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劉滿堂也回到劉屯,而且給劉滿豐帶回一封信。
紡織廠的文化大革命向縱深發展,階級斗爭異常激烈,武斗在升級,由以前的棍棒發展到真槍實炮。做為無產階級主體的工人們,幾乎全部擦亮眼楮,在蕩滌一切污泥濁水的同時,都舍得用生命保衛我們的偉大領袖**,不惜一切代價地捍衛**思想,捍衛**的革命路線,捍衛以**為首紅色政權。沒有人光拉車不看路,更沒有人願意為反動資產階級紡線織布。工廠全面停產,工人擁向街頭,結滿老繭的雙手扔下批判的大筆,由棍棒大刀換上了長槍短炮。可喜的是工資照發,糧食定量不少。因為無產階級有過慘痛教訓,深知不吃飯會餓死,而且餓著肚子也會影響斗爭熱情。
劉滿堂是檢修鉗工,織布機停了電,他用扳手擰不轉,只好背著兜子回獨身宿舍。同室工友全部成了他的省聯「戰友」,仍然動員他拿起武器,投入到和工大八三一的戰斗中。階級斗爭你死我活,如果退縮,就是背叛革命,不但工大八三一的嘍羅們放不過他,代表無產階級的省聯「戰友」們,也會向他揮起「專政」的鐵拳。
劉滿堂不是膽小怕死,而是感到沒完沒了的斗爭讓他模不著方向,他喊過革命口號,跟著上街游行,也曾和弟弟劉滿豐面對面地進行辯論。他說省聯是革命派,劉滿豐說省聯「保皇」,只有工大八三一才是真正的革命組織。爭得面紅耳赤,雖然沒動拳腳,也是不歡而散。後來劉滿豐參加廠里的「武斗」,劉滿堂則不願把槍口對著昔日的工友,更不願對準自己的同胞兄弟,他又拎起扳手,干起他熟悉的檢修工作。當車間里不許「閑人瞎逛」時,他告別工廠,告別單身宿舍,背著「革命戰友」,偷偷回到劉屯。
讓劉滿堂帶信的是他的年輕女徒弟,工大八三一成員。
站隊不同,斗爭中互相攻擊,師傅不敢指導徒弟,徒弟不再尊重師傅。不過劉滿堂不是廠省聯的骨干,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越來越滑向兩派的中間,女徒弟在敵對的同時也恢復了對師傅的幾分信任,竟敢讓劉滿堂捎信給她的革命戰友。但是有條件,劉滿堂必須親手把信交給劉滿豐,如果偷看,革命者的鐵拳決不會放過他。听了徒弟的話,劉滿堂回之一笑,他心里非常清楚,廠里的工大八三一處于絕對劣勢,弟弟敗走回鄉,女徒弟只不過虛張聲勢。劉滿堂也想到,徒弟和弟弟都是小青年,信中難免有些纏綿,便原封不動地交給了劉滿豐。
劉滿豐接到信,情緒變得反常,有時低落得不想吃飯,有時煩躁得大唱革命歌曲,常喊出工大八三一心勝的口號。他凝視省城方向,揮動並不堅硬的「鐵拳」。
劉滿堂勸他︰「你听哥哥的話,老實在鄉下貓著,別尋思城里的事,有力氣到隊里干活,幫家里掙幾個工分兒。」
劉滿豐不听勸,對哥哥說︰「革命斗爭如火如荼,工大八三一的戰友們在經受考驗,你讓我在家里貓著,我貓得下嗎?」
劉滿堂說︰「你們工大八三一根本就站不住腳,你也用不著為他們賣命,真正有實力的是省聯。我們這一派不但有省里主要領導支持,還有軍區領導支持,听說還有jiangqing的親屬坐陣,已經動起真槍真炮,工大八三一的末日就要來到!」
「他們有真槍真炮,我手里的家什也不是吃素的!」劉滿豐從懷里抻出手槍,瞪著哥哥說︰「支持省聯的頭頭們都是走資派,他們反抗**思想,偏離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偉大領袖**早有指示,這次運動的重點就是整他們。我們工大八三一都是忠誠**的革命戰士,高舉**思想偉大紅旗,堅決捍衛**的革命路線,打倒一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打倒披著造反外衣的保皇派!雖然工大八三一處于革命的低潮,那是暫時的,革命的gaochao就要到來,我們就要走出困境。希望是屬于我們的,勝利是屬于我們的!走資派的末日就要來到,保皇派必定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劉滿堂比弟弟成熟,不願和他打說不清楚的口水戰,只是說︰「我是你哥哥,你應該听我的話,把你手里的破槍收起來,以免在村里惹禍。」
