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廳正中擱置著一張蒙古式氈床,繞床一圈燃著白蠟,
一個女人靜臥那處。只見她形容枯槁,面黃肌瘦,乍一看只剩皮包骨頭,奇丑無比,酷如一具僵尸。
馬道長只看一眼,險些叫出︰「好丑!」
馬道長裝模作樣地把那個女人審視了一番,問道︰「令夫人何時染病的?」
格柯汗嘆了口氣︰「十八年前,我帶兵征討中原,一日收到家書報危,說是賤內忽然暈倒,我馬不停蹄趕回來看她就這樣子整整睡了數年之久。」
馬道長驚訝︰「十八年了?!令夫人能支撐至今,的確是奇跡中的奇跡!」
格柯汗看著她幽幽地︰「不瞞道長你說,我一生全部家當都付諸于她身上了。千年人參,萬年首烏,南國珍禽,北方奇藥,凡是天下有的沒有的都給她服用了,才得以保她活命至現在,弄得我這身價百萬的皇親國戚都快家徒四壁了。」
馬道長面如西湖,默默地回到祭壇前,手拿桃木劍,嘴里念念有詞地東揮西舞,很認真地掐算著。
童子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暗自取笑︰「他還真的當自己是算卦的了。」
就看他桃木劍挑著幾張符點燃,儼然一個真正的得道高手,指天畫地。
格柯汗喚來幾十參將兩旁護法。
這些參將都目似核桃地瞅著他,時而用狐疑的眼神相互交涉。
格柯汗全神貫注地坐在一側,百感交集。
馬道長手持鈴鐺來來回回搖了幾趟,忽然問道︰「欽王,我問您話,您要據實道來,不可隱瞞!」
「是是!」格柯汗慌忙站起來恭敬地。
馬道長看著他︰「你當年征戰中原時,可曾殺過當朝皇親?」
格柯汗一栗,虎目圓睜︰「道長,這與賤內的病有何干系?」
馬道長道︰「有!當然有,而且關系甚大!」
「哦!」格柯汗忙道︰「我殺過宋朝無數將領,但是記不大清有沒有皇親國戚。」
馬道長神情詭異地︰「令夫人是被冤魂纏身了,你還是好好想一下,到底有沒有殺過皇親?我才能給她驅邪!」
格柯汗愣住。
一個副將插嘴︰「王爺,卑職好像記得,那次攻打雁門關時,一個年輕氣盛,驍勇善戰的宋元帥連破我軍七重營門,殺了我不少將士,眼看營地要失守,是你設計誘他陷入機關,才將他射死——」
「咳咳咳——」格柯汗咳了幾聲,面色陡寒,不由對眼前這個年少的道長有了一絲警惕。
馬道長莞爾一笑︰「欽王不必遮掩,適才貧道說了,你要如實告訴我實情,才能為尊夫人治病!我算了一下,尊夫人如果單純是被冤鬼纏身倒好對付,但若招惹了凶煞惡鬼,怕是要費一番周折了。」
格柯汗半信半疑。
馬道長又道︰「現在遼宋局勢已定,縱是對外和盤托出又有何妨?貧道早已入了空門,不理凡塵俗世,只為救人于危難。欽王若對貧道存有疑心,證明你對這場法事心也不純,心不純哪能治病救人?我看既如此,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便收劍做走勢——
格柯汗慌了,忙拉住他賠不是︰「道長!道長您多慮啦!非是再下胡亂猜忌有所隱瞞,而是再下一直覺得那次戰役太丟人而已,並無他意。道長別生氣,別生氣!」
馬道長道︰「如此說來,確有此事了?是否那次戰役之後令夫人從此就一病不起了?」
格柯汗追悔莫及地樣子︰「正是。」
「那麼,你容貧道另謀其他路數再著手處理。這股煞氣頗是棘手,所以貧道要仔細斟酌。」馬道長從齒間迸出這句。
格柯汗趕緊退下左右,輕聲問︰「道長,賤內的病可否能治愈?」
馬道長皮笑肉不笑︰「按理說是無可救藥了,不過,看你對你的朝廷忠心不二,對妻子這般堅貞不渝,實在是難能可貴,貧道一定盡力而為。欽王莫要傷心泄氣,貧道準保尊夫人明天就會活蹦亂跳能唱能笑了。——不過,暫且請您先回避一下。」
格柯汗萬分驚喜,感動的不知所措,連連應允。
院子里只剩馬道長二人。
童子見他俊面鐵青,咬牙切齒,目含極仇,不解其故,問道︰「怎麼了?」
他一拳砸在香案,恨聲道︰「等了數年,千尋萬覓,今日蒼天果真開眼!!」
童子听得糊涂︰「你說什麼呢?什麼尋了數十年?該不是真的惹鬼上身了吧?」
他秀目圓睜︰「我三哥的大仇就要昭雪了!」
童子轉過思彎,櫻唇大張︰「是,是他殺了你三哥?!」
馬道長看著她,語氣堅決︰「子冰,我這一生從未殺過誰,親手殺過誰,無論他有多可惡多卑鄙,都沒有動過殺心,但這回,我無論如何也要讓我三哥九泉瞑目!為了不連累你,你先走一步,好嗎?」
