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壇酒下肚,但見天色已然不早,忽然間白光一閃,一道閃電,似利劍般劃破蒼穹,轟隆隆一陣震耳欲聾的雷聲過去,嘩嘩啦啦的下起雨來。江南古鎮青石鋪成街道上濺起一片朦朧,如煙似霧。雨水從屋檐上一條條流下來,清脆有聲。
路上行人,四散奔逃,紛紛找地方避雨。只是片刻,酒店的屋檐下已擠滿了避雨的人,有錢的便掏幾兩銀子,到里面一邊喝酒,一邊等著雨停。
饒是如此,酒店之中,也只稀稀落落幾個客人,生意不好,門前屋檐下,卻擠著不少避雨之人,踩得門前滿地泥濘。
酒店掌櫃老大不高興,心中有氣,走過來大聲喝道︰「給我走開,別站在這里壞了我做生意。」
外面風雨正急,那些避雨之人哪里肯走,三言兩語和酒店老板爭執起來,酒店老板一怒之下,回頭對酒店伙計道,「把這些人統統給我趕走,都擠在這里,還要不要人做生意了。」幾個伙計手持棍棒,大呼小叫,吆喝著出來趕人,膽小的嚇得一哄而散,幾個膽大的和酒店伙計動起手來,酒店門口一團混亂。
凌禹貉暗道這老板如此蠻橫,正要起身,忽听左道窗口坐著的一人粗獷的聲音高聲道︰「掌櫃的,你還要不要人喝酒了。」
凌禹貉循聲看去,只見窗下坐著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破舊氅子,滿臉胡子掩住大半邊面頰,一頭長發用黑綢斜束肩頭,一副江湖漢子的落拓打扮。
酒店老板見了這人卻十分恭敬,滿面倍笑,著︰「這位客官你別生氣,這些人擠在門口,防礙小店的生意……」
話沒說完,那落拓漢子皺了皺眉頭,不奈煩的道︰「即然他們擠在門口,防礙了你做生意,那就讓他們進來別擠在門口不就行了,你這樣吵吵嚷嚷的叫人什麼喝酒。」
酒店老囁嚅不答,道︰「這個……這個不好吧。」
落拓漢子橫他一眼,高聲向門口避雨的人道︰「你們就別擠在門口了,伙計拿酒來,這里的所有人的酒錢我都包了。」
此話一出,酒店里外立即響起一片喝彩之聲,門外的人一面道謝,一面爭先恐後的進店喝酒。
酒店的伙計忙碌起來,清冷的小店,忽然間熱鬧起來。
落拓漢子在身上掏出一錠金子,往櫃上一丟,道︰「每張桌上都給我拿一壇上好的烈酒來。」一抬頭,但見坐在酒店一角的敝衣男子,衣襟破爛,似個花子,但是眉宇之間卻有肌超然月兌俗的軒然之氣,揚了揚手中酒碗,微微一笑。
凌禹貉微笑點頭,他行走江湖,最愛結交朋友,他見此人生性豪邁,有意結識,正欲起身,卻見一個家人打扮的少年匆匆下樓,走到那落拓漢子身邊,一陣低聲耳語,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落拓漢子面色凝重,向凌禹貉看了一眼,伸手一指,吩咐酒保,道︰「只管好酒好菜給對面桌上的那位公子拿出來就是了,錢若不夠,待會只管到我房中來取。」說著,向凌禹貉微微點頭,跟著那家人打扮的少年轉身上樓,匆匆去了,直到酒店最後一個客人離開,也沒再現身。
酒店關門,已是晚上三更時候,雨過天晴,一輪明月斜在空中,從雲隙中探出頭來,酒出一片淡淡清輝來。
幾壇烈酒下肚,已有幾分醉意,凌禹貉走出酒店,膽覺心中如遭火炙,暗道,幾天沒喝酒,這酒量怎麼小了,若是往時,再是幾壇好酒也一樣喝了,今天喝這麼點怎麼就醉了。
他心中奇怪,正往前走,忽听身後嘩啦一聲響,一名小伙計不小心打碎一只酒碗,酒店老板一見,伸手就是一個暴栗擊在他頭上,怒罵︰「怎麼干活的,這個月的工錢還想要不想要了。」
凌禹貉微笑搖頭,暗想,這酒店老板還真是討厭。他踉踉蹌蹌的走進一條小巷,忽然間玩心大起,絕意要去捉弄那酒店老板一翻,一面想著,轉到酒店後院的圍牆外,趁著酒意,翻牆而入,隨便抓了個人問路,找到酒店老板的住外。
凌禹貉欺身窗下,只窗下透出火光來,看樣子房里的人還沒有睡,正想要不要把那個掌櫃點了穴道,扔到床下,然後再在他床上灑幾泡尿,忽听房中有人低聲說話,忙屏住呼吸,凝神細听。
