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九十

作者 ︰ 老工農

九十

吳有金沒抓到公社被專政,使得劉佔伍非常惱恨,如果頂罪的不是劉強,劉佔伍會狠下毒手。

他和專案組長認真商量後,都覺得皮肉之苦改變不了劉強的頑強性格,更改變不了他所堅持的「頑固立場」,劉佔伍也報不了對吳有金的深仇大恨。劉佔伍建議,先把劉強送進條件好的反醒室,讓他過一過涼窩頭就涼水再睡涼炕的「幸福」生活。

反醒室的看守在大山窩水庫出過民工,知道這個干活肯出力的大個子是一個沒有歪門邪道的正派人。他還在專案組那里了解到,劉強是替別人頂罪,又見劉強沒被小繩綁,也想到領導不會給劉強定重罪。看守在反醒室的灶坑里加把柴,又弄點咸菜給劉強。

劉強滿以為吃飽喝足後能睡個好覺,然後用充足的精力和體力抵抗皮鞭的抽打。可他閉著眼楮睡不著,滿腦袋都是吳小蘭的影子。他睜開眼,一片黑暗,吳小蘭在黑暗中向他走來,要把他從反醒室中拉走,拉不動,吳小蘭哭著哀求︰「咱倆走吧!去大興安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劉強想說話,但是說不出,覺得一種力量壓著他。

吳小蘭說︰「我知道你舍不下你的兒子,舍不下楊秀華,帶上他們一起走,咱們離開劉屯吧!我只呆在你身邊,不會打亂你和楊秀華的生活。」吳小蘭變得很可憐,哭出的淚有血的顏色,劉強想擁抱她,動不了身。

吳小蘭說︰「你離不開家,離不開你的妻子,那好吧,我走,我一定要走了!要想見面,只有在夢里。」

劉強終于憋出話,只有他自己能听見︰「小蘭,你不能走,最起碼現在不能走,你爹正在病中,需要看護。」

「我爹不需要我,連你都不需要我,我是多余的人,讓我走吧,不要攔我!」

吳小蘭向甸子上跑去,前面橫著一條河,吳小蘭走進河里,河水淹到了吳小蘭的膝,淹到了吳小蘭臀。劉強跳下水救他,追不上,眼睜睜地看著吳小蘭被水沖走……

這樣的夢把他折騰了一夜。

天剛亮,劉強用窩頭補充能量,吃飽後等待受審。太陽升到一桿子高,照得雪地刺眼,「上挑眼」打開反醒室的門,沒把劉強推進陰森的審訊室,而是把他帶到一間明亮的辦公室里。

專案組長把劉強帶到公社後,又插手另一個專案,把劉強交給有著豐富審訊經驗的「上挑眼」,並把劉強的大致身世簡訴一遍,讓他酌情處理。

「上挑眼」和「耷眼皮」搭檔多年,主要靠整人在公社內混事,兩人在工作中本著這樣的原則︰給當事人做材料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可取其重,不可取其輕,寧可擇其反,不可擇其正,寧可受其罵,不可取其笑。兩人懷揣「四個寧可」,幾乎走遍了整個公社,半個縣區,幾下江南,又走塞北,在歷次運動中拼殺,成績輝煌,碩果累累。

和「上挑眼」相比,「耷眼皮」顯得沉穩,心計又多,發展前途要比「上挑眼」看好。可是,在一次外調中,「耷眼皮」沒鬼過「上挑眼」,一跤摔倒,再也沒起來。

四清中,兩人接案去河北外調,走之前,有人忠告「上挑眼」,說當事人有背景。「上挑眼」多個心眼兒,半路上回保定老家探親。「耷眼皮」求功心切,更想獨享成果,正好公社內要有一批人轉干,他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耷眼皮」帶回厚厚的外調資料,正準備提審當事人,接到上級通知,說公社精簡機構,「耷眼皮」屬于富余人員,讓他回小隊參加農業生產。「耷眼皮」在侍弄自留地的過程中,理清了被精簡的原因,是他工作過于認真,惹怒了縣里的一位局長,這位局長是當事人的親戚。

「耷眼皮」恨起「上挑眼」,說他不該把當事人的背景保密,這是不講交情的卑鄙行為。

「耷眼皮」工作無功,回老家掙工分兒混飯。「上挑眼」探親無過,順利地辦了轉干手續,老婆孩子都跟著住到鎮里。「上挑眼」在吃上商品糧的同時,也對「四個寧可」產生懷疑,針對現實情況,覺得它並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上挑眼」吸取「耷眼皮」的教訓,對走過的路重新思考,竟然感到自己辦了很多冤案,他在反省中自語︰「把含冤而死的人當階梯鋪成的仕路,真正走通的能有幾人?看著領導眼神行事,固然可佳,可有心計的領導往往讓人琢磨不透。四清這件事,要不是有朋友相助,把當事人有背景的天機泄露出來,我一定和耷眼皮一個下場。」

