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這場雨下得長,整整二十天不見天日。劉屯人在雨前抹了房頂,絕大多數人家還是漏了房子,也有一些人家因干柴不足影響燒火做飯。小南河的洪水幾起幾落,沒有決口。水口排灌站的六台大水泵全部開啟,把各溝渠流往劉屯的積水排入大遼河。
莊稼拼命地喝水,讓未來的生命膨脹。甸子上的青草得到滋潤,舒枝拔節,揚花吐穗,沒有結籽能力的在土里伸根,為未來爭取生存的地盤兒。魚籽生命力強,有了水就能孕育,在溝溝岔岔和草甸子的水泡子里,成群結隊的小魚游動著,應了劉屯的一句老話,只要有水,就會有魚。
當掉隊的流雲還沒溜走時,紅日噴薄而出,紅霞方丈,光照萬里。劉屯人看到,雨季已經結束,汛情基本解除,一年的勞動正在顯現成果。
生產隊的高音喇叭響起來,吳有金召集社員給牲口棚掏水,修補被水澆塌的牛圈和豬圈。
劉喜頭一天到隊里出工,馬向前安排他跟車拉堿土,車老板兒是何榮普。
何榮普不停地晃頭,話很少,除了往車上裝土外,就是用「駕」、「哦」、「吁」幾個單詞和三匹老瘦馬對話。
馬向前給劉喜記六分兒,比婦女勞力還要少,劉喜不干,馬向前對他說︰「瞅你那女敕胳膊女敕腿,還不如麻桿兒結實,嘿、嘿也好,給你六分兒就不少!你要是有能耐,先跟我比試比試。」說著伸出胳膊,放直對劉喜說︰「你要能把這只胳膊壓下去,我給你十分兒。」劉喜撲上去,用肚子往下壓,馬向前抬胳膊,把劉喜挑起來。劉喜不甘心被耍弄,在馬向前的肩上狠狠地咬一口。馬向前大怒,伸手要打劉喜,卻見劉喜對他嘻笑,馬向前大聲說︰「我不跟咬人的小瘋狗對奏,嘿、嘿也好,我是看你大哥的面子,不然我給你記四分!」
劉喜在心里罵︰「有點力氣沒啥了不起,還不如笨豬,付老師嫁給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馬向前讓小半拉子劉喜給何榮普裝車,任務還不減,別人拉幾趟,他也得拉幾趟。
路難走,馬車的 轆往泥里陷,急得何榮普滿身是汗。劉喜則高興,這樣可以少裝車。一天下來,劉喜不但不顯累,還覺得坐馬車挺舒服,也認為在隊里干農活挺有意思。
幾天以後,隊里開始收割秋草,社員們起早貪黑,泡在腳面深的水里,螞蝗叮腿,烈日曬著後背,劉喜切實體驗了勞動的艱辛。
馬向前有一雙新布鞋,是付亞輝抽空做的,針腳不密實,做工也不精。他不舍得穿,干活時扔在草捆上,光著寬腳板在草茬子上走。馬向前的釤刀把長,刃鋒,掄下去開出六尺寬的通道。劉強在相反的方向下刀,兩人把割掉的草攏在一起。其他社員也這樣割,從後面看上去,割在一起的草像春耕時犁出的壟台。劉喜試幾下,不但草攏不到一起,還割不淨。馬向前說他是禿老婆畫眉,讓他用小刀去割樹叢間的草,劉喜邊割邊玩兒,草沒割多少,卻撿了不少草蘑菇。
由于城里的工大八三一節節敗退,在農村的殘余不是解甲就是投降,公社調整了斗爭的方向,把抓革命、促生產提上工作日程。孔家順書記明確指示,一定要打好農業翻身仗,上繳的公糧一定超過往年。吳有金、劉奇抓住這個機會開了全體社員大會,鄭重宣布︰除劉輝、馬向東兩位在職的革命干部外,包括羊羔子在內的所有造反團成隊員,必須回隊里勞動,否則不給記工。
羊羔子心里不平衡,干活吊兒郎當,他抱怨「老山東」不識真假人,還說「老邪門子」沒有好心眼兒。劉滿豐听不下去,和他爭執。羊羔子用省聯成員和烈屬的雙重身份壓劉滿豐,讓他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氣得劉滿豐亮出手槍,在眾人面前叫喊︰「羊羔子再不老實,革命的八三一戰士絕不手軟!」
劉滿豐和羊羔子的沖突被馬向勇看到,他臉上露出奸笑,一陣激動之後,一個陰毒的計劃隨即產生。
馬向勇把善良看成軟弱,把正義看成愚蠢,把親情當成誘餌,把鄉鄰當成攻擊的目標,把吳有金當成擋箭牌,把馬文兄弟當成打擊別人的工具。他曾想拉攏和利用劉奇,讓劉奇和劉仁一樣和他站到一起,後來感覺到不可能。劉奇在他心中變成一塊不香不臭的大石頭,這塊石頭很硬,任何邪惡都啃不動他。
