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先到這里吧。」我知她們不好意思吐露怨言,所以還是我先開口,「我看你們也都累了,都不必再唱了。」
「不累不累!」鶯歌矢口否認是怕我心有不悅,卻笑得甚是牽強,「天色還早,我們還能再唱會。」
「是啊是啊!」燕呢也故作殷勤地想要挽留我,「我們還有很多會唱的還沒唱呢,你听完再走吧?」
「你們何必要勉強自己?」我抬起正收拾瑣碎的身子,臉上無太多表情,「我並不需要今日之內就收集到所有的曲譜,你們也算幫我大忙了,我會改日再來拜訪的。」
她們不說什麼了。我看得出她們是忌憚我身後有周公旦撐腰,回去總需向他復命,她們斷不敢怠慢了我。不過我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她們既已盡力自然也不能過分強求,太急于求成了也不是什麼好事。來日方長,大不了我可以常來坊里听她們唱,反正周公旦都特許我自由出入洛城司了。
詩冊放回筆墨收好,記好的曲譜也被我疊成方絹塞入衿口。提起包袱臨走時有意在桌上擱下兩枚金貝︰「這個算作是你們今日的酬勞,你們拿去買些雪梨回來炖湯喝,給喉嚨去去燥,就不會感到難受了。」
轉身時與她們詫異的目光交錯而過,她們必不會料到我能有此一舉。原本只以為我奉著周公旦的旨意請她們唱曲,她們出力也是天經地義,自然不敢奢望任何酬謝。只是我絕非她們想得那種卑劣小人,狗仗人勢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何況周公旦也教過,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回府的馬車上,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旋律伴我一路,都是鶯歌和燕呢今日唱過的歌,歷歷在耳,印象還是很深刻的。心想著回去以後一定要將記下的簡譜趁著記憶未淡就整理出來,不然等睡一覺醒來記不住今日的樂感就可惜了。
「姑娘,到了。」車夫停輦,在外提醒我道。
我掀開簾子跳下車,離洛城司正門還有幾十步路的距離。謝過車夫並示意他送我至此即可,由他把車趕回後院去。
馬車驅走不再遮擋我前方的視線,我方才看見正門西側不遠的地方依稀是周公旦佇立在那,他正看著一支衛隊護送二三輛寬敞馬車,眼下正要啟程。
我步態安然走至他身後,用及輕的聲音喚他︰「大人。」
他聞聲回眸,望見我。
「回來了?」目光滑落至我肩上的包袱,隨即心領神會,以笑激將,「怎麼樣?出去一趟可有收獲?」
「當然有啊!我采集到好多樂譜!」
我正等不及得意炫耀自己今日一行收獲不菲,余光瞥見那支隊伍動身了。
「那就好。」他似乎也听到動靜,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復一句,而後便轉身望回車馬,「正好本公明日有空,到時再听你詳說。」
我隨他視線望去,不禁問起︰「大人,那隊伍送走的是什麼人啊?」
「是洛邑甄選的內司祺女御。」他不回頭,目送著車隊漸行漸遠,「她們已經在洛城司修習完備,今日是她們啟程進宮的日子。」
「這是要送她們去鎬京呢?」我不無羨慕望她們西去的遠影嗟嘆,「真好,京城一定很熱鬧……」
「她們之中曾經有個手藝非常出色的女孩子,本公曾一度認為她天生就是做吉品的料。」他背對我,因而看不到我此刻僵硬的面容,他居然在這時候,在我面前鬼使神差提到了蜻蜓,「如果能進宮受內司祺正式栽培,他日必能大展宏圖。」
「她……也在那入宮的馬車上麼……」心顫抖著,我明知故問地,問出如此可笑的話。
「沒有。本公自是很看重她這樣的人才,不過可惜……」他轉身面若冰霜從我肩頭擦過,雙腳一前一後踏入洛城司的門檻,卻將一縷惆悵留在了門外,「她生是別人的棋子,不肯為我所用。」
望著門口已消失他的背影,我站在原地許久收不回心神。說不清楚是怎樣的感受,只覺耳畔的風蕭瑟而過,更是吹得心口發抖,那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