「親不親,線上分,你若不反戈一擊,站到我們工大八三一這邊來,你就無權和我這樣說話。」
弟弟的話激怒了劉滿堂,氣得他大聲吼︰「你少把八三一掛在嘴上,明天到隊里去干活,咱爸掙幾個工分兒不容易,沒人供你吃閑飯。」
劉滿豐對哥哥的話不以為然,因為廠里給工資,他不愁沒飯吃。
雖然省聯和工大八三一兵戎相見,但做為執掌大權的省聯,並沒把工大八三一的成員當做四類或常規的階級敵人看待,對放下武器者或四下逃難者,仍然保留他們的基本權利,工資照發,還不扣口糧。劉滿豐是武斗中的兵敗者,排除派性之爭,按理說他還沒有後顧之憂的事情,他情緒反常的原因不單是為革命的前途擔憂,也不單是為工大八三一憤不平,是他陷入感情的泥潭中。
給他寫信的女青年是通過哥哥認識的,初次見面,劉滿豐就對她產生好感。
姑娘嬌小機靈,黑得透明的大眼楮里露出單純和天真,她嗓音清亮,做事麻利,被師傅們稱做「小精靈」。「小精靈」喜歡接近劉滿豐,還曾給過劉滿豐電影票,兩人在廠俱樂部里挨在一起,看故事片《雞毛信》。互相間沒有太多話,心里都是熱乎乎的。
就在兩人的感情即將撞出火花時,工廠里分成兩大派,廠保衛科的人全部站在工大八三一這一邊,而劉滿堂所在的車間,大多數是省聯的成員。也許是「小精靈」出手好奇,也許是她樂意追隨劉滿豐,挺身站到工大八三一的旗下,和師傅劉滿堂之間產生鴻溝。這種政治上的鴻溝,任何人都很難跨越。
「小精靈」和劉滿豐有了工作上的接觸,卻不敢吐露真情,兩人都被革命烈火燃燒著,互相間一個不正常的眼神,都怕被對方看做對偉大領袖**的不忠。
迫于省聯的強大壓力,廠保衛科的人員在八三一內部造反,劉滿豐反應慢,還未來得及反戈,就被以前的「戰友」擊敗,丟掉堅硬的革命盔甲,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劉屯。
經過劉佔山搓和,劉滿豐和北賀村的姑娘見了面。在劉滿豐眼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姑,不像劉佔山描述的那樣好看,也不及「小精靈」。
怕劉滿豐打退堂鼓,劉佔山加快運作。他把姑娘帶到劉屯,和劉奇夫妻見了面,姑娘的淳樸厚道得到認可。訂下親後,劉奇給了女方二百元彩禮,並讓劉滿豐帶她去城里買結婚穿的衣服。
劉滿豐不同意。
劉佔山做他的思想工作︰「二百元都花出去了,你要後悔,女方家也不會送回來。我勸你,千萬別干養了孩子去喂狼的傻事!」
劉滿豐說︰「我找對象,我得看順眼。」
「這樣好的姑娘你看不上眼,想找啥樣的?天仙好看,人家不見得跟你,就是娶來也白搭,又不能干活,又不能生孩子,說不定哪天又跑回天上,讓你啥也撈不著。」
劉滿豐覺得劉佔山「白話」得離了譜,便說出實情︰「我覺得這姑娘太土,跟我結識的城里姑娘沒法比。」
劉佔山拍著大腿說︰「看看,讓我猜對了吧!說你在城里有女朋友,真是一點兒不假。」
「現在興自由戀愛,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
劉佔山瞪著眼楮看劉滿豐,看半天兒,他大聲說︰「好你個劉滿豐,也長花花腸子了!你知道你的婚事費了多少周折嗎?要不是我有鐵嘴鋼牙,左右逢圓,你的婚事早黃了,別說姑娘來你家,你連影子也看不到。」
「黃了更好。」劉滿豐非但不感謝劉佔山,還顯得很生氣︰「這是新社會,對像都是自己搞,用不著別人摻合。」
「哎咳,你這小子不知好賴了!告訴你劉滿豐,我是看你爹,才在女方家替你說好話,要看你,打八輩子光棍兒也沒人管。」劉佔山見劉滿豐要離開,拉住他說︰「你知道女方家為啥提出黃,是听說你在城里有了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
不知出于啥想法,劉滿豐冒出這樣一句話。
