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八十一

作者 ︰ 老工農

八十一

今年的春天是狂風吹出來的。

老天爺嫌甸子上的積雪化得慢,用濕涼的西南風拼命抽打,柳樹彎下腰表示屈服,沒搬走的草垛被吹得七零八落,楊樹堅強些,一些枝杈被打掉,和草捆一樣,在甸子上滾著跑。

西北方更狂暴,把西南風壓下去變得肆無忌憚,塵土遮住天空,攆走星月,還要把太陽埋沒。寒冷和土腥味兒擠壓著劉屯,孩子們都貓在四面透風的土房子里,房蓋被吹得「呼呼」響,大人們在灶坑里燒火都格外小心。

西南風卷土重來時,揚起的是粗沙,打得人睜不開眼。雖然人類用智慧發明了再帶布邊的風鏡,露出的臉也經不住沙粒的侵襲,婦女們用布巾護著,仍然很粗糙。

「風三風三,一刮三天。」劉屯人把這句話背得比領袖語錄還要爛熟。南北風經過反復較量後,悄悄地轉移戰場,留給這里是剝露的土地和堆積的土包。

天空變得晴朗,太陽露出笑,小草伸芽,楊柳披綠,泡子里水清清,小南河流得歡快,野鴨追撈凍死的小魚,白叫天在人們的頭頂上歌唱。春天擁抱劉屯,劉屯人感受春天的明媚和溫暖。

感受春天的還有瞎爬子。

這幾年沒發大水,羊羔子把兩間土房翻蓋成三間,葦笆鋪蓋屋頂,窗戶的底扇裝上玻璃,雖然房檁和窗料都是楊木,在村里也算是數得著。新房子蓋好後,羊羔子讓母親住在一起,瞎爬子嫌不方便,自己搬到東屋,常常是小孫子和他一起睡。羊羔子媳婦住娘家,也把兒子帶了去。

文化大革命進入gaocao,羊羔子成了月兌產的革命者,盡管他三易其主,「劉永烈」仍然是不倒的招牌。他媳婦看不慣,勸他不如舍點兒力掙工分兒來得實在。羊羔子說媳婦是頭發長見識短,還不如耗子看得遠。他在家里家外都這樣喊︰「我劉永烈干革命不是為了掙幾個工分兒,而是保衛我們的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要斗批私修,對工分兒至上的人也得揪出來批斗!」

「斗批私修」是馬榮從「斗私批修」這段語錄發展起來的,羊羔子覺得好,他也這樣叫。羊羔子媳婦怕羊羔子翻臉回家斗批她,向羊羔子妥協,也讓羊羔子付出代價,她不但要回娘家住,還用離婚來嚇唬羊羔子。

瞎爬子勸兒媳︰「羊羔子從小沒有爹,少管教,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不過這孩子心眼兒挺好,孝順我,也知道心疼你。」每提到羊羔子的爹,瞎爬子就要流眼淚,她抹了一把,哭著說︰「今天斗這個,明天批那個,我也知道是胡來,說不了他啊!羊羔子一口咬定他爹是烈士,可這麼些年過去了,咱也沒見個烈屬證,依我看,他爹還不見得死。」

羊羔子媳婦是嘴硬豆腐心,見婆婆流淚,她也心酸,很委屈地說︰「隊里雖然給那些專門干革命的記工分兒,待遇不一樣。羊羔子掙得少,一年下來,還趕不上我這個婦女。馬榮也月兌產,人家掛著民兵排長的官餃。馬向東更不用說,劉輝也不少掙。那些人都是革命干部,工分兒拿得多,也有好前程。你羊羔子圖個啥?也就是瞎起哄。要不是我體格好,和男勞力一樣干,他連口糧錢都掙不出來。」

羊羔子媳婦的抱怨不是沒道理,羊羔子年輕,掙得工分兒還趕不上女人,哪個當老婆的都得生氣。

迫于上邊的壓力,吳有金讓會計給造反隊員記整勞力的工分兒,馬向前有意見,也組建戰斗兵團,可他的戰斗兵團只存在幾天,就失去了戰斗力。馬向前對曾經的「戰友」說︰「嘿、嘿也好,再想要工分兒就得到隊里干活,咱不干空手套白狼的事。」看到地里的莊稼誤了侍弄,他給隊長出主意︰「馬向東那些人把革命干得熱火朝天,咱們搞生產也得加把勁兒,白天熱,可以適當休息,要展開早戰和晚戰,堅決打勝農業翻身仗。」

吳有金看到甸子的羊草收不回來,又面臨秋收,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匯報給大隊。要是蘭正當書記準會表揚他,還會當做先進典型推廣,而孔家順的態度不明朗,給出的指示讓吳有金很為難。孔家順說︰「這個方法嗎,我看也不賴,方法雖好,還要看效果,是不是?但是,要做好社員的政治工作,提高群眾的思想認識。早戰晚戰都是革命需要,不能講報酬,更不能工分兒掛帥,對不對?有一點我們當領導的必須看明白,頂烈日耪大地的多數是黑五類和社會關系不好的人,讓他們的工分兒超過紅五類,這個責任我們都擔當不起,是不是?」