「上挑眼」的工作態度迅速轉變,無論外調還是突審,都是應付差事。新的座右銘是︰「討好上級,盡量少得罪群眾。」

這句話看似簡單,一般人做不到,「上挑眼」能做到,是因為他能正確認識自己。無論從年齡還是從能力上,他都沒有高升的可能,穩穩地拿工資,吃供應糧,是他追求的最高目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他新的工作原則。

「上挑眼」工作順利,在公社內,還混個好人緣兒,和專案組長及劉佔伍的關系都不錯。專案組長把劉強交給他,也是劉佔伍的主意。劉佔伍恨劉強不該救吳有金,但他仍然尊重劉強,他不願讓劉強真頂罪,也不想對劉強動刑。由「上挑眼」做劉強的「專政」工作,讓劉強在辦公室里悔過自新。

劉強準備承受鞭撻之苦,沒想到受到這麼高的禮遇,他拽個凳子坐下,瞅著「上挑眼」,等待審訊。

上挑眼問︰「你還認識我嗎?」

「認識,你在大山窩水庫找過我,說我推麻凡下水,我沒承認。」

「你為啥不承認?」

「不是我干得事,我不會承認。」

上挑眼說︰「行了,行了,那種事已經結案,判你無罪。多虧那個麻凡哪!你得感謝他。」

劉強沒說話。

「上挑眼」問︰「吳有金是你什麼人?」

「無親無故。」

「不對吧?」

「咋不對?」

「上挑眼」說︰「一點兒親戚沒有,你不會替他頂罪。」

劉強說︰「真的沒有。」

「上挑眼」眨眨眼,一絲笑倏然而逝,板著臉說︰「我倒听說吳有金有個閨女,年齡和你相仿,長得挺不錯。」

「你咋知道?」

「上挑眼」哈哈笑,笑聲洪亮,使辦公室的氣氛變得輕松。他說︰「我這些年盡干這個了,這點事還能瞞過我?我還知道你們鑽過大草垛。」

劉強臉紅,急著解釋︰「是鑽過草垛,但我們是清白的,不像一些人說得那樣髒。」

「就是清白也不行,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懂得嗎?」「上挑眼」的臉上還帶著笑,但目光逼人︰「你這次攔車,不但體現了政治上的問題,也暴露出作風上的問題。」

劉強覺得「上挑眼」在制造輕松氣氛中暗藏殺機,必須謹慎對待。他說︰「吳有金病得很重,急需治療,不是急需專政。」

「把吳有金換成別人,你還會這樣做嗎?」

「換成別人?」劉強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不願說假話,便如實相告︰「我也不知會不會這樣做。」

「上挑眼」嚴肅地說︰「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難怪走錯路。」

劉強說︰「我不認為救吳有金會有錯。」

角落發出打罵聲,「上挑眼」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轉了轉,然後打開黑屋門。黑屋對著劉強,往里看,是條黑洞洞的走廊,刑訊室傳出馬向勇的慘叫聲。

「上挑眼」關上門,坐回椅子里,不再問話,意在讓劉強認真思考。

對劉強來說,這種氣氛很壓抑。

過一會兒,「上挑眼」低聲說,語氣卻很重︰「按理說,吳有金的歷史問題比馬向勇還要重,讓他逃月兌專政,你的罪過不小啊!」

馬向勇慘叫聲忽高忽低,辦公室里听得清清楚楚。

「上挑眼」又說︰「頂罪這個事,說說容易,皮鞭的滋味兒可不是好受的。」

劉強不是怕皮鞭,他要盡力為吳有金爭辯︰「吳有金病得起不來炕,讓他逃月兌,他也逃月兌不了,就算有重大歷史問題,也應該調查清楚再抓人。」

「有人檢舉他當過胡子頭兒,這問題就足夠了。」

「胡子頭兒算什麼歷史問題?」

「算什麼?」「上挑眼」被劉強問得發了火︰「今天是我審你還是你審我?我看你是自找苦吃!」

劉強感到事態越來越嚴重,如果服軟,就不能表達自己的真實意願,不如堅持下去。他說︰「光憑檢舉就抓人,這事做得太草率,你們講為革命負責,也要為人民負責。」

「上挑眼」大聲說︰「吳有金不屬于人民!」

「他屬啥?」

「上挑眼」站起身,憤怒地吼︰「不許你逼問我!」

「我不是逼問你,我是說你們不該隨便抓人!」

「上挑眼」踹開黑屋門,馬向勇的慘叫聲變成申吟,打手的喝問聲在整個走廊回蕩。

氣氛變得極為緊張,只要「上挑眼」下話,立刻會有打手來捆劉強,劉強也做好接受皮鞭的準備。

「上挑眼」站在走廊上,漸漸冷靜下來,他想到劉佔伍和專案組長的交待,也想到即使把劉強打得皮開肉綻,對自己也沒有一點兒好處。

這就是人老奸馬老滑的具體表現。真正抗擊風浪的人,首先要學會保全自己。「上挑眼」從「耷眼皮」摔倒的教訓中,總結出一個淺顯的道理,撈不到好處而得罪人叫損人不利己,只有傻瓜才干這種事。

