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如晝,蛙蟲低吟。
一條彪影貓狸般竄進主事院的一間廂房窗下,逗留片刻,從懷中掏出一根竹管,四處掃視一下,捅破窗紙,往里吹著迷煙。
不遠處的牆頭暗角,蹲著個神秘白衣人,注視著他的舉動。
片刻,彪影收起竹管,耐性挨等少時,拔出一把 亮的匕首轉到門口,將匕尖插入門縫,小心翼翼地撥弄里面的門栓。黑影不愧是行竊高手,行事悄無聲息,奇特麻利。不消半刻功夫,房門便被打開,他一閃而入關緊了門。
神秘白衣人縱落之間也到了門口,到窗下窺听。
這人體攜濃烈的蘭香。
屋內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黑影屏住呼吸,模索著繞過屋正中的大圓桌,直往主人的床榻而去。指引他的正是主人如雷的鼾聲。
打呼嚕的主人正是五副莊主楊鐵心,他睜著兩眼鼾響連天。
彪影揭開蚊帳,匕首當胸扎下,卻似被彈簧墊了一下,橫飛出去撞碎了大圓桌。
楊鐵心如離弦之箭直撲刺客。
刺客立施連環腿。
楊鐵心縱身躍起右腳踢向對方心口,並隨手一拋,一道火光射向榻旁燭台,準確無誤地點亮了蠟燭,屋里陡亮。
刺客頓顯慌亂,拳腳並用,暗器頻發。只見他左一把石子右一把石子朝楊鐵心亂擲。楊鐵心不敢怠慢,閃騰跳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子將牆面擊出可懼的小孔又反射向楊鐵心,楊鐵心夜叉探海。
刺客竟將自己打出的百枚石子兜手接住,突地轉身破窗而去。楊鐵心並未去追,只對著牆上的小孔心壁泛寒。
神秘白衣人眼見刺客如疾風逝去,心中也犯嘀咕,但又怕楊鐵心出來撞見他忙速速離去。前腳剛走,便聞轟隆一聲,巨響震天,整個山莊地動山搖。
驚動所有人一窩蜂地涌來,被眼前場景噤若寒蟬。
楊鐵心的房間土崩瓦解,已成平地,熊熊大火夾雜滾滾濃煙直沖九霄!殃及左右廂房也成了殘垣斷壁。沖天的硝煙土屑如熔爐焰炭,巨大的氣浪摧人肝膽,眾人駭退三丈開外,躲避從天而降的磚礫瓦塊。
「還不快救火!!」有人怒,驚醒呆若木雞的人群,紛紛去尋家什救火。
肖金峰對著這場面臉肌抽搐,捏拳出血,磨齒咯響,莫大的恥辱和仇恨令他說不出半句話來,紛落的磚瓦他也不躲閃,只忙得左右的護院高手們像猴般上躥下跳為他護擋。
撲滅大火,天已大亮。
幸虧人多勢眾,才不至于毀壞的更多。
肖金峰雙目充血,猶似仇恨到極限的怒獅。
眾人恭立一側,不敢吱聲。
許久,肖金峰把目光從焦土廢墟上移開,落到眾人疲憊不堪的臉上,重重地嘆吁一下揮揮手示意他們回去。
眾人辭禮散去。
他也一步三晃蹣跚離開。
一直掩身角落的那個白衣人見人群散盡急忙來到廢墟,原來他是唐小華。
昨夜楊鐵心遭暗算唐小華是始料未及的。刺客這等陰險惡毒他好生憎惡。但怕與眾人相見發生誤會,他只好躲在一旁,眼見他們只管救火並不搜尋楊鐵心令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挨到他們離開,他不由分說撲向了還冒著人的青煙,在瓦礫中赤手去挖粘糊糊,燙的燒心的磚瓦堆,直燙得他抓耳撓腮,咧嘴吐舌。
刨了好久也不見楊鐵心的影子,他仔細回顧了楊鐵心遇難時所站的位置及被沖擊力摜摔出去地大概方位,找來鋤頭一陣狂刨。
果真,楊鐵心的一只血臂在泥土里顯露出來。他一陣驚喜,幾下狂挖。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幾乎精果的楊鐵心仰面卡在一座假山石縫里。
唐小華模模心髒,還有微弱的音律。他不能多想,負載著他從莊後的荒林小道離去。
何自清狐目冷視何文慶,語含試探︰「文慶,楊鐵心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被下手那麼狠。對此你有何看法?」