明知啃不動,馬向勇試圖搬倒劉奇,又深知沒這個能力。但是,他堅信魔鬼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既然天狗能吞下月亮,黑魚精就能把龍潭攪混。他看到劉滿豐用槍嚇唬羊羔子,眼前一亮,說了句︰「機會來了!」
那天收工回家,他連晚飯都沒顧得吃,模黑去了公社。
劉屯荒地多,草片大,割草、涼草、捆草到堆垛需要二十幾天的時間。秋收在即,這段時間很繁忙,往往是天沒亮,男女社員就下地捆草。
被露水打濕後的草桿兒軟,容易打捆,把露水捆到草里,又能增加重量,色澤又好,冬天能賣上好價錢。劉屯人利用露水未干這段時間捆草,然後歇氣兒,再進行割草和堆垛。
歇氣兒這段時間,也是社員的吃飯時間,他們不回家,而是到附近的地里擗玉米,抱過來一起燒。
社員們剝開剛定漿的玉米,用柳樹枝削成棍兒插在玉米棒子上,點著草捆,圍在一起在煙火上燻烤,待玉米表面變了色,拿過來就啃,多數是半生不熟。吃飽後,再到附近的小水坑找水喝,肚子撐圓,也沒了饑餓感。有人在找水的過程中還能抓幾條小魚,試著在火上烤,烤不熟,又舍不得扔掉,用柳條串起來,收工後拿回家。回家時,社員都不空手,他們在生產隊不要在草片中割草往回背。生產隊在甸子上堆起大草垛,家家戶戶的門前堆起小草垛,人手多的人家還把草堆在甸子邊上,等冬季空閑時再往家里運。生產隊的草不往回運,一直堆到賣出去。
往年的草垛群遠離青年林,主要是怕火災,今年青年林被砍伐得面目全非,人們就忽視了它的重要性,為了圖近,一部分草垛堆到了大柳樹旁。淹死鬼的墳又被人填了土,雖然是個迷,沒有人去偵破它。孤墳旁邊是付老師的新墳,馬向前割掉墳上草,還恭恭敬敬地壓上一張黃紙,不遠處是二倔子的墳,馬向前也是這樣做。
劉喜給何榮普裝草車,扔草捆很吃力,特別是絞車,劉喜弄不好。車走到顛簸處要散車,還得重新裝,累得何榮普腰疼腿酸也完不成任務。他向隊長提出要求,給他派個壯勞力裝車,吳有金不同意,人沒換,給他配備了強壯的棗紅馬。
棗紅馬不改暴烈的性格,車老板兒都不願使喚它,干活少,養得膘肥體壯。這次把棗紅馬配給何榮普,是馬文出的主意,換出溫順的老馬給馬向勇使喚。
何榮普體格不是很壯,給他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再給一個小半拉子裝車,完成和別人相同的任務,可見難度之大。馬文難為他,不單是報害兄之仇,最主要的是把他拖垮。因掛破鞋等原因,何榮普沒讓肖艷華到隊里干活,曬不著,又顯白淨,馬文垂涎三尺。
棗紅馬通人性,對不給它暴力的何榮普還算隨和,只是拉車不肯出力。何榮普為了完成拉草任務,總是第一個套車,最後收車。
秋收前,天變冷。早晨,草茬子上掛了霜。社員們剛從被窩爬起,發現村里出現異常。
十輛馬車堵在劉奇家門前大街上,他家的土房被包圍,除劉輝和馬向東在門外咋呼外,其他都是生面孔的外鄉人。這些人手里都有三八大蓋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目光不離劉奇家的房門和窗戶,樣子都很警惕。劉奇家東南西北的四個方向上,各架著一挺輕機槍,機槍手臥伏,把槍口對準同一個目標。
全副武裝的勇士們來抓捕劉滿豐。
抓捕總指揮是一位四十多歲的矮胖子,他戴著近視鏡,面目很和善。這個書生氣十足的省聯造反派干將,是新曙光公社造反兵團的最高領導人,也是社長胡永泉的「親密戰友」。
馬向勇把劉滿豐攜槍威脅造反團成員的事匯報給胡永泉,胡永泉找來矮胖子商量,決定先不抓人。馬向勇回村後,劉滿豐又過了幾天安穩日子。
局勢趨于穩定,建立革委會的步伐加快,給本地區營造一個安全、穩定的環境勢在必行。胡永泉委任矮胖子為總指揮,成立一百人的抓捕大隊,從各生產隊調來十輛馬車,配備四挺輕機槍。
抓部隊在拂曉前開進劉屯,把劉滿豐包圍在家中。
天剛亮,矮隊長指使身邊的隨從用擴音喇叭喊話︰「劉滿豐你听著,我們是奉省、縣、公社三級領導的指示來抓你,請你認清形勢,繳槍投降,爭取寬大處理。」
劉奇家房門開,劉奇老伴兒走出來,慌忙地放下秫秸窗簾,關門進了屋。
