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草 第十九章文化大革命

作者 ︰ caoshisi

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三號,這是一個難以忘掉的日子,當時我們劇團正在鄉下演「農民的好醫生」拉場戲……

突然接到縣委宣傳部緊急通知,全團立刻返回單位傳達關于開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通知,當天下午我們就火速趕回了單位。

于是,一場長達十年之久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從此拉開了序幕!

**發表了「我的第一章大字報」、「炮打司令部」它像戰斗的號角吹響了,震撼了中華大地,于是一場大革命風暴,如同洶涌澎湃的波濤在沖洗著祖國大好山河!一場紅色革命風暴鋪天蓋地席卷著中華大地。

此刻真是如同**所說的那樣︰「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

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序幕一拉開,首先以文化界為先導,展開了一場對「海瑞罷官」的大批判,其主要目的是反擊右傾機會主義翻案風,制造出語論上準備,而後又對文人「鄧拓」廖沫沙、吳含、田漢等文人開展了大批判,對他們發表的著作認為是反黨,反,社,會,主義,是宣傳封資修路線的代表人物,人人是口咮筆伐,對他們的文章認為字字含著毒汁,句句是毒草,要加大力度認識,進行徹底批判,徹底肅清反動思想流毒。在新聞媒體,各大報刊紅旗雜志……都大篇幅的刊登了,文化大革命先鋒張春橋,姚文元等文章並加上社論,一時間在中華大地上是革命口號聲響徹雲霄……狼煙四起,喋喋不休……

隨之而來的是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破四舊,立四新」這些行動像閃電一樣,在全國範圍內轟轟烈烈的展開了正像**說的那樣︰「橫掃千軍如卷席」、「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于是在中華大地上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標語口號,貼滿了工廠礦山,機關、農村、學校、街道席卷全國。一個要徹底砸碎舊世界,打出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戰斗口號響徹雲霄。

在祖國大地上,十二億人民呼喊著︰「**思想的靈魂就是造反!」在當時社會流行的最時髦的最高批示是「馬列主義的道路」、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這是無產階級革命家最根本,最可貴的品質,是無產階級黨性的原則,不造反就是修正主義,就是保皇派。

革命者就要像「孫猴子」,要掄起千鈞棒顯神道,施法力,把舊世界打個人仰馬翻,打個天翻地覆,打個落花流水,打個稀巴爛,這種口號很快在當時成了造反派的行動指南。

劇團里同全國形勢一樣,人人在擦拳磨掌,準備著迎接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戰斗洗禮!

八月十日經過全團群眾自由投票選舉下產生了十五名群眾代表,去北京參加在八月十七日**在天,安,門城樓上檢閱接見來自全國各地百萬人民群眾、紅衛兵小將……去北京大學取經,在群眾選舉下,我被榮幸的選上了去北京的代表。次日我一行十五人便風塵僕僕的奔赴北京……

祖國首都北京是祖國的心髒,我曾經多少次夢想來到北京,是億萬人民想往的地方。當我第一次來到北京時,當時我心情是那麼激動,就好像到了母親的懷抱里那麼親切,感到無比的幸福。我急不可待的直奔天,安,門廣場,站在廣場上,心胸頓時是那麼開闊,至今我還保留著手捧紅寶書站在廣場前的留影照片,這張照片是歷史的見證人。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七日,**決定在天,安。門,廣場上接見來自全國各地紅衛兵和群眾代表。在這一天,從凌晨一時開始,上百萬各界代表和紅衛兵小將們在統一指揮下來到廣場,我們住在一所大學校里,深夜就起了床,隨著人潮向天,安,門廣場涌去……