「事情都辦好了嗎?」正是酒店老板的聲音。
「都辦好了,只要他喝下我送去的茶水,藥性發作,我們就可以動手了,只是……我瞧這人氣度不凡,只怕不是什麼一般人,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可不好辦?」
「呸,沒出息的東西,怕什麼,等東西到手,把他宰了扔到後院的枯井里去,人不知,鬼不覺,能有什麼事。」說著,酒店老板發出一陣短促的低笑,道,「我瞧這人出手闊綽,這一次收獲定然不小,走,咱們先到西廂房瞧瞧去。」
凌禹貉暗暗心驚,原來這酒店老板竟包藏禍心,暗地里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也不知西廂房里住著什麼人,我先過去看看,足尖用力,飛身上牆,徑往西廂,立身窗下,輕手輕腳的向竹簾的縫隙向里一張,燭影之下,但見一男一女兩人背窗而坐,桌上放著的的兩杯茶水,已喝了大半。
那女子一身黑衣,依在案上,以手支頤,眼望燭火愣愣發了呆,幽幽嘆氣,道︰「我們尋了這麼久,一點消息也沒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那男子冷冷哼一聲,道︰「當年,他把你害成這樣,你還千心萬苦找他做什麼?」
听這人說話,凌禹貉心中一動,這聲音好熟,那男子立起身來,握住那女子的肩膀,輕聲道︰「蘭兒,我們好不容易到江南來了,你就別再管他了,好好玩幾天,豈不更好,而且這麼多年了,他也不一定還在世上。」燭光映在他滿臉虯髯的面頰上,果然便是剛才在酒店里見過的落拓漢子。
「不行,雖然他對不起我和我娘,可是,怎麼說他也還是我爹啊,我娘死的時候,讓我……讓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他……」話音不落,那女子身子微微顫動,輕聲咳嗽起來,大口鮮血吐在胸前的衣襟上。
落拓漢子嚇了一跳,驚道︰「你沒事吧?」一面伸手在懷里掏出一只陶瓷小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端起桌上的茶水喂她服下,輕輕拍著女子微顫的背心,「好些了沒?」
那女子咳嗽半響,喘息一陣,緩過氣來,見落拓男子額上微汗,一臉緊張的瞧著自己,笑道︰「看你,都急成什麼了,我這……我這病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一輩子是別想好了。」
落拓漢子急道︰「我已經派人去找其它幾味藥了,天涯海角,我就不信找不到。」
那女子握住他手,淒然一笑,道︰「這幾味藥都是天下難得異物,世上是否真有,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齊都不知道,我只怕……我只怕我等不了那麼久了。」心情激蕩,說話的音聲也有些嗚咽了。
落拓漢子溫言安慰,道︰「蘭兒,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們不是已經找到情花了麼,等我們找齊其它幾味藥,治好了你的病,我們就回家去好麼?」
那女子听得動情,道︰「不,等我好了,我也不要回去,到時候,我們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放牛牧馬,豈不更好。」
落拓漢子一笑,道︰「好,我們就不回去了,到時候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牧牛放馬……」話沒說完,啊喲一聲,身子一晃,向後跌倒。
那女子一聲驚呼,道︰「寧大哥,你怎麼了。」一陣眩暈,在桌面上伏倒。