吳有金把孔書記的話轉給馬向前,氣得馬向前瞪著吳有金大聲吼︰「工分兒不掛帥,啥掛帥?不給記工分兒,沒人去挨日頭曬。他孔家順有能耐,讓他領人干!嘿、嘿也好,我馬向前再進步一次,當打頭的和社員掙一樣的工分兒。可你必須讓劉仁每天給我們記三個整勞力的工,不然,我還不伺候了!」

吳有金和劉奇商量工分兒的事,劉奇支持馬向前。吳有金覺得按馬向前的要求辦,吳殿發吃了虧,但他以大局為重,和劉奇一起做出決定︰參加早晚戰的社員記三個整工。

相比之下,羊羔子只拿到干活社員三分之一的工分兒,年終結賬,還沒有他媳婦對家里的貢獻大。他在隊里說︰「干革命嘛,我劉永烈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回到家里受老婆氣,只有他自己知道。

羊羔子也算了一筆賬︰「雖然少掙幾個工分兒,咱也沒出力,剩下的力氣全部用在家里,不算吃虧。別的不說,光蓋房的檁子就弄了七根,一分錢沒花,都是青年林里的樹。劉奇也翻蓋房,七根檁子是他用錢買的,在城里那點兒積蓄,花得差不多。何榮普可好,男女勞力三四個,工分兒沒少掙,分出的錢連一根檁子都買不到,他也想翻蓋房子,等到猴年馬月吧!」

想到這些,羊羔子的腰板就硬,他對媳婦說︰「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掙幾個工分兒你就歡實起來了,你要有方枝花那兩下子,還想讓我當王八咋地?」

他媳婦也不相讓︰「瞅你這副德行,還提人家方枝花?方枝花跳忠字舞掙工分兒,那叫本事。你有啥本事?我看小囤子沒當王八,你得先當王八。」

「你再說一遍?」

「說咋的?我就是要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成天東游西竄,斗這個整那個,你知道你得罪多少人?整幾棵檁子就覺得了不起,人家馬向東家堆了半院子。馬向勇是個瘸子,他的房檁蓋三間房都用不了,哪個少掙工分兒了?哪個用老婆到隊里干活?跟了你算是倒八輩子血霉了!」

羊羔子讓媳婦數落得沒話說,伸出巴掌嚇唬︰「我看你找打!」他媳婦不服,也知道羊羔子不敢打,抱過被吵鬧嚇哭的兒子,臉對臉地瞪著羊羔子,故意氣他︰「你打,你打呀!」羊羔子的巴掌很不情願地落在老婆臉上,他媳婦領著孩子回了娘家。

羊羔子被馬向東選送到外村去學習斗爭經驗,家里只剩瞎爬子一個人,她倍感孤獨,午飯後模著門框來到屋外,靠在窗台上享受春天的陽光。

孫廣斌向她走來。

一段時間,孫廣斌打消了追求瞎爬子的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這種願望又變得強烈。農忙時,他用勞累打發時間,農閑季節,他躺在炕上胡思亂想。晚上睡不好覺,從窗縫里向外望星星,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瞎轉,在涼炕上翻滾。他希望有人幫他燒熱炕,希望有人幫他暖被窩,這個人就是瞎爬子。

孫廣斌抓住瞎爬子的手,瞎爬子感觸到是孫廣斌,她急忙進屋,孫廣斌也跟進去,並隨手帶上門。

到屋里後,瞎爬子蹭到炕里,孫廣斌也上了炕,模瞎爬子的臉,瞎爬子沒有拒絕他。孫廣斌心里一熱,把瞎爬子摟到懷里,並用手解她的褲帶。瞎爬子和孫廣斌撕扯,把孫廣斌推下炕。

栽到地下的孫廣斌稍稍冷靜,站起身看瞎爬子抹眼淚,听瞎爬子哭訴︰「孫大哥,我不是不想依你,而是咱不能那樣做。我知道你打了這麼多年光棍兒不容易,早該有個女人陪伴你。我也想有個男人靠一靠,也想有個伴親親熱熱,睡不著覺的時候也想被人摟一摟。想歸想,我得面對現實,如果和你做了那種事,村里人的唾沫會淹死我,羊羔子也得被人看不起,我這當媽的不能對不住兒子,也不能對不住他那不知死活的爹啊!」

孫廣斌坐到炕沿上,探過身,抓著她的手說︰「我看你淨想用不著的,都啥年代了,還整那些老封建的事,你是單身,我是光棍兒,咱倆好,天經地義!」

瞎爬子把臉貼在孫廣斌的胸上,小聲說︰「你沒看見肖艷華游街嗎?多寒磣!我是看不見,听羊羔子兩口子回來說的,掛著破鞋,還得讓小青年踢打,就是為了那點兒事,我看不值得。」