「那就對了!」听劉滿豐這樣說,劉佔山心里一陣亮堂,他打開話匣子︰「別看你是城里人,跟我沒法比,我在城里時,你還沒退黃嘴丫子。城里的姑娘臉蛋白,淨鬼魔心眼兒,今天和這個摟著,明天又讓那個抱,連睡覺都不固定,你能看得住?咱鄉下的姑娘才是根紅苗正,一棵紅心干革命,一生中只忠誠一個男人。你看你嬸兒,跟我沒二心,我出去那麼多次,不擔心她在家里出事。當然,農村也有肖艷華那樣的女人,終歸是極少數,這樣的女人不能要,連她的閨女也不能要。你說英子好看不?咱不跟城里的女人比,十里八村也是一流的,男人們見了都睡不著覺。為啥咱不要她,就是因為她不可靠。**教導我們,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要看本質,破鞋的閨女本質就發賤。她把段名輝纏住了,我敢斷定,那小子準當王八。」劉佔山說何英子壞話,是因為他恨段名輝,說出來,是想解解怒氣。他也感覺到扯得不著邊,又把話拉回來︰「城里的姑娘我沒少見,她們跟修正主義大鼻子不學好,穿得花花綠綠,一定有花心。」
劉滿豐反駁他︰「你說的都是過去,現在城里的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衣服都是黃灰色,連穿裙子的都沒有,非常樸素。」
「你這小子中毒不淺。」劉佔山仍然堅持城里姑娘不如農村姑娘的觀點,他說︰「她們黃灰色外衣里面是什麼?一看就花里胡哨,還有的女青年穿吊腿褲,故意露出新鮮襪套,都是gongyin男人。」劉佔山又說︰「其實,做為男人,有了女朋友也不要緊,她逗弄你,你也可以撩撥他,摟著睡也可以,只是別當真,更不能娶她當媳婦。」
「我看你是教唆犯!」劉滿豐帶著不滿的語氣說︰「把你叫叔,你不該跟我說這些沒用的。」
「啥有用?我看你進了幾天城就不知蹲在哪個牆角拉屎了!」劉佔山把話題扯到要辦的事情上︰「北賀村的姑娘大高個,楊柳細腰,又大,那是健康的標志,別看沒你嬸子粗壯,工分兒不會比她少掙。還有,這樣的女人能生孩子,傳宗接代最拿手。她哪點兒不如你?哪點兒不如你在城里的女朋友?」
北賀村的姑娘要個頭有個頭,又長得周正,劉滿豐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只是和「小精靈」比起來,總有一些缺陷,差在哪,他也說不清。劉佔山好象看出劉滿豐的心思,便說︰「那姑娘臉上發紅,有點粗糙,是春風吹的,你把她放在家里養幾天,再給她一些好吃的,往臉上抹點蛤蜊油,保證比城里的姑娘還受看。」劉佔山見劉滿豐不吭聲,又說︰「你不信咋地?我家你嬸兒當初也是這個樣,經過我的調理,臉蛋也白了,成了咱村最漂亮的女人。」
劉滿豐還很年輕,沒把男女之間的事看得很重,「小精靈」給他買電影票,他只看成普通朋友間的交往,後來兩人站到一個革命陣營,只顧斗爭,剛剛萌發的私情又漸漸淡漠。父親給他找媳婦,並且讓他趕快成家,他才把「小精靈」從心底掏出來,和將要成為媳婦的姑娘進行對比,總覺得「小精靈」比這個姑娘強一些,但他不敢確定「小精靈」心里會不會有他,如果是一廂情願,那將是竹籃打水。
他受父親影響,也有些不相信城里的姑娘,何況「小精靈」又沒有音信,經劉佔山用特有的方式撮合,便稀里糊涂地答應了這門親事。劉佔山趁熱打鐵,讓劉奇和女方父母商定了結婚的日期。婚期訂下不久,劉滿豐就接到小精靈的信,雖然信中講的都是革命言辭,字里行間也能透出濃濃柔情。
夏日的早晨,濕漉漉的涼爽,太陽升到一桿子高,就把炎熱投向大地,晶瑩的露珠不想和陽光對抗,貼伏在植物的葉面上,淋濕的小蟲懼怕暴曬,躲在葉下「」吵叫。劉喜鑽到草甸子里,濕透半截身。他嫌濕鞋不跟腳,用柳條捆起,搭在肩上。牛群慢慢移動,劉昭義在後面跟著,手里拿著長鞭,懷里抱著破舊的琵琶琴,沒有音樂,只有他粗獷的轟牛聲。甸子上有很多水坑,里面的青蛙「呱呱」叫,劉滿豐扛著推網在草里走,受驚的螞蚱群群飛起,飛舞的蜻蜓把他帶向水坑。
劉滿豐月兌下衣服跳到水里,不一會兒就用推網把水攪混。他把推網推到邊上,倒出里面雜草和稀泥,劉喜在泥里扒拉,每一網的泥水中都能撿出幾條小鯽魚。推了幾個來回,也沒撈到一斤,劉滿豐上了岸。
劉喜指給他,說蒲草叢里會藏著大魚,劉滿豐撥開蒲草,在一叢野荷下用手模。荷叫蓋著水面,托著幾支含苞的花朵,劉滿豐下巴貼著荷葉,兩只手把花枝踫得搖動。突然,劉滿豐猛起身,兩手掐住一條斤把重的紅毛大鯉魚,把它扔上岸,鯉魚在草里拍動。
劉滿豐洗了手,又在草上擦了腳,穿衣服時,從兜里掉出信,劉喜幫他撿起。
