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了江淮錦口中那個已經封刀的醫生。名字叫艾瑞克,30多歲的德國人,他的名字讓我想起怪物史瑞克。除了特別年輕這點讓我很意外之外,其他倒還算合情合理。他的英文說得不咋滴,再加上大段大段的專業術語,讓我听得雲里霧里。
但我唯一听懂的是,要給我做一個更全面的檢查,然後我又開始抽血,CT,X光,等等等,那些亂七八糟的儀器在我身上來回轉,或者我整個人鑽進一個像宇宙飛船一樣的東西里的時候,我一直都很平靜的對待。在面對未知的死亡面前,我甚至像是好奇寶寶般看著那堆機器的形狀。
反倒是江淮錦整個人都神神叨叨的,當我每次從一個個大東西里出來,他都要問一句「疼不疼?」
我沒好氣的想笑,不過是一些光線,怎麼會痛?
當全部檢查都做完,我已經開始疲倦。醫生交代明天給通知,然後會開會討論給我的治療方案,期間的時間,我們只有等。
給了這樣的答案後,江淮錦把我從醫院里帶了出來「知道你討厭醫院的味道,所以我在醫院附近租了個房子。」
「哦。」我已經餓了,真好,現在的自己還能感覺到餓。這說明我還是有知覺的。
「因為我們的身份都是假的,所以只能租,單小愛,你不會嫌棄我吧?」
「為什麼?」
「國內的女孩子沒有房子是不結婚的。」
「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傻乎乎的問「你在國內有房子不就好了?」
「這樣啊?嘿嘿。」他笑的更傻「那好,很好。」
兩個人走到了樓下,因為史瑞克已經封刀不當醫生,所以我們去的是一家私人醫院,也不知道江淮錦是什麼神通本事,竟讓這麼半途殺出來的醫生,把整個醫院都弄的神經兮兮的。
我想著這些事情,思想不是太集中,才走了沒一會功夫,江淮錦指著一棟高樓說道「我們以後住這里。21樓。」
我抬頭望了一眼,實在是高。我望得脖子酸,最後作罷,側過臉看江淮錦,他嘴角含笑的看著這棟大樓。
突然想起,去年的現在,也是十月中旬吧,我跟著他滿北京的跑,這樣想來,時間過得真快,竟然已經一年多了。這一年多發生的事情,和我過往的二十多年還多。可又覺得時間過的很慢。慢的好似一生也就這樣了。
倫敦市內的房子,味道濃厚,全一系列的後現代風,真正的英倫範。看到這樣的格調,讓我突然想把這個畫面定格下來。
難得一次,江淮錦選的東西對了我的胃口。
我興奮的想著整個走向,也許以後的雜志可以用建築的硬朗線條來體現模特的玲瓏美。想著想著卻失落了下去,現在的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談什麼未來,什麼理想。
江淮錦早就讓人把東西搬進,也能看出他在興奮,這走走,那看看。揮著手假想著什麼的樣子。
我看他那樣子,想到他該不會是要和我一起吧?所以低聲問「你住哪?」
「我?當然是這里啊。」
「這里?」我大驚「我可沒同意!」
「單小愛,難道你還想把我趕去酒店嗎?」
「你可以再租一個啊?」我不滿「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麼樣子?」
「你要到時候胃難受了,這個破地,你找誰去?」
「我可以打電話。」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遠水救不了近火?」
我不管,想要動手哄他,結果他大叫道「我沒錢了。」我停下要動的手,定定的看他,他的臉漲的通紅,尷尬「我,我」
「真的?」
他難堪,不自然的撇著眼「我這麼跑出來,我媽把所有賬戶都凍結了,我只剩一張卡,里面的錢是要給你治療用的。」
我震驚的一塌糊涂,卻抗議「那你回去。」
「回哪?回國?」他急「我不要,那都沒有你,我回去干嘛?」
「我自己還有存款,治療方面應該不成問題。」
「不行!你要是動用自己的錢,他可以通過銀行查到你的行蹤。」他一語說穿,臉也有些不自然「是,我說過我很自私的,你失蹤,他一定會找。」
「也許不會。」提到他,我的臉也瞬間蒼白了下去。
想起那時候我掙開他的手,他的表情我一直沒勇氣去看,是不是失望到絕望呢?