擴音喇叭喊︰「劉滿豐的家屬听著,劉滿豐是工大八三一的骨干分子,是劉鄧路線的走卒,他和劉鄧反革命集團一樣,都是反對偉大領袖**的罪魁禍首!他們代表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的根本利益,妄圖篡奪革命先烈用生命換取的紅色政權,我們無產階級決不答應!你們要和劉滿豐劃清界限,把他交到我們手里!誰敢包庇他,保護他,就是和他同罪!代表無產階級的省聯警告你們,革命的槍桿子決不留情!」
不見屋里有反應。
擴音喇叭宣傳︰「劉屯的貧下中農同志們,革命的戰友們,只有我們省聯才是最最忠于偉大領袖**的革命隊伍,工大八三一是披著革命外衣的反動派!他們妄圖顛覆無產階級的紅色政權,到處打、砸、搶、燒,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滔天罪行,無產階級不會放過他們!」手持話筒的隊員嗓音嘶啞,另一名抓捕隊員接過話筒,聲音洪亮︰「工大八三一的劉滿豐不要存有僥幸心理,更不要執迷不悟,你們工大八三一的末日不遠了!繳槍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則,你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屋內,劉奇全家人都極度緊張,一向穩重、果斷的劉奇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也不知如何是好。
劉奇老伴兒把窗簾放下後,把劉滿豐和他媳婦叫到她的屋里,她說︰「外面的槍口都對著這,看來凶多吉少,我們在一個屋,死就死在一起吧!」
劉奇反對劉滿豐整天把工大八三一掛在嘴上,到處招惹是非。面臨災難時,他不埋怨兒子,而是說︰「我看也只有這樣,咱全家人在一起,你的危險會小一些,人犯家不犯,我想不會因為你一個人,把我們全家人都打死。」
外面的喇叭喊︰「劉滿豐,你不要低估無產階級的力量,明確告訴你,為了抓你,我們動用了一百條步槍,四挺機槍,你要敢頑抗,我們就掃平你這個小土房。」
劉滿豐恐慌,身上哆嗦。看到父母和妻子都為了他而受連累,又感到極為悲痛。漸漸地,他被外面的呼喊聲激怒,身子往窗口靠,被他媳婦抱住,他掙月兌,媳婦擋住窗口。
劉屯人圍攏來,好事的人看熱鬧,別有用心的人想看槍擊。解放戰爭的撕殺把他們嚇得藏頭縮尾,而今天,再激烈的場面也只能殃及他人。大多數人盼抓捕隊撤走,也有人希望劉滿豐乖乖投降。
矮隊長找來吳有金,讓他把全體社員領到地里干活。
抓捕隊采取攻心戰術,在圍困中加大宣傳力度,力圖擊破劉滿豐的心理防線,等他束手就擒。
矮隊長抽出十個隊員用隊里的大鍋燒飯,擺開打持久戰的架式。高粱米能給抓捕隊員們增加士氣,都表示,不抓住劉滿豐決不收兵。
劉奇的煙囪冒出炊煙,他讓老伴兒貼大餅子,說該吃還得吃,就是死也不能當餓死鬼。劉滿豐沉不住氣,想出屋說道說道,被劉奇喝住。他媳婦挺身而出,一出門就被抓捕隊員包圍。
劉滿豐媳婦提出和當官兒的談,矮隊長不得不出面,他們把談判地點選在劉奇家的大門口,避開劉滿豐槍里的子彈。
矮隊長面對比自己高半頭的俊俏女人,故意裝凶,他摘下眼鏡,嚴肅地說︰「你是家庭婦女,一些事情弄不懂,還是把你男人換出來。」
「家庭婦女咋地?時代不一樣,男女都一樣,這是偉大領袖說的,誰反對**的話,誰就是無產階級的敵人。」
劉滿豐的媳婦尊敬公婆,和鄰居處得也很好,她不參與劉滿豐的事,在村里也不多言多語,大家都認為她膽小怕事。誰也想不到,她敢在槍口下和對手辯論,說出的話咄咄逼人︰「我是劉滿豐的媳婦,和他站在一個階級立場,你們要抓他,還不如先把我抓起來!」
矮隊長後退兩步,臉也沉得嚇人,說話聲音不大,卻很有威力︰「想抓你很容易,只要我一句話!」
「你抓吧!」劉滿豐媳婦沒畏懼,把胸挺高。這種凸挺並不是暴露女人的風騷,而是突顯出對丈夫的忠貞。一個農村婦女用犧牲和堅強演繹著世間的真情,這種真情不是掛在城市女人嘴頭上的「愛」,她用的是行動。劉滿豐媳婦說︰「只要你們放過劉滿豐,把我抓到哪都行。」
一個人擠到矮隊長身邊,他很瘦,嘴唇薄,咬字準,嗓音亮,話出口就表現出辯論家的才能︰「你要抓,劉滿豐也要抓,既然都站在一個立場,都得抓起來!」
劉滿豐媳婦厲聲問︰「你們抓人,依據哪條王法?」