凌禹貉心中一凜,忽听花徑後腳步聲響,暗道,來了,果見那酒店掌櫃和一個高長瘦子從花後走出,鬼鬼祟祟從門縫中向里張望。
那瘦子笑了一聲,輕聲道︰「老大,他們都倒了。」
酒店掌櫃的點了點頭,推門而入,走進房中,在那落拓漢子身上輕輕踢了幾踢,見他不動,蹲來,伸手到他懷里模索。
手指剛觸到落拓漢子的衣襟,落拓漢子一個翻身,雙眼忽睜,酒店掌櫃給他瞪得一個激靈,哎喲一聲叫出聲來,起身欲逃,忽然間手腕一緊,已給那落拓漢子探手捉住。
落拓漢子左手捉住他手腕,右手揚起,呯的一聲,擊在他下齶之上。
 
;酒店掌櫃一聲怪叫,翻身倒地,高長瘦子驚聲呼道︰「老大,你……你沒事吧。」酒店掌櫃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張嘴,幾枚牙齒,從滿口鮮血的嘴里吐了出來。
落拓漢子長身而起,輕輕拍了拍身上塵土,扶起那女子,輕聲道︰「蘭兒,你還好吧?」
那女子轉過身去,不悅道︰「我不見外人,你……你讓他們出去。」
落拓漢子轉過身來,向兩人瞪了一眼,酒店掌櫃給他瞪得心中莫名其妙的一慌,向後退開一步,臉上變色,道︰「你們沒有……」向身旁的瘦子看了一眼。
瘦子忙道︰「我明明在他們的茶中下了迷藥。」
落拓漢子冷笑一聲,冷冷道︰「就你們下毒的那點能奈,也能騙過我們了。」
酒店掌櫃咬了咬牙,怒道︰「可惡。」 當一聲,撥出腰刀,刀光閃閃,連連晃動,向落拓漢子面前劈到。
落拓漢子冷笑一聲,不等他刀鋒劈到,右足翻出,足尖帶起牆角的一條木登,翻轉著飛起,劈面向他砸了過去。
呯,木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酒店掌櫃的面門之下,他一聲慘呼,穿破長窗,跌了出去,向隱身之所飛了過來,撲籟籟一陣響動,身上不知給花刺刺出多少血跡來。
凌禹貉閃身讓開,掌櫃若大的身在自他身邊飛過,落在他身後一大片玫瑰花叢中。
酒店掌櫃哎喲一身,翻過身來,一眼瞧見凌禹貉,張口欲呼,凌禹貉不侍他叫出聲來,除下腳上穿著的一只破鞋,一把塞進他血淋淋的嘴里。
酒店掌櫃雙眼翻白,給他鞋上的腳臭味燻得不輕。
凌禹貉不禁好笑,忽然一股酒氣沖上口鼻,頭腦一陣眩暈,他只道酒喝得多了,也沒在意,便在此時,呯的一聲,那瘦子也給落拓漢子給擲了出來,跌在院中爬不起來。
凌禹貉暗自好笑,心道,這就叫害人不成終害已,惡人自有惡報啊,忍不住又向那掌櫃的看了一眼,只見他嘴里咬著自已的一只臭鞋,唔唔而呼,眼淚不住從臉上滾落下來,狼貝不堪。
便在此時,只听房中落拓漢子的聲音高聲道︰「窗外的朋友既然來了,何不進屋來飲上幾杯。」
凌禹貉笑道︰「原來你早發現我了。」邁步欲行,這才記起自已一只破鞋還咬在酒櫃掌櫃的嘴里,回頭向他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道,「味道還好吧。」抽出鞋子,趿在腳上,走進房中。
落拓漢子見走進房來的正是日間在酒店之中見過的敝衣男子,道︰「原來是你?」
凌禹貉搔著頭發,笑道︰「我無意間得知那酒店掌櫃對兄台不利,便過來看看,沒想到……哈哈……沒想到你們早有防犯了。」
落拓漢子一笑,向那黑衣女子看了一眼,道︰「我這位同行的朋友對藥理醫術頗有研究,他們在茶水中下的迷藥,雖無色無味,但是茶水中散出來的熱氣中卻略帶暗色,卻也不難發現。」
凌禹貉點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活該那兩個家伙倒霉了。」
便在此時,又是一股酒氣沖上口鼻,胸臆意一陣煩悶,伸手在額頭上輕輕一拍。
忽听落拓漢子咦的一聲,道︰「你怎麼了?」
凌禹貉眼前瞧出來一片模糊不清,晃了晃頭,道︰「可能……可能是酒喝太多了。」
他話音不落,胸臆間又是一陣劇痛,禁不住抓住胸口衣襟,眼前發黑,一晃倒地。