在天,安,門,廣場正中最前方高懸著**發表的「炮打司令部」第一張大字報的模型……

清晨六時,太陽剛剛從東方地平線上泛紅,廣場上便奏起了響徹雲霄雄壯的「東方紅」樂曲聲……

**來了,頓時人們沸騰起來,**邁著穩健的步伐,身著草綠色軍服,頭上戴著一頂紅五星的軍帽,他從天,安,門城樓走了下來,走過金水橋。

**神采奕奕,滿面春風,高大魁梧的身軀,他微笑著向人民群眾招手,他在群眾隊伍前面走了一圈,然後又回到金水橋上,手拿軍帽向革命群眾揮手致意,又向城樓走去……

就在這剎那間,整個天,安,門廣場上在一片紅旗掩映下,匯成了一片紅色的海洋,人們高呼著︰「**萬歲!萬歲!這歡呼聲響徹大地,響徹雲霄。

**站在天,安,門城樓上高呼著︰「人民萬歲!紅衛兵你們好!互相交替的聲響在天,安,門,廣場上空飄蕩著……

此刻我真想沖上前去握一握領袖的手,但是被潮水般的人群擠得連動一下都困難。

眼望著高大的**身影,我激動得熱淚盈眶,淚水遮住了模糊的視線。我用手擦了擦含滿了淚水的雙眼,真的看到了**就在城樓上,神采奕奕正在揮舞著手里的軍帽向群眾揮手致意。于是我振臂高呼︰「**萬歲!萬萬歲!

那雄偉的場面真是在建國以來前所未有,**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百萬人民群眾的這一特大喜訊,像電波一樣傳遍祖國山河大地,傳遍五湖四海……

七時三十分慶祝大會開始,在東方紅莊嚴樂曲聲中**、**和黨國家領導人出現在天,安,門城樓上,文化大革命,領導小組,組長陳伯達主持大會,他們在開幕詞中給**冠上了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舵手,偉大的統帥四個副詞。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的宋彬彬將一個紅衛兵袖章佩戴在**的左臂,**欣然默認了這一紅衛兵總司令的稱號。當**在城樓上由東向西,又由西向東不停地揮動著手中的軍帽向觀禮台上群眾致意時,觀禮台上沸騰了,響亮的連續不斷的**萬歲的呼叫聲淹沒了一切。

頓時祖國山河大地一片沸騰,激勵著億萬人民,堅定地跟著**在大風大浪中前進。

在**接見後,我們十五人又赴北京較大的藝術團院去取經學習。我們每到一處,大字報貼滿了牆,革命,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轟轟烈烈,到處是一片吶喊聲,批判聲,聲討聲,震耳欲聾。

我們再也無心在北京逗留風光,一周後我們懷著無比幸福,無比喜悅,無比榮幸的心情,心中牢記著**的教導,高舉起「造反有理」的大旗,又風塵僕僕的坐上了北去的火車,返回了單位……

回到單位後,我們連夜向全團群眾傳達了在北京串連期間的所見所聞,傳達見到了**時的盛況……

同志們听後,群情激奮,個個摩拳擦掌,來迎接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革命來臨,同時也分享著我們見到了偉大領袖**的幸福時刻……

第二天我們幾個要好的朋友和志同道合青年演員,在團里挑起了第一面造反大旗,成立了「紅藝兵」造反兵團。我們「紅藝兵」造反兵團,制作了一面鮮紅色大旗,在紅旗上印著金黃色「紅藝兵造反兵團」幾個大字,十分鮮艷奪目,又制作了紅色袖標,印著「紅藝兵」三個大字,都帶在了臂上,顯得十分威武,真像紅色赤衛隊戰士一樣英姿颯爽,並貼出了第一張大字報,那就是紅藝兵團的宣言書︰「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湖震蕩風雷激,我們紅藝兵團,永遠高舉**教導的造反有理大旗,海可枯,石可爛,忠于**革命路線永不變,我們要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去為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獻身,為捍衛**的革命路線去獻身,我們要在革命的道路上,要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向一切反動勢力開炮……」

最後在宣言書上都簽上了我們的名字。

由于我敢說、敢于堅持真理,敢闖,根紅苗壯,兵團的戰友們推選我當了兵團副司令。

紅藝兵團成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兵團的名義發出了第一號通告︰「限在三日內要把一切‘四舊’產物統統毀掉,要破‘四舊’立‘四新’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破四舊,像閃電那樣在全縣鋪開了,正如人們所形容那樣橫掃千軍如卷席。