「王法,啥叫王法?王法是封資修的黑貨,早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我們是無產階級革命隊伍,以階級斗爭為武器,堅決捍衛偉大領袖**親手締造的紅色江山!權力在我們手里,槍桿子在我
們手里,無產階級專政下的人民minzhu社會,革命權利高于一切,我們想抓誰,誰就跑不了!」
「薄嘴唇」精闢地闡述了他的權力辯證法,又說︰「有人舉報,劉滿豐是工大八三一的骨干成員,身上有槍,這是社會安定的巨大隱患。為了保衛偉大領袖**,為了捍衛戰無不勝的**思想,為了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為了將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為了無產階級的紅色江山永不變化,必須把劉滿豐繩之于法!」
「你們也拿槍,對社會危害更大。」
「我們是省革命聯絡站的革命戰士,最最忠于偉大領袖**,最最忠于戰無不勝的**思想,最最忠于中央wenge領導小組,最最忠于jiangqing同志,最最忠于林副主席!我們手里有槍,是為了維護社會穩定,保衛革命政權!頭可斷,血可流,手里的槍桿子不能丟!」
「工大八三一也忠于偉大領袖**,劉滿豐也是保衛革命政權,他手中的槍不能隨便丟給別人。」
一個純樸的農村女青年,擱往常怕說這些大道理被村里人笑話,而現時,她不得不空喊革命口號。她要用革命理論保護自己,保護丈夫,還要用它擊敗進攻者。
「薄嘴唇」攻擊她,矮隊長攻擊她,持擴音喇叭者攻擊她,挎著三八大蓋槍的勇士們攻擊她。一個身單力薄的年輕婦女,在圍攻中堅持著,她只有一個簡單的信念,就是不能傷害丈夫。這種信念讓她站立如松,這種信念讓她抵住唇槍舌劍,這種信念讓她不懼槍口,這種信念讓眾多的對手啞口無言。
「薄嘴唇」對矮隊長耳語,說小娘們兒太頑固,先把她抓起來,再對付劉滿豐。
矮隊長經驗豐富,遇事沉著,他認為抓個女人對完成任務不利。
抓捕隊雖然有百十條槍,但隊員們都使不好,有的人裝不進子彈,還有的人不會勾扳機。抓劉滿豐媳婦,劉屯的社員會起哄,隊員們再把槍弄走火,這個場面不好收。
矮隊長不想和劉滿豐媳婦泡時間,給身邊人遞個眼色,幾個壯漢從馬車上取來麻繩,裝出要綁人的樣子。
劉滿堂擠過來,大聲喊︰「不要抓人,不要抓人!」
矮隊長問︰「你是誰?」
「我是省聯成員,咱們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劉滿豐是我弟弟,我有責任做他的思想工作,讓他把槍交出來,跟你們到公社認罪。」
矮隊長對他說︰「你進屋說服你弟弟,把這個女人押在這。」
「那不行。」
「啥叫不行?」
劉滿堂問︰「她不是工大八三一,你抓她有啥用?」
「薄嘴唇」說︰「有她在,劉滿豐跑不了。」
劉滿豐看一眼弟妹,又把目光從「薄嘴唇」臉上移向矮隊長,他說︰「我們省聯和工大八三一不同,八三一口喊革命,實則保皇,喊破四舊立四新,實則打砸搶,喊區分敵我矛盾,實則傷害無辜,給社會造成混亂。省聯貫徹執行黨的的方針政策,真正听從jiangqing同志的英明指揮,對壞人家屬采取教育、幫助、改造和利用的原則,這樣有利于瓦解敵人的陣營。我看先讓劉滿豐媳婦回屋,更有利于抓捕劉滿豐。」
劉滿堂這一套「革命理論」還真的說服了矮隊長,他讓劉滿豐媳婦「滾」進屋,並威脅︰「再執迷不悟,和劉滿豐一個下場!」
矮隊長放走劉滿豐媳婦,也是給自己下台階。他問劉滿堂︰「你有把握讓你弟弟繳槍投降嗎?」
劉滿堂回答很干脆︰「有。」
「你為啥早不來?」
劉滿堂沒有直截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他起得早,天沒亮就去了草甸子,不是為隊里干活,而是利用出工前的時間給自家捆草。媳婦懷著孕,干不了重活,工分兒掙得少,領出口糧有困難,劉滿堂想利用這段亂糟糟的時期多給家里出點兒力。馬向前在甸子上告訴他,劉滿豐出了事,他提著鐮刀往村里跑,看到父親的房子被包圍,他想不出解救的好辦法,只好在外面觀察。幾個壯漢要抓人,逼得他挺身出面,先將弟妹解救回屋,他也推kaifang門,進屋就對弟弟喊︰「保衛科的人都改弦了,你還抱著八三一的大腿不放,這可好,闖下大禍,還得叫爹媽跟著吃掛落,你們八三一那點兒能耐呢?怎不好漢做事好漢當?自己去說理,讓媳婦出什麼洋相!」
