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無言,待至亥時,我猜他定是睡下了,卻听他依舊聲音清晰地喚我︰「褒姒,這燻的是什麼香……」
「回殿下,香是紫燕姑娘點的,應是太子常用之香。」我在簾外回答,「太子可是覺得嗆人,奴婢將它暫時滅了?」
「不用了,你就在此候著吧,本宮只是無心入睡。」
「褒姒初次服侍殿下,定有不周,不及紫燕朱雀二位姐姐令太子稱心……」
「你不用太見外,雖然你我身份有別,在外記得規矩,在本宮這里隨意些就好,你也可像紫燕和朱雀,把本宮視為朋友。」
「殿下仁厚,難怪令二位姐姐心悅誠服。」
「去年初秋,各國美女入宮,本宮在宮樓上見一女子白衣勝雪,發挽雙蝶,面若桃花,那是你嗎?」
我微微一愣︰「殿下……」
「命運最殘酷的莫過于始終不讓人知道你腳下的路會通往什麼方向,」他幽幽念著我說過的話,「其實本宮認為你陰差陽錯沒能做父王的妃子是件好事,讓你來這里或許不是你最好的歸宿,但是你願意留下嗎?」
「殿下不知,您為褒姒所做的這些已是褒姒難以言表和承受的恩惠,褒姒沒有奢望過什麼,能夠傾其一生侍候殿下左右足矣。」
「忘了他,答應本宮好嗎,不要一個人帶著傷口而活……」
隔著一重簾幔,他的幾句話讓我頓感被人憐惜的痛楚和心酸,宜臼,我的傷口,不是你三言兩語就可以撫平的。你會懂得,如果你也被人深深傷害過。
月影幾重,光華照不進無眠的人心里,空余恨嘆惋。
桃花的春意流連下,我伴宜臼撫琴。琴音時而高遠,時而遼闊,時而幽深,竹林桃花為他闢得一塊涼蔭。我凝視他修長的手指輕撥琴弦的美感,我猜他正神游于高山流水。
一朵桃花飄逸風里,恰落于弦上,粉色柔美的花瓣,卻似乎並未被宜臼發覺。天籟未盡,音里桃花孤苦無依。
我不禁伸手從弦上拈起它,捧在掌心玩賞,兀自一嗅,竟不知宜臼的指尖凝滯了。
「你喜歡桃花麼?」
我猛地驚醒,對上他溫柔的眼波。
「褒姒該死,擾了殿下雅興!」我惶恐將紫燕的叮囑拋諸腦後,宜臼撫琴時不可多言妄動。
「雅興?」他勉強牽了嘴角,「何來雅何來興?本宮自有事心煩,與你無關。」
「褒姒為殿下在燻香里多加些薄荷葉安神吧?」
「不必了,你看地上落了不少桃花,你若是喜歡撿幾朵回去吧。」
我謝了恩,俯身撿起樹下散落的桃花。朱雀按時奉茶而來,嬌俏盎然地對宜臼道︰「今夜由朱雀照顧殿下入寢可好?」
宜臼淺啜一口溫茶,眉有些微蹙︰「不是一直褒姒伺候著麼?何故換了?」
「呀!咱們殿下竟是這麼喜新厭舊的人哪!」朱雀故作氣惱地撅了嘴,「就知道念著褒姒了,忘了咱們這些服侍殿下已有三年的奴婢,還不及人家剛伺候幾個晚上的新面孔!唉,可是嫌朱雀手腳愚笨了……」
「你這嘴皮子是越磨越厚了,本宮不就是問問嘛,看把你急的!」宜臼無奈笑開寬慰著。
「殿下這是在掩飾,自從褒姒妹妹改道過來,殿下事事倚著她,差不離就算個形影不分了,也不怕累著人家!」朱雀得理不饒人地反駁,「褒姒妹妹快別賞花了,來評評姐姐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尷尬地埋下頭︰「朱雀姐姐冤枉殿下了,殿下絕非厚此薄彼,只是褒姒需要磨練的甚多,殿恤姐姐才會特別要求褒姒多做事。」
「呵呵,妹妹的小嘴也是能說會道的呢!」朱雀噗嗤一笑,「朱雀與你們開個玩笑,殿下鐘愛褒姒妹妹的侍候,那就多辛苦妹妹了!」
話說半晌,紫燕神色凝重地走近來,行了禮︰「太子,月華宮那邊來口信了,說是王後娘娘召見殿下呢!」
宜臼遲疑地沉思片刻,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幾根琴弦︰「本宮知道了,稍後就去拜見母後。」
未喝幾口的茶漸漸涼透了,他離去的背影隱隱有淡淡的憂傷,我沉默地望他,卻只能悄悄將桃花揣進袖懷。
我將拾掇的落花用線串起,做成幾條長長的花鏈,懸于我屋外的紫薇枝上,像極了暖帳下韻味別致的珠簾。暮色漸濃,微涼的清風淺淺吹晃了我的桃花簾,桃花,在朱顏老去之前,希望你們可以如此寧靜地活著。
「太子回來了嗎?」捧回換洗衣服的朱雀問剛從宜臼寢宮出來的紫燕。
「回來有些時候了,可是一直沒回寢宮。」紫燕皺眉說道,「好像不大對勁。」
「怎麼說?」
「見到太子時他心事重重,說想去沁馨苑里坐坐暫時不想回來,也吩咐我們勿去打擾,讓他一個人靜靜,這些日子不知太子怎麼了……」
「對呀,太子好一陣子郁郁不樂了,很少見他笑,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朱雀露出與紫燕同樣的擔憂神色,「天色不早了,是時候喚太子回來用膳了。」
「是啊,你我去廚房傳膳,讓褒姒去找太子吧。」紫燕思索片刻後喚我,「褒姒,太子對你的話最听得進,你去勸他回宮吧?」
我點頭回應︰「褒姒明白了,定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