次日我們紅藝兵團齊上陣,燒毀了演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服裝倒具,那些皇冠、鳳冠、龍袍、蟒袍,演古裝戲用的各種兵器,通通燒掉,這一把大火整整燒了劇團十幾年的家底和積蓄,大約燒掉人民幣幾十萬元之多……

然後我們來個自我革命,剪掉了留了多年的大辨子,削掉了高跟鞋,撕碎了喇叭褲,毀掉了各種奇裝異服……這革命陣勢從所未有,在單位、大街上,一些造反派手里拿著剪刀遇到留大辨子的人就剪,遇到穿奇裝異服就毀。真有些像在清朝時代不留辨子剃光頭犯法一樣,嚇得一些人們是喊爹哭娘。

晝夜間,人們都革命化了,都穿起了草綠色的軍裝,戴上了軍帽,臂上帶著耀眼的「紅藝兵」袖標,腰上還扎一條皮帶,肩上挎個用紅布縫制的**語錄背包,胸前帶著金光閃閃的**像章,這樣一個打扮,當時是最時髦的了,真有些英姿颯爽的氣派,又好像全民皆兵的陣勢……

我們唱著拿起筆做刀槍的造反歌,到處貼向舊世界宣戰的大字報,高喊著我們是舊世界的批判者,要把一切帶有資產階級色彩的統統要批判,要倒毀,堵住一切資產階級產生的孔道,砸碎培養修正主義的溫床。人們看上去著裝是革命化了,呈現出一派革命氣象,不停地高唱著革命造反歌,油然產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勝利感,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碎了一個「舊世界」建成了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人們被形勢上的革命化弄得暈頭脹腦,紅衛兵以要將世界改造成為「非常無產階級化」、「非常革命化這一極端目的」為口號,開始了破四舊,致使幾千年中華遺留的文化遺產在這場大革命中遭受到巨大損失。

全國到處開展的如火如荼,就連我的家閔家屯里也是一樣,農民家小雞下幾個雞蛋到集市上賣也是資產階級思想範疇,必須割資產階級尾巴,農民自己開的小片荒也是資產階級復闢,必須歸公鏟除,而後進行大批判……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幾天的時間,劇團里革命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紅藝兵團是戰果輝煌,在革命隊伍里,挖出了「反動學術權威」,資本主義鼓吹手編劇于濤,揪出了偽滿時期當過警察的歷史反革命「王生」,又揪出了道德敗壞,生活作風**分子團里主要演員「徐榮」。這個徐榮就是在一九六二年我在戲校學習時污辱我偷黃毛包子那個演員。她生活**,就是在團里團外搞了幾回破鞋,這次也被列為壞分子揪了出來……

紅藝兵團,抄了他們的家,把這幾個「牛鬼蛇神」關進了牛棚,晝夜看守,隨時批斗,游街示眾。紅衛兵走向社會破四舊的活動,顯示了權力的巨大效應,同時展示給人們的是權力指向哪里,紅衛兵就能打到哪里,勝利也便來到哪里。**一伙要進行的革命又向前大邁一步了,于是經過自上而下,就是以北京為起點,很快在全國範圍內掀起的打人、抄家等公開踐踏憲法,殘害人民生命財產的活動波及面之廣是歷史上罕見的。

幾天來兵團戰友們,打著造反兵團的大紅旗,手捧著**語錄本,不管在什麼場合、地點,都高聲朗誦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能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暴力行動。」這段語錄是**在四十年前發表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所寫的內容,但至今仍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是指導文化大革命的綱領……

為了表達紅色造反派們的堅定無產立場,在當時年月里,不管是多麼要好的朋友,或是親爹老娘,還是妻子丈夫,只要被揪了出來,劃定上反革命,都得要上陣喊上幾句,同反革命分子劃清階級陣線的口號,為了劃清陣線,當時斷絕了父子關系,妻子與丈夫離了婚,這是大有人在的事情,一點也不奇怪……

