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地,我走了很遠。照耀在我身上的陽光的確溫暖,卻異常舒服,並未有要將我融化的刺痛感。
抬眼望時,周遭的景令我吃驚。
身外盡是青山環繞綠樹吐翠,湖光山色盡泄旖旎。
鳥語清幽,花香沁脾。如此美景令我不知身處何處。
難道……我的魂魄回到了涂山?
不對,這不是涂山。映入眼簾的景象使我不禁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遠處高山頂端清岫間飄出了陣陣**,連綿不絕,轉瞬鋪滿了天際,遮了昔時的明媚晴光。
飄飄渺渺如登太虛仙幻,涂山怎會有如此飄逸的**,這里必定是一處比前世涂山更神秘的奇境。
忽聞一聲空靈的琴音劃破雲霧,繚繞至我的耳畔。我循聲望過去,方知這琴聲來自于河的彼端。
桃花樹下,我見到了正尋覓的撫琴人。
素白的衣裳,木冠束發,頜下垂一綹青須美髯。眉清目秀,卻只將雙眼黯然專注地凝滯于弦上。
待我走近看清了他的容貌,我不禁訝異地驚呼︰「老師……」
琴音乍止,他不曾抬頭,只輕聲淡描一句︰「在下並非你的老師青修子。」
他不是……
這倒也不難怪,雖然容貌極為相似,可畢竟他看上去要比青修子年輕很多啊,最多三十而立的年歲吧。
只是我不免驚奇的是,我並未指名道姓,他怎就知我口中的「老師」就是青修子?莫非這人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那你是誰?」我直抒心中疑惑。
「既然來了,」他放在弦上的手指又輕輕撥出悅耳的清音,「就請安靜听完。」
我默不作聲了,帶著滿月復的疑問听他仙音飄飄,天籟縈耳。
他撫的是一首我從未听過的曲子,我所見過琴藝出眾的男子如伯邑考,可就算是他那般深厚的造詣,我也不曾從他的清籟寶琴上听過。
寬大的衣袖輕輕拂過琴弦,他指下喚出的尾音不絕于耳,回味無窮。
「你想問什麼?」他淡然地俯視琴弦依舊不看我,「請吧。」
「你是誰?還有,」我四顧張望著,「這里是什麼地方?」
「這里……」他的唇邊似泛開淺淡的一笑,那麼漫不經心,「這里是巫山,神女峰下。」
「巫山?!」雷鳴劈開了我大半腦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前世在天宮星海,天璇告訴我,他于巫山得恩師點化得道成仙,難道他……
他似笑非笑,微垂的眼眸顯出了世外高人的清逸。
我心不安地顫抖著,聲音也變得打顫︰「你是夏神……」
「呵呵……」他釋然地輕笑,撫了青須,「在下離開仙界多年,早已不是什麼神仙了。」
「你是天璇的師父……」我抵擋不過往事的浮現,「我听說過你……」
「在下也知道姑娘,」他並不好奇,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姑娘前世是一只被天璇帶入仙界的雪狐,飲過天河水,沾過天璇仙氣,所以歷經輪回轉世依舊靈力不滅。」
「即使離開了仙界,您依然還是天神,蒼生萬物發生的變數皆逃不過您的慧眼。」心中忽然滿懷了渴望,「既然你什麼都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
「你苦苦執著和糾纏的,是個情字。」他答非所問卻悠然自得。
「為什麼……」我強求地要從他那里得到解答,「天璇答應會等我的,為什麼轉世以後他卻忘了曾經的誓言……等待千年,蒼天為什麼還是要拆散我們!」
「這些問題你問天,天是不會回答你的。」他平靜輕撫了琴面,似是要拂去那些看不見的塵埃,「人的宿命向來自有天定,糾結卻無果,不如放開,看淡一切。」
「像你這樣找一個僻靜的世外桃源隱居下來,過著無人問津的生活?」我失落地垂下噙淚的眼,「我也想啊,可是我放不下……前世就約好的,我們有血灩璧為證,彼此的半塊玉都帶來今生了,有緣相識,有緣重聚,卻無緣相守……」
「前生結緣,今生相戀,這似乎是誰都無法破除的天命了。你們的劫數,前世就已注定,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听不出他話里是否有慨嘆的意味,卻仿佛有些無奈的遺憾,不僅是對我,也是對他自己麼?
「前世的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嗚咽的聲音已近乎無半點氣力,「需要我用失去天璇做代價……」
他緩緩從琴旁站起,轉身望著枝上開得正絢爛的桃花︰「你可還記得,是誰指引你走上修煉千年這條路的?」
「是璣墨。」我是記得的,仙界里發生的事情我都想起了。
「璣墨和天璇,是女媧尋遍人間選定的最具悟性的人才。璣墨他的確聰明,他算準了若是別人想月兌胎換骨化妖成仙必定需要更長的時光或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達成。然而換做是你,與天璇結有仙緣的靈族雪狐,只需千年必能如願。可惜璣墨他有一點沒有算到,那就是修煉成仙可以改變的是你的身份,而不是結果。」我似乎听見他話語中增添了一絲嘆息。
「什麼結果?難道就是現在這樣……」我心頭忽而升起的惶恐之感,誰可以救我,「我和天璇……真的不能在一起……」
「這個在下無法解釋。」他拒絕回答,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清楚。
「你是神你一定知道的!」我不依不饒地要他親口確認我的猜測。
「你的宿命要你自己去參破。」他的聲音如他的背影,那樣堅決,「我唯一可以告訴你的,如果參不透命運,就算修煉千年萬年那也都是白費。然而前世修煉了千年的你並沒有真正領悟這一點,轉世成人正是助你去參悟命運的一程。」
「如果你不肯直接告訴我,那你可否幫我想起前世的一切?」
「你指什麼?」他側過臉看我。
「雪狐,我的狐族。」我堅定地迎上他的雙眼,「它們是怎麼被滅亡的?」
「你非要知道麼?」
「這是我前世與天璇相識的原因,要想參透宿命,我就應該想起這些不是麼?」
「那很抱歉,天神從不會讓人記起仇恨。」他冷漠地轉回頭,面若冰霜,「何況我已不是神,更無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