「上挑眼」不是傻瓜,他不想和劉強叫真兒,關上里屋門,拿出紙和筆,讓劉強寫份檢討書。

劉強不會寫。

「上挑眼」提示他︰「你就寫吳有金是歷史反革命,你替反革命頂罪,就是反革命行為。專案組暫時沒專政你,你要衷心感謝黨,感謝偉大領袖**,感謝紅色政權,感謝革委會,感謝無產階級專政。保證回村後低頭認罪,悔過自新,服從改造。」

劉強替自己辯護︰「我沒有反革命行為!」

「我看你這個人就像茅房的石頭,又臭又硬,不嘗嘗厲害真不行!」上挑眼又怒又急,把心里話流露出來︰「讓你寫檢討是給你下台階,我也好向上級交待。你寫你是反革命,是你自己的認識,定不定反革命,掌握在我們手里,沒人看你寫的那幾個字。」

劉強還是不想寫,氣得「上挑眼」托出老底︰「兩個群專副組長了解你,對你印象不錯,才讓我來教育你,改造你,換別人敢攔專政隊的車,早讓你哭爹嚎娘了!快寫吧,我拿你的檢討書向上交差,整好了今晚就放你。」

劉強按「上挑眼」的旨意寫了檢討書,當天被放。

馬向勇被關押在小黑屋子里,天天被提出去審訊,這個滿月復經綸的「革命」瘸子,經不住專政隊革命皮鞭的懲罰,每一天都有新罪行從他嘴里坦白出來。

他交待,他的腿不是被guomindang打瘸的,也沒挨過解放軍的槍子兒,而是販馬摔的。他交待,做了假榮軍證,因為做得太不像,沒敢亮出來。問他為啥這樣做,他說時下假的吃香,人們都喜歡說假話,辦假事。打手給他加了兩皮鞭,他供出假榮軍證是老黑幫他畫的,打手把這一重要線索報告給專案組長,專案組長讓封進馬向勇的檔案。

馬向勇交待,已故的妻子出身不好。打手們在這方面大做文章,政策攻心,小繩攻身,也沒攻出可要的口供,因為馬向勇根本不知道亡妻家人的下落。

馬向勇還交待搞過婦女,被搞的人是歷史反革命家屬,打手們拷打他,問他和那名反革命家屬有沒有感情,馬向勇一口咬定「沒有」,說那名婦女太頑固,時時躲著他,每次都是他強迫。想定他勾結反革命罪,「強迫」兩個字給他解了圍。

專案組對馬向勇審訊三天,把口供匯攏,覺得他的歷史問題不算重大,現行問題也不夠定性,打算再審一次做為終結,然後結束對他的無產階級專政,讓他回家調養因「教育」而受傷的身體。

審訊比以前客氣,小繩綁得比以前松,兩位打手握著三角帶,在審訊中都沒往他身上打。

馬向勇跪在審訊桌前,由于兩條腿都用不上勁,壓著腳跟,姿式不規範,身邊的兩位打手也沒糾正。

記錄者問︰「馬向勇,你對這幾天的審訊有什麼感受?」

「很好,非常好,對我教育很大,我以後要認真改造。」

問︰「你坦白的罪行都是真實的嗎?」

「是真實的。」

問︰「你還有要交待的嗎?」

馬向勇想說「沒有」,又不知這樣說對不對,他向兩邊看,兩名打手好象沒在意他,他看一眼主審者,那人忙著整理記錄。馬向勇低下頭,沒敢吱聲。

審訊者記完,無意中又問一句︰「你還有沒有要交待的罪行?」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馬向勇想用這句話拖延時間,以決定該說有、還是說沒有。他看一眼審訊者,那人的目光又變得嚴厲,馬向勇低聲說出一個字︰「有。」

馬向勇是個聰明人,他選擇最簡單的語言來回答,是為了少挨皮鞭。幾天的刑審中,他又研究出一個大道理,只要不頂嘴,就會少受一些痛苦。然而,這次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應該結束的專政,在他的一字之差下又要「深入」。

兩名打手橫眉立目,兩條三角帶同時抽在馬向勇後背上,兩人同時怒喝︰「坦白從寬,交待罪行!」

馬向勇被打得向前栽,大腦也在急速飛轉,想不出還有啥罪行沒交待,又怕三角帶再往身上打。他不

愧是階級斗爭的高手,沒有的事也難不倒,申吟後清楚地說︰「我還有反動思想沒交待。」

審訊者緊追不放︰「有反動思想就有反動言論,交待吧!」

馬向勇打算用抓不著看不見的「反動思想」來搪塞,以圖躲過三角帶,沒想到審訊者把反動思想和反動言論聯系在一起,事態嚴重,他低頭轉眼珠,越轉越害怕。

馬向勇非常明白,做些錯事可以用皮鞭來改造,而反動言論了不得,特別是攻擊偉大領袖**和影射革命旗手的反動言論,那是要用槍子兒解決的。在選擇「槍子兒」和「皮鞭」時,馬向勇抱定後者,專政隊也以「抗拒」對他「從嚴」,加大了刑罰力度。