何文慶漠不關心︰「這世道就這樣殘忍!這就是所謂的江湖。沒有什麼可以長久的。我的看法就是優勝劣汰,智者保身。怎麼,爹是懷疑我干了那缺德事?」
何自清嗤之以鼻︰「你是何等身手、身上有幾根毫毛我最清楚不過。斷塵山莊一個小小的護院你都打不過,還敢妄自菲薄?他媽的,這個可惡的畜生究竟什麼來頭,在莊里掀的浪頭一層比一層還高?指不定下一個目標又是誰呢?」
何文慶浮起一絲淺淺的奸笑,道︰「爹,你管他是誰呢,只要我們加緊防範,提高警惕就是了。不過,我們的競爭對手太多,有人幫我們掃除障礙,我們省心又省力,干嗎不坐收漁翁之利呢?」
何自清眼一亮,沉聲問︰「依你之見,我們怎麼個坐收漁翁之利呢?」
何文慶獻媚遞殷︰「依我愚見呢,此凶徒雖膽識過人,但未必就能暗中能駛久安船。他在暗處佔了優勢,可斷塵山莊里個個是頂尖高手,今日他得了手,明天呢?別人生死我們父子難以保全,可最重要的是咱們得加以防範。凶徒武藝再高,可卻不是一個人的對手。斷塵山莊既被人盯上了,難免會有大的災難,這肯定殃及咱們的大好前程。所以呢,你我若想成大事兒不受牽連,必須大處落墨,運籌帷幄,方能手到擒來,確保萬安呀!」
何自清听得雲里霧里,皺眉氣道︰「你明知我不愛听太多廢話,就不能說的明白一點嗎?!」何文慶呷罷一口濃茶,苦澀的舌根抽筋,張口欲吐又懼何自清責罵只好強咽下去,道︰「父親大人請想想;不明來歷的刺客突然出現在安定百年的赫赫有名的斷塵山莊,簡直就是天外飛來的一顆炸彈。城門失火了,我們肯定也受殃及!所以先下手為強,趁亂而起,添油加火!」
「方才你說凶徒不是一個人的對手,但不知這人是誰?」何自清略有幾分不悅。
何文慶加重了語氣︰「肖金峰大當家的咯!他可在江湖排名前三呢!你說他厲不厲害?」
何自清一拍桌︰「厲不厲害咱們也沒親眼見過!肖家只不過創建了這個山莊仗著財大氣粗招買江湖高手為其所用,明里讓天下人誠服肖氏家族百年聲威,其實不過收買看家護院的奴僕來遮其虛弱勢力!百年來黑白兩道畏怯他家聲譽,那只是仰仗許多年前先人英名,後輩是浪得虛名,欺瞞天下人而已!」
和文慶見其陳詞激昂,面露喜色,道︰「爹所言甚是。如果肖大當家的和你一番比試的話,他未必能贏。——哎呀爹,肖金峰厲害還是泥做的關公咱又不跟他爭斗,有人跟他玩咱們只管坐山觀虎斗,必要時乘著渾水模幾條肥魚不是很好麼?」
聚義堂內只聞磨齒搓掌。
于強怒不可竭,一步至堂前對肖金峰道︰「大當家的!這惡賊實在是可惡至極!必須為五當家地報仇雪恨!!」
何自清更是惱怒︰「這分明是太歲頭上動土!根本是小瞧斷塵山莊無能人!!誓必查個水落石出,還五莊主一個公道,以慰他泉下亡靈!!」
肖金峰一夜之間須發白了一半,狠狠擂桌︰「這狂徒敢在我肖金峰頭上拉屎!!我要他斷子絕孫!!如果讓我聞到一絲蹤跡,不僅滅他九族,還要鏟除所有與之同姓之人!!」
于強這時忽地記起唐小華臨別時的一番叮嚀,猛然恍悟︰「難道唐賢弟早就發現了刺客在莊內的一舉一動?他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對我說呢?莫非這刺客——」
「斷塵山莊即日起除了加緊防範,每位副莊主務必率領得力部眾去道上明察暗訪,重金懸賞,捉拿凶手!抓住他我要剝他人皮!挖出他的心看有幾個瓣?!!」
唐小華負著奄奄一息的楊鐵心來至荒野一座廢棄的破廟里,看到殘臂斷腳的神像旁邊有一堆干草,將他輕輕放下。
楊鐵心深深昏迷。
唐小華搖叫幾下沒反應,忙取來自己行李里一件粉鍛衣服,撕成幾片給他包扎。
楊鐵心一雙腿白骨森森,被砸成幾截,只有皮肉相連著。整個前胸血肉模糊,看情形五髒六腑也破損嚴重。
唐小華心驚肉跳,駭得不敢動手,听得身後響起亂步,他回頭一怔。
一群蓬頭垢面,衣不遮體的乞丐氣勢洶洶恰進廟里瞪著他,足有三十來人,手持棍棒破碗。
領頭的是個三大五粗,紫銅膚色,粗眉虎眼的漢子,沖唐小華一指,沙啞著大嗓門叫道︰「小白臉!你不打招呼就敢擅闖大爺的領地,活得膩了?!」