孫廣斌松開瞎爬子的手,又抓著她的衣扣,對她說︰「你和肖艷華不一樣,她有爺們,再跟別的男人睡覺,王法不容。你的爺們早死了,再找主誰也管不著,紅衛兵也不會管。舊社會還允許二把刀改嫁呢,這是新社會,要破四舊,立四新。」

「你不要說了!」瞎爬子「唔唔」地哭起來,邊哭邊往炕稍挪,她喃喃自語︰「劉威不會死,一定不會死的,他或許在這個春天回來。天氣暖和了,他會回來的……」

「你這話不知說了多少遍。」孫廣斌的心里變得很失落,勉強抑制情緒,用甜言安慰瞎爬子︰「你真善良,為了過去的丈夫,眼楮都哭瞎了。如今羊羔子都有了兒子,你也該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我一起過吧,我不會虧待你。」

瞎爬子抹去淚,厲聲問︰「讓我和你過,羊羔子他爹回來怎麼辦?」

「我看你是白日做夢!」孫廣斌也提高聲音︰「天天說他回來,幾十年也沒見影,他還回來啥?我們都不年輕了,沒幾天好時光,我勸你別再耽誤!」

孫廣斌見瞎爬子不吭聲,他又往前湊,拿起瞎爬子的手,小聲說︰「你知道,我是對你有感情的。」

瞎爬子點點頭。

孫廣斌又說︰「你也是,你幫我拆洗棉衣裳,我永遠忘不了。」

「感情歸感情,慢慢地啥都淡了,我不是年輕時的小媳婦,而是老瞎婆了!你們男人心里寬,不愛老,你還是當年的帥小伙吧?」

瞎爬子看人模糊,對孫廣斌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幾年前。

孫廣斌把另只手搭在瞎爬子的肩上,輕聲說︰「你不老,和當年的小媳婦一樣。你的眼楮只是暗一點兒,不影響容貌。」

瞎爬子露出笑,仿佛讓孫廣斌捕捉到什麼,他的心陣陣發熱,整個身子無法自制。

瞎爬子用手模他的臉,孫廣斌以為是機會,側翻身,把瞎爬子壓在身下。

瞎爬子沒反抗,嘴對著孫廣斌臉上說︰「孫大哥,你先放開我,讓我再等兩年,如果羊羔子他爹再沒信兒,咱倆正正經經地在一起過。」

此時的孫廣斌,讓欲火燒得失去理智,對瞎爬子的話,他一點兒也沒听進去。他在瞎爬子身上亂抓亂模,解開瞎爬子的紐扣,又解開褲帶。

「窗外有人!」瞎爬子很低的叫聲起了作用,孫廣斌從她身上翻下,坐起身,還沒醒過神兒,被瞎爬子用頭撞下地。

瞎爬子哭喪臉,大聲吼叫︰「孫廣斌,你是糟踐我,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要來我家!」

孫廣斌灰溜溜地走出瞎爬子的家,心里酸溜溜地難受。

他剛邁出房門,瞎爬子就拍著炕沿喊︰「孫大哥,你別走,你別走啊!」喊聲是心靈的呼喚,只可惜聲太小,孫廣斌听不見。

陽光照進屋,瞎爬子感覺很淒涼。屋里靜,她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冷清。她希望听到腳步聲,希望孫廣斌能回來,她甚至想︰這個光棍子活得也不易,如果再強求,就給孫廣斌一次機會。但理智告訴她,想一想可以,千萬不能那麼做。

房前的樹上有鳥叫,把瞎爬子帶回年輕的時代︰大柳樹下,離家的劉威舍不得離開她,把她親了又親,抱了又抱,讓他把孩子生下來,囑咐她把孩子養大,也暗示她不要出軌。劉威說他不會忘掉家,一定回來,只要有春天,他就能回來!瞎爬子把一雙手鐲分開,把刻著飛龍圖案的那一只給了丈夫,兩只鐲子到一起的那一天,就會合家團圓。二十多年過去,丈夫沒有音訊,刻有彩鳳圖案的玉鐲斷為兩截。

瞎爬子從框底下模出摔斷的玉鐲,用兩手往一起對,斷鐲是能對在一起的,可它僅僅是一只,那只手鐲在哪里?丈夫在哪里呀!

瞎爬子哭出聲︰「孩子他爹,你倒底是死是活,讓我等得好苦啊!」

孫廣斌心里憋屈,低著頭往隊里走,險些撞上劉佔山。劉佔山抓住他的胳膊,大聲說︰「哎,孫光棍兒,是不是又想瞎爬子?你明天供我一頓大饅頭,我給你當媒人,要是整不成,我劉佔山就不在村里呆。」

孫廣斌抬起頭說︰「我說劉佔山,有能耐到隊里白話去,別拿我開心行不行?」

「哎,哎?你這個光棍子變得不知好賴了。」劉佔山故意哈哈笑,然後說︰「你別小看保媒的,一搓和,男的女的就能到一塊兒,還能鑽一個被窩睡覺,信不信?」孫廣斌知道劉佔山取笑他,想離開,劉佔山又送他一句︰「就你那小樣,別看總想著瞎爬子,還偷著往她家跑,頂多模模手指頭,這輩子也得不到她。」

