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愈漸弱了,可是隨之而來,是紛亂的腳步凌亂了雨夜,心事不定像孱弱的花在雨中搖搖欲墜。
「听,暴風雨停了,今日最後一戰,從此天下歸心。」
他說著,走下台階,肅色眉峰冷傲漠視一切的王者。
在他語落迅勢涌入的衛隊,數以百計的弓箭手,瞬時將殿內一人圍在中間。
而我眸色冰冷的王,面無表情望著那人轉眼變成困在籠中的鳥獸,被生生阻斷了任何的出路。
劍拔弩張,是此刻最壓抑和無情的宣判。
「運籌半生,這樣的對峙,若我不曾料到,豈非愧對蒼天恩賜的一世盛名?」
被弓箭齊指的男人緩緩抬起他平靜的雙眸,似一汪秋日的深水,周遭寒光凜冽的箭刃映在他眼中亦仿佛融化成溫柔的色澤。
他就是那樣一個男人,莊重而典雅,沒有濃墨重彩的粉飾,卻自有他與眾不同的風采,難掩,難滅。
他的驕傲源自沉著,沉著卻又是埋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自信。無論前方是險灘,是磨難,亦或是死亡又如何?風可以吹皺他的眉梢,卻從不曾有任何人或事驚憾過他的心,依舊堅如磐石,風雨不動,無畏無懼。
可是,你的坦然,你的不害怕,正是對面天子深深忌諱,是他最畏懼的威脅,你可明白?
「王叔,這麼多年你一直教導孤如何做一個好國君,孤現在站在你面前,你好好看看,江山社稷,孤已經能夠勝任了。」
唇邊如吹過一絲和煦暖風,他正視王,安詳的目光,依稀月色溶溶。凝望里恍若慈愛的父親成就欣賞著自己出色的孩子。
「王叔看到了,長大的誦兒,不再是當初頑劣的孩童,而是頂天立地的君主。」
「所以,這天下應該物歸原主,對麼王叔?」
王口氣中的冷漠,透出了自信,倒是與他有幾分相似。
「天下從來都是在陛下您的手中。」他淺笑,淡若清泉。
「表面上是這樣,可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的敵人想來爭奪?」
「陛下,你的權力是上天賜予的,而你的敵人都已經自食惡果,慘敗收場。陛下可以安心握緊權杖,站在最高處俯瞰你的萬里疆土,大好河山。」
「可是王叔,孤感覺不到權杖在我手中的分量。」
「為什麼?」
「因為王叔,你是孤永遠都無法超越的敵人。」
那一刻的風聲儼然靜止了,他們對視的目光,凍結成冰涼的光束,在沉默間閃爍著陰森,和深沉。
「所以王叔必須死麼?」他問,很輕,很平靜。
王不回答,嘴角勾出了弧度,難以捉模。
「陛下,你將王叔視為敵人,真是這樣?」
「是王叔讓孤明白,真正的敵人其實就在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位置。」
原本就微弱的笑容凝結了,眉眼卻不改從容︰「陛下是我親手教化輔佐出的,能夠將王叔教你的透徹領悟,王叔感到欣慰。」
「王叔還教過孤,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他忽然釋懷,放松地垂下眼眸,笑,無影無蹤。
「陛下變了,變得讓我和夕兒都認不出了。」
「王叔,你自詡對孤,對大周傾盡心血,但是你虛偽的外表下卻深藏著你可恥的私心!」王忽而憤怒,疾步走向他,想最迫近地看到他臉上的神情,「你自私,因為你始終沒有教會孤如何像收服民心那樣牢牢鎖住一個女子的心!」
「不。」他平淡否認,震懾住王的怒火,戛然而止,「她的心陛下曾經擁有過,但是也是陛下親手打開了鎖,把她的心棄之深谷。」
「然後王叔就可以有足夠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撿下這個大便宜?」王的眉角微微抽搐,泄露了他的隱忍,「算不算趁人之危?」
暗處,透過寬大的擎天石柱,我聚精會神觀察著他臉上每一個細節的變化,看他在王的威嚴下仍是何等的泰然自若。
這下換做他不言了。
不必說,你的心我能懂。
趁人之危,那只是王偏執的想法,我從不是你從他身邊搶去的戰利品。我們或許應該更早地相守與共,只是最美好的流年我們無緣錯過。
「王叔富有雄才大略,雖然大周的江山是由父王打下,但大周能有此繁榮盛景近乎一半都是王叔勵精圖治的功勞。王叔的存在對大周縱然是福,但對孤而言卻是不可忽視的隱患,早晚是禍。」
王的臉色愈發深暗,解下腰佩兀自在手心悠然把玩,不,那是象征軍令的兵符。
「希望王叔體恤孤的憂慮,正如孤已深刻體會到王叔的良苦用心。今日親自來為王叔送行,也算孤為王叔多年的撫育盡一盡孝心。」
他的眼再沒有抬起看向王,低眉的剎那竟然反常笑開,笑得豁達,卻心寒。
豪邁轉過身,他迎上直指他的長矛利箭,高傲地仰面望天,臨危受死也可以不乏氣概。
「王兄,你都看到了嗎?王兄臨終托付給臣弟的誦兒,他已經長大成人,知道如何做一個卓越的國君,同樣的,他也已經不再需要臣弟了……」
眾人皆不知他為何對一個已不存在的人空喊,或者當他瘋言瘋語。只有王的眼楮,如鷹般直射住他的背影,他想听,听這個瘋子對自己天上的父親說些什麼。
「臣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見到王兄英靈可以無愧王兄當日所托,誦兒有今天的結果,王兄是否心滿意足了?」
「王叔的心聲,相信父王一定能听見。王叔盡管放心去,不必對江山再有所牽念。孤答應王叔,一定會像我的父王、祖父那樣,成為大周史冊上最賢明的帝王!」
王走回去,握兵符的手懸在空中對那些待命的士兵永遠是不可抗拒的旨意,在他流露出要揮下的趨勢,我再沒法隱身于柱後做一個無能的旁觀者。
「四郎——」
下一秒,會萬箭齊發,刺血穿心,我知逃不過這樣的結局,但我不忍他獨自承受。所以我倉皇跑出,穿過密集的人群跑向他的身邊。
四郎,我一直在。我要那至高無上的王親眼看到,哪怕是黃泉,我也願與你共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