江淮錦看我一下耷拉了臉,小聲問「你是不是因為我沒錢了,所以就嫌棄我,不要我?」
突然無力,江淮錦小孩子的毛病又犯了。深刻的覺得,他患有幼稚病,而且病的不輕。最後我沒辦法,只能妥協「好吧。」
听到我的回答,他再一次裂開嘴的笑,手腳利索的馬上噘著把行李箱倒騰出來,然後一一拿出來擺放好。
我卻沒好氣「我餓了,咱們吃什麼?」
「我們去買菜吧?」他放下他那堆亂七八糟的護膚品「電視里不都這麼演麼。」
「我們不是來演電視劇的。」
「單小愛,你遷就我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我都為了你落魄成這樣了,我的粉絲要是知道我現在住著幾十平米的小房子,連個佣人都沒有該心疼死了。」
我最不但見江淮錦這幅嬌生慣養的樣子,一點點的小事都要咋咋呼呼好久,住幾十平米的小房子算委屈了嗎?當然不算,這里可是倫敦的市區!雖然平方不到一百,但也絕對夠了!雲瑤雖然也很**,可是她不嬌貴。
所以,我特別不屑的說道「江先生現在是在抱怨麼?」
他臉色也不太好,氣呼呼的說道「抱怨幾句怎麼了?」
不想再和他多說話,把擺放好的行李搬進自己的大房間,然後逐個整理,期間沒有听到外面發出的任何聲音。
當打掃完,整理好,已經過了三個小時,整個人又累又困,直接撲倒在床上,很正常的,睡著了。
我又一次做了很多離奇的夢,我夢到醫生艾瑞克拿著一張張白紙,眼神陰郁,然後天上掉下好多好多紙,雪花一般,紛紛揚揚,多的差點把我淹沒。上面全都是我癌癥晚期的報告。我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然後鎮定的說︰不過是死,我只是比別人死的早點而已,誰不會死。
當我覺得我一點也不害怕的時候,我夢到了江諾白,那個畫面是我在離開時,他站在江氏大樓下的樣子,燈光打在他頭頂上,這次再也不是他背影,他的俊逸的臉龐清晰如初,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卻讓我害怕,他冷冷的問我「為什麼要背棄我?」
我想要回答,我想要解釋,他卻頭也不回的走了。只余留一個他的背影。
原來,即使能看到他的樣子,最後留給我的還是他的背影,我難過,我壓抑。
在我快痛苦到不能自己的時候,我夢到了雲瑤,我很少夢到她,可是她卻很清楚的出現在我的夢里,她巧笑嫣然的看著我,穿一身潔白的衣裳,白的透明,她的笑容很好看,她說「小愛,你好嗎?」
然後她說「小愛,遵照自己想要的活下去。」
最後她朝我揮了揮手,依然是那份笑容,可是我卻突然想哭,那種被壓在最底層的不安瞬間涌上心口,她說「小愛,再見。」
從夢中驚醒,後背的汗濕透了衣服,黏膩的潮濕,貼在胸口嗖嗖的冷,讓我直打顫。
我用手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龐,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滿溢的思念洶涌而來,而我卻無能為力。
靜坐了很久,直到听到外面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還有一股濃重焦臭。我忍不住提步出去看看,沒想到才打開.房門,四周的一切讓我目瞪口呆。
我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夢中一小時,人間一世紀了?
我尋找冒著厚重油煙的源頭,江淮錦咳嗽著從廚房跑出來,手上拿了一個大鏟子,額前的劉海好像有點不自然,所幸衣服,臉上倒還挺正常,只是我不明白,這祖宗鬧的是哪出?
他正咳著,看到我出來,早忘了幾個小時前我們還在鬧的別扭,招呼道「很快就可以吃飯了。快去廚房端盤子!」
我後腦黑線一片,吃飯?!
