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理成章的在左戎王府住下,雖是在王府的東側小角落,但因說是世子的救命恩人,眾人也不敢怎麼難為他。谷溟熵對這個在自己下人屋子里長吁短嘆的世子視而不見,只是拿眼掃視著四周,略略低頭,似是若有所思,猛然間,他抬眼看向墨塵,沉聲道,「似錦住在哪兒?」
墨塵嚇了一跳,忙笑嘻嘻的靠上去,沖著他擠眉弄眼一番,「哎呀,大哥他對似錦這麼上心,門口可是守了好多侍衛,很難進去。」他對著谷溟熵新換上的小廝服,不由嘖嘖出聲,這也是一身黑不溜秋,面料也不似他平時的那般考究,只不過,什麼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能叫他穿出那一股獨霸天下的傲氣和睥睨天下的氣勢。他不由在心中打定主意,在簡湛南還未將身子養好之前,絕對不能讓谷溟熵接近似錦的屋子。
谷溟熵對他心中的所想不甚清楚,只是想到湛南和似錦待在一塊,才稍稍有些心安,據他了解到的情報,想必左戎王與似錦之間,必是有些什麼恩怨情仇,是能讓左戎王不忍怎麼傷害似錦的,這樣想來,有似錦護著,墨休應該不會對湛南如何,只是想到枕容剛才說到她已是遍體鱗傷,不禁讓他一陣不安,可惡……他不禁暗暗著惱,等著吧,誰若是讓她受傷,他定要人千倍萬倍來償還。此時他已是強自靜下心來,取出暗影留給他的鬼方布局圖,細細看著,只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鬼方的事處理完,能帶著她啟程回玉京城。
兩人心中各有想法,一時之間,已是一片寂靜。
左戎王府雖不說很是奢華,但九曲回廊,亭橋水榭這些還是隨處可見。
回廊之中,枕容端著一碗藥,垂著頭。管維懶懶的靠在廊上,心甘情願的叫那一張丑陋的鬼面遮了自己絕世的容顏,然他只是閑閑的倚在廊上,狹長的鳳目施施然瞥向那亭橋水榭之處,靜靜的不說話。
「管大人?」見他似是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枕容慌忙看了眼四周,小聲的喚道,「管大人,您叫枕容來是……」
管維輕輕恩了一聲,然而一切均是未變,他還是那般散漫的倚靠著支撐自己的身體不倒,只是一雙卻是慢慢的自袖中伸出,緩緩伸到枕容面前,笑道,「將這個放在煎好的藥里。」他漂亮的掌心之上,靜靜的躺著一枚玉色的藥丸,似乎已與那手掌之上的肉色融合為一體,叫人分不清哪是藥丸,哪是手。
「管大人,這是?」枕容驚疑不定的看他,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解,她本知道自己是該完全听從他的意思的,但如今自己手上端著的藥是煎給簡湛南喝的,她不能冒險。
「真是一個衷心耿耿的好妹妹。」管維輕聲調侃,慢慢轉過身來,縴手輕抬,似是掩嘴,吃吃笑了,「放心好了,是三尺水的解藥,(三尺水︰能讓人呈現一種氣息紊亂,命不久矣的假象之藥,整個人雖有微弱鼻息,但卻叫人看上去一片灰敗之色。)她再不醒來,我怕似錦會拆了她待的那間屋子,還有……」
他靠近她,在面具下忽然悶悶的笑了,顯然是在強制著壓抑著自己的大笑,「你那個‘姐夫’,若是知道我給她喂了三尺水,雖然是為了她少受些苦,但我做什麼,他都看不上眼,估計會恨不得拆了我的骨,扒了我的皮。」
枕容心知自己剛才在前堂之時,胡謅簡湛南是自己姐姐的話被他一字不拉的听了去,臉上微微一紅。
「不會的。」枕容心中一急,忙伸手飛快的從他手掌上取過那粒藥丸,小心的放入藥中,臉上緩緩綻放開來一抹真誠感激的笑來,「管大人都是為了湛南少受夾棍之苦,若不是管大人暗中動了手腳,湛南她……」
「好了,好了。」管維眼見她眼眶一紅,又要落下淚來,不禁無奈的揮揮手,小聲道,「先把藥送去吧,記住,莫要輕舉妄動,一切都听皇上的安排。」
「是。」輕輕頓頓身子,枕容巧笑著越過管維,疾步向著似錦的屋子走去。
「似錦……」管維背對著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屋子,那總是漾著勾人心魂的媚惑笑意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一層哀戚,「我的心,其實你從來都不敢進去看個分明…你到底是在怕什麼…」