還有的兒子當場揭發老子的罪行,妻子控訴丈夫的罪行,隨時隨地可以見到這種場面。在這場尖銳的階級斗爭面前是殘酷無情的。為了捍衛**的革命路線,頭可斷,不怕犧牲一切,所以在階級戰線上應大義滅親不存在兒女私情,從而才能看出一個造反派的立場是否堅定,沒有參加這場大革命洗禮的人們是無法理解,當時所發生的場面在特定的政治環境中產生了特定的人們心態。

回憶起在一次批斗大會上的場面,會場上人們高呼著的革命口號聲是此起彼伏,震天動地,聲勢十分浩大。打倒反動學術權威,資本主義吹鼓手「于濤」,打倒歷史反革命分子「王生」,打倒壞分子「徐榮」,人們在造反派頭頭領導指揮下,個個舉著憤怒的拳頭,聲撕力竭的呼喊著,這陣勢真好比在土改斗爭中,斗地主老財那氣勢,這叫喊聲都把排練大廳上的房梁震得翁翁做響……口號聲、吶喊聲、一聲高過一聲回蕩在大廳里……

這三個黑幫,頭上帶著三尺多高的大尖帽子,脖子上掛著一塊足有十幾斤重的大牌子,上面寫著黑幫的名字和罪名,並在名字上打了一個判有死刑時大紅叉,大紅叉那墨水還沒有干流淌下來,好像在流著血液。黑幫的臉上涂的全是黑色的墨汁,弄得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似的,十分恐怖……在當時作為一個公民,完全喪失了做人的權力,失去了

做一個人的尊嚴,任人侮辱踐踏。

呼喊的口號聲過後,兵團司令于夫高聲喝道︰「歷史反革命分子王生你交待在舊社會當警察時,殺死了多少革命烈士?你血債累累……」

如此點火,這還了得,那當時是什麼年月呀?人們頭腦里階級斗爭這根弦崩得是緊緊的,眾人一听他血債累累,這還了得嗎?

頓時群情激怒,高呼著︰「血債要用血來償……」

此刻間,眾人群中竄出來有十幾個人,他們手里拿著棒子,門弓子,皮帶,圍著王生身前身後,劈頭蓋臉向王生打去……

傾刻間「王生」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王生護著頭,被打得是爹一聲媽一聲的慘叫……

造反派們呼喊著︰「你殺了多少人?王生呼喊著︰「我從來沒有殺過什麼人,冤枉呀!」「你這個反革命分子還敢嘴硬」而後又是一陣急風暴雨般的痛打,打得王生像老鼠一樣在地上來回翻滾著,發出了一聲又一聲的哀號,呼喊著︰「我沒有殺過人,也沒有血債……有點良知的人見到這個場面,使人心驚膽戰,十分淒慘,真是愛莫能助!

自從我十四歲來到戲曲學校後,今已有七個年頭了,一直與「王生」朝夕相處,我一直像個長輩那樣尊敬他,因為他是我們食堂的師傅,在這七年里我是一直吃著他做的飯長大的……

頓時在我心中升起一種憐憫感,王師傅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他平時十分善良,對人也十分熱情,怎麼晝夜間變成了一個反革命?他怎麼能經得起如此摧殘?

突然間一種善良的心支配著我冒然開口︰「同志們,不要打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頓時會場寂靜下來,有好多雙眼楮都注視著我,注視著這個副司令是否階級立場堅定?也多虧我根紅苗壯,才免遭受到牽連,但是這武斗終于停止了……

夜幕降臨了,批斗會也散場了,王生又被押進一間牛棚里。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天空上沒有星辰和月亮,暗淡無光,黑得伸手都不見五指,重重的烏雲像墨汁一樣潑撒在空中,到處是一片黑暗,時而出現電閃雷鳴,雷聲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從天空中飄蕩下大雨……

王生獨自被關押在一間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子里,他坐在桌子旁,借著一盞十五瓦的小燈泡像個鬼火似的籠罩著。他那張白色的面孔上,在那張布滿了憂愁,布滿了皺紋的臉上還在淌著血,看上去已失去了往日的血色,臉色十分蒼白……