「你別小看,雖然賣相不好,可我很有信心,你還會再想吃。」
我一臉的不相信,瞧他那陣仗,我敢打包票,今天這飯還得我自己動手。
果然,在我看到那些精致的盤子里裝著一坨坨,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東西後,我實在連嘗一口的***都沒有了,所以我指著一個黃不拉幾的東西開問「這是什麼?」
「咖喱。」
「那這個呢?」
「這不是擺明了麼,炖土豆。」
我無力扶額「都是你做的?」
「對呀,我參考了所有美食寶典,要不是不方便,我一定打電話給翠微居的老板娘,讓他教我一下上次你說好吃的那個外賣粉條。」
悄悄的瞄了眼他手指,好幾道被刀切到的痕跡「你以後還是離廚房遠一點,我覺得你和那地不接地氣。」
「先別急著數落我好哇,你不是說餓了麼,快嘗嘗我的手藝。」
可想而知,他的水平,實在不敢恭維,江淮錦吃過自己參照食譜做出的大餐後,耷拉著臉悶聲不說話。瞧著樣子也是被自己的廚藝給打擊到了。
我沒辦法,從他買的東西里撿了幾樣最簡單的,然後煮了一碗蔥花面,白面清湯,灑上三兩粒的蔥花,竟是色香味俱全。
江淮錦對著我的蔥花蹦著,還很燙,他已經挑了一筷子吃了,結果燙的他眼眶都紅了。嘴上也不閑著「好吃~」
本來不打算多理他,兩個人正鬧著不愉快,可被他這麼一鬧,又饒了過去。臉上沒繃住,笑了「吃慢些,還有。」
他只顧著埋頭吃,瞟了我一個眼神後,嗯嗯啊啊含糊應了。
酒足飯飽,兩個人面對全然變了樣子的廚房發愁,這要回去就難了,反倒是江淮錦突然人品大爆發的說道「我來好了,你回房休息。」
「真的?」
「當然。」
然後,我非常心安理得的回了房間。
可是才關上房門,我的胃一陣抽搐,瞬間的疼痛直刺咽喉,我掙扎著跑到獨立洗手間,昏天暗地的吐了起來。這一次,吐的頭暈目眩,剛吃下去的,全數吐出,那堆腥臭的膿血,嗆得的鼻子發酸。
江淮錦從外面听到聲響跑了進來,他的手上還套著洗碗用的手套,上面沾滿了泡沫。他眼楮發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腳仿佛有千斤重的朝我走來,蹲子平視我「小愛」
我用手背擦去血漬「你現在知道了吧,不用等報告出來,我的病也已經落實了。」
他卻突然抱住了我,大聲道「還是有機會的,現在的科技那麼發達,只要一個手術,然後吃點藥,你就好了。」
我的嘴角還有很多血跡,嘔吐時,頭發上也沾滿了,他卻毫不在意「所以你不要說胡話,會好的,會好的。」
他的思緒有些亂,說了很多,全都是勸慰。
其實已經夠了,他的性格我多少知道,可是我整個人,還是麻木的。原來,我一點也不害怕死,我害怕的是,我死了,他們怎麼辦?遠在地球另一邊的那個人,他好嗎?
心里始終有塊不能觸踫的疤,只要想到就痛,那份痛比胃發作時更甚,無時無刻的存在。
夜半,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也許是白天睡了一覺,晚上反倒是睡不著了,倫敦的月亮透過玻璃窗揮灑而進,悄悄照亮我的房間。
翻來覆好幾遍之後,我索性起床,光著腳走到陽台。月亮很圓,很大。有人說外國的月亮和中國的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在我看來卻是完全不一樣。外國的月亮沒有中國的漂亮,至少他沒有那麼多的詩情畫意。
也許是深夜更容易讓人變得脆弱,我席地抱著膝蓋,臉貼著。
我想念雲瑤,也不知道她度過危險期後怎麼樣了。我拿出手機,手指悄悄按在手機屏幕上,輕輕一劃,跳出熟悉的界面。突然發現手機的信號竟然為零。
微微苦笑,看來是注定了讓我不要打這個電話。
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客廳傳來細微的聲響,大概江淮錦也沒睡,起來倒水喝。
陽台是全開放式的,透過這,我能看到倫敦五彩的世界,歌劇院,維多利亞女王博物館,他們閃爍著燈光,告訴你,他的繁華。
我無聲抬起頭,看著那輪明月。夜再一次靜了下來,細碎的風吹起耳邊的長發。
終于我偷偷在心底叫出他的名字︰諾白。
諾白,今天的倫敦陽光很好,每次陽光特別好的時候,我就能想起你的笑容和身上的暖意。
諾白,你的名字,是我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諾白,只有這樣的深夜,我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想念你。