劉強被拉到公社頂罪,劉喜也跟了去,見哥哥被帶進反醒室,他藏在屋外的牆角處。劉喜手里的短槍是假的,也要用他救出哥哥。他想︰「劉滿豐把槍裝在褲袋兒里,抓他的人沒一個敢上前,等天黑,我用假手槍嚇唬看守,奪下他的真槍,他要老實就放他一命,不老實就開火。」

天還大亮,有人來開門,劉喜從牆角溜出來,偷偷跟上去,看見那人筐里有窩頭,劉喜第一反應是饑餓,想到窩頭是給哥哥吃的,他把伸出的手縮回來。送飯的看守發現了劉喜,以為他是哪個村混過來的小要飯花子,沒喜得搭理他。

劉喜以為有了機會,貼在門口等。雪花零星落地,太陽在空隙間還露了一下臉,時間很緊迫,劉喜一陣陣著急。

送飯的看守走出屋,迅速鎖上門,劉喜想用假槍頂看守的腰眼,又怕天亮被識破。自己露餡兒還好說,誤了救哥哥是大事。正當劉喜猶豫之際,看守轉身走向他,劉喜把假槍背在身後,瞅著看守嘻嘻笑。看守以為這個嘻笑的半大小子精神不好,躲開他。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再沒有看守來開門,劉喜瞅著門上的大鎖干著急。

寒冷的北風吹開陰雲,星星爭著窺視雪地上的生靈,劉喜凍得手腳痛,也忍不住饑餓。他想到看守送進黑屋的半小筐窩頭,估模哥哥餓不著,忽然覺得在這守著是白受罪,便跑上縣道往家走。

回村的小道比縣道近,可小道邊上有墳包,劉喜怕遇到鬼,他不敢走。

縣道上過來一輛馬車,和他同一個方向,劉喜爬上車沿,趕車人用鞭稍往他頭上甩,劉喜求趕車人拉他一程,趕車人不答應,他被轟下車。

趕車人揚起鞭,把他扔在黑暗里。

劉喜感到世上的人在變壞,這個趕車的家伙喪失了同情心,沒有一點兒人性。在以前,捎個腳是家常便飯,拒絕者被認為不善良,劉喜喜歡溜車板兒,沒遇到車老板兒往下驅趕他。

一輛解放牌貨車從劉喜身邊駛過,揚起眯眼的土,劉喜抓起一把土揚過去,連汽車的尾巴都夠不著。

劉喜對開汽車的人有成見,覺得他們不如拖拉機手好接觸,拖拉機進村翻地,劉喜沒少擺弄操縱桿兒。開汽車的人太牛,停車時還關著車門,不讓劉喜往里看。拖拉機手都換成男的,開汽車的也都是小伙,劉喜經常看到小伙旁邊坐著姑娘。

一次,一個留長辮的姑娘站在縣道上等捎腳,一輛卡車「嘎吱」站下,小伙子推開車門,很客氣地把她讓進駕駛室。劉喜也學長辮姑娘的樣子等車,汽車在他面前駛過,連車速都不減。劉喜到縣道中間截,車在他身邊繞過,開車人還搖下車玻璃罵他「找死」。幾次被罵後,劉喜對大卡車產生怨恨,偷著往過路的車上拋石子兒,如果汽車停下來,他就和同伴兒喊順口溜︰「司機不用牛,專門兒喝汽油,男人怎擺手,汽車照樣走,姑娘一點頭,鑽進駕駛樓,」喊完連蹦帶跳,哈哈大笑。

又有汽車過來,開著大燈駛過,劉喜不再扔石子兒,也念不出順口溜,他希望有汽車來回跑。盡管塵土嗆鼻子,卻能給他壯壯膽兒,特別是車上明亮的大燈,能給他照出一段路。

走到黃嶺時,天黑得可怕,黃嶺沒通電,劉喜連出村的路都模不著。想到還要走三里小路,又想到小路兩邊墳地里的鬼火,劉喜的頭發一陣一陣地往起豎。再不敢往家走,他決定到縣道邊上的小隊部里找個宿。

劉喜想到小時候村里人留過路人住宿的情景,也想到母親為過路人燒開水的熱情,覺得這幾年變化太大,人與人之間變得戒備和陌生。他怕隊部里的人不留他,還是硬著頭皮走進去。

隊部里住著兩個人,都是照管牲口的飼養員,為省油沒點燈,趴在炕上閑嘮一天所經歷的事情。見一個半大小子來借宿,先問他是哪村的,劉喜說家住劉屯,兩人在大炕上清理出一塊地兒,讓劉喜趴下,給他一段木頭當枕頭,又拽出一床帶有馬糞味兒的棉被扔過去,告訴他︰「屋里冷,炕上熱,蓋上被子就暖和了。」一位很同情劉喜,小聲說︰「去劉屯的路太背,別說是小孩,咱大人也不敢走。」