「站住。」枕容的身子還未靠近那房門十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這位大哥,奴婢是來給郡主送藥的。」枕容忙賠了個笑臉,小心翼翼的說道。
「把要給我吧,我會替你送進去。」那人態度極是強硬,不容分說的奪過了她手上端著的藥,壓低聲音呵斥道,「你可以走了,若是讓王知道你在郡主房門前一丈以內,你會沒命的。」
「噢,謝謝大哥提醒。」雖心有不甘,但枕容還是裝作感激不盡的模樣,向著他千恩萬謝一番,才若有所思的轉身離開,她躲在一處假山之後,眼那人確實是端著藥進去了,才略微有些心安的悄悄離開。
「郡主,您要的藥來了。」
「恩。」似錦恍惚的接過來人手上的藥,對于那人何時進來何時離去渾然未覺,她小心的調著藥的熱度,待親身感覺過了,才放心的托起簡湛南的頭,賠著萬分小心的喂了下去。她又在屋子里四處找了些紗布,微澀著眼,為她細細涂
著藥膏,包扎著手指。
「唔……」輕輕的發出一個痛兮的申吟,手指之上,那刺骨鑽心的痛惻了心扉,然而此時手指之上傳來一陣極是舒服的涼意,還有一陣舒適的麻意隨著有手指輕輕擠按而連同著那痛意傳入她的四肢,襲入她的大腦。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忽然想起那在地牢里,那夾棍夾在自己手指之上那般鑽心的刺痛,還有那在飄碧院中那被人逼到無處可尋,直要將自己逼作那頻臨絕境小獸的那般焦躁驚懼的感覺已是如潮水般侵襲而來,直要將她淹沒無影。
「啊……」她驀地慘叫一聲,猛然間睜大了眼楮,幽深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瞪著頭頂的帷帳。
「湛南,你醒了。」似錦見她終于醒來,不由歡喜的驚笑了出聲,她流著淚,顫抖著手替她撫去額際不斷冒出的冷汗,似是松了口氣,笑道,「還好,你可終于醒了,先等等啊,讓我替你上藥包扎一下。」說著,已是欣喜的低著頭,替她細心的按摩著受傷的手指上著藥,小心的呵著氣……
這種感覺?似極了那日將自己逼到絕境的感覺……
簡湛南的身子忽地一震,此時,那飄碧院之中那不愉快的情景不似那般迷蒙般的朦朦朧朧,卻是那般清晰的顯現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手指尖猛地一縮,她忍著劇痛,飛快的抽離了自己的手指,雙眼緊緊的盯住似錦的臉,瞥到她額際的那一道已是快要瞧不大清楚的疤痕,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這種感覺沒有錯,這個疤痕自己以前亦是見過,那日在寫意院里沒有想起來,可是現在的腦海中,為什麼記憶是如此的清晰,為什麼,似錦,她怎麼能是那個人……她猛地緊閉了雙眼,兩行清淚倏忽從眼角緩緩滑落,順著臉龐的弧度慢慢滑落,滑向脖頸,在鎖骨之上略略的打著顫,漸漸匯聚。
「怎,怎麼了?」似錦臉色在一剎那變得慘白不堪,訕訕笑著放下了自己的手,她無力的撕裂著放在膝上的紗布,慌張道,「手指還疼嗎,你這樣,以後還怎麼用力,還怎麼吹簫啊?」
簡湛南整個身子都在錦被之中瑟瑟發著抖,她緊緊閉著雙眼,長長密密的如黑色羽扇般的睫毛輕輕晃動著閃個不停,她的心中實難接受這個事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自己一睜開眼楮,一定不會是這樣的,似錦還是似錦……
「湛南……」似錦眼中飛快的閃過一道驚惶恐懼冷冽之色,怔怔的伸手要去觸模她的臉,卻不料她猛地一下子睜開了眼楮,哀懇烏黑的眼,像是緞子上灼穿的兩個空洞,「你到底是誰?」她每說一字,似錦的心便亦是沉了一分,待簡湛南一字一字將那只有五個字的話語吐出,她已是一個踉蹌,要向著後仰面倒去。若不是在慌亂中她一把扶住了床沿,她此時肯定是跌倒在了地,狼狽不已。
「湛……湛南,你在說什麼啊?」她勉強將自己的身子穩住了,臉上是蒼白的笑,聲音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帶著一絲戰栗,「湛南,我是似錦,是你的似錦啊,你……」
「似錦……」簡湛南唇瓣輕輕的一開一合,自唇齒之間緩緩吐出這兩個本極是熟悉令人心安然而如今卻是讓她這般戰栗的字眼,唇上忽地牽起一抹無力憂傷驚懼的弧度來,「我是不是,該叫你……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