孫廣斌說︰「誰不知道你,白話沒用的有一套,沒見你干過正事,你還會保媒?就是能成的婚姻也得讓你攪了。」

離開孫廣斌後,劉佔山心里想︰「這孫光棍子還真說對了一半,劉滿

豐那件事,還真的差一點兒讓我白話黃,看來遇到正事還真得注意點兒,再不能信口開河。」

劉佔山這樣想,不是沒根據。

北賀村的隊長听劉佔山說劉滿豐在城里有女朋友,立刻把媒人找來,拉下臉說︰「你把我閨女介紹給一個有對象的人家,安的什麼心?」介紹人解釋︰「我只看重劉奇是個本分人,真不知他兒子有花花事,你容我調查調查,然後給你信兒。」

「你不用調查了。」隊長把媒人打發走,非常憤怒地說︰「這門親事我們不做!」

劉佔山听說劉滿豐的親事被他無意中的一句話攪黃之後,心里很不是滋味兒,覺得對不起北賀村的隊長,也對不起劉奇,要打自己的嘴巴子解解恨,又舍不得下手,想了想,又去借錢,買了四包槽子糕去見隊長。劉佔山想︰「劉奇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小人,如果我把兩家的親事促成,他準能還我買槽子糕的錢。關鍵是能不能說服那個挺倔的隊長,如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話,四包槽子糕的錢就得自己擔負了。」

隊長見劉佔山拿重禮進家,覺得奇怪。劉佔山說︰「這禮是劉奇讓我送來的,他相中了你家的閨女,也看中你們是一個本份人家。」

「劉奇讓你做媒?」

劉佔山點點頭。

隊長想︰「這劉奇也夠沾乎的,前一個媒人讓我打發,又搬出個劉佔山。你也該想想,你相中我閨女,我也得相中你兒子呀!」他非常不滿對劉佔山說︰「劉奇這戶人家是不錯,我不挑,可那小子在城里有對象,還要在農村找一個,他想干啥?」

劉佔山故意反問︰「你听誰說的?」

「听你呀!」隊長說︰「你說劉滿豐在城里有女朋友。」

劉佔山哈哈笑,在笑聲中琢磨,怎樣把對方「白話」住。他說︰「我說老哥,一看你就沒進過城,不知道城里咋回事。我不是瞎白話,城里的車和咱們鄉下的車都不一樣,人家在天上扯根繩,車就在繩下跑,比咱這花 轆快得多。在咱這,青年男女在一起說說話都臉紅,還怕別人說什麼,城里的大姑娘和男人摟著跳舞,哪都模。還有,城里的工廠和咱農村的露天地也不一樣,男女往一起扎堆兒,都稱朋友。」

隊長不說話,看著劉佔山。劉佔山在「白話」中思考哪句話有漏洞,覺得「摟著跳舞」這句話不該說,急忙改口︰「摟著跳舞的城里人也是極少數,我們農村不是也有極少數嗎?劉滿豐是個本份的小伙兒,他沒干那種事。」

隊長還是解不開扣,他問︰「這麼說,劉滿豐確定有女朋友了?」

「對對,在城里,管男的就叫男朋友,管女的當然叫女朋友。」

隊長把四包槽子糕捧給劉佔山,客氣地說︰「把槽子糕還給劉奇,讓他別再托媒人了。」

劉佔山看到這出戲要唱不成,他不甘心,賴著不走,自己給這種做法叫「緩兵之計」。劉佔山小聲念誦︰「大老遠的來一趟真不容易,我再坐一會兒,歇口氣就走。」

隊長老婆給他送上熱水,劉佔山慢慢地吹著冒氣的水碗,腦筋急轉著思考對策。他說︰「也是的,看我這媒人當的,只顧往一起搓和,還沒見到你家閨女長得什麼樣呢。」他又說︰「不跟劉奇做親家不要緊,咱再找別人,我們村好小伙多得很。」

房門開,隊長閨女走進屋。劉佔山揉揉眼楮,把眼前的姑娘看了又看。

姑娘高個兒,腰細臀圓,眼楮不是很大,位置恰到好處,眉毛不是很濃,把眼楮陪襯得格外嬌麗。劉佔山心里說︰「又是一個美女!」

他怕看走了眼,起身轉到姑娘身後,看到姑娘兩條長辮垂向苗條的腰身,不由得暗暗叫「好」,更堅定了讓劉滿豐把姑娘娶到手的決心。

等姑娘在炕邊坐下,劉佔山把他積累的「白話」本事都拿出來,先說城市如何好,又說劉奇怎樣正直,再說劉滿豐︰「那小伙子可不簡單,進廠沒幾年,就當了干部,看護整個廠子。那廠子老大了,你們北賀村都趕不上人家一個車間。你知道一天能織多少布?你們北賀村用不了,老多了!那麼大的工廠,劉滿豐可以隨便溜達,哪個人不听領導話,他可以隨便抓。你要不信,就跟我到劉屯去看,不看別的,咱們看看他身上的手槍。我當過兵,知道那叫二八擼子,在部隊上,大領導才有,連長才給個盒子槍。」劉佔山見姑娘听得挺認真,他又說︰「有些人進城後就變得花里胡哨,劉滿豐不那樣,還保持咱貧下中農的本色,農活一點兒不差,去年還幫他爹翻蓋了房子,多整出一間,結婚時不愁沒地方住。要說一點兒不變也不切合實際,只是變得更帥,要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姑娘追求他?」

