覺得憋悶。場院里的人忙活一陣後,都跑到隊院的大門洞子里乘涼。場院空蕩蕩,陽光照下來,堅實的場地就像一個攤煎餅的大平鍋,人上去,會產生一種被烙干的感覺。
吳有金和劉奇走到場院門口,被紅衛兵和造反隊員推搡出去。紅衛兵怕麥車強行進場,每個車前派三名小將把守,社員們都被召集到小隊部。小學也停了課,付亞輝把學生領出教室,連黃嶺小學的谷長漢也把學生帶過來,氣氛格外緊張。
劉屯的人們意識到,這是一次大的批斗會。一些人心里打起鼓,怕災難降臨頭上。
四類和牛鬼蛇神進了場院,主動站到台子後邊,革命群眾和被批斗的主要對象沒進場,他們可以適當地抬起頭,但必須站齊,門洞里的紅衛兵可以看到他們的陣容。
太陽稍稍西斜,天氣更熱,麥子成熟在地里,麥車進不了場,大隊又來通知,讓全體社員停工開會,吳有金和劉奇的心被蒸烤。
入伏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一旦大雨降臨,成熟的小麥就無法收回。而眼下,村里很多家庭已經斷糧,兩位隊長都嘗過挨餓的滋味兒,蒸烤的心在滴血!
社員們集聚在小隊里,等著往場里卸麥車。戰斗兵團還打出橫幅標語,寫著《拔麥子也是搞革命》的字樣,口號雖然這樣喊,誰也不願冒著挨斗的風險到地里遭日曬,包括總司令馬向前,也知道在門洞里吹著涼風痛快。他說︰「吳隊長不下話,咱就在這呆著,嘿、嘿也好,同樣掙工分兒,傻子才去干累活呢?」馬向前怕劉輝報復他,已經做好準備,他不但手持鋒利的鐮刀,還讓羊羔子不離左右,呆在門洞邊上,身後留有退路。
紅衛兵好象著了急,時不時地派人到村口瞭望。遠處傳來銅鈴聲,兩掛馬車疾駛而至。馬車上坐滿紅衛兵,紅衛兵押著兩名學生,學生被五花大綁,臉上滿是血痕。
馬車駛進場院,稍作停留。等滿天紅、劉輝領人在場院排好隊,車上的紅衛兵把兩名被押者推到地上。
柳紅偉奉命給拉車的牲口喂草,看到在地上掙扎的學生後,「唉呀!」一聲,仰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