劉喜趴在熱被窩里听兩人閑說話,又聞到燒紅薯的香味兒,他以為是餓急產生的錯覺,用不停咽唾沫的辦法來掩蓋。這時,一個飼養員模黑下地,去灶坑里扒拉灰,對另一位說︰「地瓜燒熟了,你也起來吃。」炕上這位站起來點提燈,邊劃火邊說︰「這孩子八成吃不到晚飯,咱把地瓜多讓給他點兒。」

燈點著,燈光照在說話人的臉上,劉喜一眼認出,他是在黃嶺水庫打架的「」。

同樣是一個人,展現在劉喜面前的是兩種面目,一個要把食物讓給素不相識的孩子,他是好心人。一個要從兩個孩子手中搶走榆樹皮,而且把兩個孩子打傷,他比魔鬼還可惡,是劉喜心中不可饒恕的壞人。

熊熊的仇恨烈火,很快把「」好心人的形象燒成灰燼。劉喜坐起身,拿過「」遞過來的紅薯,紅薯燙手,他瞅著「」嘻嘻笑。

人生之路,本來就不平坦,情仇恩怨,在每個人身上都會發生,如果上帝把人生設計得非常圓滿,人們會在單調的生活中感到空虛和失落,只有競爭,才能催人奮進,只有豐富多彩,才能使人們在永遠的追求中得到快樂。恩情是人與人聯系的紐帶,仇怨可以毀掉人間的橋梁。由恨生仇,由仇積恨,它像丑惡的魔鬼一樣扭曲著人們的靈魂,這種事如果發生在成年人身上,他們會用忍耐來緩解,也可以用大度來包容,發生在孩子身上最可怕,幼小心靈系上死結,花費終生的努力也難解開。劉喜的臉在嘻笑中變形,把手中的熱紅薯看成炸彈,他要投過去,要看著炸彈在「」身上爆炸,要看看「」那顆跳動的紅心上到底有多少黑點兒。

劉喜沒有這樣做,他明白把紅薯投過去對「」沒有任何損傷,何況,他餓得難受。

劉喜吃完手中的紅薯,又笑嘻嘻地把「」的那一個要過來,吃完蒙被裝睡覺。

飼養員給牲口加了料,然後熄燈躺下,嘮幾句本村的事情又嘮到劉喜,「」說︰「這孩子笑嘻嘻的,我好像在哪見過。」

劉喜的心一激靈。

另一位說︰「他在咱黃嶺上過小學唄,可能是路上遇見過。」

「」想了一會兒,他說︰「只是有些印象,記不得咋回事了。」

劉喜在心里說︰「你不記得我,我可忘不了你,你叫,等我長大後,把你的兩條腿也拽開!」

飼養員把話題轉到劉屯。

一位說︰「劉屯不大,斗爭不小,連馬向勇這樣的人都卷了進去,這回可好,綁到公社,不扒掉皮怕是回不來了!」

「活該!」說︰「馬向勇那個人奸得出奇,壞得過火,應該對他專政,讓他嘗嘗皮鞭子的滋味兒。」

「你怎麼知道他壞得過火?」

「還用說別的?去年夏天,我看瓜,劉屯的五輛馬車路過咱隊的甜瓜地,車老板兒想吃瓜,我說瓜沒熟,他們把車趕走。第二天我一看,瓜地被罷園,瓜蛋子扔一地,白白糟踐了,後來才知道是馬向勇領人干的。偷瓜偷果不算賊,沒法追查,這要是糧地,我就告他破壞農業翻身仗,讓他蹲幾年笆籬子。」