劉佔山看到姑娘低了頭,意識到又說走了嘴,急忙更改︰「劉滿豐可是個好青年,對城里的女人一點兒不動心,就是想在鄉下找一個會過日子的。」

隊長不願听劉佔山說這些話,礙于面子又不好攆他走,便說︰「我是不同意這門親事,也對城里不感興趣,閨女找婆家,在跟前兒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就行了。」隊長看了看閨女,又說︰「找婆家是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就是不反對,她也不見得同意。」

隊長閨女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眼劉佔山,然後怯生生地說︰「我想處處看。」

姑娘的話就像在劉佔山心里打開一扇窗,他感到既敞亮又驕傲,聯想到自己老婆,高興地直想樂,在心里嘀咕︰「想當年,我就是憑白話把于杏花弄到手的,今天又一通反話,把劉滿豐本來要黃的婚事弄成了,這叫扭轉時局,不是我劉佔山,別人沒這個能耐。」

在姑娘這打開缺口,劉佔山乘勝追擊,他把劉滿豐贊揚的像一朵花,把城里說得天花亂墜,還說結婚後可以進城,也能坐上一根長繩下跑的車。

隊長終于松了口︰「看你的面子,讓她先處一處。」他還說︰「我還是不放心,那小子真有女朋友,我閨女這輩子可就苦了!」

劉佔山拍著胸脯打保票︰「要說劉滿豐有一般的朋友有可能,絕對沒有摟著抱著的女朋友,如果你閨女嫁到劉家有啥差錯,你把我劉佔山綁來批斗。」

劉佔山在北賀村「白活」夠,又去劉奇家,進門就嚷︰「成了,成了,別人辦不成的事,我劉佔山能辦成。」

劉奇被劉佔山說得發愣,急著問︰「咋咋呼呼的,啥事成了?」

「保媒呀!我去了趟北賀村,把你家的情況詳細作了介紹,女方一听,樂得直尥蹶子。」

前一位媒人被北賀村的隊長轟走後,向劉奇說了女方不同意的原因︰「是你們村的劉佔山在女方家胡咧咧,偏說你家老小子在城里有女朋友,還說摟著跳舞哪都模,人家還能干?擱咱唄,也不能讓閨女找這樣的男人。」

劉奇不明白︰「這個劉大「白話」怎麼弄出滿豐有女朋友的故事呢?」

媒人還問劉奇︰「是不是你得罪人了?」

劉奇覺得和劉佔山之間沒有大的隔閡,也想到又是「大白話」胡謅八咧,用城里的事唬弄莊稼人,故意編造出什麼「三角」「四角」的。他對媒人說︰「孩子的終身大事,那是緣分,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咱們也別強求。」

在劉奇認為這門親事徹底涼掉的情況下,劉佔山登門報喜,讓劉奇深感疑惑。

劉佔山把實情說給劉奇︰「因為我這張破嘴,把滿豐有女朋友的事給白話出去了。一走板兒,差一點兒把滿豐的媳婦給嚇跑。」

劉奇打斷他的話︰「滿豐有女朋友?他咋沒跟我說?」

「咳!啥叫女朋友?都是城里的姑娘喜歡逗弄小伙子,沒有誠心的。你在城里呆過,還看不到花花事,你說摟著跳舞的有幾個是兩口子?」劉佔山本來不想和劉奇說太多,可是有了前奏,他肚子里的話從嘴里往外頂︰「說滿豐有了女朋友,連我自己也蒙了,看到他家氣氛不對勁兒,我趕忙離開。回家我就琢磨,要是別人家的事我就不管,你劉奇也是走南闖北,讓我劉佔山從心里佩服。我想到時下最流行的一句話,叫河內損失河外補,我得想辦法補回來。你說我咋辦?拿了四包槽子糕做見面禮,說是你給買的。」劉佔山把「四包槽子糕」的語音說得很重,意在讓劉奇往心里去。他又說︰「姑娘他爹是個倔巴頭,不收禮,要是別人就沒戲了,我劉佔山不是容易打發的,裝喝水,等著見姑娘。真的見到了,嚇我一大跳,這哪是農村的孩子,簡直是天仙下凡!不能讓這麼好的姑娘跑掉,想什麼辦法也得給咱滿豐弄過來。」

