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踉蹌,帝辛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途中傷口隱隱作痛,他只能一手握劍一手捂住胸口忍著錐心的痛楚艱難而行。
路邊風景交錯卻視而不見,只是莫名地神志錯亂,時空顛倒,眼前依稀如夢似幻,重現一段連亙千古將他命運就此改寫的往事,前生。
彼時他是焰煌,對決中不敵天狼才會淪落到暗不見天日的冥境。
生界之門在身後無情闔上,他帶著被覆滅的火狐亡靈走過黃泉路,行至三途河畔。蟲蛇滿布,腥風撲面,血黃的河水泛濫出惡臭的尸骸,淹沒了那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
他不害怕,驕傲了這麼多年他還沒有怕過什麼。只是耳邊依然會听到生門之外聲嘶力竭的呼喚,是緋彤。對他的牽念猶帶悲切,若放不下,就成了無望。
別再喊了,即使能听到,也回不去了。
溫柔下的決絕,在搖曳之後墜落,過往榮耀終是曇花一現,一場烈火盡數毀滅。
他知自己是妖靈,無緣輪回,等待他的是絕寰還是煉獄,他並不畏懼,平步向前。就如緣起緣散,所有恩怨糾葛都會有個宿命的終結。
河邊開滿血紅的曼珠沙華,似淒厲的火光照亮無際黑夜。他駐足靜思,荼靡深處是否有一朵為他而開。
血色的風吹不散一世蒼涼,那些欺騙與背叛、陰謀與殺戮,執著不休到頭來卻還是空空如也的情愛,轉身之後終在時光河流里破碎成浮花浪蕊。
忘川還有多遠?渡過忘川,前世的一切都不會再記得了。
奈何橋旁寂寞的三生石,靜謐無聲吸去了他的目光。听說石上刻著逝者前世的模樣,前世因,今生果,所有參透參不透的都有記下。
他無味淺笑,不想再做停留。
「為什麼不去三生石上看看它為你寫下了什麼?」
問聲陌生而詭秘,久久回蕩在冥界上空,他抬頭四處張望,卻尋不到聲音的源頭。
「去吧,你可以看到來生的你。」
「我想沒有那個必要了。」放棄了尋找,他付諸淡漠的冷笑,「妖死不經輪回門,又怎麼會有來生?」
夜空雲靄混沌千變萬化,凝聚成一張模糊人臉,他看了頓覺驚愕。
「你若覺得不甘,不想就此寂滅,本尊可破例賜你機會輪回轉世。」
他見那張臉藏在雲霧中看不清神態,話里卻滲透自傲的味道,不禁暗暗揣測其人來歷︰「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听你的?」
「本尊是三界權力最大之人,生死運命皆可主宰,所謂天地聖母,萬神之主。」
得知與他對話的居然是神主女媧,焰煌驚怔︰「娘娘當真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可以,不過你必須答應與本尊立下一個約定。」
「什麼約定?」
「轉世之後要不惜一切破壞狐女灕澈的修行,不準她再糾纏一個人。」
「誰?」
「武星君。」
焰煌沉默,他不懂女媧和她說這些出于何種目的。
「本尊知此女正是你所愛,你想得到她,本尊必會如你所願,當作是給你的回報。」
他諷刺地勾起嘴角︰「听來似乎很誘人,可武星君和灕澈一個是天神一個是靈狐,一個在仙界一個在涂山,而焰煌只是這冥界的孤魂一縷,輪回後也只不過是個凡人,我又有什麼能耐阻止他們來往?」
「武星君天璇已落凡,灕澈亦會追隨,你們會在凡塵重逢,這些命里自有安排。而且,本尊還會賜你商湯後人,至尊的帝王身份。」雲中眼冷艷,猶有似笑非笑不懷好意,「你在人間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你會有足夠的能耐拆散他們,而且天下女子皆可為你所有,灕澈也不例外。」
帝辛若有所思,沉默不言。
「怎麼?還有猶豫?」听得出女媧輕哼一聲,「本尊再許你承諾,武星君若能放下執念重返仙途,事成之後本尊可納火狐位列仙界,從此有你們自己的星宿。」