劉滿豐把鯉魚裝進推網里,扛在肩上,又讓劉喜用衣服包上小鯽魚,讓他帶回自己家。
往回走了一程,來到劉昭義的牛群旁,劉滿豐和劉昭義說了幾句話,忽然改變主意,對劉喜說︰「你替我把推網扛回去,連鯉魚交給我媽,那幾條小鯽魚還是你的。」
劉滿豐和劉昭義在草里坐下,劉喜把魚送回村,當他返回來時,不見
劉滿豐蹤影,只听劉昭義彈著琵琶琴哼唱︰
「荒原最美相思草,
河池最美並蒂蓮。
鴛鴦戲水求恩愛,
世上有情難團圓。
鏡中之花苦尋找,
不如放任牧牛鞭。
相知相識不聚首,
無花結果也延年。」
劉喜听不懂劉昭義哼的啥,但知道不是革命歌曲。他問︰「劉滿豐去了哪?」
劉昭義拿腔作調︰「劉滿豐手持、持情書,向正南去也。」
劉昭義說的情書,是指劉滿堂給弟弟帶回來的信。
劉滿豐的親事約定後,他帶著未婚妻到省城置辦嫁收和一些化妝品,順便到工廠看看。來去匆匆,時間短暫,盡管這樣,同事間也有人知道劉滿豐有了對象,並且傳到「小精靈」的耳朵里。
這一消息對「小精靈」打擊不小,覺得比八三一被省聯擊垮還重要。她默默地掉淚,掉淚後恨劉滿豐,認為她的感情被戲弄。她又感到恨得沒有根據,也許劉滿豐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在心里。她想︰「這小子也太粗心了,連姑娘的溫情都捕捉不到,沒有那個意思,送給你電影票干啥?哪個姑娘平白無故地和小伙子挨在一塊兒了?」
「小精靈」也恨自己,恨自己不該遮遮掩掩。如果表明真情,或者大大方方地投入他的懷抱,就不會有今天的結局。她想挽回過去,也明知困難重重,她不甘心,她痛哭,她苦思冥想,想到給劉滿豐寫信,把信交給敵對陣營中的師傅。
充滿革命激情的情書是這樣寫的︰
劉滿豐同志︰
多日不見,甚為思念。
東風壓倒西風,神州大地紅彤彤,偉大領袖指方向,革命戰友向前沖,省聯保皇要垮台,工大八三一必然勝。在一片大好形勢下,我想到了革命戰友,這個堅強的戰友就是你。也想到我倆在一起看過的電影《雞毛信》,先輩把情報藏在羊尾巴里,為革命做出重大貢獻。我要學習、繼承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者的光榮傳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讓我們革命派的對立者代信,請你不要懷疑我的革命立場。
劉滿豐同志︰你的革命戰友非常想念你。這種思念是建立在革命基礎上的,是戰友間的情誼。有了這種情誼,我敢陪你上刀山,我敢伴你下火海,我們可以戰勝一切困難!
目前,我們工大八三一遇到挫折,但是,我們在逆境中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前途是屬于我們的!未來是屬于我們的!讓我們攜起手來,走向美好的明天!……
劉滿豐同志︰你的身體好嗎?你回到農村,戰友們說你是逃兵,我不那樣看,你在我的心中永遠是最堅強個革命者。抗日時期,八路軍打游擊戰,保存實力,等待時機,最後把鬼子趕回老家,取得抗日戰爭的輝煌勝利。你也要珍重身體,保存實力,最後把省聯徹底打垮。
听戰友說,你在農村處了對象,還把她領到城里,我想含淚祝賀,但是我做不到。在此,我謹以革命戰友的身份規勸你,不要被小資產階級的情調麻痹,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中。你還年輕,先不要考慮個人問題,把保衛偉大領袖**放在首要位置,只要你為革命做出成績,在城里會找到好對象的。
劉滿豐同志,你不會忘掉戰友吧?我們相距百里,革命友情把我們緊緊地連在一起。衷心希望你早日歸隊,高舉工大八三一的革命旗幟,將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我盼著相聚的那一天,那一天不會太遠。打倒一切反動派!工大八三一必勝!偉大領袖**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致
革命的戰友的敬禮
一九六×年×月×日
