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到了響屐廊完善的日子,望不見盡頭的長廊雕梁畫棟,地下被挖成空洞的坑,填滿數以百計的陶缸,再鋪上夫差為我尋遍大江南北找來的最富彈性的木板,奢侈的設計皆出自範蠡推薦進宮的那些能人。
我腳上踩木屐,裙上系銅鈴,攜一群舞姬在廊里曼妙起舞,兩頭鼓聲伴奏,鼓鈴和弦,腳下木屐和著拍子踏出完美的擊打聲,鈴聲交織著大缸的回響,錚錚噠噠。
夫差還為我在廊外開闢一條采香徑,種滿我喜愛的花卉,此時正是百花爭艷,我采下一朵,拈花,回眸,含笑。
夫差看得如痴如醉,听得意亂情迷。我一個華麗的謝幕翩然落于他眼前。他接過我指尖的花,忘情深吸,又插于我發梢,將我好生端詳。
他情不自禁地擁住我︰「太美了!寡人不知是你長得似花還是花開得如你!」
隨行而來的伯嚭見機奉承︰「臣等以為西施娘娘比這里任一朵花都要嬌美!」
「說的好!」他賞賜美酒予伯嚭,「天下所有美艷的奇葩皆在寡人宮中,而其中最為國色天香的一朵就在寡人手上!西施,寡人想一輩子看你跳舞!」
我如他所願,只要他想看,我隨時換上鈴裙,讓我的木屐響徹吳宮。
不覺入冬,每遇落霜之晨,下雪之夜夫差總會與我穿著狐裘,坐著車前往百花洲尋梅。
除夕夜里,宮里燈火輝煌。我獨自在窗邊呆呆地望著遠處︰「一年又這麼過了,移光,這是我們在吳國的第幾個除夕了?」
「第八個了,娘娘,我們來吳國已經八年了……」
「八年……」
我感傷地抱住頭,別了苧蘿村,別了範蠡,別了越國,轉瞬竟已八年之久。八年的時光該有多少物是人非,還有家里的弟弟應該也長大了吧?我莫名地想家,掛念遠在家鄉的親人。
夫差好像明白我的思鄉情結,他精心備辦了一桌越國菜肴與我共享。源自太湖水的鮮魚,沁香醉人的越國女貞酒,那種融于口中的熟悉味道將我的心頓時融化。
「新春佳節,宮外的街上一定很熱鬧。」我若有所思地說。
夫差放下碗筷饒有興趣地問道︰「愛妃猜猜會怎麼個熱鬧法呢?」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福字、對聯、燈籠,舉國上下紅成一片濃郁的年味……」我惘然地沉默,在王宮活了一輩子的夫差怎麼會知道集市上小老百姓過年的方式。
他不說話,只是用他晶亮的眸子深深地望我。
十五元宵,他居然悄悄將我帶到宮外的大街上,我驚訝得措手不及。
路邊擺滿賣燈的小攤,燈火闌珊,人群熙攘,他牽我穿過一望無際的燈海人海,溫暖的,感動的,一切不安分的情愫都在宮外自由清新的空氣里醞釀出一種幸福的味道,我希望這是錯覺,我怎會在夫差身上感到被他愛著的幸福?
我們在火樹銀花中流連忘返,星如雨的夜,我仿佛又回到往日牽著弟弟隨爹娘看花燈的元宵。
他牽我的手忽然不見了,我緊張地四處張望,可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哪里還找到他的影子。
我不安地徘徊,心里正沒底的時候被一盞精美的花燈擋住去路。我輕輕撥開,迎上燈後那張笑意盎然的臉,是夫差!
「西施,寡人送你的燈!」
我把燈接到手上仔細端詳,燈上工筆勾勒出妙齡女子的婀娜婉約,我含羞而笑。
「像不像你?」他捧高花燈照亮我的臉細瞧。
「西施豈如紙上人那般脆弱?」我忍俊不禁。
他與我漫步到郊外一個叫明月灣的地方,那里有條很美的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睡著月亮的碎影,美的叫人神傷。這里的月亮真的很美,明月灣,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賞月之地,遠離了集市里的璀璨燈火,深邃夜空的一輪明月晶瑩通透。
夫差環著我的腰與我靜靜佇立河邊,誰都不想破壞這靜謐的夜色。
「今夜人間團圓,徒有一人仍舊孤單。」我碎碎念道。
「哦,是誰呢?」他不解。
「是月宮里的嫦娥啊。」我一笑莞爾,「這月兒再圓,廣寒宮還是一樣的冷。」
他取走我手里的燈,不知道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當他舉到空中放開手之後,那盞燈竟然升空了。我和夫差默默望著它越飄越遠,最後化為一盞孤火,朝著月亮的方向消失了蹤跡。
「這樣嫦娥不會再寂寞了吧?」他眼神溫柔,如水里婉約的月光。
「但願嫦娥可以收到我們的燈。」我說。
夫差,我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如那盞孤燈從你手中飄走,你再也抓不住我,你是否會在地上守著我直到地老天荒?今夜和你共賞的這片月色會鐫刻在我心頭永生不忘,雖然命里注定,我們終會交錯……
注︰
ゝ女貞酒︰西施愛飲女貞酒,其酒出于浙江紹興,吳王命越國每年納貢,以備西施之用。又有傳聞進貢之酒遠道而來,更在江中經過風浪顛簸,到達吳國時開壇皆已渾濁,不堪為美人飲用。吳王又築酒城,仿制女貞酒,釀酒以供西施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