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要走了嗎?」
伯邑考回過頭,望著對面請他留步的姬發,唇邊漾起儒雅的笑容︰「女媧娘娘召我回仙界,重整南天宮。」
「如果是這樣……」姬發懸著親切如許的笑意走近他,一只手覆在伯邑考的肩頭,「我是不是該換個稱呼,叫你璣墨?」
听著他的調侃,伯邑考斂眉含笑︰「即便是我做回璣墨,這聲大哥還是要收的。」
「好!」姬發不勝贊同地點頭道,「一世為兄弟,永遠都是好兄弟!」
二人不約而同擊掌握拳算作盟誓,此情比金堅。
「那麼天璇,」伯邑考順勢想到就問了,「你不隨我回南天宮了嗎?」
姬發搖頭,貌若尋常︰「不去了。天下剛打下來,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親力親為呢。」
「事事躬親,賢主之為。」他的話得到伯邑考認可,伯邑考亦為他感到高興,「姬發,你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姬發笑里微微泛出苦澀,淡然如水︰「我做這些不是想給任何人看,我也不想听到他們贊美的言辭。我只知道,這樣的機會,是灕澈用生命替我換來的,我不想辜負她的期望。」
伯邑考亦被觸及傷心事,幽幽輕嘆︰「灕澈的心意你能明白,她可以安息了……」
微頷首,對于他的勸慰姬發心領。同樣的,知道姬發並不想听節哀順變之類虛假的安慰話,伯邑考也就不必白費口舌了。
「四弟,干嗎站那不過來?」伯邑考側首喚著遠處佇立許久的姬旦,害怕打擾兩位兄長話別所以只是遠遠望著,直到伯邑考發現了叫他,他才舉步前往。
「長王兄,你的琴。」姬旦取下背上瑤琴恭敬地雙手奉上,「臣弟特來奉還。」
「這張清籟……」伯邑考睹物思人,見琴有感而發,「它與我有緣,自幼跟隨我。我原本將它留給妲己,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也無福消受了……」
一人嘆,三人惆悵。
伯邑考憐惜地輕撫琴弦︰「今日王兄就把清籟送給四弟你,望你日後盡心盡力,幫助姬發料理國事,開創我大周盛世榮華。」
「王兄放心。」姬旦接過琴,也感受到琴上的分量,「我會的。」
「那我們就此分別了。」伯邑考凝望姬發,目光深處滿含期許和惜別,「兩位賢弟,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在姬發和姬旦並肩注目下,伯邑考形影愈漸稀薄,消散成輕煙一縷,緩緩升騰去了九霄雲外。
「我們走吧。」
姬發喚過姬旦,卻在轉身的瞬息看到一人,仙風道骨默然靜立。
留下姬旦在原地,姬發情不自禁向那人走去。
「師父……」
「天璇,為師要走了。」仙者一雙慈眉善目,溫和笑言,「來看看你。」
「師父要去何處?」
「去……」伏吟頓覺詞窮了,他要去的地方難以形容,「去找一個對師父很重要的人。」
姬發心頭一怔,似乎意會到了什麼。
姬旦遙望見姬發朝那仙人屈膝,能夠讓堂堂大周君主跪拜的,必定不是凡人。
「師父對天璇有養育和教化之恩。」姬發忍著胸中翻涌的情緒,愈說愈動容,「徒兒拜謝師父恩德……」
伏吟欣慰地走上前,像兒時慈愛地撫摩姬發後腦︰「臨走前,師父有句話要送給你……」
周軍的車馬已經在朝歌城外準備妥當,姬發歸隊,就要帶領麾下同回他們大周新建的都城鎬京。
「陛下。」姬發牽著坐騎就要去前方,半途龍吉喚住了他,「有件事龍吉想了很久,決定還是坦誠告訴陛下,否則我真的良心不安。」
姬發見她神情苦悶,似有難言之隱︰「什麼事?」
「進城前的天火和赤烏……」龍吉欲言又止,思索著如何說明,「其實是女媧娘娘傳給姜丞相的指示,要他立刻催促陛下進城,因為……因為商主還有一支攸侯喜率領的二十五萬援軍正在趕赴朝歌的路上,他們擔心陛下遲遲不攻城,等至援軍趕到……有人怕節外生枝,不能看你順利完成使命。」
姬發听後沒有太多波瀾,出奇地寧靜︰「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龍吉有天眼,仙家的事自然看得透。」龍吉難忍心中愧疚,負罪地低下頭,「龍吉當時不站在陛下立場說句話,實在是對女媧娘娘的神權有所忌憚。天機,龍吉對陛下透露的已經太多了……」
「說不說,結果還不是一樣……」
龍吉木然愣住,想不到姬發並不像她所想那樣怪她埋怨她。
「我將大軍滯留城外,想方設法拖延時間,就是希望能有這樣的‘節外生枝’發生。我比誰都希望,妲己能在我進城前安然無恙地離開朝歌,但是……」姬發想怨,卻不知該怨誰,唯有無可奈何地苦笑,「妲己的心,任誰都扭轉不動……」
「陛下……」
「不說這些了。」姬發此刻只想轉移話題盡快逃離愈發濃重的感傷,「她已經不在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
落寞上馬,龍吉凝眉遠望他策馬而去,久久停駐無以撫慰心中悲涼。
灕澈,是不是真的可以有那麼一個男人,值得我們飛蛾撲火……
巫山,神女峰巔。洞簫一闋清音渺渺,滿山**和著天籟飄散,淅淅瀝瀝。
「在三界之外有處息魂寂,它是神魄泯滅的天神最終的歸宿,無人知道如何才能通往彼處,能不能去到那里就看你自己了。」
伏吟閉上雙眸,不斷回想女媧賜予的珍言。凝神捕捉著微風里,若隱若現捉模不透的靈氣。
微妙的觸覺似微雨滌蕩心懷,他凝聚了所有仙力,用平靜的呼吸和心神去感覺,那個叫息魂寂的境界。
雲旖,我來找你了。你能感覺我在靠近麼?