劉喜听到兩個壞人之間有矛盾,心里暗樂。

另一位說︰「還有一位大個子被拉走,專政隊沒綁他,他好像也沒當回事。」

「」說︰「大個子叫劉強,我認識他,這家伙力氣大,打人手也狠。」

「劉強?我也听到過這個名字,人挺正的,專政隊抓他干什麼?」

「我也是听別人說的,劉強去給吳有金頂罪。」

另一位問︰「吳有金是隊長,不會有啥事吧?」

「有人告他有歷史問題,說他當過胡子頭兒。」

另一位好像有感觸︰「誒ど,歷史問題可了不得!」

「」說︰「你說劉強虎不虎?他在半路上截車,讓專政隊員把吳有金送回去。」

「這還行?吃了豹子膽的人也不敢這樣做!」

「你別說,劉強還真把車攔回去了,他說吳有金有重病不能受刑,自己願意去頂罪。」

「他和吳有金有親戚吧?」

「不是。」「」說︰「真和吳有金有親戚的是大隊治保主任馬向東,他還領頭去抓呢,听說是馬向東把自己姨父拖上了馬車。」

「這事不新鮮,一些人圖個好前程而大義滅親,劉強圖啥呢?」

「這就不好說了,听說和吳有金的閨女搞過對象,兩人還鑽過草垛,有那事沒那事誰也說不清,最後讓吳有金別黃了,吳有金的閨女想不通,到現在也不找主。」

「要把我換成劉強,一定把吳有金恨在心里,替他去頂罪,真是不可思議。」

「看著和他閨女的情分唄!據我所知,劉強是個非常重情義的人。」

另一位好奇地問︰「你咋這麼了解劉強?」

「唉!我們在一起打過架。」

劉喜警覺起來,支楞耳朵認真听。

「」說︰「那年漲水,黃嶺水庫被毀,都上秋了,劉強的兩個弟弟去截魚,我尋思那水庫建在咱黃嶺,就搶他們的截魚口子。其實,劉強那個斜眼弟弟已經不想截了,但他記起以前的仇,說什麼也不肯讓出來。」

夜很黑,也很靜,劉喜躺著不動,專心听「」的講訴︰「說來話長,想起來後悔,就因為幾張榆樹皮,我們哥倆竟把劉屯的兩個小孩狠狠地打了一頓。」

另一位坐起身,用火柴點著一支白桿香煙,像是在煙霧中重溫那段饑餓的歷史。

「」講︰「也不知是餓蒙了,還是讓斗爭搞糊涂了,劉強他那個不懂事的小弟弟說是地主,我哥倆就下了死手,虧得沒出大事,要有個好歹,就是劉強家不來找,咱這良心也受不了。」

劉喜覺得這話不該從「」嘴里說出,他認為魔鬼不知道懺悔。

「」要過一支煙,對著火,斜著身說︰「黃嶺水庫那次打架,劉強是小哥仨,最小的頂多十歲。我們哥倆,還有一個表弟,都是成年人,三對三,愣是沒打過人家。」

坐著抽煙的那位舍不得扔到煙,叼在嘴里說︰「你說過,劉強力氣大,打人手狠。」

「不是那碼事,不是那碼事呀!要說劉強嗎,還真沒怎麼動手,是兩個小的想拼命,因為幾張榆樹皮做下的仇恨啊!」

煙頭燒到手,「」扔到地上,他說︰「我哥哥不服氣,我對他講,過去結仇是怨咱們,咱們吃點虧有利于仇恨的和解。後來,我哥哥也認識到這一點,再沒有和劉強一家發生沖突,有一次出民工,我倆還和劉強一起吃的飯。」

劉喜心想︰「你想化解仇恨,我不能,你們在黃嶺水庫被打傷的是皮肉,疼是暫時的,很快會好,你對我的傷害終生難愈,我會隨時報復你!」

劉喜還很幼稚,不懂得往深的層面想,馬文、劉輝是造成他終生傷痛的根源,他們讓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永世不得翻身,「」和「趿拉鞋」只是在沒有翻身能力的孩子身上用暴力抽打。馬文、劉輝追求的是巨大的政治利益,而「」兄弟倆只為了幾張小小的榆樹皮。

小隊部是玻璃窗,雲開時,躺著能數天上的星星。對同伴兒說︰「三星當頭,吹燈節油,該睡覺,我也別嘮叨了。」

另一位還沒困意,好象替劉強擔憂,他說︰「吳有金在家睡覺,劉強替人受刑,就因為一個沒處成的對象,你說多不值。」

「」說︰「我看劉強不見得受刑。」

「憑啥說?」

「憑我的感覺,這個人寬容大度,不會和人結怨,很多人都知道他不懼邪惡,我估模沒人敢下黑手。」

「那馬向勇呢?」

「」顯出幸災樂禍樣子︰「你看著吧,這個時候早該把尿撒在褲兜子里了。」

外面傳出聲,馬圈里的牲口為爭料而踢打,飼養員和劉喜都閉了眼,小隊部里響起鼾聲。

劉喜回到家,家里亂了營。嫂子抱著孩子哭,母親在一旁勸,二哥在屋里轉,埋怨哥哥不知好賴,罵吳小蘭是騷妖精。見劉喜進了屋,都把目光投向他,母親舉起手想打,又舍不得落巴掌,大聲號啕︰「家里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又不見了,你這個討賬鬼,死到哪去了?全家人為找你,誰也沒睡覺。」