凌禹貉倒在地上,但覺全身血液如沸,如遭火灸,眼前一片朦朧霧氣,隱隱憶起不久之前墜入深谷,毒性發作之時也是這般,暗暗心驚,只一瞬間,竟連思維也不能了。
那落拓漢子走著過瞧著他,目光驚詫,道︰「你怎麼了?」
黑衣女子回過身來,一眼瞧見他眉宇間透出一股隱隱紫氣,咦了一聲,目光詫異,略帶驚喜,她和那落拓漢子對望一眼,想也不想,一步邁出,拿出數十枚銀針,出手如電,插在他身各大要穴之上。
凌禹貉只覺身上劇痛,一陣眩暈,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凌禹貉自暈迷中醒來,但覺全身無力,竟似生了場大病一般,睜開眼楮,入眼的是蓮花色輕紗帳頂。
房中,藥香彌漫,凌禹貉微微側頭,輕輕飄動的輕紗絲帳外,兩名少女面一面搗藥,一面低聲說話。
「他的命可真夠大的啊,中了七色蜈蚣劇毒,竟也不死。」
「若不是蘭姑娘費了那樣大的力氣,才把他身上的毒液逼出體外,他還不定能活呢。」
「這到也是。」說話的少女忽然哧哧一笑,輕聲道,「他長得不錯呢,要死了還真可惜。」
「呸。」另一名少女含笑啐了一口,道,「也不害臊。」
凌禹貉暗暗心驚,當日他身中七色蜈蚣劇毒,在深谷之中讓大量毒蛇在他身上噬咬之後,毒性不在發作,此後數日更無異狀,他只道體內毒液已然去盡,不想今日身上毒性又再發作,險些不明不白的丟了性命,暗道,不知那蘭姑娘是誰,竟能把七色蜈蚣至陰至寒的劇毒化解了。
他微微側身,忽覺腕上隱隱作痛,禁不住輕輕哼了一聲,低頭看去,兩只手腕上各有一道血紅的傷口,有淡紅色血珠不斷從傷口滲出來,顯然有人用利器割開血脈,連著血液把毒素逼出體外。
一名少女走到床邊,挽起紗帳,見他醒來,回頭對另一名少女道,「玲兒,快去向主人稟報,他醒了。」
另一名少笑嘻嘻的答應了聲,回門去了。
那少女回過頭來,向他瞧了一眼,臉上微微一紅,抿嘴一笑,嘴角邊一個小小酒渦若隱若現,道︰「你醒了。」
凌禹貉但覺口干舌燥,道︰「我要喝水。」這一開口,這才發現,自己連嗓子竟也嘶啞了。
那少女一笑,道︰「你等著。」拎起床頭的一只陶瓷罐子,倒了碗漆黑的液體,扶起凌禹貉,送到他唇邊,藥臭撲鼻,笑道,「你把它喝了吧。」
凌禹貉皺了皺眉頭,側過頭去,道︰「什麼東西,好臭啊。」
那少女輕輕一笑,道︰「這可好東西呢,這可是十三味名貴藥材熬成的,每一味藥材都千金難買,蘭姑娘說了,你等你醒了就喂給你喝下。」
凌禹貉緊閉嘴唇,瞧著碗里漆黑的液體,只是不喝,心道,叫花子這一生倒是什麼東西都不怕,就怕喝藥。
那少女搖了搖頭,笑道︰「一個大男人,怎麼還怕喝喲。」
凌禹貉憑她怎麼說,側過了頭,只是不喝。
忽听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道︰「他醒了麼?」一名黑衣朦面的女子,帶著一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幽香之氣,飄然而進,她面上罩著一層暗色的輕紗,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楮來,眼波流轉,似一泓清澈明淨的秋水,竟然在她面上暗色的輕紗之上,映出一片炫目之色。
正喂凌禹貉吃藥的少女見她走進來,向後退開,斂衣彎腰,行了一禮,道︰「蘭姑娘。」
黑衣女子微微點頭,一頭漆黑的頭發散在肩頭,流水般輕輕顫動,發間沾著幾片粉色的花瓣,想是一路穿花而來,她眼中透出微微笑意,道︰「中了七色蜈蚣的劇毒竟然不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你還真是命大啊。」
凌禹貉身上疼痛,申吟一聲,道︰「怎麼,我體內的毒素又發作了?」