在這盞昏暗的燈光下,他在寫著反省材料,見他握著筆的那只手都在顫抖著……

他在寫道︰「我出生在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里,祖籍山東,那年家鄉里發大水,實在生活不下去了,是父親領著我們逃荒討飯,闖關東來到了東北,父親領著我們歷經千辛萬苦,險些全家被活活餓死在討飯的逃荒路上,行程了二千多里地,終于一天來到了東北松榆大平原上,松花江畔德惠縣的一個小村莊,被一個姓王的財主收留了,在這里安了家,落了戶,父親在王財主家做長工,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

在一九四六年國內革命戰爭剛暴發那時,德惠是國,民,黨統佔區,在一天夜里,我被國,民,黨抓去了當壯丁,那年我剛剛才十八歲,抓去後被分到縣保安團里當兵,這保安團是當時地主階級和鄉紳的反動組織,在保安團里受盡了官僚地主們的打罵,他們拿我們當炮灰……為他們賣命,總算熬到了解放……

解放後回家務農,後來在德惠學上了廚師手藝,在一九五五年劇團成立時,被招來當食堂廚師,我做夢也想不到文化大革命對我那段歷史,秋後算帳,我在保安團里沒有血債,也沒有殺過什麼革命烈士。寫到這里,他握筆的手都在顫抖著,從他那張沒有血色的面孔上,流出了一行行淚水,那流淌下來的淚水濺在那張紙上,他的視線模糊了,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他滿心的委屈不知向誰訴說?他再也經受不住大革命的考驗了,他略微活動一下今天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軀,支撐起身子站了起來,閉上了雙眼,在那張布滿滄桑的臉上,帶著一種漠視生死的從容,一狠心,一頭向牆上撞去……

頓時,一聲慘叫,只听「撲咚」一聲悶響,摔倒在地上,再也沒有爬起來,鮮血濺滿牆上,腦漿崩裂,當即身亡。

次日早晨,當造反派們要再去揪斗他時,才發現他那濺滿鮮血的尸體躺在地上,面容十分可怖,現場十分悲慘……

當兵團于司令來後,對當場的人們高聲喊道︰「同志們,戰友們,這就是反動派不甘心滅亡,自決于人民,自決于黨的應有下場,他是畏罪自殺。」他就這幾句話,給悲慘死去的「王生」做了一個結論,從而結束了王生一生的結局。而後勒令王生的家屬把他埋了吧。

在那個年月里,死了個反革命也是自然現象,在這個僅有在百萬人口的縣里,每天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著,死了個反革命,人們就像碾死個臭蟲一樣那麼簡單……

在當時年代里,到哪里去尋找做人的權力和尊嚴?到哪里去申冤?也只好忍氣吞聲,家屬抬著王生血肉模糊的尸體,哭嚎著,掩埋在了荒郊野外……

在王生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整夜難以入睡,一閉上眼楮那具血淋淋的尸體就好像在眼前,一想起這件事,就心驚肉跳,膽戰心驚。在這場血淋淋的階級斗爭事實面前,我怎麼也想不通在這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為什麼一個人死去,僅僅一個造反派頭頭就會這樣草率地做了結論?對他的罪行定了性,剝奪了他的人生權利,為什麼?在一個所謂充滿自由、溫暖的社會主義國家里,經歷了僅僅幾個月的文化大革命,一切法律全廢除了,處于無政府的狀態,竟會掀起這麼可怖的驚濤駭浪?