劉奇給兒子找對象的標準還是老一套,老實巴交的能過日子就行,不需要天仙般的美女。他說︰「听媒人說,姑娘體格好,也很潑實。」

「對,對,是那樣,頭一眼就看出是能掙工分兒的女人。別看腰細,不耽誤干活,將來生孩子也不能拉後,比不上馬榮媳婦,也能和我家于杏花造個平杵。」

劉奇讓劉佔山自己卷蛤蟆煙,劉佔山擺擺手,說抽帶把的洋煙習慣了,煩蛤蟆煙的辛辣味兒。其實劉佔山沒有吸煙的嗜好,偶爾吸一口,也是逢場作戲,他說抽帶把的香煙,那是在劉奇面前顯示他與眾不同。劉佔山說︰「這樣好的大姑娘,咱們娶不過來,確實可惜,我得拿出真本事,想方設法地把你兩家說合到一起。還別說,讓我把城里鄉下的事情一擺,姑娘自己先同意了。現在的事,父母不能硬橫著,我又做他們的思想工作,這門親事算成了。趕明兒叫滿豐和姑娘見個面,準備準備,就等著娶媳婦吧!」

劉奇夫婦都感激劉佔山,說辦喜事時答謝他。劉佔山連說︰「不用,不用。」又說︰「這四包槽子糕是我借錢買的,不過這倆錢兒不算啥,要是興當盲流,干兩天就能掙出來。」

劉奇老伴兒從框里拿出十元錢給劉佔山,劉佔山裝做不要,再三虛讓後把錢揣進兜。他在心里算計,這四包槽子糕才花三元二毛錢,他給我十塊,看來這個老邪門兒還是個大方人,給他幫忙,多跑幾步道也值。

劉佔山興高采烈地離開劉奇家,在街上遇到何英子,何英子往道邊躲,劉佔山也沒愛搭理她。他想去老黑家,剛拐彎,便產生一個奇特的念頭,想看看這丫頭在晚上溜出來干什麼。

何英子靠在自家的柴垛旁。

劉佔山在心里說︰「這丫頭準是學她媽,藏在柴垛後和野漢子偷情。何英子長得水靈,哪個爺們有這樣的艷福?」

好奇心促使劉佔山留下來,他蹲。

段名輝從劉佔山跟前穿過,在柴垛旁拉過何英子,兩人站著說話,劉佔山听不清。

戰斗兵團進駐劉屯,由于劉佔山溜得及時,段名輝撲了空。他在劉屯蹲守三天,也從側面調查了劉佔山的情況,覺得當水鬼的事情蹊蹺,便喪失抓人的信心,領著隊員撤離。他舍不掉何英子,繁忙中找點空閑來約會。

劉佔山听于杏花說段名輝來抓他,恨得咬牙切齒,又知道段名輝勾上了何英子,便把怒恨延伸到何榮普一家。他罵什麼驢下什麼崽兒,肖艷華是破鞋,何英子也是「馬子」。「馬子」這個詞是從何守道嘴里學來的,在農村不通用,劉佔山用它比喻不正派的女人,既表示他見多識廣,也證明他有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

何英子和段名輝接觸一段時間後,覺得這個造反派頭頭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好。段名輝有文化,卻不用在正地方,整天都是那幾句革命口號,講不出一點兒實在的道理。體格好,卻不愛勞動,只會打打殺殺,見了重活就躲。何英子原打算找一個靠得住的丈夫,段名輝讓她失望。

她把想法說給母親,肖艷華說︰「英子啊,別太挑了,小伙子不缺胳膊少腿的,又有前途,差不多就行了。」

被馬文一次又一次的侮辱,肖艷華在悔痛的同時更感到對兒女們的虧欠。她抹了一把淚,泣聲說︰「媽不好,不知為啥走錯了路,落個壞名聲,會連累你的。人家不嫌咱,咱就別挑人家了!」

肖艷華把英子的想法說給了丈夫,何榮普的腦袋晃成了撥浪鼓,對老婆說︰「孩子的事讓她自己做主,咱們別管。」

「不管就得黃。」

「黃就黃。」

肖艷華扶著丈夫的肩,哭著說︰「榮普,我對不住你,也坑了孩子,都是作孽啊!自從英子和段名輝處上對象,有些人恨我們,有些人看我們笑話,說啥的都有。如果真的黃了,準有人說英子隨她媽,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經過無數次的磨難,何榮普也變得堅強些,他說︰「人嘴兩層皮,誰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咱寧可被屎盆子扣上,也不能讓孩子委屈。」

何榮普不停晃動的腦袋仿佛傳染了肖艷華,她也不停地搖頭︰「做個女人真難哪,吃了虧,還得讓人埋汰,提倡婦女解放,到現在也沒從鐵索中掙月兌出來。咱是兩口子,有怨憤只能和你說,我和馬文的事,你心里明鏡似的,怨我嗎?就說年輕時在大食堂那碼事,明明是他逼我,為什麼所有的罪過都讓我承擔?我是圖吃的,甚至和男人耍賤,他馬文就沒錯嗎?讓我游街,給我掛破鞋,都是馬家人干的,憑什麼這樣對待咱哪?我看女人生下來就是遭罪的命!」

