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案,幽香絕,徒留孤琴一張,清籟無聲弦凝絕。
伯邑考帶來的隨從將主子的遺物都收拾完畢帶離摘星樓了,唯有這張清籟寶琴,我特地命人叫他們留下,因為這是他留下的唯一可讓我緬懷的東西。
我執絹絲手帕用心擦拭琴身每寸,不忍它被塵埃封存。
「晚菱,把琴帶回去吧。」我隱忍壓抑的心情囑咐道,「小心拿好。」
晚菱抱著琴,沉默跟在我身後,她知我心里難受,所以一路安安靜靜地不出聲,怕驚擾到我。
出了香殿,本想直接繞至階梯而下,路徑天台不經意望見邊緣的扶欄旁佇著一人。
伯邑考……
他如以往安然地佇立風中,帶著他慣有的恬淡表情,舉目遠望,靜觀風吹浮雲動。
我怔住了腳步,抿了眼里的淚水才恍然發現原來是我眼花,那不是伯邑考,是婉鶯。
「大王下了禁令,以後這摘星樓不能來了。」
我稍稍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攜晚菱徐步走向她。
「既然不能來,蘇貴妃為什麼又會來這里?」
她側面對著我,與我說話的時候沒有回頭,語氣是一縷不屑一顧的淡漠。
「我……」自伯邑考出事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其實我一直心有不安,不知該如何面對她,「我是來取邑考哥哥的琴……」
「想睹物思人麼?」她緩緩轉過臉來,看我的眼神流露輕微的嘲諷,「不過我想你不會,你這麼惡毒的人,大概是想毀尸滅跡,因為大王看到你們的時候邑考正教你撫琴,你怕這事傳出去會有損你蘇貴妃的清譽,所以任何有關他的東西你都不會留。」
「隨便姐姐怎麼想吧,反正我說什麼都沒用……」我只覺得無力,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懶得給。
「蘇妲己!」我剛轉過身,她在後面不客氣地喝住我,「你到底要害多少人才開心!」
我微微側過臉,輕描淡寫︰「姐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吵,邑考哥哥的死我心里也很難過……」
「你會難過嗎?」她不罷休地沖到我面前,滿眼恨意地瞪我,「你這麼冷血,整日以害人作樂,你害死的人芸芸無數,我在你眼里卻看不到一絲的愧疚和難過,只有殺戮和血腥!」
「婉鶯姐姐,妲己知道你恨我……」我強忍住眼眶里近乎泛濫的淚水,聲音哽咽而顫抖,「在你心里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是妲己害死的伯邑考……可是那晚你不在場,你根本不知道當時的情形,不是你想的那樣!關于邑考哥哥的死,不是我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情形?有什麼情形?」她淒楚地闔上雙目,搖頭苦笑,「你想像大王欺騙所有人那樣告訴我,是伯邑考輕薄了你,欲對你施以非禮?他的死是他自找的是不是!」
「我……」
「你當我是傻子嗎!」她忽而崩潰得歇斯底里,「伯邑考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他識禮守規,再如何愛你也絕不會對你做出不軌之事!究竟是他輕薄你還是你勾引他,恐怕後者才更易讓人信服吧!」
「姐姐……」
不計形象哭哭鬧鬧,她從未如此決裂地和我說話,只因這次爭執所為的對象非同一般。一個伯邑考,足以使她發瘋。
「摘星樓好高……」我疲倦地踱到欄邊,憑欄遠眺,「真的可以看很遠……姐姐看那一支,就是西伯侯回西岐的隊伍吧……」
我望著隱隱約約的一行人,想借此轉移話題避免與她無休止地口舌之爭,因我真的好累,厭倦了辯駁,厭倦了解釋,也厭倦了強求別人相信我的無辜。
「可是你一定看不到伯邑考的尸首隨行其中被運回他的故鄉!」
我震驚地回頭望她,她的話意味著什麼?難道她知道了?
「現在整個王宮都在傳,西伯侯帶回西岐的棺槨中沒有邑考的尸首……因為你讓大王對他施醯醢之刑!」她泣不成聲沙啞地哭嚎,「蘇妲己,為什麼要逼我看清你的真面目……邑考愛你,整顆心都給了你,你不珍惜就算了,為何要讓他死無全尸!」
百口莫辯,她說的沒錯,伯邑考的確把心都給了我,還是一顆仙界才有人間難尋的玲瓏心。
「姐姐……我……」
「別再叫我姐姐!」她聲嘶力竭的怒吼瞬時將我的眼淚震落了下來,「我黃婉鶯沒有你這樣心狠手辣的妹妹!從今以後……你我姐妹情絕!」
時間定格了,耳畔的風聲恍惚戛然而止。
姐妹情絕……淚水凝滯在抽搐的嘴角,直到被風干成兩道綿延無際的淚痕。
壽仙宮里無眠獨坐,我的手指滑過清籟上光滑的六根琴弦。
是的,六根。
我用自己的一綹銀發捻成絲弦,而後將伯邑考的玲瓏心化作靈力凝聚在第六根琴弦上。這樣一來,今後當我撫到第六弦,我就可以想起他。
我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彈著他最後教我的曲子,忘記何處開始,何處完結。
天籟隱,瑤琴垂淚。琉璃碎,箜篌斷弦。
弦上依稀浮現他清俊的面容,是思念所致化成幻影,還是就像他說的,當我心煩意亂迷惘無解的時候,就彈這首曲子,它會像他一樣安撫我不安的心。
璣墨,你說過,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你永遠都只會站在我這里。可是你這唯一由始至終都不會背棄我的人如今都離我而去,婉鶯姐姐也因為你的死與我恩斷意絕,我想她不會原諒我了……
真可悲,現在的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就讓我用這一曲悲涼,慰你九天之上飄渺的孤魂。對不起,我不能自私地拿你的心來為我續命,因為我明白,你沒有了心的魂魄是無法輪回的,你的心我會為你留著,也許終有一天你可以帶著他重返南天宮,做回那司掌蒼生運數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