子冰蹙眉︰「怎麼,怕我拖你後腿?」
「那倒不是!」他坐下陷入沉思。
子冰不悅︰「那又是為了什麼?」
他對她深情一笑︰「你是我最親密最心愛的人,所以我才要你遠離這場禍水,怕你受傷害。」
「現在若是美人魚和林如眉,你一定不會說出這多余的話!」子冰別身惱火。
他忙前去致歉︰「又瞎說了!她們若再我一樣這樣說的!你既有心幫我,我心中高興還來不及呢!別吃酸醋呀。」
子冰恨恨地嘟囔︰「換做他人,我才懶得管呢!明知我誠心替你分擔,倒耍架子傷人面子!」
他逗惹道︰「冰兒別生氣了,都怪為夫不好,惹娘子不開心,該打,該打。」
子冰怕人听見,忙拉住他︰「好了,你怕人識不破底細啊!」
夜色蒼涼,月影婆娑。
丁香從趙王妃房里出來,看到鄭玉房中燈亮,前去叩門,無人回應,她倏地記起元清,駭忙將門推開,鄭玉果真不在!她趕緊拔腳就跑,想報知趙王妃又覺不妥,便倉忙往野外飛奔。
遠遠地就听見兵器抨擊聲。
丁香飛身掠去,只見元清手中一口鋒芒四射的大刀揮得天地晝亮。
鄭玉矯健的身影在刃浪罡風里閃躍。
丁香咬牙欲斷,不由分說狠力對著元清擲出兩把暗器,緊跟寶刀砍了過去。
元清聞風巧妙避開,大刀一撤。
丁香已到後面踢出既快又辣的一腳,直奔他死穴。
鄭玉不失時機地逼迫他前門。
元清不愧老謀深算,一個旱地拔蔥——
二人擊空,順勢靠在一起防其暗算。
鄭玉見到丁香,心頭頗是歡喜感動,道︰「你怎麼來了?」
丁香道︰「我找過你!小心點——」
話音未落,元清已撲來。
二人只得分開。
元清嘶叫︰「趙華香!你我之間的仇怨不該殃及他人!老衲一向懷好生之德胸襟,請這位女施主快些滾開,否則,老衲的刀絕不容情!」
鄭玉欲要勸阻丁香——
丁香道了句︰「去你媽的好生之德!!」欺身撲去,分心便刺,照肋就踢,勢不可擋。
元清一一化解,同時彈指一揮間,幾道寒光直奔丁香六大死穴。
丁香秀身一縱,縴腕一挽,盡皆擒住,以更疾烈之勢回擲過去。
叮當當——股股火花在元清的刀刃踫撞飛濺。
那口大刀絲毫無損,五把飛刀卻都夭折幾截。
鄭玉磨齒︰「好卑鄙的家伙!!」躍身圈內,與丁香各使看家本領向元清頻發毒招。
格柯汗王府籠著殺氣。
格柯汗焦慮不安地站在其妻跟前盯著仍不見起色的她。
旁邊沉著如水的馬道長揮舞著桃木劍,眨眼之間換做一柄真正的利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了格柯汗。
在旁打雜的子冰也舉掌劈向了他後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格柯汗始料不及,但是他反應敏捷地驚忙側身——
然當前險勢縱是他武藝再高強也只能逃得一方暗算,子冰那一掌用上了所有功力,只听得「 嚓——」
「哎呀——」格柯汗殺豬般嚎叫,整條右臂飛了出去,砸向雪白的牆壁,濺勒出一副令人心悸的無名圖案。斷臂處血似泉噴。
格柯汗踉蹌尺遠,唰地——紅光滿面的肥碩臉頰儼如死灰,惡狼眼神瞪成了凶煞金剛,含著駭茫︰「你們是什麼人?!!這是什麼意思?!」
馬道長陰笑︰「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劍鋒逼來。
格柯汗痛失一手,但精力仍不減半點,大叫一聲︰「有刺客!」一把牛角尖刀攥在手里,振作一下迎來。
守護在門外的眾人听得一聲慘叫先是一驚,發懵之際又聞打斗聲甚覺奇怪,但都不敢貿然闖入,直到格柯汗喊了這聲,駭忙撞開門涌了進來。
子冰等候門口,沖在前面的三個參將前腳剛恰入,卻莫名其妙地倒退回來,後面的人忙接住一栗——
三人皆被抓斷了咽喉,污血亂噴。
元清一陣狂轟濫炸盡皆失敗,不禁按捺不住內心急躁,企望智取。
丁香二人不容他有片刻喘息機會。
鄭玉周旋之中將多半注意力集中到元清對丁香的舉動,因為他看到元清一雙狼眼溢滿萬丈仇焰,于是他暗暗攥了兩枚石子,隨時待發。
丁香愈戰愈勇,使出渾身解數,有對趙華香深切的愛恨糾結,恨他懦弱無情,也有對元清來殺趙華香的莫大仇怨,于是將所有一切不滿一股腦兒朝元清發泄,招招致命。
元清額頭青筋突凸發栗,袈裟一拂,驟然掉頭撲向了鄭玉。
馬道長將格柯汗迫至案角,舉劍便砍——叮當!!