這封信,劉滿豐不知看了多少遍,拿起它,眼前就出現「小精靈」的影子,她輕盈,洋溢著純真的熱情。劉滿豐也仿佛看到,「小精靈」的臉上出現絲絲愁怨,為什麼,他也說不清。已經淡漠的東西變得格外清晰,難倒她才是真正的愛人?劉滿豐想︰「看來小精靈是對我有感情的,不然她不會給我寫信。」劉滿豐把信重讀一遍,又覺得是革命戰友間的普通信件,關心他,提醒他,並希望他早日回到兩派斗爭的第一線。他又想︰「如果帶有私人情感的信,小精靈為啥不把心里的真話吐露出來泥?也許是我自作多情吧?」
婚期越來越近,劉奇老伴兒已經操辦兩鋪兩蓋,而劉滿豐的感情卻在兩位姑娘之間掙扎著,拿不定主意,把懷里的信交給劉昭義看,讓這位放牛的秀才審定文字後面的內容。
劉滿豐對劉昭義的信任源于劉昭義同情和支持工大八三一,而劉昭義反對省聯是看著劉輝、馬向東那些人不順眼。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劉昭義的哥哥也是工大八三一的成員。
劉昭義的哥哥在重型機械廠工作,和蘭正的兒子一個廠,都是工程師。因工廠太大,他倆很少接觸,斗爭最激烈的時候都回到家鄉,成了比較親近的難友。蘭正的兒子是逍遙派,劉昭義的哥哥是工大八三一中的動擺分子,兩人對派性斗爭不感興趣,對未來的憂患產生共同語言。而劉滿豐是工大八三一的積極分子,要和省聯不共戴天,他手里有槍,經常嚇唬羊羔子和吳殿發,劉昭義的哥哥躲著他,他成了劉昭義的好朋友。
劉滿豐在劉昭義的牛群旁坐了一會兒,然後去了小南河的大堤上,從那里可以听到火車吃力的喘氣聲。他的心情很沉重,看什麼都不順眼,白叫天的歡唱也讓他心煩。
劉滿豐向南看,河對面就是北賀村,雖然望不見,卻能感受到未婚妻的喜悅。她笑著落淚,忙著做嫁妝,數著成家的那一天。
經過幾次交往,特別是走一趟省城,劉滿豐覺得起初沒看好的未婚妻變得越來越可愛,特別是女人的那種依賴感,讓劉滿豐舍不得離開她。
火車長鳴,把劉滿豐的思緒帶回省城,「小精靈」出現在他的眼前,那雙哀怨的眼楮告訴他︰「我是愛你的,你也愛我,鄉下的姑娘不能動擺我們,我們必須走到一起!」
劉滿豐在反復的思想斗爭中產生了退婚的想法,並告訴媒人劉佔山。
劉佔山听後大怒,喝問他︰「你這是干啥?要娶就娶,想退就退,耍戲誰呢?人家是黃花閨女,不是驢馬,說買你就買,說賣你就賣,沒門兒!」
劉滿豐已有準備,說出的話也噎人︰「婚姻自主,誰也管不著!」
「放屁!」劉佔山愈加憤怒︰「你自主了,姑娘怎麼辦?你得替別人想想。她來過你家,還和你進過城,讓外人怎麼說?你沒事兒似的,回城整你的三角戀愛,人家姑娘還找主不?」
劉滿豐解釋︰「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她來我家,是挨著我媽睡。」
「沒人信。」劉佔山氣得直擺手︰「你那點兒鬼心眼兒唬不了我,哪有小貓不吃腥的?我和你嬸兒剛渡過大遼河,還沒進家,就進了高粱地。」
看來劉佔山真的氣急了眼,把不光彩的老底兜給年輕人。他說的是不是真話,沒必要考查可信度。
劉滿豐堅持自己的主張,他說︰「不管怎樣,我就是不同意,麻煩你給過個話,讓姑娘另做打算。」
「你你你……」劉佔山氣得臉發青,把「白話」的本領丟掉大半,喊出的話都不連貫︰「進了幾天城就不是你了,我、我不跟你這個洋驢子對奏,我、我找你爹倔巴頭,讓他給姑娘家一個交待!」
劉佔山急匆匆地去劉奇家,嘴里不停地罵。
傍晚,太陽抹去最後一縷余暉,星星迫不及待地尋找它該堅守的位置,月牙悄悄爬上來,羞怯地窺視大地,清涼的晚風吹散了夏日的炎熱,給人們帶來絲絲清涼,村里很靜,偶有青蛙奏出幾聲單調的樂章。社員們都吃完晚飯,在門前的柳樹下休息,小聲講一些無關緊要又不涉及政治的事情。老黑緊跟革命形勢,取消了家中的牌局,還讓二姑娘撤掉煙笸籮,有意拒絕來家里串門兒的鄉親。
村民們也都認清時局,盡量控制住串門兒的習慣,看住自己的嘴,在自家的柳樹下涼快後早早進屋,跟老婆嘮一些粉磕兒,說一些悄悄話。
馬文出現在何榮普的房山頭,拐到房後向屋里看,何家的後窗掛著麻袋片,擋住他的視線。
何榮普被派出去搞農田水利建設,暫時回不來,馬文覺得來了機會。