劉滿豐受不了哥哥連珠炮似的數落,起身往外闖,被劉滿堂攔住。
劉奇說︰「這個時候,都少說點兒沒用的,看看這個事情該怎麼解決?」
他老伴兒說︰「不管外面怎麼鬧,咱們就這樣挺著,他們要開槍,就先把我崩了,我就不信殺人不償命!」
擴音喇叭喊︰「劉滿堂,我們都是省聯的革命戰友,你不能被私情蒙蔽。親不親,線上分,你弟弟走的是劉鄧路線,和帝國主義、社會帝國主義穿一條褲子。你要站穩無產階級革命立場,把你弟弟送出來!」
劉滿堂曾因派性和劉滿豐勢不兩立,當對立派的弟弟遭受危難時,他又義不容辭地站到弟弟這一邊。這是親情的具體表現,也是原始的人性在現代人身上的復蘇,他不顧外面怎樣喊叫,告訴弟弟不要怕,如果對方先開槍,他會用手里鐮刀去拼命。
劉屯的社員無心在甸子上捆草,早早被馬向前領回來。人們從家里取來大餅子,蹲在街上就著咸菜吃,一些人還說著閑話。
擴音喇叭喊︰「劉滿堂,你先出來,你要不出來,就是背叛省聯,背叛革命,和你弟弟一樣,沒有好下場。」
馬向前靠得近,說話聲音大︰「羊羔子背叛好幾次,也沒看下場不好,嘿、嘿也好,嚇唬人的話我也會說。」
馬向勇拽他一把,馬向前不理會。
見馬向前把社員領回這麼早,吳有金很生氣,他沒批評馬向前,而是放怨氣︰「劉滿豐當了八三一,也算不上階級敵人,動這麼大的舉動,純屬是吃飽撐的。弄得社員沒心思干活,今天的工分兒白讓他們混到手。」
他身邊的一位抓捕隊員讓他少說怪話,吳有金迅速離開。
劉佔山氣不平,故意大聲說︰「八三一不差省聯啥,都是造反派,都保衛同一個領袖,都敬仰江旗手,都為著同一個革命目標。劉滿豐拿個破槍嚇唬羊羔子,你們來管,你省聯在黃嶺大橋打死那麼多學生,這筆賬咋算?」
四五個抓捕隊員包抄劉佔山,劉佔山不在乎,他說︰「別人我不敢說,劉滿豐絕對是一個好同志。他赤膽忠心,保衛偉大領袖**,保衛紅色政權。他拿槍比劃羊羔子,也是維護集體利益,羊羔子是造反團成員,口喊斗批私修,私心比誰都重,沒見他做過一點兒正事。」
方梅見劉佔山瞎「白話」,急忙去找于杏花。于杏花往回拉他,劉佔山不但不回,還訓斥老婆︰「頭發長見識短,不懂啥就別跟著瞎攪和。」他對圍過來的抓捕隊員說︰「瞅你們幾個,連槍都不會拿,還能抓別人?要是大鼻子在這,你們都得尿褲子。我當志願軍那會兒,天天訓練槍法。槍端平,三點成一線,一槍打倆,那叫穿糖葫蘆,大鼻子都豎大拇指,沒等開槍,美國佬就後退二十里。」劉佔山的「白話」起了作用,要抓他的人露出笑容,還有人主動上前攀談。劉佔山不見外,把他當逃兵前的歷史猛吹一通兒。
有人匯報給矮隊長,說有一個大嘴丫子信口開河,說省聯的壞話。矮隊長認識劉佔伍,也知道劉佔伍有一個能「白話」的哥哥,他指示部下︰「如果他叫劉佔山,就把他看成神經病,別跟他一般見識。」
時間一點點過去,圍捕者的情緒變得急躁,「薄嘴唇」不停地宣傳,隊員們把長槍端正,四名機槍手坐起又趴下,食指放在扳機上。
劉喜圍著劉滿豐的房子轉,還不時地蹲下觀察地形,他想在打起來的時候幫助劉滿豐,告訴他在那里可以避開機槍的子彈。劉喜認為劉奇家房後那片高粱地不錯,必要時可以鑽進去逃跑。
「薄嘴唇」用話筒向劉家下最後通牒,限劉滿豐在三分鐘之內繳槍投降,否則視為頑抗,四挺機槍同時射擊,把三間土房掃平。
劉滿豐走出房門,緊接著,他媳婦站到他的面前。還有他的母親,緊緊地靠在他的身邊。
劉滿豐的母親用力喊,聲音卻不大︰「造反兵團的孩子們,你們听好,我家滿豐也和你們一樣大,都是長在紅旗下,熱愛偉大領袖**的好青年,他沒罪,你們不要抓他,我老婆子求你們,把槍扛回去吧!」
「我們不能撤!」「薄嘴唇」身邊的一位壯漢搶過話筒喊︰「劉滿豐要活命,必須繳械投降,沒有其他路可走!劉滿豐的家人都听著,我們手里的槍都不是吃素的,你們不離開,也是死路一條!」喊完,把話筒交給「薄嘴唇。」
劉滿豐背靠牆,前面是母親和媳婦。這兩位普通的農村婦女,走過的人生旅程相差甚遠,但質樸的信念又極為相同,為了最親的人,都可以豁出性命,毫不猶豫地赴刑、赴死!
