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幾日如是平淡地度過了,其間只有每日早上我慣例去給爹娘請安時會見到爹,他也只是授禮並無主動對我噓寒問暖。
眼看著時日飛逝,離我回宮的日子也不遠了,堵在我心里的大石頭卻還是沒落地。我猶豫不決,因為找不到絕佳的機會和絕佳的人傾訴。
這日我閑來無事四處游蕩,沒留神就逛到了侯府的校場上。這地方又讓我想起了那些煩心之事,關于殷商和西岐的命運,我忽然分不清自己的立場。
「妲己。」
我回頭望見喚我的人是哥哥蘇全忠。
他牽了絲笑容向我走來,由遠及近,拂面而來的感覺並未生疏︰「怎麼到這來了?」
「只是隨便走走啊……」我垂眸淺笑,從未有過的自然,「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哥哥。」
「這里我經常來。」他下意識地聳聳肩,「見到我並不奇怪。」
「哦……」我微窘地看向別處,「妲己都差點忘了,這是哥哥習武的地方。」
他無謂地勾了嘴角,語氣溫和︰「回來這麼久了我們兄妹倆都還沒好好說過話呢。」
「只怕這個家……」我難以克制心頭的落寞,泛開了牽強的苦笑,「似乎現在並不歡迎我了……」
「別這麼想妲己。」他側過臉想說些我能接受的話,「你知道爹那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你看娘和我不都是整天盼著你回家麼?如果你和爹之間真的有什麼誤會,就更應該坐下來推心置月復好好談一番。」
「哥哥,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心領了他的好意,「爹的性格我很了解的,他一向都是心高氣傲的人,把氣節名譽看得比什麼都重,如今我在外的名聲這麼不好,在他眼里一定覺得是我給蘇家抹了污點,而且……我想他一直埋怨我違背了當初離開冀州時給他的承諾,沒有以死保節而是貪生怕死做了大王的妃子,他又怎麼會原諒我這個不孝又不誠的女兒呢?」
「那些是是非非的真的很可惡,為什麼這樣的事情要發生在我們蘇家!我們本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不是嗎?」他咬牙發泄心中不快,幾時也變得會怨天尤人了,「妲己,我希望世人傳言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還是原來的妲己,是我蘇全忠的好妹妹。」
那一絲原本就不夠好看的笑霎時僵在嘴邊,我無力回答他,只是將目光移到他身後侍從牽的馬身上。
我情不自禁走上前雙手模了模它的鬃毛,它溫順地低下頭,很乖的樣子。
我踩著馬蹬子一躍就上了馬背,握著韁繩對他說道︰「哥哥,妲己這一生可能就這一次回鄉的機會了,我想出去轉轉,好好看看冀州!」
他皺眉仰望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了?」
我莞爾一笑,顯出幾分嬌俏︰「你看不見我的這些年我學會的東西多著呢!」
「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吧。」
我剛點頭,宮里跟隨來的內侍恰好找我來了︰「娘娘,大王叮囑過娘娘不可獨自出行,待奴才給娘娘安排好侍衛保護娘娘的安全。」
「不必了公公,本宮有哥哥保護,你可以放一百個心了。哥哥我們走!」我當即拒絕,調轉馬頭就踏塵而去,還不忘挑釁地留話給身後正在上另一匹馬的他,「哥哥快追上我!你可是練武之人,若是連騎馬都騎不過妲己可得給人笑話了!」
他揚鞭沿我的方向追來,高深呼喚︰「別騎太快了!當心摔著!」
一路沉默著風馳電掣,繞過蒼翠的竹林,我尋著記憶中的路線,直到我在竹閣外停下了馬。
哥哥很快也追到了這里,疑惑地四處張望著︰「這竹閣是什麼人住的?」
「是我的老師。」我邊下馬邊輕聲回答。
「青修子麼?」
「對。」
我徐步走到竹閣的木階前,觸景生情,回憶恍惚就回到許多年以前,那不諳世事的年華。
腳下的木板發出陳舊的「吱呀」聲,我拾級而上。若不是木扉緊鎖,失神的我一定會習慣性地敲上幾下。斑駁的痕跡,蔓延到我的心里,隱隱作痛。
耳畔依稀有讀書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清脆悅耳。我忘乎所以地轉身,眼前居然浮現了異常溫馨的畫面。有一少年樹下撫琴,還有兩個林中比劍。再一轉眼又見兩人勾著小指似是許下了什麼約定,那是年少的姬發和妲己,是彼時的我和他……
「妲己,這里好像很久沒人住了?」哥哥撫了把門上的塵埃,驚醒了我的失神。
「是的。」我隨口回應,恍若神游太虛,「老師已經離開冀州很久了……」
後來我們還去了涂山腳下,隔著一條清澈的小河,遠遠相望。
出來許久竟有些渴了,在河邊蹲子鞠了一捧淺嘗甘甜,不經意瞥了眼河水里的倒影,白絨紗裙,居然是灕澈的樣子。現在我什麼都知道了反而不會再覺得奇怪了,莫名地笑著,伸手朝我的倒影潑了捧水,碎成零星。
忽然一顆小石子落水濺起的水花飛到了我的臉上,力氣不大,卻還是嚇了我一跳。
我回頭看到哥哥一臉的壞笑,他竟用這種邪惡的法子引起我的注意,令我忍俊不禁地取笑道︰「怎麼哥哥還像是長不大的孩子?這麼頑皮。」
「都教訓起我這當哥哥的了。」他仍不思悔改又從地上拾了塊石子朝河里頑劣不羈地打著水漂,「听妲己的口氣,妲己倒是長大了,懂事了?」
他不服我就偏要讓他心服口服,我會證明他說不過我︰「妲己再怎麼說也已嫁人,哪像哥哥至今還未成家,什麼時候給我娶個嫂子呀?」
「都快要打仗了還成家呢,也不知道天下太平要等到何年何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