他後悔當初不該給肖艷華掛破鞋游街,心里罵馬向東是個混蛋,不該用這種方式打擊何榮普父子倆。馬文原打算把何家父子整臭,肖艷華會成為他手中的羔羊,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連個「屁」字都不敢說。沒想到從那以後肖艷華露面更少,讓他連影子也抓不著。
鏟完四遍地,禾苗開始拔節,吳有金沒宣布「掛鋤」,農活也不如以前累。有了空閑,社員們也有了閑心,這時節成了青年人婚嫁的高峰期。青年人找歸宿,老光棍子們也心癢,孫廣斌常到瞎爬子房前轉,馬文又開始打肖艷華的主意。
馬文像夜間的幽靈,從何家的房後閃到房前,何家的前窗裝著麻玻璃,能隱約看見炕上的人影。馬文一陣激動,說了句︰「只有肖艷華在家,屁事兒沒有。」剛想拽門往里闖,又急忙縮回來,小聲說︰「這屁事兒不對勁兒,雖然何榮普出民工,何大壯也該在家,小錯也該在家,還有英子。」想到英子,馬文的腦門子溢出冷汗,心里嘀咕︰「段名輝可不是好惹的,連劉輝都怕他。他要知道我調戲他丈母娘,還不打斷我的腿?」馬文想離開,又不甘心,屋里肖艷華對他的吸引力太大。他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听里面的動靜。
屋里,英子和段名輝在說話。
有人往門口走,馬文心發慌,急忙退到街上的柴垛旁,被絆倒,摔在草窩里。
英子先出家門,說了句︰「天太黑。」回頭對段名輝說︰「要不你就住在這,和大壯睡一起。」段名輝猶豫後進了屋,英子輕輕把門帶上。
馬文從草窩里鑽出來,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兒,沒精打采地往家走,路過劉奇家門口,他停下腳步往屋里看。
劉奇家的窗戶分上下扇,下扇裝了玻璃。屋里的電燈很亮,在外面能看得清清楚楚。家里的成員都在,還有劉滿豐的叔叔劉仁。
這是劉奇召開的家庭會,專門討論劉滿豐的婚事。
屋地上放張八仙桌,這張桌子是劉奇從城里帶回的,一同帶回的還有四把靠椅,很破舊,都用鐵絲纏著。劉奇坐正座,弟弟劉仁在旁邊,劉奇的老伴兒倚在炕里,哄著幼小的孫子。劉滿堂坐在炕沿兒上,他媳婦里外忙活,給公公和叔公倒開水。劉滿豐在地上轉,低沉的臉上掛著委屈。
劉奇喝水用的是搪瓷缸,有蓋兒,上印「為人民服務」的紅色字跡。這是他在紡織廠的獎品,也是他的專用。劉奇喝了一口水,然後說話︰「馬上就到婚期了,滿豐想退婚,大家都說說自己的看法,這件事該咋辦?」
家里人都看出劉奇的臉色不好,知道他強壓火氣,互相看了看,劉滿堂先說話︰「兒女的終身大事,還是老人做主,雖然是新時代,也得听老人的意見。您先說出來,我們再考慮。」劉奇老伴兒听大兒子這樣說,他也幫腔︰「以前啥事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今天你也別整假minzhu,想怎麼辦你就說唄,孩子們沒人敢頂撞你。」
劉奇瞪了老伴兒一眼,站起身說︰「劉滿豐,你掏出心里話讓大家听听,北賀村的姑娘哪點兒不好?」
「沒有。」
劉奇坐回椅子里,又問︰「說不出不好,為啥要退婚?」
劉滿豐靠在門框上,兩只手互相掰著,想不出怎樣回答父親的話。
劉奇說︰「干啥事都要講個天理良心,姑娘跟了你,就把你當成依靠,你說要就要,說甩就甩,那是傷天害理的事,我這當父親的不答應!」
劉滿豐翻了父親一眼,被劉奇看到,更增加了他的怒氣︰「咋地?翅膀硬了,誰也管不了你了?我當初就不該讓你頂班!劉佔山說城里人搞三角,我看你比他們還厲害,你是學陳世美!」
劉滿豐覺得父親說的太過份,不經意地頂一句︰「根本就不是那碼事,我和她沒結婚,有權自由。」
火頭上的劉奇突然冷靜下來,覺得靠發火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讓劉滿豐坐在炕沿上,稍加和氣地說︰「你的婚事你自由,爹媽也干涉不了,這個理兒我懂。但是你要說明白,為啥突然變了卦?」
「當初我也沒同意。」
「啥?」劉奇又火頂腦門子,大聲說︰「親是你相的,頭也是你點的,你不同意,別人同意好使麼?今天你叔叔也在場,讓他听听,這說的是人話嗎?」