劉滿豐勸她倆進屋去,說對方不敢開第一槍,勸不動,只好和圍捕者僵持。
「薄嘴唇」喊︰「我們的耐性是有限的……」再往下喊,找不到新詞兒。這空檔,一位隊員向矮隊長獻計︰「劉輝、馬向東都是劉屯人,讓他們喊話,效果會更好。」
矮隊長讓劉輝喊,劉輝把話筒遞給馬向東。
這段時間,劉輝表現不積極,因為他看到自己在造反兵團中的地位越來越低,和馬向東劃了一個等號。他把自己比做一只老掉牙的戧毛狗,再叫喚也得不到主人的賞識,偶爾給一塊骨頭,那也是暫時利用。他不怨胡永泉,卻恨胡永泉的小老婆,只從她頂走胡永泉的前妻,劉輝也跟著走下坡路。
馬向東找來羊羔子做墊背,羊羔子說什麼也不肯。他說現在靠干活掙工分兒,還是吳有金說話算數,馬向東和劉輝都管不著他。
馬向東又想把吳殿發推到前面,吳殿發沒有蹤影。吳殿發不在抓捕現場,和隊長吳有金有關。
早晨,吳有金推kaifang門,剛出去,又退回來,揭開吳殿發的被說︰「太陽都照 了,還不起來干活去?」
吳殿發把被裹在腿上,翻個身,把臉背過去。
吳有金大聲吼︰「你起來!」
吳殿發把頭蒙上。
吳有金站在兒子的頭直上,氣得臉發紫,哆嗦的手舉起來,又不得以放下,拿過煙袋,用煙袋鍋磕炕沿。
吳殿發和父親治氣,是因為他的感情受阻。他喜歡柳紅偉的三丫頭,女方也喜歡他,兩人暗中來往,鑽過大草垛。吳有金知道後,氣不打一處來,給了兒子兩個大嘴巴子,這一打,和兒子做了仇。吳殿發整天沉著臉,家里有活,他蒙著被裝睡覺。
吳有金反對兒子和柳家閨女來往,理由很簡單,因為柳紅偉家里出了個現行反革命分子。吳有金是五代清白的貧民,不能讓反革命的姐姐把清白弄髒。
其實,吳有金很彷徨,想不通兒女們為啥把感情投入給家庭有問題的人,當初吳小蘭不是看中劉強,或者說劉強家沒升過地主,小蘭也不會悲愁到今天這個地步。吳有金吸取教訓,雖然打了吳殿發倆嘴巴子,是用這種方法給兒子洗洗頭腦,實在管不了,他也順其自然。
吳有金對蒙著被的兒子說︰「我打你,是為你好,你要不領情,愛咋辦就咋辦,你自己找的罪你自己遭!」
吳殿發掫掉頭上被,沉著臉說︰「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又怎地?不知香臭的東西!」
吳殿發從被窩里坐起來,對父親說︰「今後咱家的事听你的,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管不管那是以後的事,今天,你必須照我說的辦。」
吳殿發穿上衣服。
吳有金說︰「公社造反兵團來人抓劉滿豐,他家要出事,你馬上去甸子里捆草,造反兵團不撤走,你就不許回來。」
吳殿發到甸子上去捆草,馬向前把人領回村,他留在甸子上,柳紅偉三丫頭和他做伴兒。
馬向東找不到替他喊話的人,只好硬著頭皮拿起話筒︰「鄉親們,革命的戰友們,我們造反兵團來到劉屯,是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我們是革命的隊伍,工大八三一才是地地道道的反動派!劉滿豐是工大八三一的成員,和我們不共戴天,我們堅決把他抓起來,踏上一千只腳,一萬只腳!」
矮隊長覺得馬向東的話太空洞,讓「薄嘴唇」要回話筒。馬向東察覺到矮領導瞧不起他,便想挽回面子,給出了一個重要提示︰「劉滿豐他爹叫劉奇,是一個老gongchan黨員。」
馬向東把劉奇的政治身份揭出來,本意想擴大矛盾,如果又硬又倔的劉奇和抓捕隊搞崩,這場戲就更好看。這正是馬向勇的想法,只是馬向勇設計這麼大的圈套要動一番腦筋,而馬向東根本不用考慮。一個聰明人深思熟慮的東西,往往被笨蛋的一時心血來潮所點破,這樣的事情不少見。
