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听,雪落蒼茫,靜若花凋。
良辰美景,敵不過光影如梭。心似三月荒煙蔓草,只是誰的手,斑駁了年華。痴人貪情不思悔,若苦情是泥沼,陷了也好。
「晚菱,這些年你對我真好,沒人比你更對我忠心。念在你對我的好,有個秘密我不瞞你。」疼愛地攬著她,我的心任何時候都不及此刻沉靜,「因為我怕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感覺她怔住了,她仿佛在害怕,怕我接下來要說的話里藏著什麼嚇人的字眼。
「我其實……」我顫抖的手輕柔撫著她側臉,「不是你們家小姐……」
「小姐說什麼?!」她果然還是震驚了。
「我說,其實我並不是蘇家的女兒妲己。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灕澈。」不管她再如何吃驚,我都還是要說出真相的,「我……我是一只修煉千年的狐狸……」
「狐狸……」她猛然從我懷中掙月兌一下退出好遠,難以置信地瞪住我,驚慌失措,「你……」
「是。」我肯定地看著她,不躲閃她眼里的恐懼和猶疑,「我曾經的狐族在涂山,離冀州很近的。」
「小姐,你別和晚菱開這種荒唐的玩笑了!」她逞強地笑出,卻假得無藥可救,「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事到如今我怎麼還會和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知道她已經信了,只是無法接受,「你看我的頭發,這種顏色的頭發正是我們雪狐的象征,我非人,是妖……」
「妖……」她嚇得全身僵滯動彈不得。
「晚菱,我這麼說,你會不會害怕我?」
我是在明知故問,看她的模樣就知道了。
「晚菱,你不用怕,並非所有妖都是惡毒的。」我不想給她太多壓力,自覺走遠讓她能放松些,「蘇家妲己六歲暴斃你是知道的,後來她起死回生,是因為由我給她續了命,從六歲起的蘇妲己就不是蘇妲己了。而你進蘇家的時候妲己已經八歲,那就是說你服侍的蘇家小姐從頭至尾都是我。我是什麼樣的人,十幾年來難道你看不到麼……」
「小姐……」
「姬發前世是天神武星君,也是我所愛。他會下凡是因為我,上蒼給他的使命是要他改朝換代,而他用來打天下的那把劍,必須以殺死我作為終結,否則,他就會死……」無能為力,我頹敗地垂下淚眸,「所以我不能走……」
余光里晚菱的驚恐化為怔愣,深蹙的眉心鎖了悲憫。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想清楚,你是否有必要陪我這妖孽留守故地等著死亡來臨的那天……」我如釋重負笑作微風,「該是我的罪責,我會承擔,絕不逃避。無辜的人,離開又何妨?」
晨窗透曉,耳邊恍若听到周軍在城外吹奏的號角,我卻披綺羅,綰千絲,安然自若獨坐妝鏡前。
朱砂點眉,菱花黯退嬌顏,輕嘆宿緣斷紅顏。
白雪染香腮,青黛映雙眸,胭脂櫻唇綴,額黃雲鬢掩。
我要用我艷絕塵寰馨香如故的美迎接最後的絢爛。
「晚菱,將褕翟拿來給我穿上吧。」
我習慣地喚她,卻發現許久無人應我。深宮靜謐,靜得仿佛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走了?
我明白了,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不負我所望,她終沒有愚蠢地選擇留下來。
心里坦蕩,沒有一絲責怨。我釋然繞過屏風,卻驚見取衣的屏架上居然空空如也,昨夜的褕翟不見了!
惴惴不安順手扶住香案,不經意瞥見案上留了一方帶字絲絹,拾起細看方知是晚菱的筆跡︰
听聞小姐自述身世,晚菱感恩小姐坦誠相待。晚菱深知小姐心善,從未傷天害理,縱然是妖,亦是一只善良的妖。多年來小姐對晚菱情同姐妹,一日為主,終生為主,不管小姐是人是狐,情誼難得。小姐一生受盡磨難,蒼天不公,這不該是小姐的宿命。
晚菱幫不了小姐什麼,所以先走一步。可是晚菱好貪心,好喜歡小姐的褕翟,趁小姐熟睡拿去了,小姐千萬別生晚菱的氣哦。晚菱只想在有生之年做一次王後,小姐會準晚菱實現這個心願的對嗎?晚菱走了,小姐不要掛念。
讀罷我陡然慌了,心中忐忑愈發覺得晚菱這絹書寫得滿含絕筆味道。她想做什麼!她絕不是貪財之人,她拿走我的褕翟想做什麼!
「晚菱!」絲絹倏然飄落,我無暇去撿,心急如焚沖出寢宮,沖進皚皚的雪地里,「晚菱……」
雪未停,依舊飄著雪花。我循著雪上雜亂的足印奔跑,不知哪里才是晚菱離開的方向。
傻丫頭,難為我還以為你聰明,原來你是在自作聰明!
晚菱,你平日里和我待得也夠久了,怎麼還是這麼笨……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想做的根本救不了我的!
每走一腳都深深陷入積雪里,我走得愈漸吃力。不慎踩滑腳下的冰雪,我虛月兌地,重重摔進雪里。
我臥在雪地冷得發抖,發瘋跑出來找晚菱,倉促間竟忘了披一件斗篷御寒。
可是不應該啊……我不是雪狐麼?豈會有畏雪怕冷之禮?
遍地白雪刺得我雙目生疼,我下意識捂住眼楮,恍惚間明了,我的狐魄已不是雪狐了,雪對我而言不再是親密的族靈,而是敵人,是冰冷的嘲笑。
苦笑劃破凍僵的嘴角,我放棄了任何掙扎,翻過身仰面躺在茫茫雪地,任憑寒風如刀割刮著我的身體,身下融化的雪水浸透我單薄的衣裳。我如同麻木,眼睜睜看著飄舞的雪花落下來,落在我的臉上,睫毛上,和雪一樣美麗的銀發上……
我的視線里逐漸看不清東西了。
天寒地凍,雪滿皇城,就讓我在冬雪里淹沒,總好過此刻的心死和絕望。
耳畔不知何時傳入悅耳鳥鳴,我虛弱翕動眼皮,看見久違的摘星和那只紅雀。它們在我臉旁邊的雪地里跳躍,見我醒來又撲翅飛起,在我上空盤旋著。
我抬起一只無力的手臂,仰望它們很乖順地飛來停棲在我指尖。
你們是來告訴我,他來了麼?
晃晃悠悠站起來,我暫時忘記外界的嚴寒。
好吧,既然我不該死在這里,就安安靜靜等著什麼人來結束這兩世情劫吧。
錚錚噠噠,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听,隱隱約約地有馬蹄聲在向我靠近。
轉身翹首張望,白淨的畫面里,在天與地交界的地方,遠遠地,有個身影騎著馬踏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