何榮普從來沒有因妻子的出軌而過多地責怪她,都是默默地忍受,甚至同情和可憐她。何榮普說︰「把過去的事都忘了吧,是我無能,挺不起身,讓你靠不住。」

丈夫的寬容更讓肖艷華感到自責,她痛苦地說︰「不要說這樣的話,別說這樣的話了!你是可以靠得住的男人,就憑對我,對大壯,對小錯。是你背負得太重了,不得不采取忍耐啊!」

何榮普覺得妻子把話扯遠,問她︰「英子這麼大了,找對象的事讓我管,我這當爹的怎麼管?」

肖艷華問︰「你說這個段名輝是靠得住還是靠不住?」

「這小子體格不錯,打架吃不了虧。從目前看,他是追咱家英子,投入了真感情。他現在弄得紅紅火火,或許能有個好前程,當不上公社大官兒,也能和孔家順混個平杵,就算咱們借不上光,最起碼沒人敢欺負英子。」

肖艷華說︰「依我看還是讓英子處下去。」

何榮普的頭晃得稍慢些,話語很平淡︰「孩子願處就讓她處,不處就拉倒,省得以後落埋怨。」

何英子听了母親的意見後,又認真思考目前的處境,還怕提出分手會得罪段名輝,只好處下去。段名輝以為感情成熟,送來聘禮,並要求何英子去見他的父母,英子同意。段名輝暗示她回不來可以住下,遭到英子拒絕。

段名輝想方設法地提速雙方的感情,打算盡快地把何英子娶到家,以便全身心地投入轟轟烈烈的革命斗爭中。他來何家,常常選在晚上,給英子講革命的大好形勢,教英子背誦**語錄,喊四個偉大、三個忠于,听英子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摟英子柔細的腰,還要抓撓英子凸起的前胸。

段名輝和何英子說了一些話後,把她摟進懷,何英子的雙手搭在段名輝的脖子上,兩人的臉貼在一起。

劉佔山隱約看見,段名輝解何英子的上衣扣,他在心里罵︰「這個外村的野狗,到劉屯來找腥,你也學大鼻子,要在大街上撲拉毛斯?我再等一等,你月兌褲子時我再喊抓奸。你不是想抓我嗎?這回我抓你,最好何英子反咬一口,讓你蹲幾年笆籬子。」

段名輝沒有月兌褲子,而是拽著何英子蹲。

何家的柴垛旁還有柴垛,中間有避人的地方,冬季豬哄草,在兩個柴垛間絮了窩。段名輝手扶地,往窩里移動。

劉佔山心里一陣激動,覺得報仇的機會來了。如果兩人進草窩,他就用柴捆堵,來個甕中抓鱉,讓段名輝身敗名裂,媳婦娶不成,還得回家耪大地。

段名輝在草窩里伸出頭招呼何英子,何英子不挪身。段明輝伸出手來抓,何英子往外掙,兩人僵持。

劉佔山著了急,怕何英子不就範,「抓鱉」的事就干不成,他在心里給段名輝鼓勁兒︰「加把力,把英子拽進去。」

此時,馬向前走過來,他穿著家做的布鞋,不跟腳,把地擦得「趿趿」響。

怕被別人看到,英子松開段名輝的手,兩人伏,一動不動。

馬向前在他倆身邊走過。

劉佔山小聲罵︰「這個胖老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出現,攪了一場好戲。」劉佔山希望何英子的艷戲繼續往下演,可二人站起身,親密擁抱後分開,段名輝往村外走,何英子回了家。

劉佔山不甘心,想跟出村外嚇唬段名輝,覺得沒必要。又想找何英子談一談,向她說明,跟段名輝不會有好下場。何英子進了屋,又不能跟進去。

好戲沒演成,劉佔山失去了到老黑家串門兒的興趣,想回家,又停下來。覺得馬向前來的突然,而且奔小學校的方向,劉佔山跟過去。

小學校沒有停課,白天還響著孩子們的讀書聲。到晚上,其他老師都回家,僅僅的一間宿舍里,住著女老師付亞輝。

宿舍里亮著電燈,付亞輝坐在炕桌旁批改作業。馬向前輕輕敲了三下門,付亞輝開門放他進。馬向前坐在付亞輝對面看寫字,很摯誠。他不認字,眼楮卻隨付亞輝的筆尖動。付亞輝抬頭看看他,嘴唇稍稍動了動,馬向前「嘿嘿」笑,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這一切,被劉佔山看在眼里,明白這是一對情侶,他怕驚擾付老師,悄悄離開學校。

回到家,劉佔山立刻拿出十元錢在老婆面前顯,見于杏花不十分在意,便主動把保媒的事作了匯報,並說︰「你爺們看人從沒走過眼,我說劉奇好,他就錯不了,你看這個。」劉佔山把十元票在手心上拍的「啪啪」響,笑著說︰「我用三元二買的槽子糕,劉奇給我十塊錢,正義的人就是這麼大方。」