劉滿堂趕忙起身把父親扶坐下,調解說︰「有話慢慢說,誰也別生氣。」他批評弟弟︰「別把你們工大八三一那套拿出來,沒老沒少的,听听叔叔怎麼說。」
劉仁慢慢地喝著熱水,想把表態的時間往後推。大佷子把他捧出來,他不得不提前開口︰「我和你爸爸的觀點一樣,這門親事不能黃。咱先不說別的,那二百元彩禮可不能打水漂。」他見屋里人都不吭聲,又說︰「你在城里不知咱農村咋回事,這二百元錢能買一個小馬駒兒,寡婦能買倆,這二百元錢你爸爸兩年也掙不來。」
劉滿豐流了淚,說出的話讓屋里人都動情︰「你們不要逼我,不就二百元錢嗎?等我回廠使勁掙,還上我爸爸。」
劉奇一口氣喝了半缸子水,頭上溢出汗,看到兒子落淚,心里也不好受。他說︰「花錢給你娶媳婦是爹的責任,不圖你還錢,但你必須和我說明白,中途變卦到底為了啥?」
劉滿豐瞞不過,只好拿出哥哥帶回的信。
劉奇不認字,讓劉仁看,劉仁認不全,又拿給劉滿堂,劉滿堂把信念完,劉奇問︰「給滿豐寫信的是個啥樣人?」
劉滿堂說︰「我的徒弟,一個挺機靈的姑娘。」他的話讓劉奇覺得有玄機,又問︰「她和你弟弟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也說不清,wenge以前吧?後來鬧派性,她連我這個師傅都不認了。」
劉奇問劉滿豐︰「跟家里說實話,你倆到了什麼地步?」
「也沒啥,都覺得對方挺吸引的,也都沒表示出來,後來站到同一個革命陣線,都在和保皇派做斗爭。」
劉滿堂提示弟弟︰「爸問你戀愛的事,別把斗爭連在一起。這個保皇,那個保皇,我看工大八三一才是掛著革命招牌的保皇派!」
劉滿豐想回擊哥哥,又覺得在這種場合沒人支持他,只好把話咽回去。
劉奇把信攤在桌上,又讓老伴兒找出老花鏡。這個能讀準外文符號的老技工,卻看著滿紙的方塊字發愁。他摘下鏡子,揉著眼楮說︰「字寫得挺秀氣,看來姑娘也差不了,我就怕你劉滿豐是單相思!」
劉滿豐也懷疑︰「從滿篇的文字看,找不到談情說愛的話。劉昭義說是情書,也興許是他讀的書多,小資產階級的情調在作怪。」
他對「小精靈」產生動搖,把頭低下。
此時的劉奇,思想也發生動搖,如果劉滿豐堅決不舍「小精靈」,他也不會再逼兒子成婚,甚至想到去北賀村登門謝罪。
屋里的燈光照著一張張沉默的臉,劉奇的小孫子在女乃女乃懷里瞪著吃驚的眼楮,兒媳婦停了往灶里加柴。
劉滿堂打破沉悶,他說︰「我那個徒弟,大家喜歡叫她小精靈,挺招人喜愛,追求她的小伙子也不少。後來她參加了工大八三一,男的女的在一起混,真不敢說她對滿豐投入真感情。」
劉滿豐糾正哥哥的話︰「我們工大八三一是革命的隊伍,男女在一起是為了革命工作,不像你們省聯,干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劉滿堂反駁︰「省聯才是革命派,工大八三一總有一天要失敗!」
劉奇把搪瓷缸礅在桌面上,蓋子被崩掉,在桌上轉了好幾個圈兒,滾落到地中央。劉滿堂媳婦撿起來,小心地遞給公公。
劉奇斷喝︰「不許拌嘴!」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挪動,小孫子緊緊地抱著女乃女乃,劉滿豐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
劉奇覺得家里人都無法說服劉滿豐,便搬出兒媳婦,讓她拿出意見。
劉滿豐媳婦說︰「我是個家庭婦女,沒見過大世面,也不知城里的花花事。劉佔山說城里人搞三角戀愛,我不大信,何守道說城里的年輕人喜歡掛馬子,我想老兄弟也不是那種人。不過,我是覺得城里姑娘不可靠,男女在一起扎堆,難免不出事,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滿堂剛才提到的小精靈,我看有些輕浮。我是女人,有我們女人的感受,就是喜歡哪個小伙,也得經過父母同意,再找媒人。自己瞎搞,那跟鑽草垛有啥區別?滿堂你也听著,以後離這個徒弟遠點兒。」
劉滿堂打斷媳婦的話︰「你別扯閑的行不行,爸看重你,才讓你給老兄弟提個意見,你就說他退婚對不對?」