黑衣女子輕輕一笑,漆黑的眼瞳中透出寶石般的光彩,在床頭坐下,伸手在他腕上輕輕一探,竟連手上也帶著黑色的手套,不露出一點肌膚,見他傷口流出絲絲鮮紅血漬,道︰「我已經把你體內的劇毒都吸出來了,現在不過是失血過多,你內力不差,過幾日也就沒事了。」說著,黑衣女子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眼波流轉,眼中透出好奇來,「我替你吸毒之時,發現你體內除了七色蜈蚣劇毒之外,竟然還有一種奇特的劇毒,兩種劇毒相互牽制,相互糾纏,至使毒素一時不能發作,哎,不過你也真夠膽大的,能想得出這樣的法子,雖然一時半刻間能牽制住劇毒不發作,但時間久了,兩種劇毒合二為一,最後終究要不好的,要不是那天晚上,我極時發現了,封住你身上數十處要穴,又把你體內的毒素及時排出,只怕你現在已經沒有命了。」
凌禹貉暗暗心驚,道︰「原來是這樣。」憶起當日身中七色蜈蚣劇毒,墜身深谷之間,生死一線,若不用谷中青紫小蛇吸出體內的毒素來,只怕現在已經沒命了,那有時間管後果如何。
他瞧那女子,雖然見她面上朦著黑紗,但听聲音,年紀似乎也不大,不知她小小年紀,如何便有這樣高超的醫術,竟連七色蜈蚣這樣的劇毒竟然也能醫治,這時,忽听她輕輕咳嗽了幾聲,眼中透出痛苦之意,伸出蘭花般縴細的手指,按了按眉心,身子微微顫抖,竟似秋風中的一片落葉。
那名侍奉在側的少女見狀,大驚失色,向前走了一步,卻不敢用手去扶,道︰「蘭姑娘,你……你又犯病了麼?」
黑衣女子輕輕揮了揮手,道︰「不,我沒事的。」伸手扶著起伏的胸口,「我讓你們熬的藥可給他喝了。」
那少女道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說。」
黑衣女子喘息一陣,平息下來,瞧著凌禹貉,道︰「這藥味道雖然不好,我替你祛毒的時候,連同你體內的血液一起逼出,你多少喝些,總有好外的。」說完,扶著胸口出門去了。
凌禹貉失血過多,便似生了一場得病,一時說了這許多話,但覺筋疲力盡,眼皮發沉,但欲睡去,那少女端起案上的藥碗,扶他起來,喂了幾口,藥嗅撲鼻,味道似乎也不是十分難喝。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傷勢雖然不曾全渝,精神卻已恢復了大半,這時,服侍的少女已不在房中,門虛掩著,想是有事出門出了。
凌禹貉捏了捏眉心,坐起身來,抬起頭來,一眼瞧見床頭鏡中的自己,不知何時,已然換了一身干淨的白衣,凌亂的長發散在額前,雖然蒼白了些,但劍眉心目,廓角分明,倒也十分英俊,自侍比那個風度翩翩的楚長風也差不了多少,不知沈玉芙見了自己這時的樣子會怎麼想。
他在床上躺了許久,全身無力,便起來走走,出了房門,穿過一條花徑,但見四周花陰匝地,鶯燕呢喃,花香蝶語,亂人眼目。
他沿著小徑信步走來,陣陣清風吹在身上,清爽怡人,忽听花後一聲輕輕嘆息,循聲望去,只花一名女子坐在花下,似手支牙頤,正愣愣出閃,落花如雨,落了她滿頭滿身,竟也不知,正是他昨日見過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正在發呆,听到花後腳步聲響,抬起頭來,但見凌禹貉一襲的白衣,,在風中輕輕飄動,他立在花下,面色蒼白,眉宇之間卻透出一股軒昂之氣,道︰「原來是你。」
凌禹貉笑道︰「姑娘怎麼一個人坐在這里嘆氣。」穿過一大片紅花綠葉,走了過去,「對了,姑娘救我一命,我還沒相謝呢,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醫術卻如此了得,七色蜈的這樣的劇毒竟然也可以化解。」
黑衣女子淡淡道︰「雖然我對醫理略有研究,但是終不能化解七色蜈蚣這樣陰寒的劇毒。」
凌禹貉詫異道︰「你不能化解七色蜈蚣的劇毒,那我身上……」