然而,馬向東的話卻起到了相反的效果。矮隊長听說劉奇是老黨員,趕忙把幾個小頭目找來商量,再三強調不許先開第一槍,並密令全體抓捕隊員,沒得到明確指示前,開槍傷人者,軍法處理。
隨著階級斗爭的深入發展,革命前途變得明朗,像劉奇這樣有著重要身份的家庭,在運動後期仍然是中流砥柱。在他家造成流血事件,可不同打死幾個四類,也不同血洗牛鬼蛇神,弄不好血債要用血來還,還要殃及家人,連累親屬。矮隊長上有老下有小,他可不願冒這樣大的風險。
「薄嘴唇」的喊話聲不如以前那樣高亢,革命熱情也不如以前那樣激昂。
抓捕隊給出了一個妥協的條件︰「劉滿豐,你只要交出手槍,我們就不抓你。」
劉滿豐不同意。
抓捕隊的條件還放寬︰「劉滿豐,你可以不交槍,只要把槍栓交給我們就行。」
劉滿豐不答應,在母親和媳婦的護擁下進到屋里。
矮隊長又一次召開干部會議,重新確定抓捕方案。
有人提出強攻,成立敢死隊,在機槍的掩護下往屋里沖。這種打法最能體現出無產階級的革命志氣,最能顯示無產階級專政的強大威力,也能最痛快地完成任務。但是,選拔敢死隊員成了最大的難題。這些扔下鋤頭背起槍混工分兒的普通農民,沒有人願意把小命投進彈雨里。
方案正在籌劃中,太陽斜到西南方向,預備的「軍糧」全部用光。矮隊長命令馬向東去弄高粱米,馬向東去找吳有金,吳有金催著社員在荒地里割草,把這事扔在腦後。幾名趕車的隊員找到飼養員王顯富,王顯富把馬料都攪合進本隊的牲口槽子。
矮隊長又一次頒布命令︰「人餓了可以忍一忍,不能讓牲口餓著,把隊里的草料統統搶出,喂飽拉戰車的騾馬。」
新的抓捕方案確定︰把劉滿豐誘騙出來,在談判的同時,由八個強壯的隊員從後面和側面抓捕。如果劉滿豐拒捕,就地擊斃!
矮隊長讓馬向東敲劉奇家的房門,馬向東腿發軟,勉強蹭到房根旁,貼著房牆喊︰「劉滿豐,我們隊長要親自和你談判,你不交出槍也可以,但必須和他講清理由,他好如實向上級匯報。」馬向東把頭探到窗邊,又說︰「你不用害怕,听見沒?我們隊長說了,不許先開第一槍,只要你不先開火,你的小命就沒事兒。」
房門大開,劉滿豐大步邁出,他嘴里嚼著大餅子,左手還拿著半個,右手插在褲兜里。馬向東看出,右褲兜很鼓,能斷定鼓出的地方是手槍口。
分散開的抓捕隊員都很謹慎,因為矮隊長調查過,得知劉滿豐工作在廠保衛科,受過槍擊訓練,還得知他的槍法超群。
劉滿豐媳婦跑出來,緊挨著劉滿豐的左側,劉滿豐往回攆,她不走。這個年輕的女人非常自信,認為柔弱的身軀能擋住射向丈夫的子彈。
劉滿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和矮隊長、「薄嘴唇」保持適當的距離,說話能听見,手槍的子彈也夠得著。
劉滿豐說︰「我身上的手槍是廠里發的,有槍證,我必須保管好,任何人也不能從我手里拿走。」
「薄嘴唇」說︰「我們不管手槍是從哪里弄來的,都不能落在工大八三一的手中,你趕快把槍交給我們,只有我們省聯才有保管槍支的權利。」
劉滿豐說︰「交給你們,我無法向保衛科交待。」
「我們可以通過組織關系把你的情況反映到你的工廠。」
幾名壯漢向劉滿豐靠近,劉滿豐的槍口不離矮隊長,矮隊長正正眼鏡,往前靠的隊員又撤了回去。
「薄嘴唇」說︰「把你的槍證拿出來,否則你的槍就是搶的。」
「槍證放在廠保衛科,你們無權查看。」
「我們省聯,代表無產階級革命政權,有權利收繳工大八三一的武器。」
