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殿外的內侍,我端著剛做好的羹湯走入長樂宮正殿。只見帝辛眉頭深鎖,一手托著腦袋似有煩心之事。
我不多話,只輕輕將一盅羹湯擱在案上。
他還是被我打破了失神,轉面驚詫地望我︰「妲己?」
「帝辛哥哥一宿沒睡了。」我垂眸淺笑,溫婉如斯,「妲己讓御膳房做了魚絲蛋蓉羹,特地端來給帝辛哥哥提神補腦。妲己不會吵到帝辛哥哥了吧?」
「怎麼會?」他欣慰地握著我手拉我到他身邊,「孤知你心存體貼,善解人意,你來看孤孤很高興。」
他是真的有些驚喜,以往都是他為我處處費心,謹小慎微不容我有半點閃失。如今換我對他體貼備至,他喜出望外,怔愕得一時半會都反應不過來。
帝辛不是個好脾氣的君王,過去的那些日子,他為我做了一些錯事,但他對我的寵我是銘刻在心的。他于我有恩,對我情深意重,怎奈我心門已緊闔再難打開,我無法用愛償還他這份恩情,想為他做些什麼,也只能平日對他悉心照顧,以減輕心中愧疚。
「帝辛哥哥在為何事而愁?」
「前些日子王宮甚是混亂,雲中子、杜元銑、梅伯等人攪出的是非,風雨雖已平息,但此事牽連甚廣,朝中有諸多王公大臣都牽涉其中,譬如上大夫楊任,昔日雲中子是他引進宮的,他必然逃月兌不了干系。」帝辛蹙眉沉思,眼中凌光如熾,「孤在想是否該趁此機會將這些對孤懷有異心的臣子一並鏟除,否則等其黨羽做大再要對付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帝辛哥哥,你一怒之下已經殺了兩名大臣,難道這還不夠解氣?」我不安地問他,竟不怎麼敢與他對望。
「妲己,政治上的事很復雜,你們女子是很難明白的。這些大臣外表看似忠心耿耿,背地里卻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孤的王位得來實屬不易,其實朝廷上有很大一部分官員,尤其是那些三朝元老,最初並不支持由孤繼承大統,甚至直到父王臨終授位之時,他們對父王立孤為太子一事都口服心不服,在他們看來,真正有能力登上王位的不是孤,而是孤的王兄微子啟!」
「國家大事妲己的確不懂,但妲己知道的是,一個國家的昌盛離不開一個賢明的君主,更離不開萬千胸懷忠義的賢臣輔佐。」在這件事上我不想說太多,因我不想再被人說成不守本分,干涉政事蠱惑君心,我只能略盡自己所能,讓帝辛手上少沾鮮血,「希望帝辛哥哥明辨是非,不要再濫殺無辜。」
帝辛听了我的話陷入沉默,未發覺費仲這時入殿,俯首參拜︰「大王,東西南北四方諸侯入宮求見,已在殿外等候。」
「孤就知道他們會來。」帝辛冷冷地哼道,「你去叫他們進來吧。」
「是。」
費仲退出,我也屈膝微福︰「帝辛哥哥與諸侯有要事商議,妲己不便在此,就先告退了。」
「不忙。」他揮手制止,「孤許你留下來,這國家大事你也听一听。」
「這……」
正當我猶豫不決,那東南西北四方的諸侯王已經陸續走了進來。
「臣等參見大王、貴妃娘娘。」四人皆跪地臣服。
「免禮。」帝辛宣他們平身,亦容我佇在一旁。
「大王,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後宮妃嬪在大王與重臣議政之時不可在場陪同。」率先對我的存在出口質問的是姜後生父,東伯侯姜桓楚,「大王是否需要先屏退一些閑雜人等?」
「妲己不是什麼閑雜人等,是孤特許她留下來陪孤的怎麼了?」帝辛不屑地回絕了他,「興許她能提出不少受用的建議,有時候你們這些股肱大臣們說出來的話反倒不如一個女子中听。」
南伯侯鄂崇禹睥睨地瞥我一眼,諷刺說道︰「怕只怕娘娘口甜如蜜卻只會顛倒是非,娘娘的話大王愛听卻不是治國良策而是亡國妖言吧?」
「你放肆!」帝辛怒目瞪他駁斥得他啞口無言,「是不是朝歌離你封地太遠,你沒到看到杜元銑和梅伯是怎麼死的所以也想親自試試!」
「大王息怒。」若不是西伯侯姬昌出面調解,我幾乎沒有想到要去看他,這個一手毀掉我幸福的男人,此時他伏地呈言,「臣等特來請求大王寬恕上大夫楊任及諸位大人,赦免已逝的杜太師和梅大夫兩位大人的家室族人。」
「想不到四方諸侯不遠千里興師動眾地齊聚朝歌,居然是為了楊任那些人聯合請命來的?」帝辛挑著威嚴的俊眉來回掃視座下的四人。
「大王,眾位大人雖出言不當冒犯了聖躬,但他們都曾為我殷商立下不朽的功績,其一片赤膽忠心天可憐見。」西伯侯語氣極盡謙卑,他與方才的東、南二侯不同,懂得對帝辛察言觀色,「何況杜太師與梅大夫均已伏法,若再對其抄家滅族實在有失德行,大王不如廣施仁義赦免其宗室以順民心。」
我目不轉楮望著西伯侯說完這番話,他似乎意識到我在看他,亦抬首迎上我目光。看著這雙眼,我不能自已地想到另一人。霎時間,一腔宿怨洶涌而上堵得我愈發心悶,我頓時難受地別過臉不再看他。
費仲俯伏向帝辛陳詞︰「大王,楊大夫引薦妖道雲中子進宮以巫蠱之術中傷娘娘,無異于引狼入室,楊大夫難辭其咎理應受罰。」
「望大王明鑒,赦免諸位大人!」四侯齊齊跪地懇求帝辛,聲勢浩大。
「對于這件事,孤已經做了深思熟慮。」帝辛沉默了半晌終于發話了,「孤原本是要嚴懲楊任以儆效尤,但念其功能補過,孤決定饒了他這一次。一個國家的昌盛離不開一個賢明的君主,更離不開萬千胸懷忠義的賢臣輔佐,這個道理是蘇貴妃讓孤明白的。」
帝辛的話說得出人意料,眾人皆是一怔,我也甚感意外。
「至于杜元銑和梅伯的宗族……孤也不想再濫殺無辜,就一並赦免了。」
帝辛被我成功說服了,我由衷感到高興。抬首與帝辛對望的一瞬,我淺淺笑了,那種笑發自肺腑。
余光里西伯侯一直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我,似在揣測我這虛華的外表下藏著怎樣一顆令他捉模不透的心。
「大王聖明,既然如此,臣等告退了。」
東伯侯領一行人行了最後的拜禮,依次便要退下。
「慢著。」
帝辛這一聲驚到了就要走出正殿的四人,他們又紛紛轉身回頭。
「眾位愛卿且各自回去,西伯侯留下。」
西伯侯暗自一怔,我亦奇怪地望向帝辛,猜不透他嘴角若有似無帶著幾分邪意的笑容︰「西伯侯久居西岐,難得來一趟朝歌,孤有很多話要與侯爺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