馬道長虎口一麻——
那柄牛角尖刀一個橫上門栓生生抵住了趙華香的寒帶——
馬道長撤劍剎那——
格柯汗比他還快地刀尖奔他胸口戳來,又快又狠。
馬道長當下橫拳挑他腕子——
但是格柯汗又很快改變了招式,疾迅地挑飛了他的劍。
馬道長劍眉一挽,暗忖︰「這狗娘養得還挺厲害!」
他的微妙變化自是逃不過格柯汗鷹般銳眼。
格柯汗獰笑︰「諒你小子也逃不出本王手心!!」短刀抹馬道長的脖子——
馬道長腦袋一偏,回他一笑︰「這話該我來說!!」言畢,一包東西向格柯汗砸去——
格柯汗以為是暗器,尖刀一迎——
這是一顆人頭!
正是子冰從門外踢過來的——
格柯汗發怵之間只在半眨眼——
馬道長踢出掃蕩腿,上用七十二擒拿術。
格柯汗哪里見過這種上乘的武功,連忙彈跳。
馬道長便看到飛蝗般似的箭從四面八方射來,趕忙就地一滾。
格柯汗趁機銷聲匿跡了。
馬道長隱身桌下,四處搜尋,只看到一簇簇的火團向他飛來——
頓——
整個花廳一片汪洋火海,且夾雜著爆炸聲。
子冰結果最後一人,聞聲驚得要進去,暗處沖出一伙人來,將她再次重圍,未及看清來者多少,數只體格龐大的惡犬朝她撲咬過來。
子冰臨危不懼,大刀一繞,迫退狼犬,擲出三把匕首,但未擊中一只,反激怒眾犬,張著血盆大口,鋒利的尖牙滴著涎水。
子冰哪將它們放在眼里,當即使出了乾陽**,但是她很快就後悔自己這個舉動了——
乾陽**此時此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子冰慌忙換了招數——
而這個時候,一條惡犬騰起它百余斤的體魄凌空撲向了她——
子冰縴掌推去——
一股渾厚內力將惡犬擊飛,它發出淒厲之極的慘嚎砸在人群里,當場五六人斃命,而惡犬也腦漿迸裂,一命嗚呼。
其他惡犬唳鳴幾聲,如夢方醒地向她群起攻之,大有為同伴報仇雪恨之氣勢,舞動的利爪想要把子冰撕碎。
子冰手中兩把利刀左右開弓,眨眼數只惡犬無一生還。
一幫高手呼啦而上。
子冰哪將他們放置眼底。
砰——
丁香被元清一掌擊出數丈——
鄭玉躍起一把接住了她——
丁香吐出一口血,道了句︰「沒什麼!」掙月兌他一招丹鳳朝陽卷土重來。
鄭玉隨後——
元清取勝一招,沒底的心一陣得意,見丁香撲來,就勢將脖子里的念珠拋去。
丁香明白他這是障眼法,利刀本意是要點刺,突改掃削。
念珠被斷,珠子紛落——
丁香一個猴子撈月一一接住——
元清趁勢千斤壓頂——
然而他這次失算了——
鄭玉似從地底下冒出,結結實實踢中他後背——
元清直愣愣地向一棵樹撞去,頃刻間鼻青臉腫,重摔在地。
鄭玉這招用上了全部功力,也被反彈丈外,舊毒未除,此刻一震,感覺撕心裂肺。
丁香見元清跌倒,不失時機操刀就砍——
元清忍痛倉忙滾了幾滾,同時暗中拽出一把匕首,佯作乏力受困。
丁香攆砍的地面出現一道道的深渠,最後看他不動,便知有詐,手中念珠甩去。
元清想要接住——
但是鄭玉強打精神已然撲來——
元清忙再次一個驢打滾。
丁香望著鄭玉,含著雜意︰「要小心!」
元清又耍出了佛門宗術。
丁香二人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突地,眼前掠過一道白光,從東往西疾似流星——
就听元清發出一聲駭叫——
二人定楮細瞅——
一個白衣人背對著他們——
