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正月,天寒地凍。夜里的一場大雪使滿城銀裝素裹,屋檐、院落、枯樹的枝椏上全積著厚厚的白雪,地理有貓狗不時跑過留下的梅花印。
婉鶯給雪人拍上最後一捧雪,輕手撫去雪人臉上細碎的雪屑,一如大功告成地望著自己的杰作。
哥哥黃飛虎推開門走進院里,婉鶯興沖沖地跑上前拉住他︰「哥哥回來了!快去看婉鶯堆的雪人!」
飛虎寵愛地拍拍她的頭︰「哥哥帶了客人來,婉鶯先自己玩。」
她詫異地看著哥哥身後跟進來的二人,皆是穿著稻草簑衣,頭戴笠帽,帽檐壓得低看不出長相。
「外面雪大,伯邑考,姬發你們都進屋坐吧。」飛虎萬分熱情地為他們領路,「就當是自己家,千萬別客氣。」
「多謝黃將軍。」
走在前面的一個向飛虎作揖,婉鶯側耳听著,心想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年紀必不出十六。
客廳之外,二人一一揭去笠帽,下人為他們月兌去簑衣,抖落了衣上的積雪。
躲在門邊悄悄窺視的婉鶯恰看清楚他們的模樣,都是垂發齊眉的翩翩少年郎。剛才說話的個頭高些,看起來與自己年紀相仿,另一個年幼些。婉鶯仔細打量著他們的面貌,心里甚是感慨,尤其是那年長的白衣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婉鶯從沒見過這麼精致的五官。
後來听哥哥說他們是西岐來的,都是西伯侯的兒子。因為周游各地拜師求學,輾轉至朝歌不幸遇上寒冬大雪,車馬陷在雪地里無法前行。巧遇回城的哥哥黃飛虎出手相助,暫時將他們一行人安置在府上,待春至雪融,天氣稍微暖和了再送他們啟程。
朝歌的冬天果真冷得異乎尋常,伯邑考朝手心呵了口氣反復摩挲,手指還是凍得僵硬握不住筆。忽然一個精巧的暖手爐被推倒他眼前,冒著熱騰騰的暖煙。
他抬起頭,看到竟是黃飛虎的妹妹,霎時愣了愣︰「黃小姐……」
「我叫婉鶯。」女孩笑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眼眸清亮恰似兩彎月牙兒。
婉鶯很大方地獻出自己最喜歡的暖爐給他暖手,他略微羞赧地道了謝,抱著暖爐休息了會,手指總算回溫了。
他鋪開竹簡,正要落筆,蘸墨時卻窘迫地發現墨被凍得凝固了。
婉鶯眼尖看出了他又遇到難題,二話不說跑了出去。正當伯邑考想方設法地想讓墨塊化開,婉鶯端著杯溫水進來了。他木訥地看著她,只見她輕輕朝硯台里撒了幾滴,搶過他手里的墨條細細研磨,用力均勻而急緩適中。
望著她磨出的墨汁,伯邑考忍不住贊嘆︰「你挺會磨的。」
婉鶯唇邊帶笑地低著頭︰「我在家中也習字,當然會了。」
「哦?」伯邑考驚奇,「黃飛虎一介武將,她妹妹倒像是出自書香門第。」
「怎麼?難道我哥哥學武,我也一定要跟著他舞刀弄棒不成?」婉鶯嬌俏地反問道,「你和你弟弟也是一母同胞,為何他喜歡成天跟著我哥哥去外面習武,而你卻只喜歡把自己關在屋里讀書寫字?」
好一張伶牙利嘴,伯邑考覺得說不過她,只得服輸地笑笑。
之後的每一天,只要是習字作畫,婉鶯都會陪在他身邊為他磨墨,興起時還會請他教自己幾筆。
夜里天色昏沉,又開始落雪。婉鶯在榻上睡意全無,翻來覆去了一陣還是睡不著。忽聞琴聲空靈,似乎是從西岐客人住的東廂傳出。
婉鶯下床點了盞燈籠提在手上就悄悄出門了。
屋外雪好大,婉鶯提燈費了好些時候才穿過長廊進了東廂的院子。
坐在檐下的伯邑考發覺有燈光向他靠近,仔細看了看居然是她。望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艱難走著,伯邑考不由放下了膝上的瑤琴。
雪積得很厚,婉鶯只顧著看路沒留神腳下,身子一歪險些滑倒,幸好黑夜里一只溫熱的手拉住了她。
婉鶯將燈籠移近跟前照亮了他的臉,心里說不出的驚喜。
「是你在彈琴嗎?」婉鶯早就猜到了,只是不很確定,「真好听。」
他點頭,一路牽著她走過雪地。
手被他握著,婉鶯只覺得臉頰燥熱,始終都不敢抬頭。
皓雪如深夜墜落人間的精靈,細密而安靜地在風里輕盈飛舞,一片一片的,婉鶯伸著手任雪花落在她的手心。
她與他共坐檐下,賞雪,听琴。
「姐姐都幾天不去找我玩兒啦?」
打開門看到的是張俏麗少女的笑臉,婉鶯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原以為敲她房門的會是他。
「子黎莫怪,近日家中有客,婉鶯得在家中待客,不便外出。」
「待客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黃家二小姐操心了?」子黎挑眉取笑,「我倒听說姐姐家里的客人是西伯侯的兩位公子,姐姐該不會整天都和他們在一起吧?」
「沒……」婉鶯支支吾吾地遮掩著。
子黎和她是從小玩到大的,她那點心思還不很快就被她看出了?當子黎發覺婉鶯情竇初開,心里對西伯侯的長公子伯邑考似乎有意,也幫著婉鶯出主意。婉鶯在與子黎的閨房話里得知可以送信物來表明心跡,便開始把自己鎖在房里偷偷學起女紅針織。
因為是初學,一些基本的都還不會,婉鶯怕他覺得不好看,所以最初繡的幾個香囊都當是練手,不敢送出去。
「我的婉鶯姐姐!你怎麼還在繡呢!」
當子黎十萬火急地沖進來叫她,她居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人家都快要走了,再不送就來不及了!」
婉鶯驀地呆住,要走?誰要走了?
和子黎跑到府外的時候,正趕上哥哥在為他們送行。
「你要走了嗎……」婉鶯戀戀不舍地走到伯邑考身後聲音顫抖地喚他。
伯邑考轉過身,輕輕點頭︰「我們找到一位德才兼備的名師,所以要提早啟程去拜訪他了。」
「那你還會再來朝歌……再來我家麼……」婉鶯說得很輕,竟沒有直視他的勇氣。
他遲遲不說話,因為他決定不了以後的路會怎麼走。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婉鶯失望地轉身向府里走去。
再見了,希望你還能再來,那時我會繡個最好看的香囊送給你。
「你什麼都不說嗎?」子黎拉住她,甚是替她揪心,「要知道以後可能就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不用了……」婉鶯放開她的手,落寞地走回屋里。
子黎說什麼也不願她就這麼放棄,一口氣跑到了馬車旁,此時伯邑考和姬發都已經上了車,正準備出發了。
子黎顧不上禮貌猛地掀起車簾,著實把車里的兩人嚇了一跳。
「喂,你听著!」子黎不顧他們的驚愕直沖伯邑考開口,「不管你去哪里,你一定要回來!因為……因為婉鶯姐姐喜歡你,她喜歡你!所以你一定要回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