「我不相信你們會代表無產階級,我的槍也不相信你們,你們敢動手,我的槍是長眼楮的。」
矮隊長下意識地閃躲身子。
劉滿豐吃一口大餅子,嚼得很用力。
在沖突和短暫的談判過程中,劉滿豐充分認識到槍對他的重要性。如果失去槍,省聯的造反隊員立刻會抓起他,到了專政隊,不是被打死也得剝掉皮。而手槍在握,對方就不敢輕舉妄動。
劉滿豐的手指不離扳機。
談判越來越困難,雙方都不想讓步,矮隊長把眼鏡拿到手里,抓捕隊的勇士們又在接近劉滿豐,四挺機槍都在向劉滿豐瞄準。
劉滿豐感到危險,手心全是汗。
他媳婦也發慌,覺得只能護著丈夫一面,怕四面的機槍同時開火。
場外的馬向勇也著急,他找來馬向東,讓馬向東開槍示威。
馬向勇的用意極其陰險。如果槍一響,會震驚劉滿豐,劉滿豐摳動扳機,會打死矮隊長,省聯的造反隊員不會不報仇,機槍一響,不單劉滿豐和他媳婦被打死,劉奇也得完蛋,這種場面是馬向勇最樂意看到的。
馬向東說,不敢先開第一槍,馬向勇說他笨,讓他藏在柴垛後面放冷槍。
馬向勇有經驗,當初就是他第一個放冷槍,激發了黃嶺大橋的戰斗。他把馬向東安排在他家的露天茅房里,讓馬向東向劉奇家射擊。
馬向東摟扳機,槍沒響。不知是臭子兒,還是小日本的步槍太陳舊。
昔陽像一團火,雖然紅得艷麗,卻失去灼人的強光。
劉滿豐在僵持中慢慢往後退,和媳婦一同進了屋。
矮隊長撤到劉奇家的院外,感到很為難,除不掉工大八三一丟在本地區的種子,他無法向胡永泉交差。
領導著急,抓捕隊員們在饑餓面前喪失斗志,覺得抓住劉滿豐和抓不住都不重要,最盼套上馬車回家吃晚飯。
劉奇一家焦急萬分,深知拖下去不是辦法,萬一哪個愣頭青隊員開了火,後果不堪設想。
一個小泥團從半開的房後小窗扔進屋里,劉滿豐看見劉喜在高粱地向他招手。他迅速跳出窗口,鑽進房後的高粱地。
抓捕隊重整旗鼓,響亮地喊起革命口號,當他們要求劉滿豐出屋時,劉奇把房門打開,他老伴兒出屋卷起秫秸窗簾。
劉滿豐跑了!
馬向東向矮隊長報告,說劉滿豐準是逃往火車站。矮隊長命令套上四輛馬車,架上機槍去追拿。並指示︰可以開槍射擊!
劉滿豐沒鑽青紗帳,而是一口氣跑到淹死鬼的孤墳前,見後面有馬車追來,他感到腿腳不听使喚。
劉強扛著一大捆青草往回走,撞到孬老爺的牛車上。牛車前是何榮普的馬車,裝了一車草,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劉滿豐喘著粗氣拉住劉強,劉強把肩上的草捆扔在地上,看到有馬車順舊道疾奔而來,沒細問就讓何榮普解下拉幫套的棗紅馬,翻身騎上後,讓劉滿豐上馬。劉滿豐腿打摽,孬老爺幫著用肩扛,好歹讓劉滿豐騎到劉強身後。抓緊後,劉強輕抖馬鬃,棗紅馬飛身上路。他們沒走小南河,也沒去火車站,而是順堤腳下的小路奔向大遼河。
抓捕隊的馬車也順著堤腳追下去。為了震嚇被追者,一挺機關槍射出一梭子子彈。
棗紅馬跑到大遼河的岸邊上,太陽早已經落進地平線,滔滔遼河水擋住去路,麻黑中傳來抓捕隊員的呼喊聲,子彈從頭上呼嘯而過。
劉強把棗紅馬趕下河,劉滿豐說不會洑水,劉強把他藏在岸邊的柳樹叢中。為了分散目標,劉強縱身跳下河。
游到河中間,追捕隊員趕到岸邊,為了發泄憤怒,四挺機槍同時咆哮,槍口指向半空,算是對過河人的送行。
不管劉滿豐是游過河還是淹死,工大八三一的殘余都算消滅,抓捕隊用槍聲慶賀勝利。
滾滾洪流中,劉強感到力不能支,棗紅馬甩過尾巴讓他抓。
一個大浪翻過來,劉強被壓在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