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許你一世相守,白首不離,只求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抓牢你,不會再離開了……」
耳中,誰的情話如此動听。邑姜捂住胸口,痛徹心扉,她羨慕,那個被他承諾的人,她才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日可落,月可缺,唯有你在我心里,依如從前。」
邑姜難抵席卷而來的心痛,痛楚閉上眼,淚如雨落。
我以為付出一顆真心遲早會感化你,看來我是真的錯了。輸的是我,我搶走了她的一切,卻惟獨搶不走,你的心……
那才是我最想要的。
她得到了,原來我從未贏過她。
如果你心里從來都只有她,那我多年的隱忍,偽裝,處心積慮,統統又算什麼……
誦兒跑來要他的父王,他要看父王帶上王冠最微風的樣子。我想都沒想就拉住他,將他推給子黎︰「把誦兒帶走!」
我怎麼能讓他看到他父王現在的模樣,他在為一個被天下人罵作妖孽的女人難過。
誦兒,母後怎麼辦……那個女人死了,你父王的心,也隨她埋葬了。
姬發托著妲己冷卻的身體往殿外走,姜尚霸氣十足站出來擋在他身前想提醒他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心如死水,抬不起目光,卻極度冷漠。
「本王要送她最後一程,想攔本王的,立斬不赦!」
姜尚怔住,氣氛瞬間成冰。有將領故意踫觸姜尚肩頭,用眼神示意其退讓一步,犯不著為此得罪陛下,姜尚這才吹歪了胡須讓至一旁。
隨之而行,眾人皆一一散開,空出道路。
內心空蕩地走出大殿,女子在懷中安睡,容顏靜美。
無垠雪地,血落鮮紅,似一路繁花盛開。
他俯身,將她輕輕安放雪上。
灕澈,雪是你的族靈,我送你回最初的地方。
仿佛听到了低訴,女子身體虛晃若影,漸漸消失在蒼茫的雪地,只剩下深色的——
一顆種子。
姬發刨起含有種子的那堆雪捧在手心,萬種悲痛齊涌心頭。
他想喊出來,所以空曠的雪地里到處是他地動山搖的呼嚎。
怎麼去平復,這痛失摯愛的心傷。縱然折斷了弓弦,痛斷了心跳,終望不斷,浮生縹緲。
就像龍吉說的,這樣的辜負沒人承受得起,負了,悔了,永遠都沒有彌補的可能了……
升至天空的一道紅光,碎成千萬縷光屑,似楊花飛絮般散落了下來。
雪里的緋彤揚手掬一捧碎光,悵然嘆息︰「灕澈,你終究還是沒能躲過此劫……」
帝辛望著她手里,痛楚雕刻在扭曲的臉上,痛如刀割。
沒了……
她不在了,她的存在只不過醉夢一場。
醒來,夢形如朝露散無蹤。
輕搖慢晃撐起筋疲力盡的身子,雙腳蹣跚拖在雪里,舉步維艱。
胳膊被誰的手牽絆,他回眸淡然︰「緋彤,我已生無可戀,讓我走吧……」
她只是輕輕搖頭,帶著釋懷的笑︰「緋彤不想攔君上,只是不管君上想去何處,希望都能帶上緋彤……」
他們結伴登上了觀天台。雲海深處,故人曼影隨風,翩舞霓裳,那時的畫面帝辛依稀歷歷在目。
而如今,人去樓空,煙消雲散。徒留白雪似衾,覆蓋往日喧囂繁華。
帝辛悲愴癱坐,心,太累了。
緋彤依他身旁跪立,酥手香凝輕撫他有些凌亂的發髻︰「君上真的決定了?」
帝辛牽住她,執手相望︰「緋彤,謝謝你為我做的,我恐怕,沒有什麼可以給你了……」
「緋彤什麼都不要……」她將另一只手溫柔握住他的,「就讓緋彤陪著君上,我們從何處來,就回何處去吧……」
帝辛點了頭,此刻如她,無欲無求。
緋彤拋出手里火紅的珠子,狐魄落地燃起熊熊烈火,蔓延了整座鹿台,數日方熄。可嘆百年殷商,琳瑯華宮,轉眼化成灰燼……
仙鏡閉合了,視線所及皆為空,再不是凡塵幻影。
有人唏噓,不住哀嘆︰「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你是不是又想說本尊無情了?」身旁的孤傲女子藏住先前的動容,一如常態冷漠斜視他。
「伏吟不敢。」男人畢恭畢敬俯首作揖,「恭喜娘娘反敗為勝。」
「這算是恭維的話麼?」她嗤笑一聲,盡是不屑,「怎麼本尊一點都听不出賀喜的味道?」
伏吟素笑,慣有的從容︰「娘娘貴為神主,那些人,生死離合不過你手中一局棋。只是娘娘的權欲生生拆散了一對有情人,也傷了,自己最親近的人。」