劉喜拉著母親,看看嫂子,又看看二哥,平靜地告訴家人︰「我跟大哥去了公社。」

「你大哥咋樣?」母親急著問︰「打他沒有?」

劉喜說︰「沒見人打他,還讓他吃窩窩頭。」

家里所有人都像松了一口氣。

母親問他咋回來的,怎麼走了一宿才到家,劉喜輕描淡寫地說了一遍。

楊秀華仍然哭泣,她說︰「昨天沒打,還不等著今天上刑,再好的體格也抗不住繩子勒啊!」

劉志對嫂子和母親說︰「在家瞎哭,啥事也不頂,還不如讓我到公社去一趟。」

劉志想出門,被母親攔住,她說︰「你去有啥用?這就夠說了,你可別添亂了!」

劉志也明知去公社解救不了大哥,他靠在牆上生悶氣,嘴里嘟囔︰「我大哥讓狐狸精迷住,豁著命去救仇人,這可好,他在公社挨鞭子,吳有金躺在熱炕頭兒享清福,我嫂子哭得死去活來,人家吳小蘭正出勻乎氣呢。」

吳小蘭出氣並不勻乎,承擔的苦痛一點兒也不亞于楊秀華。

她不想找婆家,有思戀劉強的因素,更主要的是和父親慪氣。吳有金的突然病倒,對吳小蘭打擊很大,手足無措時,專政隊來抓人,印證了「禍不單行」的那句老話。她不知父親犯了什麼罪,想不通為啥被專政,也想不通專政隊為什麼不能放過一個重病患者,更想不通把父親拖上專政隊馬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表弟。

吳小蘭和母親跪著求專政隊員放過吳有金,沒有人答應,她想找馬文和馬榮幫她說句公道話,這兩人躲得無影無蹤。吳小蘭的依靠是弟弟吳殿發,吳殿發又和現行反革命的姐姐攪和在一起,不敢出頭露面。

她在極度矛盾中找到劉強,劉強去攔車,吳小蘭又後悔,害怕攔車給劉強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她想和劉強共同去頂罪,被專案組攆了回來。

吳小蘭站在村口,寒風吹不干她的眼淚,眼淚連著鼻涕,和披散的亂發凍成冰稜,手凍得像紅饅頭,不覺痛,還覺得好,因為太陽快落山時是紅色的,她仿佛有預感,劉強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路上過來的每一個人她都認為是劉強,當劉強走到面前時,她又感到陌生,她覺得這個大個子比劉強高大,堅實的步伐也比劉強走得穩。吳小蘭轉身想走,轉得急,頭暈旋,凍僵的腿不听使,腳沒抬起來,膝蓋著了地。

劉強去抱,被吳小蘭奮力推開。劉強看到,楊秀華的目光盯著他。

楊秀華滿臉淚,憔悴的臉上還露出不安。

吳小蘭起身跑,跌跌撞撞。

劉強站著,站得僵直,看到吳小蘭被風吹散的長發,就像吳小蘭留給他的一支悲歌︰

我愛你,

曾經的戀人,

本是並蒂蓮,

何必要同根?

對你沒有淚,

我對天淚淋淋,

記住我,

記住我吧!

你記住我的心。

我愛你,

永遠的戀人,

因為愛得苦,

注定要離分。

對你不強求,

我對地無路尋,

忘掉我,

忘掉我吧!

我不忘你的魂。

劉喜看到哥哥回到家,而且毛發無損,他高興地在院子里跳,看見馬金玲走過來,笑嘻嘻地迎上去。

馬金玲來向劉強打听她父親的情況,被劉喜擋在房門外,劉喜舉胳膊扔腿嚇唬馬金玲,對她說︰「這是我的家,不許你進屋。馬金玲臉上有哭痕,哀求劉喜︰「你別鬧,我進屋有正經事。」

「不行,正經事更不行!」

馬金玲硬要進,劉喜堵著門。但劉喜想不到平時柔弱的女孩會產生那麼大的力量,竟被她一把推到門邊。劉喜揮拳想打,被趕過來的母親喝住,李淑芝把馬金玲讓進屋。

劉強想把馬向勇受刑的真實情況告訴馬金玲,又怕傷害這個善良女孩子的心靈,只好做了遮掩,然後告訴她搭救的辦法︰讓馬向東以大隊的名義把馬向勇保出來。

劉喜在院門外等馬金玲出來,打算讓她嘗嘗拳頭後,再笑話她也有今天的好下場。

在街上,劉喜截住馬金玲,笑嘻嘻地說︰「小狗崽子,你挺有勁呢!」說著晃動拳頭︰「來比試比試,看咱倆誰打過誰?」

馬金玲不理他,劉喜把拳頭亮在馬金玲眼前︰「今天我打你,得讓你知道為了啥,你爹瘸狗,一肚子壞水,坑害百姓,也坑害我,你是他閨女,你也是壞人,公社給你爹專政,我也給你專政!」