對于這些想不通的道理,也只好在今後的階級斗爭中去理解和學習吧。反革命分子王生,就這樣背著反革命,背著自決于人民,自決于黨的黑鍋被埋葬進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歷史墳墓里,在一九七六年粉碎四人幫後,一九七八年才為他平反昭雪,盡管是平反昭雪了,又有什麼用呢?這位年僅五十開外的山東大漢的生命已化為灰燼,他的親人們在心中是永遠抹不掉這沉痛的傷痕,給他的家庭帶來的是無盡的痛苦……

明天上午又要召開批斗「反動學術權威資本主義鼓吹手于濤」大會了,我準備在大會上發言,忙著寫批判稿,經過一個晝夜的深思,但稿子還是沒有頭緒,不知從何處著手去寫,思緒萬千……

于濤年僅五十開外,從前是個教員出身,十分酷愛寫作,而後被調入劇團當編劇。他有著深厚的戲曲藝術造詣,曾出版發表過許多文藝作品。在六五年演的「農民好醫生」就是他創作的並獲得了省匯演創作一等獎,另外像「人民公社好」、「青松嶺」、二人轉「小老板單出頭」……這些作品當時都紅及一時,這些創作的劇本都是謳歌社會主義,謳歌農村大好形勢的好戲,深受農民的喜愛,怎麼能在這短短幾個月時間竟變成了毒草呢?我十分弄不懂,原因在什麼地方?

于濤編劇,我平時稱呼他于老師,是個讓我很崇拜的人,說句良心話,我的戲曲藝術成長于濤教師曾給了我很術權威,封資修的吹鼓手……問題出在哪里?怎麼也思考不出來這批判稿從何處下手開始寫?

思考了好久,最後還是在他編寫的「西廂記」、「張寡婦開店」、「鋸大缸」幾部劇本里找到了突破口,但這幾部歷史劇目是反映在古年代里,婦女反抗封建禮教的曲折故事,怎麼晝夜里變成了幾株大毒草?

經過苦苦思考,對了,不管怎麼說,它是說情談愛,才子佳人的戲曲,是封建社會的產物。于是我運用**語錄中的教導,用了好多大帽子的詞句,總算把批判稿寫完了……

批判大會開始了,會場上充滿了濃烈的階級斗爭火藥味,人們都緊繃著臉,好像懷著刻苦的階級仇恨,面對階級敵人在沖鋒陷陣。

我是第一個發言的,我高聲念著批判稿,但好像沒有擊中敵人要害,沒有把問題提高到高度上,對敵人不夠狠……

此刻兵團司令于夫高聲呼喊道︰「**教導我們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能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

此刻人們跟隨著于司令都高聲朗誦著,這聲音像大海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震蕩著會場上空嗡嗡做響……

人們真像急眼了,都緊握著拳頭,站了起來,振臂高呼著︰「反革命分子于濤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頓時把批判大會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人們像潮水般的沸騰了,頃刻間沖上來幾個年青人,對于濤是拳腳相加,把于濤打昏在地上,我望著這場面,嚇得是目瞪口呆……

在當時那個年代里,在那個場合,在所謂的階級敵人面前,看誰最憎恨階級敵人,誰就是最革命的,誰就是造反派。反之誰就是保皇派,誰對階級敵人出手最狠,誰的革命立場就最堅定,這是對于一個造反派和保皇派的分水嶺……

每個人面對著階級敵人都持有不同的心態,有些人在單位對領導和一些權威人士,平時存在著矛盾,借此機會去報復。機會到了,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乘此機會就是打死了也不解心頭之恨!大部分領導和權威人士都被打成了走資派和反革命,真是有報仇的。還有些人平時在單位平平淡淡,想借此機會顯示一下自己的堅定無產階級立場,帶上造反派這政治光環,想撈取點政治上的稻草……將來有出頭之日,弄上個一官半職,因此在這場大革命中充分暴露出每一個的立場和觀點,這場大革命真是試金石,從而檢驗出每個人的品質和心里狀態。

一九六八年七月,文化大革命已進行了二個年頭,隨著這場大革命的縱深發展,在四人幫領導下和煽動下,這場大革命已發展到了白熱化程度,人們被這場政治運動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人們都瘋狂了,無政府主義思潮,已高漲到了極點,學生已全部停課鬧革命。工廠停產了,商店也不營業了,就連醫院也被造反派們佔領了,開始停診鬧革命,這種狀況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也是沒有過的,一切處于癱瘓狀態,由此可見當時人民的生活處于什麼樣狀態……