小華把他們一個個細瞅了一遍,笑了笑,起身道︰「這門口又沒出示何人府邸,我哪知道是你的地盤?既然進來了也是咱們有緣,你行個方便好不好?」
「哼!」壯漢旁邊一個瘦若麻桿的青年怪叫︰「什麼圓呀扁的?!听你這口氣是要和我們分地盤了?我們給你行方便,誰他媽給我們方便?!識相的,快點滾開!」
另名矮個子接過話茬︰「留下衣服和銀兩!」
唐小華把頭一歪,天真一笑︰「你們不像是壞人,怎麼說話行事像土匪?這麼凶哦。」
首領斥道︰「笑話!我一出娘胎就被人所凶,你卻說我們窮叫花子對你這大闊少凶?長這麼大,老子還不知道這個凶字咋寫呢!」
唐小華看了看自己,又瞅他︰「咦,我只不過比你們穿得整齊干淨,哪像什麼大闊少呀?听你這語氣好像我真的很有錢哦?」
「少廢話!看你油頭粉面,珠光寶氣,不是出身豪門的紈褲子弟,大惡少,難道是行俠仗義的英雄少俠?弟兄們,咱們平日里受盡富鬼欺辱,今天怎麼也要出口惡氣!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首領話落,三十根長短目棍如急雨傾盆。
唐小華吃了一驚,忙旱地拔蔥,落在眾人身後。
撲空的眾丐剎步掉矛回馬槍,擺開丐幫傳家絕招「打狗十二式「。其招式五花八門,亂而有式,險而毒辣,一張棍網將他層層圍住。
唐小華暗自佩服︰「真的是耳聞不如一見!這陣勢不快點躲開只怕像被打狗一樣,揍成一灘爛泥了!」就地十八滾攻出一道缺口,躍上只有一條胳膊半邊身子的神像的肩頭。
首領雙手攥棍一個力劈華山,唐小華一個旋轉到了神像的另只斷肩上,嘩的一聲,那棍子用上了首領吃女乃的勁,將神像僅存的右膀擊個粉碎,整座神像晃悠著。
唐小華一指他︰「哈,你打壞了神仙!可要三身三世做叫花子喲!罪過罪過!」
眾弟子也驚呆了,焉敢再動。
首領愣在那兒,瞅瞅神像又瞅瞅地上的碎瓷片。
「老大!這下你闖禍了!幾年的香火白燒了!」
「都怪那臭小子!老大,殺了他!」
首領回過神,只掃唐小華咽喉。
唐小華騰身「鷂子翻身」落回原處。大木棍子發出嗚嗚之聲。
唐小華擔心楊鐵心的安危,哪有心思與他們逗玩,身形一晃。
眾丐弟子未明白怎麼回事,只聞一股蘭香,便覺麻穴如同針扎,定楮細瞧。
唐小華白衣仙子一般,神采奕奕,面含微笑。
首領回頭見手下弟子盡皆千姿百態被點住,一改剛才的八面威風,惶忙求饒。
唐小華道︰「我不會殺你們的。」
「真的?」首領難以置信。
唐小華笑笑︰「我是不想跟你們玩了。況且我這人從不濫殺無辜,隨便取人性命。人的命值錢的很,我素不貪財!」
首領眨巴幾下眼,咚地向他跪下,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唐小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向前兩步奇問︰「你這是干什麼?拜神仙還是拜我?我可受不起的。」
首領神經質地笑著︰「俠爺,我拜謝你不殺之恩。」
唐小華道︰「你比我大許多,又喊爺又叩頭不是折我壽麼?好了,我要救人。你呀,讓我在這兒借住幾日就感激不盡了。」
首領這才看到草堆里躺著一個血淋淋的人,自知魯莽,不禁一陣羞赧︰「我不但騰出地兒讓你們住,還免費給你跑腿任你差遣!!」
唐小華為眾人解了穴,向首領拘禮︰「大哥貴姓?」
首領靦腆且憨厚一笑︰「我免貴叫土財神。他們是我幾個月前才組建的流浪漢。本來他們家在遼東,可恨的戰亂——家破人亡,在戰火底下撿得小命流落中原,淪為乞丐。我們的幫號叫‘川虎幫’。」
唐小華笑了︰「川虎幫!平川一群虎。名字挺響亮,有發展前途!」
听到夸贊,土財神和眾乞丐樂的兩眼成了月牙,露出一口口黑乎乎的污牙。
唐小華一拍胸脯,也樂了︰「我叫唐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