于杏花跟劉佔山過了十幾年,也學會俏皮人︰「看把你美的,佔這點便宜就找不到姥姥家,還窮白活呢!別忘了段名輝來抓你那陣子,嚇得尿都出來了。」

提到段名輝,劉佔山便想到在柴垛前看到的那一幕。要不是被馬向前沖散,一定有好戲看。劉佔山琢磨何英子該怎樣往下演,看老婆的眼神都變得異樣,等六個孩子都睡下後,拉過老婆要親熱。于杏花推開他,裝做生氣的樣子說︰「又在外面中了邪,是不是想回來拿我開心?」

劉佔山顯得很神秘,把嘴湊到老婆的耳根子上,小聲說︰「我看到新鮮的,何英子和段名輝鑽了柴禾垛。」

于杏花說︰「人家搞對象,鑽草垛有什麼新鮮?」

為了激起老婆的興致,劉佔山順口胡編︰「跟劉強摟著吳小蘭鑽草垛不一樣,這兩個人都光著。」他見老婆不理他,又說︰「何英子一絲不掛,體形迷人,身子可白了,和你當年渡大遼河時一個樣。」

劉佔山本想借此和老婆說些悄悄話,沒想到于杏花翻了臉︰「一個大老爺們,偷看小青年搞對象,你不怕瞎了眼!」

見老婆不愛听這些葷話,劉佔山急忙改口︰「我這是逗你玩兒,根本沒見他倆月兌褲子。我盯著他們,是想報仇。你段名輝不是想抓我嗎?今天我來抓你,讓全公社的人都知道段名輝耍流氓,也讓村里人知道何英子是個馬子。」

「啥叫馬子?」

「跟我過了這麼多年,連馬子都不知道,馬子就是野雞。」

于杏花立刻問︰「何榮普一家和你無冤無仇,你糟踐英子圖個啥?」

「段名輝和我有仇,何英子和他相好,他們是一路貨!我恨段名輝,就不能不恨她!」

于杏花被反反復復的階級斗爭搞得暈頭轉向,她不知道丈夫的斗爭哲學是對還是錯。

劉佔山說︰「就賴那個馬大胖子,把他倆沖散,也打亂了我的計謀。」劉佔山見于杏花不理這個茬,又問︰「你說馬向前去了哪?」

「愛去哪去哪。」

「他去了小學校,纏著付老師。人家付老師正忙著寫字,他坐在對面看,一個大字不識,還裝文化人,瞅著付老師嘿嘿笑。」

于杏花說︰「馬向前和付亞輝處對象,村里人幾乎都知道,正大光明的事,你去那看什麼熱鬧?」

「咳,咳!這話怎說的?馬向前十年前就說過,付亞輝給他當一天媳婦,他寧可挨槍子兒。都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想到真的讓他吃到了。」劉佔山問老婆︰「付老師是文化人,又吃官糧,怎麼能相中一個大老粗呢?」

「馬向前心眼兒好,感動了付亞輝。」

劉佔山慢慢地搖頭,嘟囔著︰「不是這麼簡單,不是這麼簡單啊,這老嘿算是撿了大便宜,撿了大便宜了!」

于杏花說︰「付亞輝是反革命子女,不好嫁人,才屈身馬向前。」

「也不是。在當前,成份不好的小伙子打光棍兒,好看的姑娘沒有臭到家的。」

于杏花嫌劉佔山絮叨,沒好氣地說︰「人家的事,用著你刨根問底麼?告訴你,付亞輝要嫁給馬向前,是因為她丟過褲子。」

劉佔山的兩個大孩子都是付亞輝的學生,他敬重付老師,感激付老師對孩子們的關心和愛護,家里家外都稱老師,從未直呼其名。付亞輝丟褲子的事,他更是避而不談。

于杏花提到此事,劉佔山板起臉,瞪著老婆說︰「丟褲子咋地?在現實來說不算毛病!興男人想女人,就興女人想男人。在城里,男女一對眼兒就找旅店去睡覺,睡夠了再找別人,沒人說閑話。也就咱劉屯這個破地方,想親熱還得鑽草垛,跟做賊差不多。」

劉佔山是想替付亞輝辯解,他這是越抹越黑。見老婆不喜得听他「瞎白話」,又惋惜地說出心里話︰「不管怎麼說,付老師還是賠。一個漂亮的大姑娘,又念了那麼多書,最起碼也得找個秀才。你說馬向前,只會說嘿也好,他倆在一起,那也太不般配了!」

「都說操心不禁老,我看你操心沒個夠。說付亞輝和馬向前不般配,還有更不般配的呢!馬向東混得出了名,長得也不咋樣,人家找個高中生。那姑娘白白淨淨,又文靜,挺招人喜愛的。」

「你說的是不是縣城下來的紅衛兵,那個姑娘叫辛新吧?」

于杏花說︰「就是她。你說她和馬向東般配嗎?」

「啊?」

劉佔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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