不管是城市還是鄉鎮,到處可以看到集會的人群,游行的隊伍,到處可以听到「造反萬歲」的呼喊聲……

各單位造反派們已不再局限在單位鬧革命了,他們同紅衛兵小將們實行了大串聯、大聯合,走上街頭,拉幫結派各佔山頭,開著大汽車宣傳,按著高聲喇叭喊叫個不停,「海報」明天在兩廣場召開批判縣內最大走資派XXX大會,望廣大造反派光臨參加……

這里搭著台子,兩派在大辯論,在爭吵,究竟誰是保皇派?誰是造反派,最大的場面都有上萬人圍觀。

每當傍晚,成群結隊的人群,打著一面面鮮紅色大旗,旗上印著各種各樣造反組織名稱,涌上街頭,高聲叫喊著,互相對待著,我們造反兵團,晝夜奮戰,又挖出了多少「特務」,反革命,走資派……

這響徹雲霄的呼喊聲,在夜空中回蕩著,還有的造反派組織把一幫幫「牛鬼蛇神」用繩子個個拴在一起,好像奴隸社會用繩子串著奴隸那樣,脖子上掛著大牌子在街頭游行示眾。

他們敲著鑼,打著鼓像是個耍猴似的高呼著︰「打倒反革命,誓死捍衛**!」又有組織站在宣傳車上向空中拋下五顏六色的傳單,這些傳單,在微風吹動下像雪花一樣從空中飄落下來……

在這個松榆大平原上的古典小鎮,打破了多少年的寧靜?一時被這革命的氣勢顯得異常的喧鬧。

在那個年月里,誰跳得最歡,喊的聲越大,誰就是革命派,誰手中拿的那根階級斗爭大棒子舉得最高,誰就是真正的造反派,誰對敵人打的得最凶,誰就是階級立場最堅定的人……

從一九六六年,這場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便以它最濃的革命造反色彩,區別于歷次政治運動。

**曾經在一九二七年湖南革命運動,農民考察報告中說到︰「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這段**發表的語錄,是在四十年前,為了發動農民起義暴動,建立農民的武裝,推翻壓在他們頭上的三重大山所講的豪言壯語,當時真的確是四海而皆準的真理,要想建立一個新社會,必須推翻反動階級政權,才能取得勝利。而今在六十年代新中國者成立了十八年後,反動派已經推翻了,從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那天起偉大的新中國,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社會已經站立在世界的東方,打下這個江山是成千上萬的無產階級烈士們用鮮血換來的,而今那些掌政權的老革命者,老干部又都變成了階級敵人,都被打成了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這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是一場人妖顛倒的革命……

造反派們在四人幫的煽動下,拼命鼓吹這段語錄,其目的很明顯,就是想要篡黨奪權,復闢他們的夢想。一時間這段語錄真的成了當時年代最流行的政治口號,當成了戰斗的法寶和上方寶劍,從而達到那些政治扒手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批斗那些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和一切牛鬼蛇神時,被造反派們運用這條語錄十分得體,他們任意發揮,運用對階級敵人是暴力行動這個學說,對被揪斗人任意凌辱,對人身權力剝奪,有許許多多的不幸者,在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中遭受毒打、審訊,有的組織使用了比法西斯暴徒更為殘忍的刑法,對無辜者嚴刑拷打、拘禁,甚至致死,有好多人是從革命戰爭走過來的軍人,老革命干部,在戰場上沒有死在敵人的屠刀下,如今死在了造反派者的棍棒下,就連揪出來的黨內最大走資派**主席也沒有逃月兌了遭受害的命運,活生生的被造反派害死在監獄里……

在各大學校和科研單位,一些解放後滿載著科學救國的熱情從海外歸國回來的赤子們,大部分被打成「特務」,「反動學術權威」活活地被折磨死,或打成重殘。

現在我還記憶猶新,在吉林醫大二院一位從美國歸回來的一位一級教授,他在當時年代在婦產科算是國家權威的學者了,紅衛兵小將們在批斗他時讓他站在三米多高桌子上,突然造反派們把桌子弄倒,老教授那年已是七十開外的年齡了,從三米高處摔了下來,當場死亡……這種場面僅僅是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一個小小的縮影,受害致死的人有成千上萬……