雪狐已歸仙位,如果灕澈魄滅,她應該也會去你所在之處。
雲旖,別帶走她。如果你需要一個能留在你的世界陪你的人,我可以。
你生前的情愛都給了履癸,是我參不破。如今我放下所有,只願追隨于你,今後與你相伴的人,可以是我了麼……
雙腳漸漸離開了懸崖,他听到山底風聲淺唱的情歌。風沒有將他拽下去,因為有只手,當他墜落的一刻在空中拉住了他。
伏吟睜眼看到了,那張魂牽夢繞的容顏,唇邊笑,含苞待放。
他說的,她已然答應。
所以執手,乘風歸去,雙雙隱沒在巫山連綿的**夢中。
洞簫聲聲,箜篌依舊,從此無處覓仙蹤……
仗劍行,憔悴紅顏
江湖夢,情仇難滅
君子如玉,劍勢揮灑如虹
空現悲,酌去思淚
……
回周的路上,姬發有意叫軍隊繞涂山而行。
他想再去看看,記憶里的那些鳶尾,如今是否還在?
馬蹄走得輕緩,似乎馬兒深有靈性,想多給他些時間。
摘星和流螢,安靜地飛在前頭。自從妲己走後,它們便不再歌唱了,卻會不時哀啼,令聞者心酸不已。
再美的歌喉,又怎能唱出他的悲傷?
遠方天空靜靜飄下了,一朵芬芳。
悠然落在姬發攤開的手掌,沉睡的,是朵紫色的蝴蝶蘭。好像南天宮遺落的那株。
心痛暗涌,姬發握起手心,也難過地閉上眼。
這算是,前世由他種下的仙緣,今生她又償還給他了。只是這樣,是否就能對她無牽無掛?
睜開時,眼前終現那一片,馥郁的鳶尾花海。雪白的花瓣,每一朵都倒映著,誰的笑,誰的淚,誰的回眸和眷戀。
鳶尾花開人不在,徒惹痴心淚綿延。
姬發打開衣襟,顫抖地從里取出那顆雪地里拾來的花種。掩埋于塵埃,落地生根。女敕芽破土開枝散葉,直到又一朵鳶尾遺世獨立。
「我知道,我們仍會相見。」
灕澈,這是第一千朵鳶尾,你未能種完的,我替你種下了。
花開了,願你能看見。
帶著滿足的笑,姬發站起身,卻被余光里樹下一只毛色純白的狐狸怔住了。
他輕聲靠近了它,白狐依舊蹲坐樹下,不曾離開。
姬發的手不受自己控制,緩緩伸向它,卻不敵忽然涌上腦海,過往的畫面。
曾幾何時,他從廢墟里抱起一只白狐,狐不領情反咬他一口,他氣氛想施以懲戒,不給它吃點苦頭就不知道他的厲害。可是看到它那雙含淚的紫色雙眸,心頭怒火莫名就被澆滅了。那雙眼,居然會看得他不忍,心動,不能自撥……
惘然回過神,再看那只乖巧的白狐,它亦睜著清亮的雙眼望著他,卻不是紫色。
姬發嘆息一聲,還未踫到就收回了手。
「原來你不是她……」
自語,苦笑。他轉身上了馬,走幾步又顧盼回望。
那只雪白的狐,卻在此時躍起,跑入叢林深處迷失了蹤影。
「啟程。」
姬發回到隊首,馭馬前行,自此再沒有回頭。
引弓落月酬離別
瀟瀟故人心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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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白狐輕靈跳躍著,奔跑著,無憂無慮。跑到林里一雙腳旁停下了。
有縴縴玉手將它抱起,藏在懷中愛憐輕撫。
銀絲委地,白紗翩然,絨羽為飾雪為裳。
抱狐的女子朝著周軍離開的方向揚起目光,繞山遠去的隊伍映于她紫色的秋水眸中,漸行漸遠。
尋仙音,償還前緣
終離別,怎料緣滅
盛世紛繁,曲終人散成幻
卻道是,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