她漠然轉身,不為所動︰「天璇……他會明白本尊的用心的。」
「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伏吟收起笑容不畏她的強勢,「娘娘想給的,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麼!」女媧怒火焚燒地駁斥他,「就是那些情情愛愛的鬼東西嗎!」
「鬼東西?」伏吟重復,嘴角泛出苦澀笑意,「伏羲大帝賜給人間最美好的財富竟然被娘娘稱之為‘鬼東西’?」
「那是伏羲所想,別把它強加于本尊身上!」她如此急著劃清界限,「本尊從來不相信,世間會有比權位更長久的東西。真情算什麼?你看看那些凡人,說什麼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到頭來不還是敵不過磨難和考驗?感情,它根本一文不值!」
「誰說感情經不住考驗了?天璇和灕澈不是做到了嗎?他們二人的情,不是歷經兩世,任憑娘娘你如何設計、拆散,都依舊沒能磨滅他們心中的彼此?」
「是他們冥頑不靈……」女媧態度還是強硬的,她從不輕易服輸。
「冥頑不靈的是娘娘。」伏吟感慨萬端,「天璇是伏羲大帝和女媧娘娘共同的孩子,可惜,他還是更像伏羲多一點。」
「依本尊看,天璇會這樣全怪你!」
「怪我?」
「本尊當初為了掩飾與天璇的母子身份,讓他接受到更好的試煉才會選擇送他去凡塵。越千山,涉凡川,只有有緣之人才會看到本尊的孩子。既然命里要成為天璇師父的人是你,你就該好好地教他。」女媧憤懣不平責怨起他來,「本尊是念在你和伏羲交情不淺才放心將天璇托付于你,而你這做師父的,好的不教,偏教他動凡心、思凡塵!你該當何罪!」
看她大發雷霆,伏吟固守著平和︰「這些,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悟出的。」
「你還在強詞奪理!」
「娘娘,伏羲對臣亦師亦友,他的孩子伏吟怎麼可能不願傾盡心血栽培?」伏吟不想和她講太多道理,知道她也听不進去,只有動之以情,「師父的責任伏吟盡到了,但是娘娘敢不敢捫心自問,作為母親,娘娘又做了多少?」
這話無異于抹殺了女媧所有的功德,她自恃有理反駁得也理直氣壯︰「本尊要培養天璇做神主,整個仙界都是他的,還不多麼?」
「不。」伏吟很輕易就把這些否決了,「這些只是娘娘想要的,娘娘想完成未能在伏羲大帝身上實現的寄望,扶植天璇,不過是你偏執的想法。天璇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孩子,他怎能甘願做誰的傀儡?」
女媧竟然被他說得沉默了,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無話可說了。
「天璇的性格,你越是逼他他就越是反抗,最終的結果,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娘娘想培養他做神主終身在位,卻也是娘娘你親手撕毀了他的希望,讓他對仙界死心。」伏吟不怕說出這些會引來驚濤還是駭浪,他認為該說就絕不裝聾作啞,「娘娘主持的仙界是那麼井然有序,但唯一缺少了情味,這讓仙界顯得多麼冷清?我想天璇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對一只娘娘根本看不上眼的雪狐動了凡心。」
女媧沉下臉,似是自嘲地冷笑︰「呵,伏吟,天璇是本尊生的,你卻比本尊更了解他。」
「娘娘為什麼不試著去了解天璇的內心?」伏吟覺得是時候了,于是更善意相勸,「娘娘也曾和伏羲大帝真心相愛過,否則不會有天璇的出生。娘娘是嘗過真情的,為何要將它深藏?唯有用情去看,用心去听,娘娘才能懂天璇的痛苦,消融母子之間的宿怨不是沒有可能的。」
「天璇……」女媧被伏吟觸到心弦了,她也是個母親,的確想和自己的孩子消除膈膜,「他真是伏羲留給本尊的懲罰……」
「娘娘不能這麼想。」伏吟笑容如初暖若煦風,「你看此時的天璇是人間帝王了,他會被萬世稱頌。」
女媧笑里輕言︰「他的成就也是本尊給的。」
「成就天璇的不是你,是灕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