馬金玲想錯過身躲開劉喜,被劉喜拉轉身,拳頭打過去,劉喜看到馬金玲滿臉淚水,他的拳頭在馬金玲眼前劃個弧線。

劉喜的淚水已經被暴打清理干淨,再不會流淚,也不會對流淚者產生同情。馬金玲的淚,讓他想到皮鞭下的馬向勇,他要笑給馬金玲看,但表情冷冰冰。

劉喜沒打馬金玲,卻沒放過馬成林。

馬向勇被群專組改造了半個月,孬老爺用驢車把他接回來,劉喜跑到蛤蟆塘去迎接,迎接的禮儀是瞅著癱在車上的馬向勇歡蹦亂跳。馬成林看不下去,推搡劉喜,被劉喜摁倒在馬車後。馬金玲趕過去拉架時,馬成林已經挨了兩拳,臉上還被劉喜咬出牙印。

這一切,馬向勇都看在眼里,但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他要做的事情太多。

首先,馬向勇要調查的是誰舉報他,又是誰主張把他抓到專政隊,群專小組里哪個人是他最大的仇敵?他把壞他的人在頭腦里過數︰「劉志、劉輝、劉佔山、何大壯、羊羔子……」對于在他危難時刻打他兒子的小劉喜,馬向勇已經沒那麼大的精力來管了!

馬向勇恨劉強,認為吳有金沒去專政隊,讓他多挨了皮鞭。

專案組對吳有金的歷史進行調查,沒查出他當胡子頭兒的可靠證據。吳有金當過土匪,只是一般歷史問題,仍然留在人民內部。馬向勇自稱榮譽軍人,欺騙組織和廣大人民群眾,他老婆出身不好,讓他沾染了地主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老婆雖然故走,他的瘸腿不能從反動階級的泥潭中抓出來。馬向勇逼著階級敵人的女人通奸,是加入敵人陣營的表現。他有反動思想,也有大量的反動言論,在專政中避重就輕,抗拒從嚴。專案組集體討論決定,給予馬向勇比照壞分子處理,回村監督改造。

說是集體討論,實際上,是專案組長委托給「上挑眼」。「上挑眼」的革命意志不夠堅定,給了馬向勇比照處理的決定,讓他有著一日「可以翻身」。

吳有金在家里養病,稍有好轉。馬向勇在家里養傷,痊愈時已是冰雪消融。學校復課鬧革命,馬金玲要上學,馬向勇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馬文和馬榮仍然堅持他們的老觀點,說學校里教不出好東西。社會上批判讀書無用論,他倆的一些話只能到馬向勇家里說。馬文舉出吳小蘭,馬榮又搬出辛新做例子︰「這媳婦讀得書多,上了比中學還高的中學,還不是回來圍著鍋台轉?媽啦巴,還不如不念呢!吳小蘭學會鑽草垛,我看辛新也沒學出好玩意兒,她的眼神挺賊,總往劉志身上瞅,依我說,以後別讓她下地干活,省得出事兒。媽啦巴,咱又不差那幾個工分兒,讓她在家里生孩子算了。」

馬向勇的觀點不同,他的一套新理論,又讓兩個叔叔為之一驚。

他的這套理論是在養傷期間躺出來的,沒有冠之革命的名稱。馬向勇說︰「都說文化大革命這樣的運動要搞千次萬次,人民群眾永遠當家作主,真正做主了嗎?實權仍然掌握在少數人手里,勾心斗角越演越烈,政治上的不平等越來越明顯,老百姓的地位越來越低。隨著社會形勢的逐步穩定,掌權人就要發展適合他們利益的經濟,政治上的不平等必然延伸到經濟上的不平等。權利以繼承為生,多余的還可以買賣,一人得勢,雞犬升天。掌權人高高在上,家人和親屬都能享受權利帶來的快樂生活,而平民百姓仍然饑苦。

一些沒有特殊關系的平民百姓給掌權人當咬人的狗,看著掌權人的眼神搖尾巴,掌權人高興,也只能扔出一塊骨頭。要想改變命運,唯一的途徑是讀書,讀出本領才能接近權勢,也能有機會在權勢下分得好處。像今天這樣,你打我鬧,只能被實權人當槍使,我們撈不到啥。」

馬向勇的話讓兩個叔叔听得不順耳,馬榮反駁︰「你可能被鞭子打蒙了,把讀書人看得那麼重!媽啦巴,現在被整的人都是讀書人,沒看誰敢陽棒。」

馬向勇反問︰「整讀書人的人是什麼人?」

「是我們,貧下中農,媽啦巴,革命群眾大老粗!」

馬向勇一臉陰笑地說︰「我們都听上邊指揮,指揮我們的都是文化人。文化人整文化人那是因為官多位少,用咱們的話叫狼多肉少,我們跟著怎樣鬧,也是吃屎的料。」

專政隊用三角帶「教育」,沒有使馬向勇得到正確的改造,相反,他的思想真有滑向反動的傾向。但是,要用一分為二的觀點看待,他用這套理論給馬金玲創造了復學的機會。

馬文兄弟倆對馬向勇的理論領會不深,憑經驗總結出上學不學好的教訓,還都付之行動,馬文不讓小霞上學,馬榮讓馬向偉當了半拉子。

馬金玲和劉喜坐到一塊兒,劉喜仍然對她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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