黑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一黯,道︰「要去除你身上的七色蜈蚣的劇毒,也未必一定要用藥物來化解,于我來說,只要將你腕上的動脈割開,然後……然後,我用嘴把你體內劇毒與鮮血一起吸出來就是了。」
「啊。」凌禹貉一聲驚呼,「這……這七色蜈蚣的劇毒十分利害,中毒者傾刻之間便失去意識,你……怎麼可以用嘴去吸,這不是……這不是……」
黑衣女子笑了一聲,道,「這不是自己找死麼?」
「不,不,不。」凌禹貉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一眼覷見大叢綠葉中開著數朵紅花,大如山花,紅如牡丹,散發出一陣陣醉要香氣,正是他在深谷湖畔見過的奇異的紅花,笑道,「想不到姑娘府中也有這種花兒。」
他剛剛伸手去摘,卻听黑衣女子一聲驚呼道︰「小心,有毒。」
凌禹貉指尖一顫,早給隱在花下的尖刺扎破了手指,罵道︰「我只顧著說話,怎麼忘了這花有毒了。」他曾經給這花刺扎破過手指,知道刺雖有毒,不過是傷口痛些,也無大害,也沒再意。
黑衣女子眼中透出驚詫之氣,道︰「怎麼,你見這這花?」
凌禹貉掐著指尖,擠出傷口的血液,道︰「曾經在一個深谷之中見過一次。」忽然憶起當日,湖畔,沈玉芙掩著這碩大的紅花,散開頭發在湖中清洗的情形,心中一動,暗道,這丫頭安靜下來時,倒也挺好的,這樣想著,不覺指尖一陣劇痛難禁,皺了皺眉頭。
黑衣女子輕輕一笑,道︰「怎麼,想心上人了?」
凌禹貉一呆,奇道︰「我……我想誰了?」
黑衣女子笑道︰「怎麼,還不承認。」說著,伸手向那碩大的紅花一指,道,「你可知道,這花叫什麼名字?」
凌禹貉順口道︰「叫什麼名字?」
黑衣女子道︰「這花叫做情花,可是我費了很大力氣,若是給這花的花刺所傷了,二十四個時辰內,一想自己喜歡的人,傷口就會劇痛難當,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在一個深谷之中找到的呢。」
凌禹貉點了點頭,道︰「原來這樣。」忽然間哎喲一些聲,道,「我剛才想的不是沈玉芙麼,難道……難道,我……這怎麼可能。」便在這時,指上又是一陣劇痛,哎喲一聲,叫出聲來。
黑衣女子禁不住咯咯好笑,只笑得花枝亂顫,道︰「你這人,真是好笑,自己喜歡什麼人也不知道。」
凌禹貉搔了搔頭,不禁面上微微發燒,囁嚅道︰「這……這怎麼可能。」忽然間一拍腦門,「哎呀,不好,我怎麼把那丫頭一個人給忘在客棧里了。」指上劇痛,險些叫出聲來。
黑衣女子禁不住又是一陣嬌笑,聲若銀鈴,道︰「你真有趣,我從來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呢。」凌禹貉臉上一紅,道︰「這個……這個……」岔開話題,道,「我和姑娘說了這許久的話,我還不知道姑娘芳名呢。」
黑衣女子側過頭想了一會,嘆了口氣,道︰「我長這麼大,除了寧大哥,還從來也沒人肯跟我說這許多話呢,瞧在你倍我說了這許久的話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叫……我叫賀蘭雪。」
禹貉點了點頭,道︰「賀蘭雪,好名字。」
賀蘭雪道︰「那你又叫什麼?」
凌禹貉道︰「我叫凌禹貉,自小流落江湖,吃百家飯長大,你叫我叫花了就好了。」話音剛落,才憶起自己身上穿了件干淨衣裳,哪里還有半點叫花子的模樣,笑道,「哎,我叫花子可從來沒穿過這樣干淨的衣裳啊,這樣一來,還哪里有點叫花子的樣子,等會一定要換回去了才好。」
賀蘭雪忍不住捧月復嬌笑,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哎喲,笑死我了。」忽然申吟一聲,全身顫抖,伸手扶著胸口,依在身後一棵花樹上,不住喘息.