「我可不敢說對不對,但我覺得北賀村的姑娘挺不錯,楊柳細腰,哪像我這醬壇子。咱也見了,和眉順眼的,應該是個賢惠媳婦。滿豐你不要嫌嫂子說話難听,你把她退了,再找這樣的可不容易。」
劉滿豐狠狠地翻楞嫂子,被她查覺,又說︰「我沒看見小精靈,不知道她有多好,我只怕城里的姑娘不誠心,把你的婚事攪黃了,她再找別人。」
劉滿堂媳婦認為無關緊要的話,讓劉奇父子緊繃起神經,包括劉滿豐在內,都覺得退婚會導致雞飛蛋打的結果。
劉奇問劉滿豐︰「大家都把話說透了,你也該听明白,表個態吧,這個婚該不該退?」
劉滿豐走出屋外,在黑暗中向城里眺望,用心靈問「小精靈」︰「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如果是真的,為啥不在信中說明白啊?」
沒有誰能回答,連星星都在躲藏。
劉滿豐返回屋,揉著淚眼說︰「我听你們的,想操辦就操辦吧!」
劉奇家操辦娶媳婦,相隔不足兩百米的何榮普家,正忙著操辦嫁姑娘。
清晨,天氣還很好,升起的紅日時常在雲中露出笑。不到中午,下起了小雨,看天氣,這場雨會越來越大。
劉志、貝頭、劉囤子都來幫忙,他們借來炕席,馬向前領人支起木架,一個臨時棚子快速搭成。
婚宴的大廚是劉佔山,他還擔任證婚人的角色,估計謝禮不會少。劉佔山干得非常起勁兒,娘家客人還沒到,就準備好十八桌八碟八碗。
北賀村派出六輛馬車送隊長的千金,非常氣派。拉前套的馬掛著響鈴,駕轅的馬系著紅綢帶,車轅上拴著罐頭瓶子樣的銅鐘,一路顛簸,一路「叮叮當當嘩嘩啦啦」地響。
婚車隊走剛剛竣工的黃嶺大橋,雖繞遠,省了過河的麻煩和危險,送親的男女老少也不用中途下車。
雨下的小,車隊行進的還算順利。剛到村頭,羊羔子就跑進劉奇家,跳著腳大聲喊︰「新娘來到,放鞭放炮……」
送親的人們剛吃上飯,大雨傾盆而降,好在席棚連著新房,沒誤婚禮進行。
婚宴結束後,車隊走不了,劉奇只好借宿讓他們住下。
冒大雨辦喜事的情況不多見,村里人的說法也不統一。大多數人認為是自然現象,也有人認為是老天爺作怪。
老黑和二姑娘都認為不吉利,說新媳婦有哭不干的眼淚,還說小兩口要吵架,弄不好會各奔東西。
賈半仙對幾位嘴嚴的婦女說︰「我早知道有大雨,是老仙兒偷著告訴我的,別看小廟被拆,老仙兒還和我有來往。這是場好雨,莊稼喝足水,長得準茂盛,劉滿豐小兩口澆了喜雨,能早得貴子。但是,這雨中也有眼淚,不是咱這的,是遠處喜歡搞三角的姑娘在哭。」
不管是好雨還是壞雨,給劉奇家幫忙的人都遭了不少罪,賈半仙兩口子吃到八碟八碗,也都滾了一身泥。
第二天,仍然沒放晴,天地被霧氣連在一起。路粘滑,蛤蟆塘積了水,北賀村的馬車好不容易離開劉屯,艱難地爬上縣道。
駛出劉屯的還有兩輛車。趕頭車的是劉強,車上坐著抹淚的何英子。後面的趕車人是孬老爺,他低著頭,連眼皮都不舍得睜。兩頭驢和一匹瞎瘦老黃馬吃力地拉著木輪車,「嘎吱嘎吱」地跟在劉強的車後。
兩輛車拉著新娘和全體送親的人。
吳有金的本意,是出兩輛像樣的馬車送何英子,給何榮普個面子,也讓外隊不小看劉屯。馬向東不同意,理由是新社會要提倡新風尚,大操大辦是封資修的黑貨。劉奇站出來說︰「姑娘出嫁,一生只有一次,怎麼也得像個樣。」話是這樣說,車老板兒又成了難題,馬文、馬向勇堅決不出車,吳殿發又是段名輝的對立派,其他幾位都看馬文的臉色,拿不出好辦法,只得讓孬老爺用他的驢車送新娘。
正當受到羞辱的何英子極度悲痛時,劉強把棗紅馬套在膠皮大車上。有劉奇的支持,馬文、馬向勇等人也只能把惱怒裝進心里。馬向東因為種種原因,也沒拉出造反兵團進行干預。
濃霧忽聚忽散,何英子哭聲不斷,這是離鄉的哭,離娘的哭,也是苦痛未來。
這個有著清脆歌喉的少女在濃霧中哭出低慘的樂曲,驢馬的濺水聲為她伴奏︰
本是荒原一枝花,
歷經酷曬嚴霜打,
春風又給新生命,
綿綿細雨潤哺她。
dongluan時期英雄起,
腥風血雨泛泥渣,
踏實之路雙腳走,
莫誤青春好年華。
送親車接近縣道時,劉強看見弟弟劉志。和劉志在一起的是一個念過高中的女紅衛兵,听說她和馬向東處對象。
劉強在心里問︰「劉志想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