元清莫名其妙倒在了地上,掙扎了
幾下便不動了。
二人大惑之際——
那個白衣人轉過身來——
二人驚呼︰「王、王妃?!!」
來者正是趙王妃,她舉著五柄短劍,看著他們,回手一擲。
短劍便釘在元清的尸體旁邊。
鄭玉驚出冷汗︰「他真卑鄙!」
趙王妃道︰「真對不起,害苦你了,鄭玉。」
丁香恍叫︰「我明白了,幫主的毒氣果真是你給解除的!我們都一直深信不是您所為——王妃,您的功夫原來如此高強啊!」
趙王妃一笑︰「我沒有幫她解毒,——請別對任何人講我會武功。」
鄭玉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子冰殺開條血路,瞻前顧後不見趙華香,十分擔心,看到花廳已被大火吞沒,想他不會有什麼意外,便擺月兌尾巴,潛伏在牆角觀察院子里的動靜。
趙華香其實就在她左邊牆根背著。
他親眼目睹了子冰力挽狂瀾的非凡伸手,捻滅了前去助戰的打算,看她出了院子,估計她離去了,一陣惆悵,呆呆地望著那座火屋——
直到火勢被控,漸漸熄滅——
欽王府的爪牙們忙碌著收拾殘局。
趙華香料想格柯汗三五日之內不會露面,暗自咒罵著往外走。
子冰听見步響,一掌擊去,對方退了一步,她聞到了一股蘭香,嗔怪︰「你沒事?」
趙華香松了口氣︰「你沒走?」
「可殺了他?」她急問。
他嘀咕︰「他跑不了!」
「哼!」她有些嘲諷︰「那我們走吧!」
他堅決地︰「我非殺了他不可!等也要等他現形!」扔了道具,坐在台階上生悶氣︰「讓你見笑了!堂堂一個武林高手連個小小的欽王也殺不了,真丟人!」
子冰忙慰藉︰「常騎馬,慣摔跤。慢慢來嘛!」
格柯汗此時正懷抱妻子退守密室苟延殘喘。
侍衛幫他趕緊包扎傷口。
格柯汗臉似死灰,從另一條通道出了王府,直奔斷塵山莊。
「干爹?!!」梁玉兒著實驚駭,撲上來淚如泉涌︰「是誰傷你這樣的重?!發生了何事?」
何自清忙叫人去請郎中,一邊扶著渾身汗澆,面無人色的格柯汗坐下,也連連追問。
格柯汗有氣無力︰「我、我也不清楚!怪我一時大意,引狼入室,還丟了一只胳膊——這口氣我實難咽下!」
梁玉兒恨齒︰「難道是蓋氏兩個老賊跑出地獄所為?」
何自清斷然否決︰「不可能!地牢銅牆鐵壁,量他們也沒那本事!欽王,這凶手何等模樣?」
格柯汗舌忝了舌忝灰裂的嘴唇,道︰「是兩個俊美無比的少年郎。其中一個身上飄著蘭花香味——大概有十**歲的樣子??????」
何自清心頭一顫,皺眉︰「身上飄香?十**歲的少年郎?」
「自清,你認得這個惡賊嗎?!」梁玉兒幾近難以遏制,鳳眸冒火,秀拳緊捏。
何自清沉吟片刻,恍叫︰「一定是他!唐小華!沒錯,是他!」
格柯汗大惑︰「唐小華是何許人士?我與他素昧平生,他為何要裝神弄鬼來刺殺本王呢?」
梁玉兒也道︰「是啊!干爹來杭州才三天,行蹤慎密,與外界並無來往,怎會引禍上身?」
「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何自清投目格柯汗︰「欽王,唐小華年紀雖小,但卻是個老江湖,現在欽王府您不能再呆了,暫且住在山莊,待他死心離去,再回王府不遲!」
格柯汗左拳砸桌︰「斷臂之仇,毀府之恨,本王來日加倍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