凌禹貉驚道,「你……你怎麼了?」伸手去扶。
賀蘭雪退開一步,道︰「你……你別過來。」
凌禹貉奇道︰「為什麼?」
賀蘭雪面紗之下的嘴唇動了一動,欲言又止,忽然一道黑影自身邊躥過,伸手抱住她身子緩緩坐下,正是凌禹貉幾日之前,在酒店中見過的落拓漢子。
落拓漢子道︰「蘭兒,你又……你又難受了麼?」
他伸手打開放在腳邊的一只竹簍,竹簍之中物蠕動,天光照耀,凌禹貉看清竹簍中蠕動的事物,不禁頭皮發麻,竹簍之中,竟是數十只色彩斑斕的蜈蚣蠍子,相互糾纏,不住扭動。凌禹貉禁不住胸中一陣惡心欲吐。
落拓漢子道︰「藥丸已經用完了,一時還沒時間煉制,你……你忍著些。」
賀蘭雪點了點頭,額上汗漬浸透大片面紗,落拓漢子伸手拉起她衣袖,露出一片雪白無瑕的肌膚,放進竹簍,數十只蜈蚣蠍子縱起身來,一口咬在賀蘭雪雪白的肌膚上,幾道黑氣,隨著她血白的肌膚下的血脈向上延展。
凌禹貉不禁駭然,啊的一聲驚呼,上前阻止,卻見賀蘭雪秀發之間散發出陣陣灰色的霧氣,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似乎痛楚已然減輕,啪啪幾聲,咬在她手臂之上的蜈蚣蠍子盡皆落地,僵直而死。賀蘭雪的手臂上毒素的灰暗漸漸退去,肌膚恢復了白玉無瑕的色澤。
凌禹貉大驚失色,顫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賀蘭雪長長的睫毛下淚光晶瑩,抬起頭來,向他瞧了一眼,道︰「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可以用嘴吸去你體內的毒素了,因為……因為,再利害的劇毒,于我來說,都無害有益。」兩道清澈的淚水自眼角緩緩劃落,把面上的黑紗濡濕大片,「我從娘胎里生出來時,就有犯有一種怪疾,每隔幾日,就必需將各種毒蟲毒蛇的劇毒吸入體內,否則就會全身痛疼難禁,便是我日常服食的藥丸,也是以五種毒物體內的劇毒煉制而成。」說著,她苦笑一聲,道,「別人治病用藥,我治病卻要用毒,而且是越毒越好呢。」
凌禹貉越听越奇,他長這麼大,竟是第一次听到這般怪異的事情,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一想到眼前這個弱不經風的女子,每日都要遭受毒物噬咬之痛,不禁全身發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漢拓漢子望著賀蘭雪背影消失的大片花叢,愁腸而結,忽然听到身後凌禹貉一聲長嘆,轉過身來,勉強笑道︰「兄台,那日在灑店之中,我見兄台氣宇不凡,便十分喜歡,再下寧蒔熔平生最愛結交英雄好漢,趁現在有時間,咱們一起去痛飲一翻如何。」一面吩咐家人在紫藤花下擺設下一桌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