「好,我答應。」焰煌並不知自己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前途,只覺女媧開給他的條件每個都對他大有好處,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娘娘千萬別食言。」
渡船去了忘川的另一邊,他獨自一人,走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遁入輪回門。
之後才有了如今的自己。
眼前的景象恢復如初,帝辛兀自苦笑,還以為女媧幫他是她有多慷慨,原來是武星君來到人世需要歷經試煉,而他,只不過是工具,是武星君看破和覺悟不得不歷的劫。
山路蜿蜒傳來錚錚馬蹄,由遠及近。帝辛聞聲望去,認出是追隨自己出征的愛騎,牧野戰敗便和主人失散,如今居然跋山涉水尋他而來。
原本淒涼的心總算被一縷暖風溫熱,帝辛牽住韁繩,馬兒光亮的鬃毛︰「誰說孤只剩一人了?不是還有你?」
躍然上馬,帝辛掉轉馬頭一聲威風凜凜的呼喝。馬蹄踏塵,無需帝辛命令也已知何去何從。
「君上的狐魄已經給了蘇妲己,真正的妖孽在蘇妲己的身體里,冤有頭債有主,要殺就去殺她!」
至今仍清楚記得緋彤救走帝辛時留下的話,怔愣了許久,姬發問著身旁的龍吉︰「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神劍遇主,人劍合一,劍的宿命便會應著人的宿命,若不能控制其魔性,就會被魔性所控。焰煌前世的靈與念全在他未消亡的狐魄里,在你拔出神劍的一刻,它已經替你做出選擇了,焰煌的狐魄才是你的宿命敵人。狐魄如今在妲己體內生根,那就是說……」龍吉越說越低沉,無奈于宿命的不可抗拒,「你想成就自己,就必須殺了妲己……」
深夜姬發黑面闖進鑄劍台,殺氣騰騰嚇到了里面正專心鑄劍的姜尚和侍者。
「陛下……」
他听不到任何聲音,一門心思往鑄劍的爐邊走,隨手拿起件台上的重器就摔向鑄爐,發出刺耳的巨響。鑄爐穩固,雖被砸到卻紋絲不動,姬發怒上心頭,猛使力踹一腳想踢翻它,仍是徒勞。
姬發失心發狂的模樣嚇得眾人都不敢上前勸阻,但見他拔出腰間利劍來,姜尚終于盛氣凌人站出來指責道︰「天子神劍還未鑄成,如此緊要關頭陛下此舉是為何意!」
「鑄劍……還要鑄什麼劍!」姬發盛怒得連姜尚的話也不听了,只是揮劍在爐壁上 啷 啷一陣亂砍,「如果鑄劍是為了殺她,我不要鑄這把劍!我不要!」
姬旦亦在場慌里慌張幫忙勸說︰「王兄你太沖動了!快住手啊!」
「你們別管我!讓我毀了它!」姬發砍得氣勢凶猛,沒人敢上前靠近。
「陛下要毀劍,難道忘了只有這把劍能夠證明你是天命所歸的王者,它是要助你成就霸業的!」龍吉鎮定自若地走進來,沖姬發狂躁的背影反問一句。
「霸業?」青筋暴起,額上滲出的汗珠滑落臉頰,姬發只感到可笑,「我不稀罕!沒有它我一樣可以!」
對他的固執龍吉還以冷漠︰「陛下還是停手吧,劍是神物,不是你一個凡人說毀就毀得掉的。」
「收起你惺惺作態的偽善嘴臉!」不料姬發竟然轉過身當眾斥責她,「你們這些做神仙的,一個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態,內里有的只是冷血無情和鐵石心腸!說什麼賜我神劍去成就大業,其實卻是你們聯手引誘我親手殺自己心愛的女人,是我蠢,現在才發覺自己被你們逼上絕路騎虎難下!」
「在你眼里所有的神仙當真都是這樣的嗎!」龍吉目不轉楮直視他,沒被他罵出絲毫的心虛,「那給你神劍的師父伏吟呢?他也是你說的這樣?」
面紅耳赤,姬發喘著粗氣無言以復。
「好,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看真正的神仙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