僅在松榆大平原上這個松榆縣城里,全縣僅有百萬人口,在這場大革命運動中,就有五千多人被打成「反革命」,國,民,黨特務,走資派有一千四百多人在這場運動中喪生,二千多人致殘,僅我們這個不到一百五十人的劇團里就有三十多人被揪斗,二人致死。這是多麼慘痛的歷史教訓,造成了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就是這場文化大革命帶給人們的苦難。

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在松榆市八號鄉有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民叫「萬大肚子」,這是人們給他起的綽號……

那年五十開外,是個在供銷社開的藥店里職員,他被打成了國,民,黨揪了出來。松榆縣在文化大革命中搞國,民,黨擴大化的根源就是從這里開始,致使全縣二千多人被錯劃成國,民,黨,致死上千人,致殘數百人,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十分悲慘……「萬大肚子」在解放前家庭成分是個地主,很有權勢,萬家在鎮上開了個最大的藥鋪。在一九五六年合作了,從此萬大肚子成了藥店一名職員,隸屬鎮供銷社。在解放前萬大肚子正是青年時代,家里有權有勢,又是藥鋪少東家,當上了鎮上商會會長,同時加入了國,民,黨。這是一個名牌貨了,文化,大革命一開始便當做「牛鬼蛇神」被揪了出來,關進了牛棚。在鎮造反派們審訊下,對他采用了許多刑法,逼供信,他實在扛不住這嚴刑拷打了,招供了說,他是個國,民,黨部團級干部,這一招供是團級干部,那麼下屬至少得有幾百人是國,民,黨。于是造反派們天天像擠牙膏擬的,讓他招供手下都有誰?這個「萬大肚子」也真是個漢奸料,一一招供。他一個人就咬出四百多人是國,民,黨,凡是他親屬、同學、同志,認識的,見過面的,統統說是國,民,黨,並寫上了名字、住址、所在單位……

造反派們立刻造成了花名冊,按著他說的線索去查找,去通告所在處造反組織頭頭,找到了就是同伙,就是國,民,黨,馬上揪出來立案關進牛棚,上了點年紀的人嚇得都不敢出門,生怕見到熟人被咬上是國,民,黨……在這場大革命中,由于國,民,黨擴大化,造成了幾千人被冤屈成國,民,黨,受盡了折磨,甚至被致殘、致死,待粉碎四人幫後,初步統計,光這麼個縣城里就有一千多人死在國,民,黨擴大化里,還有幾百人致殘,十分悲慘……

在紅星鄉出現這樣一個新聞,河北省來該地來鄉里賣鴨子,在賣鴨子時保證是母鴨,先把鴨子賣給你,記好你的住址,姓名,按上手印,上秋時再付款。在這場運動中有的造反派發現了這個重要線索,說這是一個地下國,民,黨發展組織的名單,于是按照名單查找,一查找出二百多人,這二百多人均被打成國,民,黨。造反派們采取了逼供信的手段十分殘忍,那些經受不住嚴刑拷打的人違心承認了自己是國,民,黨,那此寧死不屈的人其結果活活被打死成了冤魂,像這樣的苦難發生是舉不勝舉……沒有經歷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人們,不會理解在當時年月里,人們是怎麼度過那段漫長的十年蹉跎歲月?是怎樣在這場紅色的恐怖風暴中掙扎著,吶喊著……

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長達十年之久,它給人民群眾帶來了什麼?它給中華民族又帶來了什麼?這是一場在中華民族歷史冊上最大的一次動,亂,給人民、黨、國家帶來了巨大災難,是十分沉痛的。多少年過去了,但是經歷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洗禮的人們,遭受到浩劫的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這沉痛的歷史教訓,永遠不會忘記在這場大革命中的黑暗恐怖的歲月里,它帶給人們心靈上是巨大創傷,寫到這里這場大革命還沒有結束,更加驚心動魄的事情還在不斷的升級,在發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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